雁飛殘月天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六節:高崖逼婚 連營縱酒
    卓南雁大步趕去老遠便向文島主躬身行禮道:「卓南雁多謝島主!」文島主轉過頭來幽幽地道:「你謝我何來?」卓南雁歎道:「兵法之道以實擊虛。島主假意借船給蕭抱珍又當著他的面將我囚禁正是天衣無縫的惑敵妙計我大宋正可攻其不備。可恨小子駑鈍全沒體諒島主的苦心。」

    「誰說我要幫你們趙宋了?」文島主仰頭蒼涼地一笑忽道「卓南雁你來逍遙島可是要借車船?」卓南雁道:「正是!金兵陳兵海州戰船數百李寶將軍若無車船助戰只怕凶多吉少!」文島主眼芒一閃道:「我借給蕭抱珍的都是沒甚用處的尋常漁船但若給你我卻願將逍遙島最好的二十艘車船給你!只是……你須得答應我一樁事!」

    卓南雁大喜道:「莫說一樁便是百十件事小子粉身碎骨也給島主辦成!」文島主莞爾一笑:「哪裡用得著你粉身碎骨!這件事容易的緊」她頓一頓盯著他得目光百味雜陳「你去娶完顏婷為妻!」

    「婷兒?」卓南雁大張雙目「島主是婷兒的何人為何要以此事相求?」文島主玉靨微紅冷冷地道:「你莫問這許多廢話只告訴我答允不答允?」卓南雁俊眉緊蹙沉了一沉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晚輩恕難從命!」

    「你竟不答允?」文島主美目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為什麼?難道她配你不上?」卓南雁沉沉歎道:「晚輩曾與婷兒有過婚約只是那時晚輩身不由己其後婷兒因一件事深恨於我……那婚約卻被她自行除去了。」想到那日完顏婷所說的「我今日便休了你」得豪言壯語不由苦笑一聲。

    「她恨你罵你不過是一場誤會!」文島主素手一擺道:「你現下娶她也沒甚難處。」卓南雁搖頭道:「晚輩業已心有所屬。那位姑娘跟晚輩自幼患難相知為了晚輩更不惜叛出師門。晚輩和她早已約好抗金大事一了便娶她為妻。今生今世絕不相負!」

    「今生今世絕不相負……」文島主不知想起什麼竟嬌軀微顫眼望遠天怔怔出神默然良久才低聲道「你說的這位姑娘莫不就是明教聖女林霜月嗎?她身為聖女焉能婚配?」卓南雁笑道:「她早就不做那勞什子聖女了這一生一世便只是我的妻子!」

    文島主嘴唇緊抿神色漸冷驀地輕叱一聲:「好你隨我來!」轉身向峭壁上攀去。這海島峭壁別有一番冷峻險要但文島主輕功展開飄飄如仙頃刻間便掠上峰頭。她身子剛剛立定便見卓南雁也悄然凝住身形。二人這一番不聲不響地輕功比試竟是旗鼓相當。

    「好俊的功夫!」文島主目光熠然一閃冷冷地道「你若應允下來我贈你車船派人送你出海。如若不然只怕你難以生離逍遙島!」卓南雁見她眼芒如電凜凜生威心頭微震卻仍是搖了搖頭一字字地道:「無論如何晚輩都不會應允!今生今世我決不會負了霜月!」

    文島主冷哼一聲:「既然如此咱們只有手上見真章了!」手指峰下道「咱們從此縱下誰先落地那便勝了!」卓南雁探頭下望但見這峭壁數十丈高下面粼粼亂礁如刀鋒箭簇突兀聳天。這崖壁如此陡峭高峻若是縱身一躍任你武功再高也必粉身碎骨。絕頂高手飛落時原可以手足阻住墜勢但文島主提出先落地者勝自是要飛墜之時各展神功竭力阻攔對手。卓南雁雙眉一揚沉聲笑道:「好!這番拚鬥別開生面晚輩斗膽奉陪!」

    兩人各自退開數步。文島主自腰間抽出一條紫芒燦燦的軟鞭森然道:「你是用劍嗎?」解下腰間佩劍揚手扔來。卓南雁伸手接過但覺長劍森寒顯是一把利刃心底暗想:「此劍鋒銳無比我決不能傷了文島主!」

    二人凜然對峙崖頂便有一股殺氣沖天騰起。卓南雁的心神倏忽擴大自磊落的山巖向外鋪張繞過對面的文島主上接遠天下垂碧海一時間便連海畔亂礁、水底游魚都似與他心神交接。驀見文島主目光一燦喝道:「去罷!」已飛身掠出崖頂卓南雁忙也騰空縱下。他身子才出崖壁便見白影閃動文島主已凌空掠來軟鞭劈面砸下。

