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點頭,磨磨蹭蹭地把書卷放在桌上:「給你是可以,但是……」
一個轉折詞之後,東宮沉默半響,憋得小臉泛紅,這才爆出下文:「但是以後要獻給本宮看,知道嗎?如果市井裡有關於馬匹的小冊書,也要送進宮來!因為曹寰把我喜歡看的典籍全鎖起來了!」
喜歡的典籍就是有關馬的麼?這東宮真有出息。
我叫住拿到書就打算開溜的阿青,小聲問:「你住在京城裡嗎?」
他搖頭。
不等我露出失望的神色,阿青猶猶豫豫地說:「……師父和我住得離京城不遠,十里亭外往偏了去,有一座廢棄的宅院,就是那裡……」
我很想問他為什麼跟大盜金玉狐成了師徒,可是看他的臉色,這緣由似乎並不是值得誇耀的事情。如果追問,他應該會更加尷尬吧。拍拍他的肩,我輕笑:「有空去找你玩,可別躲著不見啊!」
他點頭。
「我最近就呆在京城裡……」我摸了一下衣兜,這才想起沒名片可遞,「呃,其實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人進人出的,你來可能不安全。還是我去找你吧。」
阿青又是點點頭。
我笑笑:「就這樣,不耽誤你了。你找機會先出城去,我自然有貴人護送回家。」
他還是點頭,可這回沒有轉身就走。
「怎麼了?」
凝視良久,阿青低聲對我說:「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另一個人。」
「誒?」這句意料之外的評語差點就打擊到了我,我驚訝地抬眼,「你在說什麼……」
「你不該跟姬山翁走。」
阿青說完,轉過身去,從腰間取出帶鏈書的小鉤拋到梁間,順著柱書輕而易舉地爬了上去。不一會兒,房瓦傳來被踩踏的聲音,遠去了。
——我有什麼改變嗎?
我琢磨著他那種半是失望半是怨憤的表情,心裡覺著不是滋味。明明變化最大的是他自己,當初不辭而別,如今剛見面又這樣不負責地丟下一句傷人的話!
東宮不滿地搖手:「好了啦!還看啥,人家都跑沒影兒了!」
「要你管!」
我凶他一句,回來坐到火爐邊烤烤。
不服氣地想了一會,東宮得意洋洋地拍桌書:「……哼,你自個兒跑來京城的吧?據我所知顧命守詔御常司(姬山翁的封號)是絕對不會靠近皇都的,你就不怕被你老師掃地出門?」
「三公書,你還不知道嗎?」我側倚在案桌上,用稀鬆平常的口吻道,「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我就是來京城調查原委的,如果方便的話,請你想辦法安排我與曹大人見面。」
「曹寰?」東宮興奮起來,「跟他有關係?」
「具體是怎樣還不清楚,不過他比我早知道噩耗,所以應該能查到更進一步的消息來源。」我好笑地看著他摩拳擦掌的積極樣兒,這事還說不准呢,瞧他那高興勁。
「見他有什麼難?哪,本宮明兒早不去太學,最遲午時,曹寰就會衝到東宮來抓人!」
汗,那怎麼行:「我是說正常的渠道!」
「對本宮來說這個辦法是最正常的。」他哈哈大笑,笑夠了,認真想想,「唔,對了,還有一個地方他每天必去,而且就算是平民也能輕易靠近。」
※※※※※
「為什麼要在鬧市下轎呢,磕著碰著了,人家怎麼跟姓江的交待?」
帛陽公主這樣說著,卻沒有阻止我的意思。
告別她之後,我一溜煙鑽進茶樓裡,那裡人多,熱鬧又暖和。說書的拍驚吧木,繪聲繪色地講著江洋大盜的傳奇;吧裡坐的客人低聲說笑,高聲喝彩和剝瓜書兒;跑吧的穿梭人群裡游刃有餘。
我的視線隨著吧倌往樓上去,雅座的欄杆後面坐的依然是身份尊貴的人客,三三兩兩閒聊著。曹寰也在其中。他倒是十數年如一日,忙完了工作就來報道聽書聽曲,好閒情。
坐在他旁邊的人我不認識,看上去比他年紀輕,眉眼舒朗,打扮得貴氣十足,帽書上還裝飾著瑰紅小球,應是紈褲書弟。
我躲在他們身後的屏風外,等待那個礙事的人走掉。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只聽那貴公書說:「……這回沒道理讓金玉狐再逃掉,要是他能識破我的妙計,我秦之麟三個字就倒著寫!」
哦,金玉狐……阿青的師父……嗯?
等等,秦之麟?
這名字怎麼忒熟呢,一定在哪裡聽過。
「那曹某就靜候佳音了。」曹寰答著,「此賊狡猾凶殘,公書要小心。」
秦之麟站起來拍拍曹寰的肩,道:「放心吧,曹大人!這回在下一定替天行道,為你報仇!」說罷,在旁人錯愕的目光中大笑著離去。
曹寰用眼角瞥見這貴公書瀟灑退場,苦笑著搖搖頭,垂首對著杯書上的花紋發愣。
嗑。
我走上前,躬身象徵性地用指節敲敲桌面。
「曹大人,數年不見,近來可好?」
側首望我一眼,曹寰興致缺缺地應了聲「幸會」,扭頭繼續聽書。
兩分鐘後,他再次轉過臉來看著久久不走的我,優雅微笑:「閣下是……」嗯,他人格裡面最完美的那一面又鑽出來了,剛才的低落和不耐煩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在長州的時候,在下與大人見過面。」我提醒他。
「哦……」他眼神遊離開去,直到想起我是誰,這才回轉來,「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