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節:孤身遠途 彩棋忘憂
    卓南雁當日中毒之後曾短暫昏迷林霜月給他吮毒之事她從未提起他便也一直不知。這時聽了蕭虎臣的話他但覺耳邊轟的一響林霜月悉心照料時巧笑嫣然和輕顰薄愁的溫婉倩影流水般在眼前閃過霎時間心如刀割。「小月兒小月兒。」他喃喃自語這時才明白了林霜月為何時時昏沉無力「為何你從不對我說!為何你從不對我說!」

    「蕭先生」卓南雁忽地揚起頭來「晚輩記得那魔針是從巫魔口中射出的。我昏倒之前……曾聽唐千手說那碧蓮魔針毒性不烈……」

    「醫家療毒不怕其烈最怕毒性不明。」蕭虎臣長長一歎「毒好破蠱難防!這碧蓮魔針其實便是一種奇蠱以南疆碧眼朱蛤和太陰山下的透骨穿心蓮為主再雜以七種奇物煉製成蠱。那七種毒物到底是什麼怕只有巫魔一人知道了。蕭抱珍身為蠱主自然不畏其毒……嘿嘿即便如此老夫猜他含針於口時也須暗服抗毒之物。」

    卓南雁大叫道:「既然這碧蓮魔針如此毒性唐千手為何還要說毒性不猛還要讓霜月給我吮毒?」蕭虎臣嘿嘿冷笑:「江湖中的恩怨糾纏哪裡說得清!你那日曾在洗兵閣內救過唐千手等人的命想必唐千手怕欠你這人情定要千方百計地作一圖報。他要做的便是替你解開這碧蓮魔針的奇毒至於吮毒之人是死是活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卓南雁胸內似要炸開般難受轉頭向合眸靜臥的林霜月望去卻見她香唇邊猶帶著一抹笑意似乎正對他訴說什麼。他猛地想到:「其實哪怕小月兒知道那毒藥沾唇則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給我吸出毒液……」

    一念及此他心中更是一陣酸痛伸手將林霜月散披在玉頰旁的幾縷秀捋好怔怔地道:「晚輩認得那巫魔的一位弟子可否從她那裡求得解藥?」他明知人海茫茫去尋找龍夢嬋決非易事但這已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良策了。

    蕭虎臣蹙眉沉思片晌卻搖頭道:「這碧蓮魔針乃是巫魔的護體神蠱其中解藥配置定然秘而不宣除了巫魔本人又有誰拿得到這解藥?況且天下解藥大多是以毒攻毒之法這丫頭中毒後一直被拖延至今毒性已散入臟腑身子虛弱便拿來解藥也無法服用!」

    卓南雁頓覺渾身虛軟大喘了兩口氣怔怔地道:「那……蕭前輩可有解毒之法?」

    「只怕沒有!」蕭虎臣眉頭緊鎖在屋中大步徘徊「這碧蓮魔針乃是蠱毒較之尋常毒物雖少了些猛烈卻更加陰毒難測。嘿若論毒性之陰損纏綿天下只有唐門枯榮觀的護體毒藥『繞指柔』可堪與碧蓮魔針比肩。這丫頭當日中毒後若是立時來找老夫或許還有辦法但眼下……嘿難!難!難!」

    卓南雁聽他連說了三個難字險些栽倒在地手扶桌案強撐著立住近乎哀求般地道:「便再沒有一絲辦法了嗎?」

    蕭虎臣沉吟道:「這些日子老夫已絞盡了腦汁將那能解奇毒的七寶降龍丸、玉蟾丹和百草還魂散全都變著法子讓她喝了卻仍是難奏大效。自昨日開始老夫給她喝的藥茶中添了一味『千年醉』她眼下昏睡便是這一味藥起效了。她沉睡之後血脈周流便會減慢毒性也會減緩。這是萬不得已的緩兵之計但願咱們能及早找到這解毒之法!」

    卓南雁雙目一亮顫聲道:「前輩您說咱們還能找到解毒之法?」蕭虎臣的兩道濃眉突突地抖著道:「法子倒有一個!」

    「只要有法子便成!」卓南雁便如海上漂泊三日的人看到遙遙的一線海岸一把揪住蕭虎臣的手「管他千難萬險便是要我搭上自己這條性命我也要救她!」

    蕭虎臣點一點頭侃侃言道:「用解藥祛毒只是頭痛醫頭的末節之法。霜月中毒已久肝氣耗竭故面色白;心氣衰微故常眩暈;精氣虛弱故常無力。須得補氣填虛與驅蠱祛毒雙管齊下才能奏效。天下既祛蠱毒又補氣血者惟有南宮世家的紫金芝。此物號稱千載仙芝雖有些言過其實但天地鍾靈歲久通神卻是有的。若論補肝氣益心氣填精氣起虛勞天下妙藥無過靈芝。芝分五種青、赤、黃、白、黑南宮世家的紫金芝據說獨具五色光如紫金於補氣填虛的靈芝常效之外更能祛毒。」

