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四節:險服龍須 驚失娉婷
    “卓南雁?呵呵還是叫南壇主親近些。”那人的聲音緩而嘶啞有氣無力便似一位病入膏肓的老朽低咳了兩聲才道“咱們又見面了老奴這廂給南壇主請安了!”他身側地一尊黑沉沉的丑怪香爐裡燃著香怪異的香氣伴著裊裊煙氣鬼魅般地在屋中繚繞。

    卓南雁“嘿嘿”冷笑極力將眼前這尊肥胖的陰影跟龍驤樓主書房內那個胖墩墩的鄉農般的龍須總壇主疊在一起但這時兀自頭暈腦漲思緒紛亂如麻。

    “樓主忽然駕鶴西歸死因成謎龍驤樓內外可是亂成了一團哪!”老頭子沉緩的語氣中有一絲說不出的黯然“尤其是咱們這些人說是龍須其實不過是些朝不保夕的蝦米須子罷了可歎哪可歎哪……”這人本是執掌千百江南龍須的高手但此刻言語可憐巴巴就似一個勞苦耕作數年卻顆數無收的可憐老農。聽了他這話便是卓南雁也不自禁地心生憐憫。

    “咱們每年裡最盼的便是那顆黑漆漆的解藥龍肝咳咳樓主這一去怎麼可都被嚇得六神無主啦。老奴手裡還存著些許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得縮減龍肝的藥量。嘿嘿南壇主想必知道前些日子建康城外出沒的妖鬼便是南宮溟那老家伙。他素來不聽指使心懷叵測老奴早就斷了他的藥。這老家伙變得不人不鬼的鬧出了這麼多事來幸虧有南壇主揮劍除妖給咱們龍驤樓除了一害……”

    卓南雁聽他東拉西扯不由冷哼一聲。他跟這老頭子已是第二次會面只覺得這人陰沉多智不敢稍有大意便潛運內力卻覺得體內寒氣升騰五髒內更有道道熱流往來奔突一時經脈僵硬真氣居然無法凝聚。

    他心中一震“這判官尿平平常常我在舟中時時運功都是絲毫無礙怎地這時卻筋脈僵冷?”當下臉色不動聲色索性裝作腹中陣痛苦笑道:“怪哉眼下刀霸僕散騰接手龍驤樓他沒派人送來龍肝嗎?”

    “僕散騰?他匆忙上任哪裡有那龍涎丹的獨門解藥!嘿嘿沒有龍肝他做他的龍驤樓主老奴做老奴的龍須頭子咱們憑什麼聽他的?”老頭子漫不經心地冷笑兩聲才幽幽地歎道“怎麼千方百計地將南壇主請來自然也是為了這龍肝的配方了!”卓南雁凝神默運真氣口中卻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有藥方?”

    老頭子又沉沉歎了口氣:“南壇主年紀輕輕便得入龍吟壇後來更執掌鳳鳴壇;又跟樓主之女婷郡主眉來眼去蒙聖上賜婚做了芮王府的佳婿。咱們江南龍須早已轟動一時。後來知道你是雄獅堂潛入龍驤樓的細作後老朽更曾想破了腦袋王爺那是何等的眼力怎會讓你這後生小子給蒙住?呵呵不管如何南壇主實乃當日樓主眼中的第一紅人說不得這張救命藥方便在你手上!”

    卓南雁道:“我若是胡亂說一個給你你又能奈我何?”老頭子噢了一聲慢吞吞地道:“壇主說笑啦!咱們眼下便有藥性作靠著生吞人血苟延殘喘之人要試出龍肝真假毫不費力。萬不得已老奴還可拿你南壇主試上一試。咱們只需將那龍涎丹加倍地喂了給你待你藥性驟之時百脈劇痛身子或冷或熱瞧你招是不招!”

    “怎麼不妨做個交易”卓南雁若無其事地笑著“我告訴你那龍肝配方你告訴我那龍蛇變的詳細籌劃如何?”他默運真氣半響忽覺體內騰起一股蓬勃真氣將那一冷一熱兩道怪異氣息盡數壓制體內諸脈的真氣漸漸融會貫通。

    老頭子忽地瞇起了燈捻般的雙眼冷冷的道:“南壇主還是少費心機吧昨夜咱們給你喝的那‘判官尿’中加了一味‘千兵百寒散’頗能寒人經脈而不覺而老奴這香爐內燃的追魂香上卻抹有蠍毒‘七月流火’壇主是否覺得五髒煩熱經脈卻僵冷無比?呵呵若是你還敢胡亂運功寒熱交爭之下便會經脈俱傷變成廢物……”

    便在此時卓南雁體內氣血劇痛內氣沖蕩之下僵硬的經脈竟也有了知覺。

    “蠍毒七月流火千冰百寒散?”卓南雁眼前登時重現羅大曾請他吃那形貌猙獰的火紅龍蠍和飲那碧綠陰冷的千載玄酒的情景暗道:“哈哈剛巧我曾飲過羅大精心調制的十爪龍蠍和千載玄酒恰好不怕老頭子的這兩樣奇毒!”心頭狂喜加倍運轉內力臉上卻還不動聲色苦笑道:“反正眼下我也是廢物一個不知那龍蛇變到底是怎麼回事?”

    “呵呵龍蛇變嘛自然是讓龍變成蛇讓蛇變成龍……”老頭子干咳兩聲眼中卻閃過疑惑之色“壇主這時候卻還心憂國事忠肝義膽當真讓老奴佩服的要死啊!可老奴卻懶得跟你多費口舌!”他喘息著站起自懷中摸出幾粒朱紅的藥丸顫巍巍地向卓南雁走來。

    那只顫抖的老手緩緩的向他抓來才要觸到卓南雁的肩頭老頭子陡然覺卓南雁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老頭子眼芒一冷五指驟沉霍地向他脈門抓來。僵臥在地的卓南雁陡地化掌為刀反向他的腕上斬去。砰然乍響兩人已硬拼了一招。

    這幾日之間卓南雁肩頭的劍傷已大致愈合體內所受內傷本就不重這一掌蓄勢而出端的力道非凡。老頭子倉促應招只覺內息受震身子踉蹌著退出丈余。

    卓南雁卻如影隨行地向老頭子沖去雙掌疾飛瞬息間向他連拍六掌。一陣密集的掌力交接聲響老頭子悶哼著退開數步肥胖的身軀緊粘在牆角呼呼的喘息胸前已凝了一片鮮血。“好”他的聲音含混著“南壇主果然厲害……怪不得連樓主都栽在你的手裡。”

    “那龍蛇變到底何時動?”卓南雁緩步踏上目光在陰冷怪異的屋內四處搜尋冷冷地道:“你們定下的雙管齊下之計到底是怎麼安排的?”老頭子呼呼喘息:“雙管齊下須得……”聲音漸漸低沉卓南雁正待走近忽見他燈捻樣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異芒心中一凜身子疾錯。