    自來軟鞭功夫講究變幻靈動出手往往先起虛招不料文島主鞭勢一起便如驚風密雨滿天鞭影遮得日色都黯了。卓南雁身子呼呼下墜左掌在山巖上或拍或按使得墜勢並不急迫失控右劍矯夭揮出。這一劍「大哉乾元」本是補天劍法中的剛猛妙招但劍芒閃處滿空鞭影略一疏散便又收緊。卓南雁的長劍撞上紫鞭頓時臂酸氣緊只覺無數剛柔大小各異的奇勁凌空激射。他平生第一次遇到「萬象森羅」這等奇妙勁法心頭劇震之下急運天衣真氣招化「保和太和」劍氣沖和流轉堪堪擋住文島主鞭上的神妙氣勁。瞬息之間二人鞭卷劍飛疾拼數招激盪的真氣震得身側山巖簌簌剝落。文島主一聲輕叱鞭法倏變紫鞭呼呼疾轉一圈又一圈地纏繞下來。「萬象森羅」神功運處這些鞭圈居然凝而不散一時間無數圈子從天而降或空空蕩蕩或細密沉實或飛旋銳嘯從四面八方往卓南雁身上捲來。

    卓南雁頓覺自己已陷入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之中心底暗自叫苦:「這文島主武功之高決計不在巫魔蕭抱珍之下但心計之深、手腕之高卻大有過之!」只得振劍揮出一招「周流六虛」只是他饑餒已久真氣不似平日般雄渾這一招僅能自保。饒是如此鞭劍每次交擊他渾身經脈便是一震若非天衣真氣修煉有成只怕早已不支。

    鞭風劍光之中二人同往下墜。文島主急攻數招眼見急切地擒他不住嬌叱聲中長鞭飛探向下捲住一塊礁巖。紫鞭展開便似一隻加長數倍的手臂帶著她的身子悠然向下蕩出。她呼呼連環兩鞭蕩出便將卓南雁拋下了數丈。

    卓南雁大吃一驚自知如此拚鬥若讓她展開這兵刃上的長處自己萬無勝理便雙足急運真氣在巖壁上一彈身子如一支利箭般凌空射下疾向文島主撲去。這一下來勢奇猛文島主陡地頓住墜勢紫鞭乍抖反向卓南雁心口刺去。這條柔韌長鞭被文島主深厚得內力灌注竟如一桿鋼槍般昂然挺起。劍短鞭長卓南雁不及攻敵只得揮劍斬向紫鞭。

    二人雙足如釘子般斜插在陡峭的崖壁間瞬間又拼數招。文島主鞭法展開長鞭激盪狂舞勢如水銀瀉地四下迸飛的山巖泥屑蕩起層層驚人心魄的雲濤霧陣。卓南雁漸覺內力不濟驀地一聲怪嘯反身向上縱去。文島主「咦」了一聲卻見卓南雁只在頭頂山巖一蕩身子劃出個詭異的彎子仍舊向下飛墜。

    「燕老鬼傳你這九妙飛天術便是用來逃命的嗎?」文島主冷笑聲中龍驤步飄然踏出在峭壁上如御風騰雲般疾墜長鞭依舊筆直如槍反刺他的軟肋。卓南雁只得揮劍抵擋不料文島主這一招「海雲倒垂」乃是她平生絕技之一鞭勢變幻幾達隨心而動的化境。卓南雁被她搶得先機這一劍便師出無功陡覺腳踝一緊已被紫鞭捲住。

    「上去!」文島主冷叱聲中揮鞭振起卓南雁在半空之中無從力抵擋登時被拋得向上蕩起。猛聽卓南雁「哈哈」狂笑雙足在山壁上一踏踢得身子蕩離巖壁丈餘向下呼呼疾墜。文島主不由驚呼一聲。要知如此飛身下墜任你武功多高也會摔得粉身碎骨。她慌忙長鞭拽石凌空飛身來救。哪知卓南雁這一下飛墜其勢如風文島主竟追他不上。

    暗黃的冷硬山巖、慘綠的斑駁苔蘚和幽紅的落日餘暉雜糅成青黛色的萬千線影在卓南雁眼前一閃而過。

    轉瞬間他已墜到文島主身下十餘丈。下面亂石穿雲觸目驚心。

    卓南雁兀自笑聲響亮猛然身子一掙長劍橫插疾向山巖刺去。這一刺勢道駭人淒厲的火花四散迸出長劍終於直入巖壁他也借此頓住了墜勢。卓南雁的身子悠忽一蕩卻拋了長劍再貼著山壁向下飛墜。只是這時其勢雖快但可運掌阻住墜勢變得有驚無險。