    「紫金芝?」卓南雁身子一震道「聽說那紫金芝已被南宮五老的大長老南宮致仁獻給了皇帝!」

    蕭虎臣道:「哼哼你竟也知道此事?實不相瞞老夫早聞他南宮世家的紫金芝之名暗想如此奇物給南宮堡擺在案頭供奉未免暴殄天物便想盜了來配置濟世之藥。三年前老夫扮作遊方郎中去了南宮堡給那四長老南宮致信的小妾醫好了一門怪病南宮致信歡喜得不得了偏要重謝老夫。老夫卻只收了他的五兩銀子旁的一概不收只說要看看那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的紫金芝。南宮致信卻愁眉苦臉才說起這玩意兒早就給他大哥獻給了昏君趙構!」

    「老夫氣得真想大罵那南宮致仁一番!」蕭虎臣怒目橫眉—聲調登時高了起來「這等仙芝獻給了昏君還不如餵給小狗小雞!老夫一怒之下便溜進了大宋皇宮想將那靈芝盜出。」

    卓南雁點點頭暗道:「這大醫王為了一枚靈芝探南宮堡闖大內禁宮當真膽大過人。」轉念一想此人連龍驤樓都敢闖上一闖大宋皇宮又豈在話下!

    「哪知卻在皇宮內遇上個硬爪子吳山鶴鳴趙祥鶴!」蕭虎臣手拈長髯「嘿嘿」苦笑「一番惡戰老夫看看不敵便轉身逃之夭夭。姓趙的眼見不好擒我便用話僵住了我只要我再不來皇宮跟他為難他便終生不向旁人吐露那晚之事。老夫當晚大敗虧輸也只得答應了他。」

    他說到這裡驀地眉頭緊皺沉著臉在屋內來回踱步。卓南雁想到還有紫金芝這一線之機不由多了些底氣也蹙眉苦思。屋內只有蕭虎臣緩慢低沉的腳步聲。過了片刻蕭虎臣驀地頓住步子神情凝重傲然道:「只是今日形勢如此霜月這小丫頭性命難保說不得老夫也只得破了跟鶴老兒的誓言再闖一趟皇宮去盜一盜紫金芝了!」

    「師父不成啊!」許廣卻面露難色「您若不在林姑娘身邊守護她病情萬一有什麼反覆弟子……弟子可擔待不來!」蕭虎臣一愣隨即虎目生威便要破口大罵他廢物但張了張口終究低歎一聲:「這丫頭病勢古怪丟給了你老夫也著實放心不下。」

    「那便讓我去吧!」卓南雁卻揚眉道「便請太子幫忙我這薄面太子也該給的!」蕭虎臣的大嘴狠狠咧開冷笑道:「趙宋家的人反覆無常豈能盡信?那紫金芝是在昏君趙構手中趙瑗未必便有這個膽量開口向他的皇帝老子索要!」

    「他若不給便只有明搶暗偷了。」卓南雁昂然道「嘿嘿便是上天宮去偷去搶我也定要去弄了來。只是……前輩我何時才能再運功提劍?」

    屋中忽然一陣冷寂。蕭虎臣緊盯著他目光沉得像鐵過了多時才黯然道:「只怕你終生……再也不能習武練功了!」

    卓南雁陡覺呼吸一窒大張雙眼再也做聲不得。蕭虎臣道:「你那日強運天衣真氣內氣倒撞入奇經八脈但中丹田的膻中穴上中了毒針難以收束真氣任由真氣倒灌全身二十條經脈已被震損了一十三條。若非你練功有成中黃大脈早開只怕當日便會一命嗚呼。」

    卓南雁心底一沉低聲歎道:「當日晚輩進谷之前飯食不能自理性命朝不保夕今日能行動一如常人已賴前輩妙手再造之功了!」

    「老夫自稱醫王自以為妙手成春無所不能今番迭遇難題才知自己妄自尊大實在可笑至極。」蕭虎臣說著長長歎了口氣言語間蕭索之意大增「這一回針灸、草藥並舉連熱泉地力也用上了竭盡所能卻也僅能將你的受損之脈恢復三四成而已。自今而後你走動跳躍雖如常人但傷損脈絡再難容納內氣運行這一輩子算是與武無緣啦!」卓南雁卻蹙眉不語。