    “嗖、嗖、嗖”的一陣銳響伴著數十道寒光撲面而來卻是老頭子身後牆壁上陡然射出兩排弩箭。好在卓南雁已展開九妙飛天術鷹隼般翻出大片短箭擦肩掠過勁射人身後的牆上。

    怪笑聲中老頭子胖滾滾的身子已隨著身後那面牆一起翻轉倏忽不見。卓南雁舉步奔去猛覺勁風襲面又是一排勁弩射來。這一回他又備在先身子提氣疾飛縱過那排弩矢凌空掌雄渾的掌力震得那面怪牆轟然坍塌。

    滿屋灰飄塵飛眼前卻現出一道亮光。原來這面能動的怪牆之後卻是條不長的山洞淡淡的日色卻自山洞的另一頭透了過來。

    “原來這怪屋是依山而建!”卓南雁疾步追出卻見滿山幽靜鳥語花香秀樹翠巖全在徽明的朝陽中舒展出無盡的碧色卻絲毫不見老頭子的蹤影。他心中忽的閃過一絲暗影:“陳鐵衣!”急忙抽身返回卻見那怪屋外的大廳中空無一人。

    一輛牛車在庭外靜靜停放。他掀起車後布簾便嗅出一股熟悉的霉味正是來時所乘但陳鐵衣卻已不見蹤影。“大哥……陳兄……”卓南雁揚聲大喝只聞自己的聲音在空山中回蕩卻無人應答。他猛聽不遠外有人“呃”的一聲低呼隨即再無聲息。

    卓南雁渾身一震循聲追出卻見數十丈外有一道身形倏地鑽入林蔭深處。卓南[u]雁飛[/u]身趕去忽見一尊肥碩的身軀正在灌木叢中緩緩地爬動正是黑水雙鬼中的瘦子。他體下腸子拖得老長血如泉湧。桌難言上前揪住他的肩頭顫聲道:“陳鐵衣在何處?”

    “鬼鬼……”那瘦子呵呵低叫眼中露出恐懼的光芒忽地翻了個身便一動不動了。卓南雁這才瞧見他腹下給人破開一個大口子腸子全流了出來滿地淋漓瞧來可怖可畏。

    猛一抬頭卻見那瘦子的屍身前還有一行血跡卓南雁分開四周草木疾行幾步卻見黑水雙鬼中的胖子迎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裂出個大洞一顆心竟被人硬生生地抓了出來。草木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卓南雁只覺得渾身冷汗浸浸心下更是疑雲四起:“是誰在這片刻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黑水雙鬼難道是陳鐵衣?”轉念又暗自搖頭“陳鐵衣大哥好稱鐵捕怎會以這種歹毒手法殺人?”只見前面草木狼藉似是被人趟過的樣子他一路順著尋去先後瞧見了四具屍身瞧那打扮跟黑水雙鬼相近顯是他們的四個隨從。但見四人個個死狀可怖卓南雁心底更增驚駭不知不覺之間已到了山下。

    再行不多時忽見前面一條淡淡的血跡伴著深淺不一的腳印卓南雁尋蹤趕去跟著那腳印竟一直到了岸邊。這時天空陰郁翻卷的雲氣裹住了日頭空山大河全籠在灰蒙蒙的光影下一葉毫無生氣的小舟靜靜的泊在模糊的日光中。舟旁一具屍身在水中載浮載沉殷紅的血水仍在四散而出。

    卓南雁趕到近前才瞧清了那胖嘟嘟的一張臉孔依稀便是老頭子。老頭子的一只手兀自緊緊緊緊抓住船舷額頭上的青痣使得他那張胖臉更添了幾分詭異陰沉。

    淡淡的霧氣隨風飄來群山暗影在薄霧中漸漸模糊天地間靜寂的死了一般。

    忽聽得“錚、錚、錚”的輕響自小舟中悠悠傳出。卓南雁緩緩地抬頭只覺那艘船似乎動了一下一股寒意倏地自他背後升起。伴著那輕擊聲傳來的竟是一股觸人肌冷的詭異殺氣。

    卓南雁邁步上船卻見陰沉的船艙中端坐一人手中橫捧長劍修長的五指輕輕擊打在長劍上出韻致悠然的聲音。那把劍名如秋水正是辟魔神劍。灰蒙蒙的晨曦下那人的臉顯得出奇得蒼白他的嘴角卻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天小弟?”卓南雁的眼裡閃過一絲苦痛之色“這些人全是你殺的?”余孤天收起笑容森然道:“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殺何以正法度何以立規矩何以重振江南龍須的雄風?”

    卓南雁緊盯住這張萬分熟悉卻又萬分陌生的臉孔忽地冷哼一聲:“老頭子被你親手斬殺倒讓我看出一件事!”他頓了一頓才一字字地道:“他絕不是真正的老頭子!”

    余孤天的眼芒一閃呵呵地笑道:“大哥當真厲害!他不過是個跑堂的江南龍須的大掌櫃豈能這麼容易便讓你見到?”

    卓南雁心底一凜沉聲道:“陳鐵衣在何處?”余孤天笑道:“不死鐵捕陳鐵衣?我趕到此處到沒見到他!”卓南雁暗自松了口氣轉頭四顧忽道:“婷兒在哪裡?”

    “婷姐姐婷姐姐……”余孤天瘦瘦的雙肩突突輕顫眼中忽地湧出一股比濃墨還黝黑的黯然。

    那晚在子胥廟內余孤天說及卓南雁便是滿腹酸氣不禁跟完顏婷了一陣牢騷好在他的性子變得也快眼見完顏婷滿面幽怨便又轉過來軟語撫慰好說歹說才讓完顏婷破顏微笑。兩人歇息片刻便即啟程照著完顏亨死前吩咐的路徑一路西行找尋龍須總壇。

    不管怎樣經過林霜月在子胥廟內的這一番撮合余孤天和完顏婷兩人之間終究是進了一層。以往完顏婷對余孤天總是不加辭色此番上路對他若有若無的多了些款款柔情余孤天更是受寵若驚。

    余孤天此番南下身兼兩種身份暗的是龍驤樓接掌龍須的新任壇主明的卻是大金特使。他身上懷有僕散騰給他的金使腰牌只需向路上的宋朝官吏展示便驚得地方官爭相獻媚大把銀子流水般送來。

    完顏婷美艷驚人未免麻煩余孤天親手給她易了容扮作一個貼身親從。他曾在江湖上漂泊過更兼心思縝密這一路上噓寒問暖大獻殷勤到讓完顏婷覺出了一種迥異於卓南雁的溫柔。而余孤天身上蘊有難以駕馭的完顏亨的雄渾內力說不准何時便會真氣反噬疼痛難忍完顏婷瞧著他萬分可憐自不免更增了幾分憐憫溫柔。

    這一日兩人便到了安慶府在地方官安排的驛館內安歇。路上完顏婷早依著完顏亨所授的龍須暗標寫下了聯絡密令不出半日便見了龍須回復的暗標。兩人心中竊喜便約定本地龍須的緊要人物與夜半子時在離著驛館不遠處的回風崗相會。

    余孤天性子陳冷懶於應酬早早的把前呼後擁的地方官吏打出去。日暮昏沉驛館庭院內寂靜淒悄屋中再無旁人完顏婷終於卸去臉上的油粉恢復了嬌艷的本來面目。余孤天見她臉上玉潤珠輝美目流波閃爍的短檠燈焰下更增了一抹天然風韻不由癡了。

    “你看什麼?”完顏婷見他涎著臉向自己呆呆凝望不由嬌靨泛紅。余孤天臉上也顯出一抹潮紅之色癡癡地道:“你這樣子我便瞧上一千年一萬年也是看不夠!”完顏婷亦嗔亦喜地督了他一眼忽道:“小魚兒那你去殺了完顏亮這昏君我便嫁給你!”