    「這小子好不奸猾!」文島主暗鬆了口氣隨即怒意又起長鞭蕩起呼呼幾下便到了卓南雁頭頂運勁揮鞭下擊。卓南雁離地只有十丈但文島主鞭勢猛厲若不抵擋立有腦骨碎裂之險他笑聲未絕驀地右掌倏探自萬千鞭影中穿出正扣住了鞭頭。

    生死關頭這一招「手把芙蓉」竟使得精巧無比。不料文島主冷哼聲中玉碗疾抖那紫鞭靈蛇般跳起猛地纏住了南雁的右腕運勁向上提起。兩人瞬間逼近卓南雁卻長吸了一口真氣左掌舒緩而出這一掌盡集全身功力勢如蓄洪爆。只要文島主揮掌相對他便能借勢再向下飛墜至此他已是不敗之局。文島主果然探出左掌相迎但握鞭的右掌卻猛地一拽「萬象森羅」勁法縱橫交擊竟將二人的身子帶得翻轉起來。雙掌交擊一處二人的身子已凌空轉得半圈變得雙腿向下。眼見便是同時墜地的不勝不敗之局卓南雁驀地右掌回拉猛力奪她的紫鞭。若是文島主的兵刃被他奪下此局仍可說是他勝了半籌。

    不料一拉之下文島主竟棄了紫鞭驟然合身撲來雙手駢指如戟向他胸前點來。這兩指出手縹緲如同大洋霧起高遠難測。卓南雁百忙中搶得紫鞭心頭狂喜之下猛見文島主雙手齊出倉促間只得掙出左掌相對。文島主的指力瞬間由虛化實如兩道白浪穿山越谷而出靈動自然不帶半分人間煙火氣息。「砰」的一聲二人雙足同時落地。便在同一刻卓南雁陡覺肋下一麻已被制住要穴。

    「如何?」文島主臉上似笑非笑左掌搶回紫鞭右掌便扣在了他的咽喉之上「這一場比試是誰輸誰贏?」卓南雁苦笑道:「晚輩輸得心服口服!」這一戰他奇計百出但文島主卻更勝一籌最終更是別出機杼棄鞭得勝回思文島主的奇智大勇卓南雁不得不佩服。

    「還算爽快!」文島主的五指卻漸漸收緊冷冷地道「你此時變了主意還來得及。」卓南雁要穴受制呼吸緊卻「呵呵」笑道:「文島主便不怕晚輩此時胡亂答應事後反悔?」文島主笑道:「卓南雁雖是浪子狂生但一諾千金天下皆知。怎樣想好了嗎?」

    「多謝島主看重!」卓南雁卻挺起了頭「晚輩還是那句話!」

    文島主盯著他執拗的目光眼芒忽地變得鋒銳如刀暗道:「婷兒這小子心內沒你便娶了你又有何用?」五指收緊便要將卓南雁立斃掌下。卓南雁咽喉劇痛丹田內卻有一股雄渾真氣沖騰而上竟將文島主的手指震開半分叫道:「島主尊諱可是上慧下卿?」

    「你……你怎地知道?」文島主聞言一怔。她雖闖蕩江湖多年卻一直深隱自己閨名這時不由鬆開五指。卓南雁乾咳兩聲喘息道:「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晚輩還知道你便是婷兒的生身母親!」

    文島主嬌軀劇震緊盯卓南雁的目光倏忽疾變顫聲道:「你說什麼?」當年她跟完顏亨隱居幽谷歡洽無盡但完顏亨早有妻室終不能對她明媒正娶文慧卿心灰意冷之際便已決意遠走臨行前夜曾跟完顏亨深談了一次那晚完顏亨無奈之下便曾黯然吟詠晏殊的這兩句詞。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事隔多年文慧卿重聞此語仍覺心痛如割。

    今日文島主忽然出言逼婚卓南雁已是心底生奇待見她展開精妙鞭法頓覺似曾相識:「她的鞭法跟婷兒的軟鞭功夫怎地如出一轍雖然高下相差甚多但實是一家路數。婷兒從未跟我提起她有過這麼一位武功、心計均甚高明的前輩師友她到底是婷兒的什麼人?又為何將她的神妙步法命名為龍驤步?」心念幾轉便想到了完顏亨曾對自己說過的完顏婷的生母那位完顏亨口中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慧卿!

