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三節:輾轉尋凶 慇勤述懷
    足音漸消芳蹤渺渺卓南雁悵然回過頭來忽地瞥見那盞留給林霜月的茶水還在桌上漾著熱香不曾動過。他心中一陣難受緩步踅出屋外。「小月兒走了依著她的性子只怕這一陣子再不會見我!」卓南雁垂看了看自己孤寂的影子忽地長袖一拂大踏步轉身便行。他身上的內傷不重劍傷卻是不輕雖給徐滌塵以明教金創靈藥敷好但仍該將養一段時日但這時他胸臆間蕭索無盡只想快些離開齊山。

    走出里許卓南雁忽地頓住步子仰天笑道:「鐵捕兄怎地才來?」身後忽地傳來一聲蕭索無盡的歎息沉黯的樹陰中轉出一道挺拔的人影正是鐵捕陳鐵衣。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他的雙眸在黑暗中竟閃著柔和的輕芒「想不到卓兄竟也是傷心之人!」卓南雁聽他惆悵的聲音中微蘊愁苦忍不住一聲冷笑:「怎地你這鐵頭鐵腦的傢伙竟也曾有過同感?」

    陳鐵衣又是沉沉地歎了口氣:「小弟這時剛剛趕到未能親見明教聖典但在路上已聽得傳言卓兄為了林姑娘大腦明教聖典情之所動捨生忘死委實……讓小弟自歎不如!」卓南雁揚眉笑道:「原來在鐵捕兄的心底也想為了這『情』字捨生忘死地大鬧一場!妙極妙極不知這位讓鐵捕兄動心的姑娘卻又是誰?」

    他本是隨口取笑哪知陳鐵衣竟是微微一愣沉了沉才緩緩道「國事未畢何以家為!這些兒女情長之事不說也罷!」霍地昂頭直視著他眼底愁緒一閃而逝又已滿是堅毅之色道「在下在路上遇到了張浚大人……他讓我助你一起找尋龍鬚的總壇主老頭子!」

    卓南雁斜睨著他道:「陳兄不急著抓我這個殺人嫌兇了?」陳鐵衣將臉一板道:「我自然信得過和國公大人的話跟你一同破解龍鬚之秘!但卓兄為殺人嫌兇那是皇城死頒下的海捕文書陳某無權改動。」卓南雁笑道:「這麼說陳兄仍會隨時翻臉將我抓走歸案?」

    陳鐵衣苦笑道:「卓兄若不放心咱們不妨定下君子合約在抓到老頭子之前在下決不會對卓兄動手!況且卓兄這時氣息粗沉右肩僵硬顯是……」眼見卓南雁眸子內精芒乍閃他忽地一笑「卓兄莫誤會我是說卓兄此時有傷未癒若有陳某在身邊相助擒拿老頭子自然多些把握!」

    「你倒是個妙人」卓南雁「哈哈」一笑「但若要跟我同行卻得答應我一件事!」陳鐵衣蹙眉道:「卓兄請講!」卓南雁道:「你年紀比我大了不少再莫卓兄卓兄地叫就叫我卓老弟或者老弟即可!」陳鐵衣雙眉一展也笑道:「我叫你老弟那你便得叫我大哥!」

    卓南雁伸出手來笑道:「那小弟可得與大哥擊掌為誓省得哪日大哥心血來潮深更半夜地將我抓走歸案!」陳鐵衣「哈哈」大笑跟他揮掌相擊。兩隻有力的大手握在一處陳鐵衣忽道:「那咱們便是兄弟了?」卓南雁笑道:「起碼這幾天是!」兩人堅毅的目光交融一處心底都是一暖。

    出了齊山兩人便在池州尋店投宿。一路上陳鐵衣不住問他對江南龍鬚和龍驤樓的龍蛇變密策到底知曉多少有何妙極能尋到老頭子?卓南雁只是笑而不答。直到在池州的一家小客棧內酒足飯飽卓南雁才在炕上悠然躺倒笑道:「我在龍驤樓內見過老頭子一面可惜卻沒瞧清後來據葉天候死前交待這老頭子臉上有一塊黑痣。」