    “不成!”余孤天卻搖了搖頭“這昏君倒行逆施惡貫滿盈是遲早之事!我要殺他原來也不難但眼下卻不是時候!”他咬著牙兩眼瞇成了縫盯住那幽幽燭火森然道:“我還要借他之力復國!這狗賊一門心思的要吞並南朝但朝中群臣卻罕有人附和我主持龍蛇變之後有了資本便全力慫恿他御駕親征那時的他自會對我更加重用。嘿嘿這一回我要先讓他身敗名裂再將他千刀萬剮……”

    “好那便依了你!”完顏婷雖然不知他心底到底有何打算卻也覺得他說的大有道理恨聲道:“但願這奸賊不要死得太早!”余孤天呵呵冷笑起來:“只要掌控住了這些龍須完顏亮便不得不倚重於我。他揮師江南必會分我一彪人馬到時百萬大軍變生肘腋便是我重整河山之時!嘿嘿僕散騰、羅雪亭、林逸煙這些自命不凡的狗賊終有一日都要被我踩到腳下……”

    完顏婷見他眼中閃出的針芒樣的光心底一寒想到朝野間的這些明爭暗斗心中忽覺一陣失落:“他若真做了皇帝整日想的便是這些鉤心斗角的事情了!”驀地秀目中光芒一黯斜睨著他道:“你當真做了皇帝還會娶我嗎?莫要忘了祖宗曾定下過‘婚姻有恆族’跟‘同姓不婚’的規矩!”

    原來完顏氏為大金皇族講究婚姻有恆族他們的婚娶只在徒單、唐括、蒲察等幾大貴族中擇取而同性男女又不得為婚。余孤天本為熙宗之子與完顏婷同性算來都是金太祖之後兩人若要成婚一下子便犯了這兩大祖訓。

    余孤天終日念念不忘的是報仇雪恨看到完顏婷時又神魂顛倒對這些從未細想聽她問起登時一愣暗道:“我們若是尋常百姓成婚也就罷了可大金朝對皇帝‘娶後尚主’限制極嚴實在難以融通。”轉念又想了“芮王爺完顏亨何等眼光早瞧出了我對婷姐姐的真情卻一直並不撮合莫非也是為此?”

    才一猶豫忽然督見完顏婷雪白的玉齒輕咬著豐潤得櫻唇淡淡輕睨的美目中波光流溢似笑似怨霎時間他一陣心旌搖蕩直覺便是為了她死了也是值得大叫道:“規矩也是皇帝定下的!我做了皇帝要怎樣便怎樣他們誰敢多言?”

    完顏婷美目忽閃笑道:“我聽爹爹說過皇帝的規矩和無奈更多倘若那些倔強的大臣死死相諫一股腦兒地偏要跟咱們作對呢?”余孤天心中又是一沉他熟讀史書知道國朝立後事光重大史上跟皇帝拗死理犯顏直諫的代不乏人一時心中彷惶:“倘若讓我在皇帝寶位何婷姐姐之間二者擇一我\我……到底選誰?”一時心下彷惶白淨的額頭上竟滲出了汗珠。

    “他肯在江山和我之間猶豫著一刻也算萬分不容易了何必在苦苦逼問!哎小魚兒對我也算老實連句謊話也不肯說當真傻的可愛!”完顏婷一念及此心頭微熱倒“咯咯”一笑:“傻小子你當你自己真的做了皇帝了嗎?”懶懶打個哈欠“我倦了子時還要去回風崗先去歇歇!”也不多言轉身走向裡屋。

    余孤天望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翩然向外走去猛然想到那晚子胥廟內兩人火熱相擁的繾綣之狀忽覺一陣口干舌燥一股強烈的欲望催是著他只想撲過去一把擁住但轉念又想:“我完顏冠是太祖太宗的英雄後輩我又應允了要立她為後又豈能再對她起這等齷齪念頭!”強力凝定心神盤膝運功。

    夜深人靜兩人換好裝束早早到了回風崗下。回風崗並不高崗頂全是猙獰多縫的裸露怪石寸草不生最高處的巨巖遠望如猛虎昂頭直插蒼穹。夜風吹蕩石隙出嗚嗚怪響猶如群鬼齊哭。

    完顏婷仍是那身紫色長裙余孤天為了討她歡喜也弄來一身紫衣穿上。兩人靜待多時忽聽得“錚、錚、錚”的輕響似是有人用手輕彈長劍跟著西有人低吟道:“身居北斗星杓下劍掛南宮月角頭。”聲雖不高卻沉悶無比。

    余孤天早瞧見了峰下那道偉岸的人影也沉聲道:“天地山河從結沫星辰日月任停輪。”當日他曾潛入江南對聯絡龍須的這幾句暗語極是熟悉。那人冷哼一聲大步向峰頂走來。他步伐不快但落足卻是奇重無比“砰、砰、砰、砰”每一腳都似要將山峰剁碎。

    完顏婷的芳心也不禁隨著那沉沉的腳步聲噗噗亂顫舉目望去月光下卻見那人的身子消瘦無比黑袍長迎風飛舞臉上更帶著張鬼臉面具瞧來猙獰可怖。

    “這人難道便是江南龍須的總壇主?”余孤天的心底也有些疑惑他事先早在暗標上留語讓龍須總壇主一人獨自前來但這時驟然瞧見這干枯瘦削的人影大步前來卻不禁心下都惴惴。

    那瘦子肩頭還扛著一個口袋走到近前丟下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在余孤天身前傲然挺立冷冷道:“閣下便是龍吟壇主余孤天?”余孤天聽他話語冰冷無禮心頭怒起低喝道:“見了本壇主還不行禮!”