    他這麼出言一詐見了她淒然欲淚的神色登知所料不差一時心底疑雲盡解:「不錯龍驤樓主本不嗜好軟鞭卻偏偏傳了女兒一套鞭法便因這是她母親所遺的獨門鞭法!」

    「島主手下留情!」卻見燕老鬼大袖飄舞縱身搶了過來。跟著邵穎達顫巍巍地隻身奔來遠遠地叫道:「島主南雁年少莽撞請您恕罪則個!」他二人已是逍遙島主的心腹昨日曾跟文島主連夜密議佈置助她計誑巫魔只是兩人都不知文島主乃是完顏婷的親母更猜不透這位心機深沉的文島主要跟卓南雁商議何事。他們遠遠望見卓南雁和文島主奔上崖頂均覺心底疑惑忽見二人縱身跳崖更是心驚忙繞到峰前親睹兩人凌空拚鬥其後但見文島主扣住卓南雁咽喉心驚肉跳之下忙趕來勸阻。文島主秀眉顰蹙卻揮了揮手道:「我不殺他燕先生和邵先生不必多心。請二位暫避片刻我……我還有話問他。」聽她說話口氣較之對崔振客套許多顯是燕、邵二人在島內身份極高。

    當日她費盡心機才跟燕老鬼輾轉尋到了女兒完顏婷。只是那時候完顏婷對她尚顯生分又有餘孤天趕來全力阻攔那次母女初見便只得匆匆作罷。本來文慧卿還要再設法跟女兒詳談卻忽得逍遙島的飛鴿傳書得知金兵屢次來島上試探傳旨逍遙島形勢緊急不得不急急趕回。但在這位母親心底卻始終牢記對女兒的承諾她便要那天上的星星自己也去給她摘了下來。那日突見卓南雁上島文慧卿心底暗喜精心策劃才有今日的逼婚之舉。

    燕老鬼知她言出必踐聞言卻向邵穎達望去。邵穎達咳嗽了一陣才哂道:「南雁這渾小子四處惹事讓島主教訓他一頓也好!」攜了燕老鬼的手轉身便行。卓南雁凝目望見二人走遠歎一口氣便將那晚完顏亨對自己談及「慧卿」的話盡數說了。文島主簇簇輕抖黯然道:「原來……原來他還記得我!」神色淒楚泫然欲淚。那淚光只在眼內一閃便被她抹乾了。她仰起臉來柔聲道:「南雁往日的婷兒是郡主眼下她雖飄零無涯但我逍遙島富甲天下婷兒日後自會次大金的公主王妃還要富足!你若應允可比做芮王府的郡馬富貴逍遙得多!」她長袖善舞遠航海船通達扶桑、高麗諸國「富甲天下」之語決非自誇。

    「富貴逍遙?」卓南雁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文島主以為我卓南雁當日是貪圖芮王府的富貴榮華?」文島主被他疏狂的笑聲激得玉面微紅忽地冷冷地道:「我倒忘了卓狂生自非貪圖富貴之人你當日臥底龍驤樓、喋血瑞蓮舟會算來乃是鐵血丹心的大宋義士!」她的眼芒熠然一閃似笑非笑地道「卓義士你行事素以國家大事為重眼下金兵陳兵海上大宋危如累卵你若允了我逍遙島便車船相助大宋自會多了幾分勝算!如此形勢你是重國家還是重私情?」

    卓南雁頓時怔住萬料不到這位逍遙島主會將女兒婚事跟抗金大業扯到一處沉了一沉終於搖了搖頭慨然道:「我這輩子欠了霜月甚多決計不會再負她分毫。自來兩國交戰不在並將多寡只在民心向背。只要我大宋英豪四海歸心便沒島主的車船相助也不懼他金兵猖獗!」

    文島主的目光倏地一顫凝望卓南雁緊咬嘴唇不語。卓南雁語一出口也覺言語過於突兀隨即又想:「說已說了她要殺便殺!」

    兩人靜靜對望片晌文島主忽地低歎一聲:「你很好……比婷兒他爹勝強萬倍……」想到當年完顏亨便因家室、地位所累終究不敢迎娶自己心下灰黯一片聲音竟有些哽咽幽幽地道「南雁你說你欠了那位林姑娘甚多難道……你便沒有欠我的婷兒嗎?」

    卓南雁身子一震眼前倏地閃過完顏婷似愛似恨的秋波心底轟地一熱怔怔地道:「我……」竟再也說不出話來。文島主柳眉一挑掛了淚的明眸又凌厲起來厲聲喝道:「滾!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昂頭向天幽幽長歎了一口氣才揚聲喝道「燕先生出來吧!」