    「黑痣?」陳鐵衣仍在椅子上端坐腰板永遠是釘子一般得直沉吟道「怪哉滄海龍騰完顏亨怎會選這樣臉帶明顯痕跡之人作江南龍鬚的領?」卓南雁點了點頭緩緩地道:「江南龍鬚講究無孔不入無跡可尋他們的總壇主更該是個極善韜光養晦之人!那必是個深懷機心的能人或是個普普通通的傢伙即便跟你喝上一頓酒混入人群後你也未必會一眼看出來的。」

    陳鐵衣皺眉道:「那咱們豈非永遠也尋不到他?」卓南雁的腿悠悠晃蕩著道:「正是龍鬚十幾年來深入江南早已根深蒂固我們自然尋不到那老頭子。除非……讓他前來找我!」陳鐵衣微微一凜忍不住笑道:「老弟原來已有了計較?」

    「大哥可知道龍驤樓主靠什麼操控這些江南龍鬚?」卓南雁頓了頓才緩緩地道「是龍涎丹!據說這毒藥吞下後能壯骨益髓但若到時不服解藥便會毒性作死得慘不堪言!」陳鐵衣的眼芒陡然一黑沉聲道:「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卓南雁道:「據我完顏亨說這毒物配料繁複煉製極難獨門解藥只在他手中……是以每個龍鬚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得到這龍肝的秘方!」眼前倏地閃過南宮溟癲狂如鬼的可怖樣子心底忽地一沉暗道:「也許過不多久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龍肝秘方?」陳鐵衣猛地一拍大腿叫道「老弟難道已找到了這解藥的配方?」卓南雁淡淡地笑了笑:「大宋武林都轟傳我叛國投金造謠的便是這些江南龍鬚。他們如此恨我畏我自是因我曾深入過龍驤樓更曾得到完顏亨的青睞重用我能得到這龍涎丹的解藥秘方自然是順理成章之事!」

    陳鐵衣呼地站起道:「老弟是要用這龍肝秘方誘得那老頭子前來找你!妙計當真是妙計!」忽又皺起眉頭「但老弟當真知道這龍肝的配方嗎?」

    卓南雁卻故作高深地呵呵一笑:「這可是萬分機密之事我只能親口告訴那老頭子!」他說著翻身而起雙目灼灼閃光「從今日起咱們便要想方設法地透露出我已得知了那龍肝的秘方。江南龍鬚爪牙四布過不了幾日自會上鉤!」陳鐵衣仍舊雙眉緊鎖地想要問個究竟但瞧他一副胸有成竹卻秘而不宣的樣子也只得怔怔點頭。

    轉過天來卓南雁便「不辭而別」一路東行卻於晌午時分被陳鐵衣在江邊趕上。二人裝模作樣地一番激戰卓南雁重傷未癒「漸漸不敵」轉身而逃。陳鐵衣急追時卻被卓南[u]雁飛[/u]出幾枚銅錢將他肋下割得鮮血迸飛。陳鐵衣一愣之間卓南雁已然飛身遠遁。

    陳鐵衣自然「又驚又怒」地緊追不捨。醉羅漢無懼也帶著幾名丐幫高手趕來相助陳鐵衣才說出卓南雁身上暗藏著龍肝配方此物事關重大萬萬不能讓他走脫。無懼等人急問那龍肝是何物時陳鐵衣卻又堅不吐露。

    接下來的三日中陳鐵衣和卓南雁一逃一追地「激戰」了四場雖然都是卓南雁不支而逃但每次都能突施詭計地讓陳鐵衣受些輕傷。最後一次他在酒樓中順手拾起幾根竹筷飛出竟在陳鐵衣臉上劃出兩道血痕。陳鐵衣撫著火辣辣的臉頰暗道:「這小子莫不是來真的?若非我躲閃得快腦袋上豈不多了幾個透明窟窿?」