    “余壇主好好……”那瘦子“呵呵”冷笑忽的雙掌齊端端正正地擊在了余孤天的胸口。完顏婷見這雙掌勢道剛猛又驟出不意不禁“啊”的一聲驚叫。

    猛然間人影閃動瘦子那鐵塔般的身子高高飛起半空中鮮血猛噴。原來余孤天雖是臨敵閱歷不足但渾身內力驚人危急之間剛猛的內力迸登時將他震得遠遠跌出。

    瘦子狠狠的跌在了堅硬的山巖上眼中卻射出灼灼怒焰驀地長聲嘶叫聲若獅吼猿啼。霎時間山峰下響起一片怪叫之聲或哭或笑或叫或嘯四下裡齊齊響起。冷月孤峰嗚咽四起完顏婷登時一陣不寒而栗忽然有種墜入鬼域的淒惶之感。

    一片黑黝黝的影子卻從四處聚攏過來瞧來足有十七八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打扮各異但頭上均是蒙了面具。完顏婷素來膽大卻也不禁芳心亂跳:“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奴才們要做什麼?”

    一個灰衣文士斜刺裡躍出尖聲罵道:“祁老三你這龜孫這般膿包!”那瘦子卻自地上掙扎起來指著余孤天罵道:“老南他便是余孤天便是這賣主求榮的狗賊殺了樓主!”

    余孤天悚然一驚:“我這龍吟壇主確是拿了完顏亨的人頭換來的這些龍須若全是完顏亨的死士可著實說不清楚!”只聽一個老者厲聲喝道:“殺了這廝!給樓主報仇!”身子凌空疾撲五指如鉤徑自抓向余孤天頭頂。

    一股腥臭的掌風撲面壓來余孤天心頭一凜忌憚這老者毒掌功夫霸道斜身閃開。他身形如電那老者陡覺眼前一花余孤天已到了他身後跟著背後“意捨穴”一麻已被點了穴道。“王八羔子!”那老者破口大罵卻是絲毫動彈不得。

    眾龍須齊聲怪叫四處圍上。“這些人全是完顏亨的死士可不能大開殺戒!”余孤天一念及此身法展開當真快如疾風雙掌翻飛或拍或按或戳或拂疾奔了一圈便有七八人被他點了穴道難以動彈。他身法詭異內力雄厚竟無人擋得他一招半式。

    那灰衣文士飛身躍起低喝道:“旁人閃開讓咱們蒼龍五靈對付這廝!”瘦子祁老三震天價大吼一聲當先騰身躍起自背後拔出兩根齊眉鐵桿迅即擰在一起成了一根虎頭鏨金槍。大槍抖成桌面大小的槍花直向余孤天沖來。

    剩下的十來個龍須“嘩啦啦”地向後疾退卻又有三人越眾而出一個長頭陀雙手揮舞似錐似刺的奇門兵刃一個紅袍和尚提月牙方便鏟“哇哇”大叫迎面撲到。斜刺裡卻有個白蒼蒼的老婆子把一條銀亮的長索舞的呼呼生風猛向完顏婷攔腰掃來。

    余孤天“哎喲”一聲大叫只怕完顏婷受傷急沖過去將她攔腰抱起身形電射閃開了那老婆子的詭異一鞭。忽聽“嗖嗖”微響四五把飛刀自後激射而到出手狠辣至極。余孤天提起疾縱雖是挾著一人兀自飛快如風地自那老婆子頭頂掠過。

    “好功夫!”兩道彩聲同時響起一個是那老婆子所一個卻是適才突飛刀的灰衣文士。

    “小魚兒放我下來!”完顏婷又羞又怒嬌聲叫道:“我可不會怕了這些牛頭馬面!”余孤天忙道:“不成這個可不能依你!”口中說話足下絲毫不停虎入狼群般沖入正待四散奔突的龍須叢中單掌翻飛又有兩人被他點了穴道。

    峰頂地勢不闊余下的三個龍須輾轉不開只得齊向峰下奔去。余孤天攬著完顏婷自後急追那紅袍和尚、長頭陀、瘦子和那老婆子又在他兩人身後大呼小叫的追來。

    完顏婷見前面三個龍須便要散開忽道:“小魚兒用石頭射雙腿!”余孤天卻搖頭苦笑:“我拿捏不准!”陡覺身後勁風颯然卻是那灰衣文士揚手打出兩篷金針。余孤天心中一動身子斜斜避開金針大袖疾揮勁風到處那兩篷金針盡數向前射出。

    那三人齊聲慘呼手捧雙腿骨碌碌的滾倒在地叫聲淒慘至極。若非余孤天鐵袖上使的是向下壓的力道這些金針便會盡數打在三人背上。

    余孤天眼見那三人腿上中針後叫得撕心裂肺登知金針上蘊有奇毒心下惱怒身子疾折反向那灰衣文士追去。倏忽一閃已到了那文士身前鐵掌挾風便向他攔腰掃來。余孤天看出這灰衣文士隱然便是這群龍須的領恨他暗器陰毒狠辣出手毫不留情。

    這一掌兀自至極快無比。那灰衣文士魂飛魄散之下身子著地疾滾腰間陡地躥出一條小蛇飛噬余孤天手腕。余孤天“咦”了一聲五指疾落將那小蛇震得遠遠飛出。間不容之際沖得最猛的那瘦子已銜尾殺至大槍劈面刺到。他這槍長的駭人槍頭所纏的黑纓隨風炸開便如巨蟒出洞。余孤天不及躲閃百忙之中左腿無聲無息的踢出一腿踹在槍桿上。那瘦子雙手如遭電擊大槍從中折斷兩根槍桿高高飛起。

    “痛快!痛快!”頭頂陡然傳來一聲長笑笑聲高亢嘹亮直上九霄猶如怒浪排空經久不息。

    “這人好深厚的內功只怕比那刀霸僕散騰也只略遜半籌而已!”余孤天心中劇震昂頭觀瞧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凝立在峰頂那絕高的巨巖之上連蒙面的布巾都是白色的雙目灼灼如電冷冷的盯住他。

    便是以余孤天之能竟也絲毫未覺出這人是何時到的。月光下只見這人全身的白袍在夜風中竟是紋絲不起恍然便似一道冰冷的白色長劍插在那奇形怪狀的巖石上。

    這一聲驚世駭俗的長嘯半餉方息。“壇主……”那灰衣文士這才狼狽爬起仰望著白袍客要待說什麼但覺氣血翻湧只是呼呼喘息。那瘦子卻昂頭大叫道:“壇主下令罷!咱們將這姓余的小子千刀萬剮!”那紅袍和尚和長頭陀齊聲怪叫跟那老婆子散成丁字形將余孤天兩人圍在當心。

    跟這白袍客森冷的眼神一對余孤天登覺心底生出一種徹骨的寒意:“以他這身修為我全無勝他的把握!若是他們一擁而上便是我能僥幸突圍那婷姐姐呢?”