    燕老鬼也怕有變一直在不遠處的林子內窺伺這時忙自林中飄身閃出一縷青煙般地掠了過來「嘻嘻」笑道:「島主有何吩咐?」文島主淡淡地道:「給他七艘車船送這小子出海。請先生操辦此事。」卓南雁料不到最好竟是峰迴路轉她竟肯答允借給自己車船一時驚喜交集忙一揖到地道:「多謝島主!」文島主瞧也不瞧他轉身便走姍姍行出數步又頓住步子頭也不回地道:「燕先生調撥島上精銳忠義之士隨行。此事還須機密勿洩軍機!」燕老鬼拱手道:「遵命!」

    卓南雁趕赴逍遙島這段時日江南戰局卻已風雲突變。

    余孤天親宰五千精兵由壽州渡過淮河兵鋒直指淮南的淮陰。鎮守壽春的宋軍忙遣人急報駐兵廬州的宋軍副帥王權乞求救兵。

    早在數日前被趙官家下旨降為中書舍人的虞允文因無權干預軍機只得遣人向王權飛馬送去示警急報。但王太尉早被余孤天嚇破了膽對虞允文這無權無職的欽差絲毫不搭理一直忙著盤算退路。得到壽春求救的軍情後王權哪敢增兵去救乾脆使個官場上的「推」字訣將加急文書轉手甩給自己的頂頭上司、遠在揚州的劉錡。

    余孤天率人氣勢洶洶地渡過淮河壽春的宋軍才倉惶來一萬兵馬來攻。余孤天麾下盡多龍驤樓的高手五千精兵個個如狼似虎。戰事一起余孤天身先士卒在萬軍之中連斃宋軍三名主將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金兵大振將宋軍殺得潰不成軍一鼓作氣地奪下壽春城。隨後金主完顏亮親率金軍主力安然渡過淮河進佔壽春。

    這時老帥劉錡命王權增兵壽春的軍令才傳到王權手上但壽春已失王太尉自然不必再去犯險只命手下親信以「抗金」為名四處搜羅百姓細軟金銀鬧得廬州城內人心惶惶。大軍安然渡淮戰旗開得勝完顏亮自是龍顏大悅。更讓完顏亮歡喜的是在進軍途中他親手獵得一隻白鹿。據說當年周武王伐紂時曾獲得白魚之兆完顏亮自覺這白鹿乃是可比武王白魚的吉兆對併吞江南更是信心十足。

    當日在完顏亮的金頂營帳中商議伐宋大策出盡風頭的余孤天便向完顏亮獻策說到南宋主帥劉錡年已老邁又突患重病臥床不起奉命鎮守廬州的副帥王權膽小如鼠該當兵貴神乘勝奪廬州。完顏亮又驚又喜:「劉錡老兒這時病倒豈不是天意嗎?」紹興十年年富力強的劉錡大破金國完顏宗弼的「鐵浮屠」等鐵騎精兵取得順昌大捷。劉錡自此威名遠震聲名直追岳飛、韓世忠二十年後金人兀自思之膽寒。得知劉錡這碩果僅存的宋朝老帥重病金營君臣無不歡喜。

    完顏亮道:「王權的廬州城內還有多少人馬?」余孤天躬身奏道:「廬州城內還有五萬宋軍!末將不才願提本部五千兵馬一舉踏破廬州!」完顏亮拈髯笑道:「宋師五萬你只提五千人馬便敢去取廬州?」余孤天昂然道:「宋軍便再多十倍兵馬也是待宰犬羊。我大金五千虎狼破廬州易如反掌!」

    「陛下」忽有一員少年將官出班奏道「廬州城池堅固非壽春可比!我大軍不可輕敵!」余孤天斜眼一瞥認得正是當朝宰執的尚書令張浩之子張汝能。張汝能文武雙修頗有將才又賴老父聲名在軍中素有威望但覺此次伐宋給余孤天出足了風頭心內略有不甘轉頭冷冷瞥了余孤天一眼道:「劉錡老二詭計多端怎會在這緊要關頭忽然病倒?余將軍這訊息可拿得準嗎?」

    「張將軍末將自有分寸。」余孤天咧嘴一笑「末將不僅知道劉錡重病不起還知道他眼下已不能進食只能吃些蘿蔔白粥將軍機大事盡委其侄劉汜。」江南龍鬚的老頭子南宮參雖死但余孤天仍操控著大批龍鬚不時偵知江南動向此時侃侃而談顯得胸有成竹。