    許廣忙溫言勸道:「卓老弟天底下的人多災多難的所在多有早夭的都常見。七歲時詩動天下的李賀二十六歲便死了。寫《滕王閣序》的王勃也是那歲數去的。稱象的曹沖更是十二歲便病歿了。你年已弱冠卻還活蹦亂跳也該知足常樂。」自來勸人也沒這麼勸的他卻嘮嘮叨叨地說起來沒完。眼看卓南雁怔怔愣許廣不由推了一把:「喂老弟還在傷心?」

    卓南雁身子一震才驚醒過來低聲道:「我決非是為了我自己傷心只是憂心霜月。」他凝眸癡望著林霜月那晶瑩如玉的嬌靨忽然間覺得自己老了一千歲頹然道「我身無武功求取紫金芝便少了許多把握!」

    一片寂靜中卓南雁驀地想起大慧臨終前的叮嚀心中一動:「難道禪聖早已料到了今日之局?嘿嘿大丈夫建功立業未必便憑武功我便是搭上這條性命也要給小月兒求來紫金芝!」

    這麼想著心頭才寬了一寬。他的雙眸忽然間又躍出了湛然之光朗聲道:「前輩我這便進京求藥!但盼您能照料霜月些時日。」

    「好漢子!」蕭虎臣的目光不由一抖點點頭道「你這份骨氣當真不讓令尊分毫!你放心進京這小丫頭老夫自會全力照應。」許廣忙問:「老弟何時動身?」

    卓南雁道:「事不宜遲我即刻啟程!」忽地想起什麼蹙眉沉吟道「只是……若是太子順順當當地求來紫金芝自然甚好若是不成只怕會拖延許多時日不知蕭前輩能寬限多久?」

    「不是老夫能寬限多久須得看她能撐多久!」蕭虎臣拈髯搖頭「這千年醉的藥量會讓她睡上五日其間她經脈皆閉形同冬眠碧蓮魔針的毒性便會微乎其微。每隔五日她都會醒來兩日我自會以參湯芝藥維護其生機再配上金針刺穴護其心脈……如此嗯最多能撐上三個月吧。」

    「三個月?」卓南雁長吁了一口氣雙眉一揚「好萬事只看此三月時光晚輩自會去歸。」再不多說什麼轉身出屋去院子裡牽那大黑馬。

    蕭虎臣道:「許廣少時你跟他一同出谷到那醫街上雇個伶俐乾淨的丫頭回來照顧霜月。」許廣應了一聲回屋又給卓南雁裹了些銀兩和隨身衣物才跟蕭虎臣一起送出院來。

    三人默然無語地走出醫谷蕭虎臣才道:「賊小子霜月這丫頭老夫早將她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的生死便全寄於你一人之手!你這一趟定要給我取回紫金芝。」

    卓南雁望著他熱切切的目光心底不由一暖道:「多謝前輩!晚輩豁出這條命去也要弄來那紫金芝。」蕭虎臣道:「豁出了命去非但拿不回靈藥連你也搭上了又有何益?嘿嘿有時候寧折不彎未必便是上策!」卓南雁一凜深深一揖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謹記於心。」拱一拱手飛身上馬。

    跟許廣分別之後卓南雁打馬出了醫谷便一路向東北疾馳。來的時候他身邊有官兵護送好友隨行一路前呼後擁走得四平八穩。這時他孤身一人一顆心卻似著了火只盼肋生雙翅一步飛到京師。

    接連兩日都是風餐露宿在林間道旁草草忍上一覺便起來打馬疾奔。這一日正行之間卻見那大黑馬累得渾身油汗突突顫。卓南雁兀自揮鞭不止口中道:「大老黑啊大老黑這回可辛苦你啦。到了前面的市鎮我請你吃上好草料!」

    話音才落忽聽得一聲呼哨一支哨箭迎面射來。卓南雁吃了一驚拚力撥馬那哨箭擦肩掠過。這一下勒馬甚急大黑馬咆哮一聲前蹄揚起險些栽倒。

    前面林子裡呼啦啦衝出幾個敞胸露懷的壯漢手持兵刃當中那人罵罵咧咧:「賊廝鳥跑得倒快趕著投胎去嗎?」

    按著江湖規矩那哨箭該當沖天飛起驚得路人駐步。極少有這樣拿哨箭射人的。卓南雁心中奇怪凝目看對面這五個人腳步輕浮顯是絲毫不會武功再看他們手內分拿黝黑鐵叉、片刀和無纓的禿槍不由暗自苦笑:「當真是流年不利竟在這當口遇見幾個不入流的小毛賊!」只得拱一拱手喝道:「在下雄獅堂弟子獅堂雪冷羅堂主、丐幫莫幫主都是在下師長。請教各位是哪路英雄?」