    正自心中惴惴忽聽完顏婷冷脆脆地喝道:“誰識滄海飄零客!”白袍客一凜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道:“黃金換酒醉神州!”那灰衣文士五人也是齊齊一震各自站的筆管條直滿面肅然。峰頂登時一靜便連那三人中針的龍須都拼力屏住慘叫聲。

    完顏婷長吁了一口氣這兩句話正是完顏亨死前鄭重叮囑的絕密暗語但適才雙方一上來便貼身肉搏連喘口大氣的功夫也沒有直到此刻才得空念出來。眼見那白袍客和那蒼龍五靈神色恭謹她心中稍寬玉喉婉轉登時將余下的幾句暗語連珠價念了出來。

    聽她念出切口暗語峰頂眾龍須登時肅然改容。那瘦子叫道:“壇主!你瞧如何?”白袍客卻冷笑道:“連這三口不言、六耳不聞的潛龍密語都傳給了你們可見二位真是樓主親點的人物了。樓主待你們不薄你們卻為何突施惡手加害?”

    “沒人能殺得了我父王!”完顏婷的美目倏地一黯幽幽地道:“他只是悲憤難訴再不留戀這塵世這才自斷經脈而亡……”白袍客雙目大張顫聲道:“你、你……果是婷郡主?”自怪石上飄然而落將手一揮那蒼龍五靈跟著他一齊躬身施禮齊道:“屬下參見郡主!”

    那灰衣文士卻昂頭道:“郡主樓主忽然駕鶴西歸壇中人心惶惶皆因咱們手中所藏的‘龍肝’業已不多。”說著走到那口袋跟前撕開口袋扯出一個漢子來那人雙目緊閉似是被點了穴道灰衣文士干笑道:“這位小弟藥性作這幾日之間便有性命之虞。不知郡主可曾帶來了那……”

    完顏婷眼見幾句話間這些桀驁不馴的龍須便變得俯帖耳心中也是長出了一口大氣喝道:“接著了!”屈指一彈一粒黑沉沉的藥丸落入那灰衣文士的手中。

    那文士解開那漢子的穴道將藥丸塞入了他口中。那漢子穴道一解便即捧腹痛呼頭上更冒出騰騰熱汗過了片刻忽然滿地打滾號哭之聲慘不忍睹。眾龍須瞧得心驚膽戰便連余孤天的額頭也滲出了汗水。這批龍肝是他依著完顏亨死前所說在龍吟壇耶律瀚海的丹房內尋得的到底靈驗與否他心中全無把握。

    過得片晌那漢子慘叫漸弱忽的將頭一歪竟沉沉睡去。那白袍客雙眉一挑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沉聲笑道:“果然是龍肝!”峰頂眾人齊聲歡呼便連那三個中了毒針的龍須也是興高采烈。那灰衣文士這才得暇給他們拔針驅毒。

    白袍客眼露喜色身形展開在峰頂飄然疾轉雙掌揮舞在十幾個倒地的龍須身上運功輕拍便將眾人的穴道解開。余孤天見他身若游龍倏忽來去掌力雄渾暗道:“這江南老頭子可著實是個硬爪子!”心中正自不安白袍客身形電閃已凝立在了他身前森寒的目光緊緊地罩在了余孤天的臉上微笑道:“閣下便是當今龍吟壇主余公子?”

    余孤天心中暗自戒備冷冷的點了點頭。白袍客悠然笑道:“久聞龍吟壇主武功精妙適才余公子小試身手更讓在下眼界大開只是瞧來公子似是意猶未盡可否請余公子再展神通讓我輩長些見識?”

    他談笑之間掌力暗提一塊碗口大的青石被他以內力吸入掌中屈指輕攥已將青石碎成數塊七塊碎石勁射入地登時擺成了七星北斗之狀。峰頂眾人眼見他這一手融會精深內功和巧妙的暗器手法忍不住齊聲喝彩。

    完顏婷秀眉一挑怒道:“怎麼你們敢不服從號令?”白袍客微笑不語灰衣文士卻“呵呵”低笑:“啟稟郡主咱們壇主素來只服從樓主一人這位龍吟壇主若不能施展出手段只能讓咱們口服休想讓咱們心服!”

    “這些玩意兒我全不會!”余孤天督見白袍客那陰郁深邃的目光心頭似被什麼利物扎了一下仰頭望天冷冷地道:“你要見識那邊出手吧!”

    白袍客的衣襟獵獵輕舞溫溫和和地笑道:“那便請余公子印證七招點到為止。公子請——”

    語音未落“呼”的一聲余孤天的手爪已堪堪到了那人頭頂出手狠辣快捷竟是明教獨門秘技“天魔萬劫掌”中的奪命招數。白袍客料不到他半句客套話也沒有上來便施出這等辣手疾步後錯。百忙之中步法兀自輕靈飄逸。

    余孤天面色煞白渾身卻覺勁氣鼓蕩那人快若驚風的絕妙步法卻全在他心底清晰無比的施展出來。他不知這是一時的福至心靈還是完顏亨注入自己體內的功力這時已運轉得開腳下加力如影隨行地追來展開大天羅步倏地繞到了白袍客身後。

    “適才見他出手不過掌力雄渾些罷了莫不是低估了他?”白袍客心頭一震直覺背後殺氣如潮危急之間竟不及回頭疾步躥出快逾電閃般地飄到東丈外。

    余孤天厲嘯一聲震得滿崗乖巖出嗚嗚回聲人已電掣般欺進了過去爪勢如山向那人背後壓了下去。白袍客心中好勝之心陡增竟仍是不再回頭再向東饒了半個圈子。峰頂只不過三丈開闊他這疾步飛轉不但將余孤天的爪擊避過更堪堪到了余孤天身後。余孤天厲嘯不止鬼魅般地躍起仍向他背後轉去。

    片刻之間兩人各展奇能在峰頂上電掣般疾轉便似是白虹紫電交互銜尾縈繞。這種怪異比斗當真是別開生面旁人看的心蕩神搖完顏婷更覺目眩氣促索性閉上雙眸暗自祈禱。

    兩人疾轉多時余孤天渾身內力奔湧只覺內氣運轉愈得心呼呼疾躥離著白袍客的背後越來越近。白袍客心底狂氣頓斂暗道:“這小子輕功如此了得我以短擊長殊為不智!”心念一轉霍然轉身雙掌平平推出。

    余孤天已電射而到這是他渾身火熱內氣似要從經脈中噴薄而出想也不想地便即揮掌相迎。猛聽得砰然一聲巨響奇峰怪巖似是齊齊震了一下完顏婷張開美目卻見兩人的手掌姨牢牢抵在一起面上神色凝重。

    陡然間白袍客臉上神色驟變顫聲道:“這這……莫不是天衣真氣?”余孤天臉上陣紅陣白只覺體內郁熱非常聽得他這一問忽地心中一動傲然點了點頭冷冷地道:“樓主已然盡悟天衣真氣之妙他老人家仙去之前便將沖凝真經上的功夫盡數傳了給我!”倏地在他掌上一按身子斜斜向後飄出。

    “果然是天衣真氣!”白袍客眼中精芒陡燦練道:“好今日得見這等神功當真是不枉此生!”余孤天談談地道:“你若想學我也可傳給你!”臉上強自凝定心下卻“噗噗”亂跳:“他若是開口一問這天衣真氣的修煉之法我這把戲可就要穿!”