    二人這一番龍爭虎鬥池州附近的江湖幫派便都知道鐵捕陳鐵衣為了一個叫龍肝的神秘物件死追卓南雁。於是江湖上沸沸揚揚有說這龍肝乃是上古神物的有傳是神奇靈藥的更有人說這龍肝乃是當今趙官家最寵愛的劉貴妃愛不釋手的一隻玉如意卻被卓南雁潛入大內盜走。各色謠言均是活靈活現傳得有頭有尾。

    陳鐵衣到底不愧是「不死鐵捕」終於在第四日凌晨乘著卓南雁在店中熟睡之際破窗突襲將他擒住。陳鐵衣連點了卓南雁幾處達穴又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才呼呼喘息道:「卓公子只需你交出那龍肝配方我便可饒你一命!」卓南雁卻冷笑道:「這配方豈能交給你便要交也須上呈給太子!」陳鐵衣怒道:「好那你便隨我回臨安皇城司!」

    陳鐵衣便押著他自池州還京當晚在一處客棧落腳安歇。在僻靜舒適的客房中兩人都覺暗鬆了口氣洗漱完畢斜倚在床上閒聊。陳鐵衣摸著臉上的傷疤苦笑:「你這小子每次都下黑手!」卓南雁道:「龍鬚都是奸詐似鬼你不掛綵他們怎能上鉤?」陳鐵衣皺眉道:「為何每次都是我掛綵卻不是你?」卓南雁道:「我最終給你五花大綁地擒住比掛綵受傷還難受!」

    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這一路爭鬥雖是事先都有粗略商議但臨機應變也是鬥智鬥勇不由讓二人更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陳鐵衣道:「你以自身為餌豈非十分凶險?」卓南雁淡淡一笑:「越是凶險才越是有趣!」陳鐵衣嘿了一聲長長地歎了口氣:「老弟所作所為皆是率性而為無拘無束實在痛快!」聲音中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惆悵之意。

    「公門裡當差不快活!大哥此言必是有感而!」卓南雁眼中忽地閃過頑皮光芒「讓我猜猜嗯必是你瞧上了哪家官宦小姐!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無奈一下只得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不知怎地他看了這陳鐵衣終日呆板沉默的一副神色就忍不住要拿他取笑。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陳鐵衣的話語卻忽地沉緩起來「這一句話是一位姑娘跟我說的!」客房內寂靜得緊更襯得陳鐵衣的這聲歎息落寞無比。

    卓南雁笑道:「是嗎?那位姑娘是尚書的女兒還是宰相的千金?」陳鐵衣搖了搖頭道:「她是個青樓女子!」卓南雁微微一震。他卻緩緩地說下去:「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絹不知數。她便是臨安品花榜上的狀元花魁雲瀟瀟……」

    卓南雁自然不曉何謂「狀元花魁」之類的風流典故只是依稀覺得這雲瀟瀟必是個顛倒眾生的名妓翹楚心底好奇:「想不到這端正謹嚴的不死鐵捕會戀上一位名妓!」卻聽陳鐵衣悵然道:「多少個王孫貴胄她都不會假以顏色卻對我……情有獨鍾。只是……只怕我卻永遠無法娶她!」卓南雁心中全無道學的貴賤之念忍不住道:「那又為何?是你那上司不允嗎?」陳鐵衣呵呵苦笑:「她是萬花軒的花魁娘子我在皇城司的那點銀子一輩子也休想給她贖身。」

    「那還不容易?」卓南雁倒哈哈一笑「大哥武功精妙挑個月黑風高之夜將她劫走也就是了!」陳鐵衣卻緩緩垂下了頭黯然道:「我是公認怎可知法犯法!」卓南雁揚眉道:「既然如此咱們兄弟一場回頭小弟替你效勞將她劫了過來便是。」陳鐵衣急忙搖頭道:「不成那也不成!」