    大金兵部尚書、浙西路都統耶律元宜見他在皇帝駕前擺出一副料敵機先之狀也不由神色一冷拍起老腔道:「自來將門虎子劉汜追隨劉錡日久必然精通兵法他分兵來救廬州咱們也不可不防。」余孤天起身笑道:「耶律打人多慮啦。這劉汜不曉兵事御下驕慢是個十足的膏粱子弟便在軍營之中洗臉每次都要用面藥、玉女粉、澡豆等十幾種玩意兒。這等紈褲公子不來弛緩廬州便罷若是敢來末將便將他一併擒了!」

    「洗面都要用十幾種粉藥?」完顏亮哈哈大笑「南宋無人竟派這等女人婦人般的人物來拒我天兵!」耶律元宜聽得皇帝大笑心知他已被余孤天說動也只得附和著大笑幾聲。他心底對余孤天妒意漸濃臉上卻堆出一團笑淡淡地道:「余將軍軍無戲言你只用五千兵馬當真能奪下廬州?」余孤天瞥見張汝能和耶律元宜滿是冷氣輕蔑的笑臉心內倒騰起一股傲氣昂然道:「何必五千末將只需一千銳旅足矣!」

    他話一出口營帳內的眾人均是一驚全當自己聽錯了。耶律元宜則扮起臉孔森然道:「余將軍萬歲駕前可不能胡言亂語!」余孤天但覺滿營臣僚望來的目光都是寒浸浸的不屑和輕視心底鬱憤更增斬釘截鐵地道:「末將便在萬歲面前立下軍令狀只提一千射鵰擒虎的精兵五日內踏平廬州城。如若不然甘願領罪!」眾人更是一震均想:「便是韓信、李靖也未必能以一千兵馬奪下五萬宋軍鎮守的廬州!」張汝能更是心底暗笑:「這余孤天妄想陞官財只怕已是瘋了!哼哼便讓他去跟宋人拼得兩敗俱傷小爺再去揀個現成便宜。」

    「好個一千射鵰擒虎的精兵!」完顏亮卻揚眉大笑「余孤天膽魄可嘉!來人賜酒!」當下便有內侍用黃金蓮花盞捧來御酒。完顏亮走下御座親自拿了金盞遞到余孤天手中。余孤天接杯在手一飲而盡。群臣但見完顏亮親賜余孤天御酒輕視之心頓息目光中均有些艷羨。

    「兩軍交戰勇者勝!」完顏亮說著轉過頭來目光灼灼環視帳內眾臣「朕最激賞的便是余愛卿這股視南人如無物的剛勇之氣。傳朕號令余孤天為先鋒他要的精兵馬匹可在各營任意挑選便是朕的紫絨軍也可歸他選拔。」紫絨軍便的完顏亮的禁衛親兵最是剽悍勇猛不想完顏亮竟也許給余孤天選用。營中眾將均有些眼紅余孤天忙跪倒謝恩。

    完顏亮豪興大又喝道:「筆墨伺候!」內侍忙在御案上鋪好紙筆完顏亮筆走龍蛇刷刷點點寫了一詩詞笑道:「孤天這闋《喜遷鶯》便賜你以壯聲威!」

    完顏亮的近臣李通忙笑吟吟地上前雙手捧了紙朗聲念道:「旌麾初舉正駃騠力健嘶風江渚。射虎將軍落雕都尉。繡帽錦裘翹楚。怒磔戟髯爭奮卷地一聲鼙鼓。笑談傾指長江齊楚六師飛渡。

    此去無自墮。金印如斗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臥龍韜韞果見功成朝暮。問江左想雲霓望切玄黃迎路。」

    這闋詞本就氣魄豪邁意境激揚又是皇帝御筆親作李通念起來更是抑揚頓挫滿面悲昂雄壯之色。

    余孤天接了御筆詩詞在手忙叩頭謝恩心內暗道:「這奸賊倒寫得一好詞!」饒是他對完顏亮恨之入骨此時聽得這勢若橫掃千軍的《喜遷鶯》也不覺熱血沸騰又叩了頭昂然起身而去。

    群臣眼見一國之君竟為余孤天親作詩詞壯行心底均是又慕又妒。張汝能望著余孤天的背影更是暗自後悔:「適才早該請纓做先鋒!皇帝給個武將親作詩詞千古少有這等好事卻讓余孤天這小子搶了去。」

    轉頭望去逍遙島漸漸遠去在海上那道絢爛如血的落日映照下終於化作一線暗紅舒緩的大浪帶著低沉的嘯聲一疊疊地撞擊在船舷上織成一沉渾悠遠的長歌。卓南雁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海上日落但此時在高大的車船上遠眺那蒼茫的夕影心襟內仍是別有一股難言得暢快。