    “多謝余壇主厚愛!”白袍客漆黑深邃的眼眸內閃過無比激越之色緩緩躬身道:“今後我江南龍須必會位余壇主馬是瞻!”跟著蒼龍五靈和數十個龍須一起跪倒在地齊聲道:“參見余壇主!參見婷郡主!”

    率人參拜已畢那白袍客才仰頭陪笑道:“余壇主咱龍須的歃血之儀這時就一並行了吧!”照著龍須的規矩本人面目和平日身份都是萬分機密之事稍有洩漏不免會引來殺身之禍。但龍須歸附可賜予龍肝的新主子之後須得行“歃血儀”向新主人盡數袒露形貌和身份以示將之當作同生共死的領。

    “歃血儀嘛”余孤天卻猛一揮手冷冰冰地道:“三日後再行地點嘛……還在此處。”白袍客碰了個釘子忙又躬身笑道:“是!三日後屬下必親率眾兄弟來此歃血為盟!”

    余孤天仰起頭來蒼蒼涼涼地笑了兩聲語調已是居高臨下:“江湖傳言都道是卓南雁殺了羅雪亭使江南武林對其群起而攻——這個傳言不錯是你安排的吧?”白袍客笑道:“余壇主過獎這本是屬下的分內之事!”

    余孤天笑容不斂聲音卻森冷起來:“今日這番逼宮的好戲也是你的神機妙算嘍?”白袍客聽他冷定從容的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寒意心底一凜忙躬身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金龍須傳來秘訊都道余壇主這壇主之位是因……”語未說完覷見余孤天的眼中陡地射出針芒一樣的光來他渾身一寒忙將腰彎得更低溫言道:“屬下終究是冒犯了壇主委實罪該萬死……請余壇主先去鄙莊安歇容屬下將功補過!”心下暗自奇怪:“我養氣功夫何等深厚怎地這小子臉孔一板便有一股叱吒萬民的凜然貴氣?”

    余孤天的臉上已換上一副溫和的笑意揮手道:“不必多言了我信得過你。我眼下還有要事你那莊子改日再去!”白袍客忙又溫言相請。但余孤天這時只覺內息倒海般的翻騰起來知道再耽擱片刻便會壓抑不住。他不願在這群新收服的屬下跟前露出半點兒軟弱冷冷地擺了擺手道:“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白袍客無奈這時再不敢在新上司跟前有半點兒忤逆只得恭恭敬敬地率人退走。眾龍須一去峰頂上登時冷清起來余孤天展開心法察出眾人業已走遠這才緩緩坐到地上。

    “怎地了?”完顏婷見他臉色慘白急忙上前扶住“又是真氣反噬嗎?”余孤天額頭上滾出豆大的汗珠臉上卻勉力一笑:“還是老毛病稍時便好……”這些天來余孤天雖自完顏婷處得了龍驤樓的功法口訣但終究時日尚短難以將完顏亨的數十載真氣盡數融入經脈。此番他運功激戰多時沖脈上真氣盤桓不免又生反噬之苦。他知道那龍須的“歃血儀”甚為繁復只怕撐不到儀式結束便會內傷作這才匆匆將那些人打走。

    凝神調息片刻余孤天的呼吸才漸漸回復平緩。“此地不可久留”余孤天抓住完顏婷的纖手緩緩立起喘息道:“可不能讓那批謀良虎看到我……這個樣子!”

    “謀良虎”是女真話意為無賴之意。完顏婷也知那些龍須才被降服反復難測只得扶著他緩步下峰。兩人挨到山下余孤天便覺內氣沖撞不敢再逞強遠行瞧見山道旁有一片老林便跟完顏婷去林中安歇。

    山道上月光還挺亮進了老林便覺陰沉沉的松、柏、榆、楊等雜木森森地撲面壓來。余孤天端坐在黑黢黢的老樹下便只剩下一團瘦削的黑影。完顏婷看不見他臉上神色卻依稀覺著那張臉在痛苦地扭曲著她不僅幽幽地歎了口氣柔聲道:“你……”

    才說了一個字忽見山道上躍出一道碧幽幽的光焰直射上天旋即散開繽紛落下。完顏婷道:“那是什麼和尚作法會、放焰火嗎?”余孤天卻面色微變陡地躍起伸手捂住了她的櫻唇低聲道:“噤聲!來的人可是不少!”完顏婷悚然一驚隨著他悄然伏身在地舉目向林外張望。

    林外便是混沌冷峻的大山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山道上還悄無一人。倒是紫灰色的天余下兩排峭壁黑暗冷峻的讓她的氣都緊了。過不多時果見有人疾奔而來那竟是個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只見那黑衣女子神色惶惶不住回頭張望。

    山道上卻又傳來一道冷峻的笑聲:“倩妹再不站住二哥可是要不客氣啦!”卻是個身材矮胖之人自後追來。語音未落西北又有一道綠焰騰空而起。余孤天和完顏婷均知這綠色光焰必是哪個門派幫會用以聯絡同門、判斷方位的訊號兩人對望一眼均是暗松口氣:“原來不是為咱們而來。”

    果然西北處又有兩道矮矮胖胖的影子疾奔而來跟先前那胖子會同一處直向那黑衣女子銜尾追去。陡聞“哧哧”聲響後面的三個胖子有人放暗器四道金光疾向那黑衣女子射去。余孤天眼見那暗器去勢勁疾但准頭奇差不由暗自奇怪。卻聞呼呼勁響四枚暗器分成左右兩束遠遠地越過了那黑衣女子忽在空中兩兩相撞在那女子身前左右兩側各出一串耀目的火花跟著兩股煙霧騰起便如兩條怪蛇在空中蜿蜒交接登時將那女子的去路封住。

    黑衣女子對那怪蛇樣的煙霧甚是忌憚嬌軀疾擰便待折向躥出。卻聽身後怪笑再響空中光華燦然兩道銀光帶著呼呼的尖銳鳴響緩緩飛來。

    余孤天看得又驚又慕:“這暗器手法端的古怪這麼大的聲勢卻怎地會如此慢悠悠地飛來?是了這是暗器尾部必有特制的鳴縫這麼說這幾人必是出自江南暗器世家。”

    猛聽那黑衣女子低叱一聲纖手輕揚也飛出兩道銀光登時將那兩道光華擊得四散爆飛化出滿空火樹銀花。便只這麼稍稍一阻只聽冷笑陣陣三道壯碩的人影以疾奔而到散成丁字形將那女子圍在核心。

    夜空中無數的火花流星般緩緩落下天地間明麗一片卻見這三人全是胖子身材竟是一個肥過一個。完顏婷只看了三個胖子一眼便覺心下生厭轉頭細瞧那女子。卻見那女子容顏標致腰肢婀娜正是三十歲上下的少*婦風華滿空火花映照下更見美艷風韻只是臉色太過蒼白顯是心底頗為憂懼。

    完顏婷瞧著那美婦臉孔上如雪得白便覺一陣心痛忽地低聲道:“這等江湖仇殺往往糾葛繁復麻煩至極豈能胡亂出手?”卻不敢直拂完顏婷之意只得低聲道:“且瞧瞧再說!”