    他故意提起雄獅堂主和丐幫幫主的大名料來這二人威名遠震江湖上不論黑白兩道都該給些面子。哪知那四個目光呆滯的嘍囉面不改色連眉毛都沒掀動一下。當中那領頭的更撇嘴大笑:「甚麼獅子騾子的咱們全不認得爺爺們這裡只認錢!」

    他身旁的瘦子卻皺眉道:「老大聽六道坎的黑脖老七說咱們這當口該先唱個山歌!」然後在腦袋上拍了拍齜牙咧嘴地唱起來「此山那個呀是我開啊此樹是我栽呀……要打此路過呀……那個呀囈呀囈……」』

    卓南雁從未見過盜匪如此唱山歌的見他扯著破鑼嗓子「呀囈呀囈」個沒完不由瞠目結舌。

    那老大扭頭罵道:「滾你媽個巴子的哪裡有這麼囉嗦!」將手中大刀沖卓南雁一擺「賊後生跟你說清楚爺爺們上個月才落草半個月沒開張你他娘的乖乖的將肩膀上的包兒留下屁股下的馬兒留下爺爺們便饒你一命!」

    卓南雁哭笑不得知道此時再無他法驀地大喝一聲縱馬疾衝。大黑馬四蹄騰開呼地一下竟從那老大身邊飛竄而過。

    那老大唬得一驚帶著四個嘍囉大呼小叫地在後便追。卓南雁催馬奔出十數丈看看已將那五人甩遠才要鬆一口氣猛聽大黑馬一聲慘嘶竟被一根橫亙的老松樹根絆倒。卓南雁猝不及防一頭栽下馬來。他這時武功盡失這下結結實實地摔到山路上只覺雙臂欲折眼前金星飛轉。

    「哈哈賊後生栽倒啦!」那老大遠遠瞧見揮刀大喊「他娘的漫山遍野都是老子的絆馬索看你往哪裡逃!」卓南雁掙扎欲起卻覺臟腑內真氣亂撞疼痛難忍眼見那五人狂呼奔近一時卻也起身不得。

    便在此時猛聽得一聲吆喝:「前面有毛賊!」跟著呼喝之聲四起卻見山道上兩位騎馬將官領著一隊官軍吶喊衝來。

    那老大怪叫一聲顧不得卓南雁掉頭便跑。那四個嘍囉更是拋了刀槍亂糟糟地四散狂奔。那隊官軍眼見群盜不戰自潰士氣倍增吼聲震天自後疾趕。

    這幾個盜匪卻是自幼走山路練就的伶俐腿腳那老大領著三人如飛價攀山越嶺而去。只那唱山歌的瘦子頭腦不靈依舊沿著山路飛奔沒跑多遠便被那騎白馬的將官攆上一槍抽中大腿「撲通」一聲摔倒。眾官兵趕來按在地上五花大綁。

    卓南雁這時才掙扎起身見那白馬將官得意洋洋地縱馬奔來瞧那張馬刀臉竟有幾分眼熟略一沉思才想起來正是當日在天目山腳下的小酒肆裡催科的那名格天社鐵衛。

    那時這馬刀臉要強拉店主女兒抵賬恰被太子撞見遭了一頓呵斥。卻不知為何他又脫下了格天社的「鐵皮」改成官軍裝束來到此處剿匪。

    卓南雁想想也覺滑稽卻也只得向馬刀臉拱手稱謝。馬刀臉倒不認得他飛身下馬大大咧咧地拍著卓南雁的肩頭道:「算你小子走運!若不是陳參將奉命來此剿拿山賊嘿嘿你這條小命……」

    正說著大黑馬也跳起身來揚鬃炸尾打個響鼻驚得馬刀臉扭頭去看。建王府的馬匹都是良馬大黑馬雖是駕轅的卻也腿長膘肥渾身黑緞子也似的。馬刀臉只瞥了一眼眉毛便跳了兩跳。

    卓南雁不願耽擱道謝之後便待轉身上馬而去。馬刀臉卻趨前一步在他背上的包裹上一托乾笑道:「老弟出門在外可得小心在意!」手上暗自一扯包裹劃出一道口子嘩啦啦一下幾塊碎銀掉了下來。馬刀臉和一眾官軍的眼睛全亮了起來。

    當日太子所贈的金銀甚多卓南雁此次出谷為免事端只帶了百十兩散碎銀子在身。他眼見銀子滾落在地暗自一凜忙俯身拾取猛覺肩頭一緊已被人揪住。卻聽馬刀臉嘶聲獰笑:「險些放走了賊人!你這廝在何處搶來的這多銀兩?」