    燕老鬼已給他秘選了一批精幹豪客卻因自己曾在大金效力並未隨行。崔振等一批心懷故土的島上豪客聞知家國有難慨然隨卓南雁出島抗敵。臨行前邵穎達和燕老鬼親自送他上船。邵穎達一邊咳嗽一邊笑罵:「每次見到你這小鬼總是在提著腦袋去跟人拚命。賊小子老夫的易學本事當世只你一個傳人還只學了些皮毛老夫在這兒盼著你這小鬼早些回來!」

    「閒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真盼著早日歸隱再向邵先生討教易學!」卓南雁想到邵穎達的叮囑不由手拍船舷仰天一聲長喟。崔振笑道:「邵先生博學多才便連島主都佩服得緊呢。」他與卓南雁都是豪爽之輩一路上相談甚歡。卓南雁歎道:「我倒是對文島主欽佩得緊。她這一手連環妙計不但誑走了蕭巫魔更去了金兵戒心讓咱們可一擊成功。」

    船行順暢一路無話直到海州。其時正值深夜七艘車船才抵海州碼頭便驚動了一彪巡哨的宋軍。兩艘釣槽戰舟迎面奔來舟上宋師水手厲聲喝問:「來者是誰停船!」霎時間孔明燈飄飄射來映得幽黑的海面上一片亮白。卓有雁亮出四海歸心令牌叫道:「在下卓南雁奉歸心盟主之令來見李寶將軍現有太子令牌在此!」釣槽戰舟上的宋軍嘀咕一陣喝道:「夜深難辨爾等停船上岸去營帳暫歇待明日再去見李總管!」眼見宋金交戰在即卓南雁率著這一路水師摸黑而來也難怪這些宋軍大增戒意。

    忽聽得海面上傳來一聲朗笑:「卓義士虎膽忠心天下知名你們這些混帳東西竟敢輕慢英雄!」笑聲中帶著一股說不出得雄放粗豪。

    一葉小舟破浪而來一道鐵鑄般的身影傲然卓立舟頭。這人肩闊背挺身量極高海風吹得他寬大的袍袖獵獵狂舞更增威武雄霸之勢。

    「李總管來啦!」戰舟上的宋兵高叫著慌忙擺舟相迎。來人正是大宋浙西路副總管李寶原來他深夜乘舟巡視恰好趕到聽得雙方答話忙上前與卓南雁等人相見。卓南雁等人見這位岳家軍舊將風骨豪爽也自歡喜。這位大宋的浙西洛副總管李寶好使雙刀少年時任俠鄉里號稱「潑李三」二十多年前曾在金國嘯聚三千豪傑殺死金國知州南下投宋便歸岳飛調遣曾奉岳飛之命渡江北上組織抗金義軍。岳飛被秦檜害死後岳家軍風流雲散只因李寶擅打水戰一直奉命駐防平江授兩浙西路馬步軍副總管之職戍防大宋海路。

    金兵水6並進侵宋海上一路更有十萬雄兵戰船千艘欲沿海路直搗臨安。其時李寶只有三千水師聞訊後卻不顧眾寡懸殊立時率這三千水軍自平江啟航北上迎戰。到得這金國海州附近時恰好有當地義士魏勝乘亂起兵李寶揮師趕來正與魏勝合兵一處斬殺海州守城金兵收復了海州。李寶算定金國若由海上南侵必會經海州南下便率水師在海州修整枕戈待敵。

    李寶、魏勝等人全是勇武任俠的綠林好漢出身為人慷慨磊落全無官氣與卓南雁和崔振等逍遙島豪傑一見如故當下便將卓南雁一行迎人大帳賓主把酒言歡。卓南雁從未見到過李寶這樣能飲酒的人但見他也不用酒杯只用大瓷碗滿滿盛了酒談笑之間就這麼一碗一碗麵不改色地直灌下去當真是「飲如長鯨吸百川」。酒到酣處李寶聽得卓南雁談起岳家軍老將易懷秋立時拍腿大叫:「易老哥嘛那跟老子是過命的交情原來老弟是易老哥的子侄!好好得很!」碩大的海碗橫伸過來笑道「以後你便是我侄兒啦我便是你的寶叔!來跟你寶叔喝上三碗。」跟卓南雁對飲三碗。他本是酒量如海見卓南雁這個侄兒也是酒到杯乾親近之中更增了幾分驚喜。