    卓南雁本是帶著三分說笑但見他語氣鄭重懇切中蘊著無盡的愁苦心內倒覺一陣同情輕聲問:「她又怎麼想?」陳鐵衣一字字地道:「她也在拚命地攢錢……」卓南雁心底一熱一時無語房內便是一陣寂靜。

    沉了沉還是陳鐵衣「呵呵」地苦笑起來:「五年前我初見她時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隨她家媽媽去靈隱寺上香路上卻給『莫干一窟鬼』中的老大『三眼魔』看上了硬要搶去做他的壓寨夫人。莫干一窟鬼手段狠辣聞訊趕來的臨安捕快不敢插手卻正好讓我撞見。那時我年輕氣盛一路殺去三眼魔的七個鬼兄弟給我盡數擒來又毫無損地放了回去……」

    「莫干一窟鬼?」卓南雁不由「咦」了一聲忍不住問「……竟是毫無損?」他聽得葉天候說起過這盤踞莫干山、號稱「莫干一窟鬼」的八名大盜雖非高手卻也是各懷奇能的奇人論起名氣比之陳鐵衣成名一戰的對手「湘江九龍」可是高了許多。以陳鐵衣之能勝之不難但若是毫無損傷地擒了來可是極難之事。

    陳鐵衣若無其事地呵呵一笑:「江湖朋友都道我當年獨歸『湘江九龍』威風得緊實則我陳鐵衣平生最痛快的一戰卻是捉放這莫干七鬼。」他的聲音倏地變得悠遠而迷醉緩緩地道:「那一戰不但酣暢淋漓更讓我得到了平生最最珍重的一個人……瀟瀟!『三眼魔』情知鬥我不過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得率莫干一窟鬼自江湖上銷聲匿跡聽說是去了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逍遙島。他臨行之前便將瀟瀟完璧送還……那便是我們的初見了。

    「經此一難我只當一個嬌弱女子必會嚇得半死哪知她這一路上卻是跟我談笑風生最奇的是她並不如何讚我武功高強卻說我智膽過人!呵呵單這眼力便勝卻尋常脂粉千倍萬倍。哈哈哈哈呵呵……」那笑聲到了最後漸漸變得酸苦惆悵「一路之上她不住地笑笑聲便似銀鈴一般。那一路好短卻又好長迷迷糊糊地在她銀鈴般的笑聲之中我們終於到了萬花軒外。她忽地止住笑眼中卻陡地湧出淚來問我會不會再來看她?

    「我素來對青樓女子全無好感又自認心腸硬得跟鐵一般但那晚瞧見一個女孩子眼中含淚地問我會不會再來看她一時心中大熱便應了。她才『撲哧』一笑道:『可不要讓我久等。』伸手指著天上初升的明月笑道『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嘿嘿我這一應便是五年……這五年來她是越來越紅王公顯貴趨之若鶩但她心底卻只有我一個為我守身如玉……」

    卓南雁被他說得勾動心事也是沉沉一歎:「大哥與這位瀟瀟姑娘情投意合眼下雖是小有羈絆但苦盡甘來也是指日可待。但小弟卻不知何時才能如願……」陳鐵衣苦笑道:「老弟在齊山為了林霜月大鬧一場想必也是因了『情』字吧?」卓南雁心緒愁苦之下忍不住將自己和林霜月、完顏婷的分分合合簡略說了。

    說來也怪他素來要強這些傷情之苦一直深埋心底從未跟旁人說起但與陳鐵衣才相見幾次意氣相投之餘更有些同病相憐此刻雖是言辭寥寥到底也算一傾訴。陳鐵衣聽後也不由深為感慨「嘿」了一聲道:「本來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尋常。只是我瞧你這小月兒和婷兒決不會共侍一夫!」