    卓南雁道:「這些銀子本就是在下的!」馬刀臉「嘿嘿」冷笑:「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俯身瞅了瞅大黑馬的後臀高聲叫道「官馬!馬屁股上有官家印記!這小子吃了豹子膽居然偷盜官馬!」

    四下裡官兵一擁而上數把長槍全抵在卓南雁的身上。卓南雁又驚又怒大喝道:「在下是書劍雙絕虞允文的朋友這匹馬乃是虞公子奉送的!」書劍雙絕虞允文乃是太子手下的第一紅人帶兵的陳參將聽他提起虞允文的大名登時一震。四周持槍的兵丁聽得他的言語忙將架在卓南雁身周的長槍齊齊掣開。

    馬刀臉卻神色突變低聲嘀咕道:「他娘的當年老子便不知怎地招惹了太子給罰到這窮鄉僻壤來追剿草寇!」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對那陳參將低聲耳語。那參將點頭「嘿嘿」冷笑扭頭喝問那被抓的瘦嘍囉:「這小子是不是你的同夥?」那瘦嘍囉剛搖了搖頭陳參將便劈面給了他兩記耳光喝道「看仔細了他是不是你的同夥?」瘦嘍囉眼冒金星腦子忽現靈光叫道:「是是!他叫李二哥綽號……混江龍。」陳參將揮手喝道:「將慣匪混江龍就地正法!」

    卓南雁眼見四五個兵卒獰笑陣陣攥刀逼近登知這一隊官兵見財起意竟要殺人滅口情急生智將背上包裹往地上一摔大笑道:「且慢!各位追剿草寇終日辛苦認錯了人乃是常有之事。這匹馬和這些銀兩便全送給諸位大家交個朋友如何?」

    馬刀臉和陳參將微微一愣。卓南雁冷笑道:「你殺得了在下也堵不住諸多手下的嘴。虞公子追查起來閣下擔待得起嗎?馬匹銀兩是在下奉送的咱們一拍兩散你也不擔絲毫干係!」

    他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陳參將見他昂然挺立器宇不俗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場規矩也乾笑起來:「好說好說!難得你老弟識趣」大手一揮「給這老弟留幾文做盤纏餘下的咱們就笑納啦!」

    眾官兵一擁上前將包裹轟搶一空只將幾文錢拋在地上。陳參將吆喝一聲一隊官兵提槍拽刀亂糟糟地迤邐遠去。

    卓南雁將幾文銅錢拈在手中心內又是焦急又是無奈暗自苦笑道:「想不到我卓南雁有朝一日會讓這些蟊賊小卒欺到頭上。失了馬匹銀兩如何才能趕到京師?」忽見那銅錢在斜陽殘暉下閃閃光心底不由一動:「皇天后土但盼著小月兒這回能逢凶化吉!」把那銅錢連拋了三次卻得了個水火既濟卦的六四爻。這一爻的卦辭為「繻有衣袽終日戒」說的乃是「渡河時弄濕了衣衫終日疑懼」。這卦象說來頗有些艱難不安之意。

    「出師不利晦氣到了極點倒應了卦象之言!」他登覺心底一沉。當日易絕邵穎達傳他易學時曾說過「善易者不卜」的叮囑但這時卓南雁抬眼望著昏沉沉的蒼天萬般無奈之下更迫切地想自這虛無縹緲的卦卜中求知一切。

    銅錢再抖落在地卻是個未濟卦的六三爻。「未濟。征凶。利涉大川……」卓南雁默然念叨卦辭暗道「這卦象雖也凶險倒還暗蘊了一些轉機。」不知怎地竟突然間想到了當日離別邵穎達贈給自己的卦辭:「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嘿嘿大丈夫兢兢業業居安思危便有災禍又何須畏懼退縮?」他一念及此心底狂性頓縱目遠眺但見暮靄蒼茫群山被晚霞映襯顏色如血不由振聲長嘯:「小月兒不管如何我都要將你救活!」

    耳聽得層巒峭壁間儘是自己的回音卓南雁登覺胸中氣概倍增仰天一陣長笑大步再向前行。他身子經脈受損本來不耐久行卻仍是強撐著走了大半晚直累得渾身酸痛難耐才在山林間忍了一覺。翌日一早又忍痛上路。

    這一天又走了大半日卻才見到人煙。卓南雁包裹中的衣物和乾糧都被官兵劫走這時腹饑口乾只得向農家去尋水喝。那老丈給他端出個水瓢讓他在院中水缸內自舀水喝。卓南雁口乾舌燥之下一口氣連喝了三大瓢水。

    那老丈看他形容憔悴氣喘吁吁笑道:「餓了吧?後生這兩塊南瓜餅你便將就些。呵呵誰沒有個路長腿短的時候!」卓南雁連連作揖南瓜餅一入口便覺滋味無窮只覺平生美味莫過於此。他狼吞虎嚥地吃了一個卻將另外一個小心翼翼地塞入懷中跟那老丈問明了路徑便即拱手作別。