    “樂二哥!”那美婦的聲音柔柔的聽著更讓人心疼只是嘴角微撇又透出一股恨意“你們巴巴地追著我做什麼?”中間那胖子踏上一步滿面嬉笑:“芙蓉小妹在二哥跟前還裝糊塗?今日枯榮觀三枯齊出你是萬萬討不得好去的識相的乖乖的把那天香包囊和《萬毒秘要》交給二哥吧!”

    余孤天心中一凜。他久歷江湖身入龍驤樓後更對江湖門派多加鑽研深知蜀中唐門的尋常弟子只是精研各種暗器雖也略涉毒藥卻並不精通。但唐門內有有一家枯榮觀最講究用毒且喜研制諸陰毒怪異的毒物但卻只有唐門內最出色的嫡系子弟才得進入。這枯榮觀一門雖是人丁稀少但因毒功了得最讓江湖中人頭疼。除了唐五公子唐晚菊近來枯榮觀中聲名最著的弟子便是唐苦、唐樂、唐無味了。提起這唐門三枯江湖中人個個心驚肉跳。

    他凝神瞧那唐門三枯卻見那一直嬉笑不停的唐樂果然胖臉上滿是笑意另有一人臉上卻是愁紋難壘全是苦意想必便是老大唐苦了。那唐無味的身形最胖胖嘟嘟的一張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怒之色。

    “唐門三枯在江湖上威名極盛素不輕出這回居然三人一起出動那《萬毒秘要》必是他們唐門的機密經典了。”他心頭一緊忍不住低聲對完顏婷道:“唐門三枯是唐門枯榮觀的親信弟子沒拿芙蓉小妹想來必是枯榮觀中的‘紫芙蓉’唐倩。他們全擅用毒咱們不可輕舉妄動!”完顏婷秀美微蹙哼了一聲卻不言語心下卻想:“這女子叫紫芙蓉跟我當年的名號紫仙娥倒有幾分相近。”

    卻聽那紫芙蓉唐倩“格格”低笑:“我跟你說了一萬遍那‘秘要’不在我身上天香包囊小妹更是瞧也沒有瞧過你怎地就偏偏不信?”纖手微拂自山道旁折了幾朵鮮花放在鼻端輕嗅忽地張口一吹花瓣兒紛飛如雨數十瓣兒花瓣兒竟疾向唐樂當面飛來。

    余孤天眼見她隨口一吹竟能將輕若無物的花瓣兒吹得勁疾如斯不由心中又是一驚但隨即聽到花瓣兒夾著絲絲風聲立時心中了然:她適才裝模作樣地這麼聞了片刻必是已將金針插在了花瓣兒之中。

    “借花獻佛?”唐樂“呵呵”一笑雙掌若無其事地劃個圈子只聽得“叮叮”細響滿天飛花全被他的大袖卷去。原來他雙腕上纏有磁石早將花瓣兒中的金針吸去跟著大袖再抖朵朵花瓣兒反向飄出這回卻是被一根細練串住了緩緩向唐倩送去。

    那細練纖不可見余孤天和完顏婷遠遠望去只覺那些花瓣兒竟似排成一線猶如一條五彩斑斕的花蛇向唐倩飛去空中登時彌漫出陣陣甜香。完顏婷雖是離得甚遠卻仍是微覺頭暈急忙掩住口鼻。

    “辣手催花嗎?”唐倩“格格”嬌笑但聲音卻已微帶惶急被那“花蛇”逼得蹌踉後退驀地一聲驚叫軟軟栽倒在地。“好妹子”唐樂單掌擎著花蛇緩步逼上笑聲中已多了一股甜意“你只需乖乖地……”語未說完陡見碧光乍閃那“花蛇”竟燃起綠色火花來。

    怪異的碧綠火苗迅疾無比地向他的手反噬回去。唐樂急待縮手猛聽得唐倩揚聲媚笑唐樂只覺腕上一痛躬身退開兩步慘然道:“是……是九子魔蛛?”攥住了腕子緩緩坐倒在地身子抖得便如風中黃葉。

    滿面苦相的唐苦飛步躥出手中短刀疾揮劃開了他的手腕一股黑血從傷口處“噗”地噴出。“嘿嘿你這一招不正是秘要中的碧龍取水嗎你還敢說秘要不在你身上?”唐苦仰著臉苦巴巴的望著唐倩道“哎近日咱唐門風波不斷唐老ど私自逃出枯榮觀已讓掌門好生著惱。你唐小妹又生出這事端可讓咱們好難辦好難辦呀!”說著搖頭歎息看他那愁眉苦臉之相倒像是他偷走了秘要一樣。

    陡然間黃光閃爍錚錚怪響刺耳唐苦已然出手。他說話慢條斯理乍一出手卻狠辣異常兩道金光直插唐倩的雙眼。瞧那光影纖弱細線似是兩枚金針卻帶著極大的怪異聲響。唐倩雖是媚笑連連卻一直暗自戒備嬌軀疾仰翩然避過霍地彈腿踢出繡鞋上也躍出一道金光直射唐苦咽喉。

    余孤天看得心驚肉跳:“這些人滿身都是毒物暗器當真防不勝防我若遇上了須得當機立斷地狠下殺手絕不給他們半點兒下毒之機。”心底優急真氣又自沖脈內突突亂竄忙凝神調息。

    唐苦肥碩的身軀倏地一矮避過金針電般躥出十指疾彈幾道煙霧從指甲上飛出空中便騰起一股酸苦之氣。唐倩揮掌疾拍掌風激蕩要待震開那股煙氣身子縱高伏低左右騰挪。驀然間她一聲驚呼嬌軀斜刺裡躥出卻蹌踉連連終於栽倒在地。

    “鐵線蜈蚣!鐵線蜈蚣!”唐倩倉惶慘哼撕開裙角自小腿上拈出一只嘿森森的蜈蚣來笑道:“嘿嘿苦大哥好狠的心哪!”原來適才唐苦彈指飛出毒霧只是惑敵眼目暗中又施放了數只毒蟲唐倩心慌意亂之下果然著道。

    唐苦搖頭歎道:“早跟你說了交出秘要來那便什麼都好說!”唐樂仰起頭來“呵呵”獰笑:“這時候再交卻也晚了”乜斜著眼督了下唐無味道“落在咱們兄弟手中可得好好整治!”