    卓南雁給他的話攪得心頭一亂。林霜月、完顏婷的倩影流水一般在他眼前閃過蹙眉凝思片晌終於搖頭道:「我哪裡有那等奢望。其實在我心底只想跟小月兒一生廝守……」猛然想到完顏婷若是聽到了這話不知該當如何傷心。她那火熱卻又痛楚的眼神倏地閃過他一顆心便是猛然一沉怔怔地想:「是啊婷兒終究是我的妻子!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妻子!」一念及此不由鬱鬱地歎了口氣。

    兩人都給勾動愁緒懶得多言便沉沉睡去。轉天午後陳鐵衣「押著」卓南雁一路東行。過了晌午才在青陽城外尋到一家偏僻小店打尖。兩人用膳之時陳鐵衣一直眉頭緊皺似是若有所思。

    小店中兩個夥計一個極胖一個乾瘦兩人卻以兄弟相稱不住價地慇勤端酒上菜。陳鐵衣舉杯待飲忽地眼中精芒乍閃揮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寫了個「毒」字。卓南雁卻向他眨了眨與仍舊滿不在乎地大吃大喝。陳鐵衣心事重重也只得裝作毫不知情。忽聽砰然一聲卓南雁已一頭栽倒在桌上。陳鐵衣起身搖晃了他兩下忽地也是「頭暈眼花」摔倒在地。

    耳畔卻聽有人「嘿嘿」冷笑那胖瘦二夥計晃蕩著身子走來低聲嘀咕道:「日他娘的江南鐵捕、天下第一狂生卓南雁好大的名頭怎地這麼容易便著了咱爺們的道?」

    「饒是他們奸詐似鬼也要喝了咱爺們的洗腳水!你當咱黑水雙鬼的判官尿是這麼好對付的嗎?」

    「嘿嘿日他娘的老頭子當真是針眼大小的膽子為他們竟出動了七道人馬不想咱頭一道黑水雙鬼便料理了這兩個鳥人!」說罷解下了卓南雁和陳鐵衣腰間佩劍又在兩人身上狠狠踢了兩腳。

    卓南雁暗自苦笑:「這兩個扮作店夥計的龍鬚原來叫黑水雙鬼而他們的拿手迷藥居然叫做什麼判官尿當真噁心……哼哼老子的寶劍先存在你們那裡這兩腳也得記在賬上改日十倍奉還……」他跟鐵捕陳鐵衣均是裝作雙目緊閉全身僵硬實則體內真氣潛轉不敢稍有懈怠。

    那黑水雙鬼雙腳甚是麻利繩索齊施將兩人捆了個結實連雙眼也蒙了黑巾。這時一頂大轎自小店抬出來兩人便被塞入轎內。跟著有人長聲吆喝悠悠蕩蕩地轎子已被人抬起。

    抬轎子的轎夫腳力不俗轎子抬的又穩又快。兩人在轎內初時凝神默記轎子前行的方位但那些轎夫不知似有意似無意抬著大轎東拐西繞讓三人難辨東西。過了多時忽聽有人吆喝道:「孫大官人在此閒人閃避!」

    兩人正自苦笑卻被人自轎中一把拽出矇矓中似乎天已大黑。只聞水聲潺潺似已到了江邊。兩人被人抬過甲板塞入了一艘大船的船艙內。艙內的味道極是難聞四處「呼哧呼哧」的儘是豬的哼哼聲原來艙內裝的全是大豬。

    跟著腳步雜沓有人走入艙來低笑道:「這兩頭畜生不知還要費去老子多少判官尿!」撬開兩人的嘴便倒入一股酸苦的汁液來。卓南雁知道必是那判官尿的蒙*汗*藥性將盡須得再灌新藥裝作頭暈腦漲將那迷藥一口含住待人盡數退出後再緩緩吐出。

    大船向西走不多時兩人又被抬到另一艘小舟上然後小舟掉頭東行。不到半晚工夫兩人便被不斷地倒換船隻每次船行的方向均是不同。除了被當作牲畜兩人還做過一回「官眷」最後乾脆被充做「糧食」塞入運糧的糧船。判官尿不住價灌進嘴來饒是兩人心中有備仍是不免吞入少許只覺腦袋昏沉再難察覺船隻運行方位。