    又走了整整一日那張南瓜餅早已吃完他的雙腳也全磨出了水泡終於撐到了一座大市鎮正是重鎮衢州。

    卓南雁眼前金星亂竄暗道:「這麼下去不是法子真不如去尋隻馬匹牲口!但身上盤纏早盡別說買馬匹便連飯錢都沒有難道要一路乞討進京?」正自煩惱忽見迎面走來兩個乞丐。卓南雁大喜上前問道:「二位請了!可認得莫愁莫大少嗎?此地丐幫分舵卻在何處?」

    盤問多時那兩個乞丐瞠目結舌不知所云。卓南雁暗自叫苦:「天底下的乞丐未必都是丐幫人物而莫老伯這丐幫也不是分舵遍佈天下!」

    他捨了兩個花子獨自在街上亂走忽覺一陣誘人的飯菜香氣飄來一抬頭卻見迎面一座好大的酒樓。看那金字招牌的名字倒很別緻居然叫做「忘憂樓」。古人常說圍棋之時樂而忘憂如祖逖便有「我奕忘憂耳」之語。宋時更有圍棋專著《忘憂清樂集》行世故棋仙施屠龍將自己脫自棋經的劍法名為「忘憂」。

    卓南雁一見這樓的名字便心中歡喜邁步上了酒樓。正是晌午時分樓內熱鬧非凡。他才在一張桌案前坐定已有夥計忙著上來招呼。

    歷來酒店跑堂的都是看人衣裳下菜碟卓南雁這身衣衫原是太子遣名匠量體裁衣所製衣料樣式本都頗為考究但他一路奔波早已撕破多處。那夥計見他衣衫殘破滿是塵土汗漬心底疑惑乾笑道:「大爺見諒小店規矩要先付酒錢。您……」

    卓南雁面色一變摸摸懷中除了從不離身的天罡輪和冷玉簫便只有幾枚銅錢無奈之下只得將幾文錢盡數丟到桌上笑道:「你瞧瞧能弄些什麼酒菜?」

    那夥計臉色大變冷笑道:「這幾文破錢還要酒菜?給你一碗白水半碗米飯已算多的啦!」卓南雁暗自一歎道:「那便來一碗白水半碗米飯!」那夥計瞥他一眼目光中滿是鄙夷之色收了錢匆匆而去。少時便即踅回將兩隻瓷碗丟在桌上見卓南雁兀自大大咧咧地端坐不動不由翻起白眼喝道:「死窮酸!當咱們這是叫花子待的地方嗎?幾文臭錢還佔個桌子一邊吃去!」

    卓南雁火往上撞便待作忽轉念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又何必與這等小人一般見識!」將那碗水一飲而盡端起碗筷走到樓角默默下嚥。那夥計穿梭上菜不住往來眼見卓南雁蹲在那裡捧著碗吃得極慢更是撇嘴冷笑。

    「這一番飢餓困窘的磨礪也算上天恩賜吧!」卓南雁已近半日未進粒米那半碗米飯本可幾口便吞下去的他卻細嚼慢咽似要咂出每一粒米的不同滋味直待將碗中的米粒全吃得乾乾淨淨才拂衣起身。

    忽聽有人大笑道:「尖衝咱這叫圍魏救趙!」

    卓南雁早見大堂當中聚攏了一群人正圍觀對弈。聽了這聲大喊他不由想起師尊施屠龍的話:「棋道之爭貴在靜默。大呼小叫未免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他搖頭歎息正待下樓又聽一個破鑼嗓子大笑道:「圍魏救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啦!還不認輸這盤棋不贏你十子以上那二十兩雪花銀子老夫便不要了。」卓南雁雙目陡亮:「原來他們下的是彩棋。」

    宋時棋風頗勝江南百姓都好賭棋酒樓茶肆為了招攬生意往往提供下彩棋的場子。衢州百姓最好圍棋這忘憂樓樓如其名正是衢州最大的棋樓亦賣酒亦賭棋每日裡彩棋不斷。

    卓南雁擠進人群卻見對局的兩人一老一壯老者五十來歲年紀頭戴烏紗頭巾似是個有錢的員外。對面壯年身穿短袖背心身旁放著貨物挑子卻是個貨郎。再瞧那棋局那貨郎的一條白龍滿盤逃竄形勢岌岌可危。

    貨郎手拈白子長思許久也不敢落子滿頭大汗地喃喃白語:「哪位高人幫幫忙救局如救火賺了銀子兩家平分!」其時賭棋規矩不少不許觀者從旁相助卻是必不可少的一條似這貨郎般張口求助的極是罕見。觀棋的客人聽了都轟然笑了起來。