    唐樂緊盯住她那似欲撐破衣襟的雙峰陡覺一陣口干舌燥但他這回中毒不輕心意稍動便渾身劇痛。唐苦卻搖了搖頭道:“我可不敢別讓你那九子魔蛛咬我一口!”轉頭看了一眼靜靜佇立的唐無味苦笑道:“三弟尊夫人的身子還是你去搜的好!”

    余孤天和完顏婷齊齊吃了一驚適才激戰迭起那唐無味一直冷若冰霜地袖手旁觀哪知他竟是這唐倩的丈夫。

    唐無味終於搖了搖頭干巴巴地道:“搜什麼?這樣的賊婆娘一刀宰了的好!”大步上前凝視著唐倩低喝道:“交出來吧念在夫妻一場我給你個痛快免去你在掌門跟前受那萬毒噬膚之痛。”

    “一刀宰了的好?”唐倩卻仰頭狂笑起來“你還當我是你妻子嗎?給人閹了也不放個屁的死肥豬!你做了我唐家的倒插門女婿還不是為了隨我家姓唐好讓掌門多傳你兩招功夫……”她越罵越怒霍地坐起撕開襟領露出大片雪脯大叫道:“你下手哇?親手殺了你的結妻子讓江湖中人瞧瞧你有多威風哈哈哈哈……”那狂笑到了最後變成了郁郁的嗚咽。

    “親手殺了你的結妻子……”這句話便似一支利箭射入完顏婷的心底讓她早已為已忘卻了的什麼東西有汩汩的自心底冒了出來。一時間她淚水滾動鑽心的痛處撕扯得嬌軀突突顫。

    “賊婆娘!”唐無味緩緩吐出了三個字霍地揮掌向她頂門拍去。完顏婷眼見他這一掌勢道猛惡事先全無征兆驚得險些叫出聲來。“且慢!”唐苦卻揮掌架住道“先留她一命!須得要那九子魔蛛的解藥和《萬毒秘要》!”

    唐無味低笑一聲:“我瞧不必還是殺!”左掌斜揮猛向唐苦肩頭拍去左手駢指向唐倩咽喉。唐苦雙掌驟奇快如電地將唐無味的兩手同時扣住干巴巴得道:“還是留!”唐樂端坐地上卻仰頭笑道:“三弟這等美色殺了可惜!你若是玩膩了不妨照顧一下我們兄弟。”唐無味冷笑一聲跟唐苦兩人齊運內力四臂交纏一時竟是功力悉敵。

    便在此時一道人影飛也似的掠出猛地抱起唐倩轉身便逃正是完顏婷。余孤天正將一股翻騰的真氣強自壓下眼見完顏婷貿然奔出心中憂急腹中便似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忽覺丹田一熱四肢竟再無知覺。

    完顏婷眼見唐門三枯聯手對付唐倩一人心中早就不忿待見唐無味竟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猛覺心底舊痛泛起想也不想得便即躍出。她自知余孤天療傷正在緊要之時萬難再與高手較量不敢向他藏身之地奔來眼見唐門三枯封在山道下情急之下竟轉身向山頂奔去。

    唐樂毒傷未愈急得破口大罵。唐苦跟唐無味也是一驚但兩人鉤心斗角多年心中相互忌憚只得緩緩收力。只這麼緩了一緩完顏婷已在山道上疾奔出一箭之遙。這時二唐疾追手中暗器連珠價射出終究相距太遠難以得手。

    完顏婷背著唐倩疾奔片刻忽覺眼前一曠卻是不知不覺地已奔上峰頂。

    “小妞你這可是惹了大禍啦……”山道下遙遙地傳來唐苦的一聲歎息。完顏婷愕然回頭才見那兩個肥碩得讓她惡心的身影正慢慢逼上。她轉頭向身前的絕壁下瞧去黑洞洞地卻什麼也瞧不見。望著那兩張獰笑著逼近的臉孔她才陡然覺出一陣心悸和失落一股寒意自脊背騰起渾身陣陣冷。

    “跳下去!”背後的唐倩忽地低喝一聲。完顏婷一凜:“這高崖深谷跳下去還有命嗎?”唐倩環在她頸上的臂膀陡地一緊冷冷道:“你這小妞怎地不聽老娘的話便是跳下去也勝於落入這兩個賊豬的手中!”

    “跳下去便什麼都沒有啦!”完顏婷的雙眸驀地一陣模糊淚水不爭氣地洶湧而出心下忽想“……可是爹爹已棄我而去了那渾小子再不來找我了我還剩下什麼?”

    一念及此她渾身便似掏空了般的難受滿腔抑郁空虛猛然轉身便向峰下躍去。

    余孤天體內真氣淤在沖脈內亂撞身子劇抖不息。眼看著完顏婷救走唐倩有引著唐門三枯向峰頂奔去他心中憂懼交集偏偏此時四肢提不起半分力道。卻見完顏婷幾人終於奔上峰頂月光雖明但遠遠望去幾人不過全是些小小的黑點只有完顏婷的長迎風飄舞分外醒目。

    驀然間只見那飄舞著的長在月光下散開劃出一道明麗妖嬈卻又驚心動魄的弧只向懸崖下墜去。

    “婷姐姐——”余孤天嘶聲哭喊陡覺四肢一熱飛身躍起但隨即一股洶湧的真氣直撞向腦心他只覺眼前黑一頭栽倒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余孤天再次醒來已是轉天黎明山道見卻再無唐門三枯的影子。他僵臥半夜真氣漸漸平復山間林下群鳥幽鳴更襯出一股泛著淒冷的靜恍然便似做了一場噩夢。他連滾帶爬地向山頂奔去。峰頂空蕩蕩的沒個活物他四下裡呼號又潛到絕壁之下卻也沒有尋到完顏婷的屍身。

    尋了整整一日他的嗓子都喊啞了終究也沒尋到完顏婷的丁點兒蹤跡。余孤天瘋一般地找到明月東升忽地生出一絲僥幸:“我連一攤血跡都未瞧見必是她無恙只是因躲避那幾個肥豬追擊連夜遠遁了!”

    他仰頭望著紫褐色的滄溟心底又悲又憂暗道:“好在眼下龍須依然盡數降服不妨借助龍須之力找尋婷姐姐。”當下急急趕到江南龍須總舵調度人手搜尋完顏婷。

    這一日忽然得報有龍須暗線捉住了卓南雁和鐵捕陳鐵衣。余孤天細問緣由登時察知有異以卓南雁和陳鐵衣之能絕不會如此輕易的便被人捉住。當下一路趕來。才到山下便見黑水雙鬼倉惶逃遁一問才知卓南雁已然脫困。余孤天知道若是龍須的身份暴露那可萬萬不妙這幾人被卓南雁記住了容貌總有一日會被捉住。他新近接手龍須急於立威建功索性將這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手下斬殺。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