    那糧船飄飄蕩蕩兩人斜倚在滿是糧食的艙內卓南雁心念展開探知四處無人忽地「撲哧」一笑。陳鐵衣哼了一聲忍不住低聲道:「你笑什麼?」

    卓南雁道:「這地方再沒有旁人你怎地還躺得筆管條直我還以為身邊放著一根齊眉棍!」原來上次被灌迷藥卓南雁那蒙面黑巾竟被掀開了一絲縫隙未及掩上他自縫隙望見了陳鐵衣的模樣不禁出言譏笑。

    陳鐵衣也忍不住一笑那笑聲隨即止住了。卓南雁笑道:「大哥是否在怕?」陳鐵衣昂起了蒙著黑巾的腦袋道:「怕什麼?」卓南雁道:「咱們這次吃了這多的苦若是尋不到那老頭子不死鐵捕的威名未免大損!」陳鐵衣呵呵一笑聲音忽地有些渾濁:「我在猜你的身上到底有沒有那龍肝的藥方!」

    卓南雁悠然道:「難道大哥是擔心這個?」陳鐵衣吸了口氣:「江南龍鬚何等狡詐若是察覺你並無解藥只怕那老頭子便不會上當!」

    「老頭子一定會來找我!」卓南雁眸子在黑巾縫隙裡閃著光緩緩地道「事已至此哪怕明知道我的龍肝是假的他也定會前來看看!」

    陳鐵衣微微一笑:「說得有理!」歎了口氣便不再言語。

    臉中再次沉寂下來只聞外面濤聲起伏。過了片晌陳鐵衣忽地昂起了頭道:「兄弟我求你一事!」卓南雁道:「無論何事小弟自當盡力!」

    陳鐵衣道:「再過兩個月便是……她的生日了瀟瀟最重生日的她提名狀元花魁的轉過年來清河郡王張浚王爺新娶了一房小妾朝野百官均去賀喜大紅帖子送到萬花軒請她去府中獻舞。那日正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她脾氣上來硬是推脫不去只為跟我一人過她的生日呵呵好在清河郡王也為怪罪自那以後年年次日我必會趕回萬花軒與她相聚。只是此番深入龍鬚老巢凶險難料……」他的聲音忽地一凝沉聲道「我若是到時無法趕回臨安你便去見她給我傳一句話。便說只怕我是無法回來跟她共慶芳辰了讓她不必等我。」

    糧船在江濤的輕撞下搖搖晃晃穿窗而入的月光給窗欞分割打在陳鐵衣的身上變得斑駁而飄忽一瞬間卓南雁覺得這張暗影下隨船搖晃的剛毅身影有些虛無縹緲。「讓她不必等我!」

    卓南雁的心底不知怎地閃過一絲暗影點頭道:「好小弟定然給你傳到!」沉了沉又笑道「說來說去大哥仍是擔憂我這引蛇出洞的妙計!」

    「那也不是!」陳鐵衣緩緩地道「此行雖然險惡我陳鐵衣那也不會放在心頭。但我此次處京還有太子交辦的幾件要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胡銓大人的失蹤之謎……」

    卓南雁道:「胡銓莫非便是寫《斬秦疏》的那位胡大人?」陳鐵衣道:「正是。紹興八年秦檜諂媚金人屈膝求和。胡銓大人憤然上疏乞斬秦檜的狗頭。那奏疏一出當真震動朝野使奸邪膽寒豪傑快那!」

    「易伯伯也曾跟我說過這位胡大人傳聞當年金人曾用千金求購此疏讀後連稱『南朝有人』!」卓南雁說著卻又皺起雙眉「只是聽說這胡大人幾年前便被昏君奸相遠遠地貶到蠻荒之地去了!」