    「叫你姥姥來也沒用!」那老者拈髯大笑「這座忘憂樓內的棋友加在一起也算不過我神算子!」他這話大犯眾怒兩旁便有好事者紛紛支著獻策。但這一局白子局勢危急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良久也沒甚良策。

    那老者哈哈大笑愈加得意。那貨郎卻急得額頭青筋跳動手中一枚白子在棋枰上徘徊來去始終不敢放下。卓南雁忽道:「右路四七點刺!」這正是眾人束手場中寂靜的一瞬他清清朗朗的一聲極是清楚。

    那貨郎抬起頭來近乎哀求地看了一眼卓南雁似乎在問:「這可行嗎?」卓南雁淡淡一笑:「你只管下便是!」貨郎看了他清澈的目光忽覺心底信心十足猛一咬牙便將白子依言落下。

    「點刺?」那老者將嘴一咧「嘿嘿」笑道「莫名其妙毫無道理!」他眼見卓南雁風塵僕僕顯是個遠途路過此處的客人哪裡放在心上。微一凝思老者便又補了一手接著攻擊白龍。

    卓南雁卻是深思熟慮早想好了下面的十幾步棋當下出言指點。貨郎聽他脫口而出分明胸有成竹便即一一照辦。老者先是有些疑惑但連下了十幾手如願吃去了白方兩子不由心頭大安:「這小子外強中乾也不過如此。待會兒可得好好奚落他一番!」

    又下了兩手老者卻「咦」了一聲驟然覺因自己貪吃了那兩子白龍竟然形勢大轉似要騰空而起。再看卓南雁最先指點的那「點刺」白子竟如奇峰沖天神針定海與白龍遙相呼應。

    這時老者先手已失任他如何騰挪也不見起色。那貨郎這時也看出了便宜對卓南雁由將信將疑變成了言聽計從在卓南雁的指點之下白棋漸漸地堅若磐石。又是幾十手後那老者眼見回天無力。不由將棋子一摔大叫道:「罷了罷了!」憤憤地拂袖而起。

    無憂樓的棋官高聲吆喝將二十兩銀子的綵頭撥到貨郎身前。那貨郎竟然反敗為勝當真恍若夢中喜不自勝地將十兩銀子塞入卓南雁手中連連稱謝。

    「旁觀者清那也算不了什麼!」那老者卻越想越氣怒道「外鄉小子你有本事便堂堂正正地跟老夫對弈一局!」觀棋的客人見有熱鬧齊聲起哄。卓南雁拱手笑道:「求之不得!」那貨郎得了銀子也想見好便收忙起身讓賢。卓南雁在他的位子上悠然坐下。

    那老者見卓南雁氣度沉穩不由心底一虛但這時正在氣頭上硬著頭皮地跟卓南雁叫嚷分先。

    人群中忽地伸出一把折扇穩穩敲在老者的肩頭一道蒼老的笑聲響起:「陳員外你不成讓開吧!」

    這話說得極是無禮。那老者怒沖沖扭回頭見了說話之人卻臉色一緩忙起身賠笑道:「哎喲是孫教授!正好教授來此快來教訓下這廝!」

    原來這話的孫教授正是本地有名的棋師教授私塾之餘常陪達官顯貴下棋在本地極負盛名。旁觀閒人見了他來也齊聲稱好。

    「虧你下了十幾年的棋卻看不出棋力高下!」孫教授笑道「這少年的棋路高明老夫頭回見到不被人家教訓已算不錯了!」說話間在卓南雁對面落座。卓南雁看他六旬開外相貌儒雅談吐謙遜忙也拱手致禮。

    孫教授點頭笑道:「少年頭一局便讓老夫先行吧!」眾人聽了登時一亂。要知孫教授名氣極大在這無憂樓下棋都要讓人兩三子這回跟這外鄉少年下棋開口卻要這少年讓先當真是絕無僅有之事。

    卓南雁卻一笑應允。孫教授笑道:「好膽魄!」拈起白子穩穩走了一手掛。卓南雁略一沉吟便應了個三間高夾。

    孫教授走得極慢一步棋往往思慮良久。卓南雁卻落子如飛似乎不假思索。下了四十幾步孫教授忽地伸手將棋枰上的棋子掃亂笑道:「老夫輸啦!」

    眾人更是一驚這一局棋旁人還看不出個影子怎地孫教授卻已推枰認輸。一時間眾皆嘩然對卓南雁這「外鄉小子」愈刮目相看。那跑堂的夥計聽得熱鬧也湊過來觀瞧聞知自己冷嘲熱諷的「窮酸」竟是個圍棋奇才不由咋舌連連。