    眾人不由說起易懷秋當年力抗金國龍驟樓而死的壯舉李寶心懷激盪慨然道:「都是岳爺的舊部生是好漢死是鬼雄!」將碗中的烈酒一口飲了揚眉道「當年岳爺北伐老子奉岳爺軍命沿水路北上一路勢如破竹。哪知岳爺卻被十二道金牌勒令班師老子也只得無奈南歸一路毀損金狗的綱船無數到楚州時被韓世忠收留。趙構便讓老子留在韓世忠軍中老子截大哭說什麼也要重歸岳家軍。倒是岳爺親自修書說道同為國家殺敵何分彼此!哈哈老子那才暫歸韓世忠調遣但在老子心中始終是岳爺的人!」

    這李寶話語粗豪言必稱「老子」對當年的上司韓世忠乃至當今萬歲趙構都敢直呼其名但提起岳飛卻恭恭敬敬地稱呼「岳爺」。說到逸興橫飛之處他將大海碗重重摜在桌上挺身立起裂開胸前衣襟喝道:「他娘的世人都道岳家軍散了、沒了」大手驀地一指身旁的副將魏勝等人「你們說說這些話是不是屁話?」

    本來觥籌交錯但魏勝和那兩員副將見李寶立身喝問均是騰地跳起來站得釘子般筆管條直齊聲吼道:「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咱們李總管這路水師便是岳家軍!」卓南雁和崔振等人聽得這一吼均是心神一振跟李寶對望一眼齊齊縱聲大笑。

    酒足飯飽卓南雁自跟李寶細述虞允文傳來的太子密令。李寶聽得太子命他全力抗擊金兵哈哈笑道:「便沒太子爺的吩咐老子也要去殺金人。」又聽卓南雁說起巫魔去逍遙島借船之事不由面色沉冷笑道「金狗這便要動手了!」

    卓南雁道:「崔振已遣人探得了消息金兵水師共有十萬戰船六百艘眼下便泊舟在離此不遠的唐島!金人還不知寶叔已揮師至此更不知逍遙島群豪也已全力助我大宋!」原來文島主妙計安排最初那批隨蕭抱珍出的逍遙島豪傑早隨身暗藏了信鴿探明金兵虛實之後便即飛鴿傳書細稟了金兵動向。

    李寶雙眉一擰驀地挺直了腰桿雙眸灼灼放光一絲酒也沒沾過般地銳利逼人喝道:「事不宜遲!來人升帳!」

    正是深夜時分但軍中眾將似是早已習慣了這位李爺的火爆脾氣一通鼓聲未完眾將已盔甲鮮明地分列兩廂。李寶泛著血絲的雙目冷冷掃視諸將道:「眾家兄弟眼下金狗犯我大宋太子爺親遣這位卓義士來傳令命我等戮力抗金。眾兄弟有何良策破敵?」

    聽得李寶說起金國水師便陳兵唐島眾將議論紛紛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卻道金兵勢大不可輕敵。一位老將皺眉道:「李總管這位卓義士說了金兵水師十萬人戰船六百艘咱們卻只三千水兵艦船滿打滿算也只一百二十艘。這個……嘿嘿……依末將來看咱們須得立時向朝廷求救請朝廷撥人馬來救。」帳內不少人紛紛點頭應承。

    李寶「呵呵」冷笑忽道:「魏勝你前些日子起兵攻打這金狗的海州城總共有多少兵馬?打你的金狗又有多少人馬?」魏勝道:「末將只有三百人還多是漁夫走卒。海州城內卻有金兵千人後來又有萬餘金狗趕來圍攻。」李寶笑道:「區區三百人膽敢對抗萬餘金狗你便不怕?」

    魏勝大笑道:「怕他個鳥!金狗人數雖多卻多不習海戰使船的多是跟咱們一般受女真人欺壓的漢人。大戰一起便有不少漢人倒戈相砍得那些金狗哭爹喊娘。」李寶臉露欣慰之色笑道:「這才是條漢子!國家養兵十年眼下正值存亡之際我輩豈能臨陣退縮!魏勝說得好金狗雖多怕他個鳥!當年岳爺的朱仙鎮大捷不過是五百岳家軍卻殺得十萬金狗鬼哭狼嚎!」驀地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吼道「老子大計早定明日一早便突襲金狗!」

    三千水師居然敢搶先攻擊十萬金國水軍。帳內眾將被李寶說得熱血上湧均是滿面昂揚之色。

    「雁兒」李寶望向卓南雁笑道「咱們乘著金狗不備來他個雷霆突襲你瞧如何?」卓南雁目光一閃卻搖頭道:「單單突襲並非上策!」李寶眼內寒芒一閃道:「你還有何妙策?」

    卓南雁一字字地道:「突襲不如詐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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