    陳鐵衣歎道:「自岳少保逝後我大宋的忠臣能將武推張浚文推胡銓可惜卻都被攆出了朝廷胡銓大人更被遠遠貶到了孤懸海外的吉陽軍(按即今海南島崖城)。但半年之前秦檜忽又矯召命胡大人進京。胡大人千辛萬苦地行到桐廬卻忽地失了蹤跡……」

    卓南雁蹙眉道:「莫非是遭了什麼匪徒的洗劫?」

    「胡大人剛直不阿名滿天下尋常匪徒聽得他大名自會退避三舍。太子和我都怕是格天社或是龍鬚暗將胡大人劫走!」陳鐵衣說著長歎一聲「胡大人和善寬厚當年他尚在京城時我還曾向他請教過許多做人的大道理胡大人誨人不倦甚是平易近人。他知我也曾痛罵秦檜賣國還曾寫了一幅字贈我。至今我還常常吟誦……」

    陳鐵衣清清嗓子慨然低吟:「傑然自立志氣充塞乎天地臨大事而不可奪有道德足以替時有事業足以撥亂進退自得風不能靡波不能流身雖死矣而凜凜然長有生氣如在人間者是真可謂大丈夫!」他念得極輕極緩卻一字一字地清晰無比。

    卓南雁低聲讚道:「這幾句話好不慷慨激昂卻出自胡銓大人的哪幅名篇?」

    陳鐵衣道:「這是他自另一位胡宏先生的《與秦檜書》節錄下的言語。這胡宏先生乃是胡銓大人的摯友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當年秦檜曾讓他出來做官他卻恥於投靠秦賊便寫了這封《與秦檜書》。前幾句也頗為激揚。『數千年間士大夫顛名於富貴醉生而夢死者無世無之何啻百億雖當時足以快胸臆耀妻子曾不旋踵而身名俱滅。某志學以來所不願也。』」

    念完了陳鐵衣卻又一歎「我是武人素來懶得讀書但這幾句話正氣凜然甚是和我胃口便常常憶誦。」

    窗外濤聲陣陣卓南雁胸中熱心底也是漏*點澎湃又想那胡銓被召還京卻在途中失蹤驀地心中一動道:「你說我大宋武推張浚文推胡銓前些時日張浚大人也被召還京師豈不湊巧得很?」

    陳鐵衣眼芒一閃沉聲道:「據我所知還有一位李光大人也是秦檜最忌憚的能臣。秦老賊曾在他所居的一德格天閣內寫上了張浚、胡銓、李光三人的姓名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但三月之前這位被秦檜遠遠貶謫的李光大人也被召還京師卻也在半途失蹤!」

    「竟有這等怪事?」卓南雁心底一震凝眉沉思不語。卻聽濤聲漸消似乎船已靠岸兩人心緒起伏均是沉思不語。

    忽聽得腳步響亮黑水雙鬼大步而入不由分說將兩人又用麻袋蒙了頭拽出船外重又塞入一輛牛車中只聽車行碌碌似是上了顛簸的山路。

    東拐西繞地不知走了多久兩人才又給抬下車來幾個人駕著他們忽高忽低地沿著山路蜿蜒而行。卓南雁凝神細數腳步聲響知道黑水雙鬼共帶有四人聽得落足之聲武功均是不弱。又過多時身週一暖似是進到一間屋內。砰然聲響陳鐵衣被丟在廳外卓南雁卻被人一把推入裡屋。

    潑刺刺一聲響一盆涼水當頭澆來面罩和麻袋給人一把掀開。卓南雁迷迷糊糊地張開雙目只見屋子空曠高大卻只燃著一隻夾瓷盞。燈焰似鬼火般幽幽地閃著愈襯得屋內空洞陰森一道肥碩的人影端坐在燈光照耀不到之處一動不動。黑水雙鬼向那人躬身施禮緩步退出。

    卓南雁盯著隱在燈影後的那道黑黢黢的身影沉聲冷笑道:「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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