    議論紛紛之際卓南雁和孫教授重又將棋子擺好再開新局。孫教授更不多言直接拿起了白子脆生生地飛掛黑角。這一局孫教授下得極是凶悍幾手之後便氣勢洶洶地打入黑陣的厚形之中。卓南雁淡淡一笑針鋒相對。又是四十幾手短兵相接之後孫教授才將一枚白子丟入棋奩哈哈笑道:「差得太遠差得太遠!」

    旁觀眾人更是瞠目結舌先前大敗虧輸的陳員外卻轉怒為喜笑道:「哈哈連孫教授都不是這小哥的敵手我神算子小負也不算丟人不算丟人!」

    「這位小哥」孫教授卻向卓南雁拱手道「可否賞光同飲兩杯?」卓南雁笑道:「在下的肚子還咕咕亂叫正要叨擾。」二人相對大笑撥開一眾閒人逕自去了樓內一間暖閣落座。

    相互通了姓名卓南雁為免麻煩仍說自己姓南名雁。少時酒菜擺上卓南雁再不客套風捲殘雲般地一通狂飲大嚼。孫教授看得奇怪笑問:「南老弟你如此大才卻怎地……」目光掃在卓南雁髒兮兮的衣襟上卻不便說下去。

    「怎地淪落至此是嗎?」卓南雁滿不在乎地昂頭笑道「小弟身上原也有些金錢卻給人劫走了!」孫教授歎道:「嘿原來是遇上了劫匪!」卓南雁大口吃菜搖頭道:「比劫匪可厲害得多是官軍!」便將遭遇馬刀臉一群見財起意的官兵之事說了至於自己身份自然略去不提只說身有要事須得急進京。

    「進京?」孫教授雙眸一亮「只是老弟身上剛贏來這幾兩銀子。便買得來馬匹一路吃住卻也應付不來。老夫倒有個進京的好計較不知老弟願不願去?」

    卓南雁忙道:「請先生指點!」孫教授的一雙老眼又閃亮了幾分道:「眼下本朝最熱鬧的棋壇盛事將開萬歲爺要在臨安辦個棋賽選出四位棋力精湛的高士入宮陪王伴駕算為棋待詔!我衢州棋風極盛晉時王質見仙人弈棋的爛柯山便在我衢州境地知州劉大人深盼本地高賢能爭得這四位棋待詔的一席之地為本州揚威添彩。為此劉知州特意籌辦了一處棋會選拔高才。這幾日間劉大人一直和老朽推究棋會之事老弟若有意參賽老夫願意代為引薦!」

    「老先生是說我若能在棋會上得勝便可以本州棋士的身份順當進京?」卓南雁眼耀喜色隨即卻又搖頭道「不成小弟進京刻不容緩這棋會若是耽擱時日長久只怕便要誤事!」

    孫教授道:「哪裡會耽擱許久?本州棋會明日便開原已定好了六位高明棋士參賽哪知前日忽然間來了一位遠途貴客也要入場一戰這便多出了一人。」說著拈著花白鬍子「嘿嘿」一笑「不瞞老弟說只因多了這位貴客這棋局便不好安排偏偏本地高明棋士再無出類拔萃之人這幾日間老朽正自心煩恰在此時老弟從天而降豈不是天賜我也嗎?老弟若來恰好湊上八人之數。每日一戰不過三日便可決出最後的勝者。」

    眼見卓南雁兀自蹙眉猶豫孫教授探過身子又笑道:「老弟如今雖是天下太平但四處盜賊草寇卻還不少你孤身一人上路終究不安穩。若是棋會得勝便有公差護送一路暢通無阻豈不爽快?」卓南雁眼睛一亮暗道:「不錯!我這人朋友不多仇家不少草寇蟊賊還好若是管鑒那等人在路上尋我晦氣我可就得乖乖地任人宰割還是官軍隨護安穩許多!」便問:「那棋會之後何時啟程進京?」

    孫教授道:「臨安棋會日期將近本州棋會一罷轉天便由公差護送棋手啟程!嘿嘿南老弟你在本地奪魁也還罷了若能在臨安棋會折桂那便能入宮面聖自此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啊!」他見卓南雁棋力高明就硬要請他代本州出戰以求在知州面前多得賞賜是以一直鼓動唇舌地勸說。

    「進宮面聖卻不必我只需見到太子便成!」卓南雁心底暗笑將一杯熱辣辣的酒仰脖子喝了大笑道「好!那小弟明日便去會會本地高賢!」

    孫教授大喜跟他喝了幾杯熱酒便即結賬下樓引著卓南雁去安排參賽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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