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方靜,「焰焰燒空!你怎麼也習練奉茶決?」呵斥聲又自另一邊響起。卻是隱五娘在厲聲斥責:「素女十五,並無你之身份。奉茶決你來習練,毫無成效可言。去!和青茉莉她們習練侍寢掌!」
一個聲音啜泣說道:「但……『侍寢掌』一經習練,日後就須時時除衣……」武才揚聽了出來,此人正是自己最早「偷香」的那女子。這才知道她便是風飄粉團中唯一能對自己侍寢者。心中奇道:「焰焰燒空?這名字好生奇怪,怎麼彷彿在哪裡聽過?」
只聽隱五娘斥道:「你習練得愈是精深,便愈是無須除掉衣物迷惑他人!至高境界,只須做勢便夠!」焰焰燒空啜泣道:「女兒無能,只一除衣,便會想起師傅。女兒已不想再對任何外人袒露身軀。也不願他們心中對女兒有絲毫淫穢念頭。」武才揚聽得心中大是感動。
卻聽隱五娘立即冷笑道:「歌舞琴棋、詩詞賦話,你一無是處,長在長腿細腰隆胸豐臀,實是天生侍寢至品。惜乎聲音不夠柔媚悅耳、呻吟不夠惑人至深;便是當真長在勾欄,以身相侍萬千男子,也難得到花魁之名!初嘗則可,久品則厭。紅粉骷髏只一線,單憑你那身材容貌,世間何等女子沒有?令你修煉侍寢掌法,也足夠勉強。你倒是說說,你自己能修煉哪種武學?」
武才揚不禁一呆,雖知隱五娘說得十分有理,依然難以接受她這種蔑視刻薄的羞辱言語和語氣。想及焰焰燒空是因自己才被斥責,心中便更為難受。過了片刻,只聽焰焰燒空彷彿下定決心般淒然道:「女兒……女兒……,甘願縫為素女。」
——縫為素女?
武才揚悚然而驚。怎地是縫為素女?難道這素女十五,竟都是後天造成?又想大有可能,世間哪有如此巧合之事,竟一下湊出十五名罕得一見的素女。
***
卻聽那隱五娘說道:「你在想什麼?快答!」焰焰燒空啜泣道:「女兒……女兒……甘願……甘願縫為……」突然劈啪一巴掌,便有人倒地翻滾,接著傳出焰焰燒空負痛而呼的呻吟聲。
武才揚細細而聽,果真發現其呻吟真是痛苦至極的呻吟,卻毫無打動男子慾念之感,反而像是十分冷淡麻木的作假呻吟。當即明瞭,隱五娘對她的判斷說辭,的確屬實。
須知俗稱「叫床」的呻吟,原本並非依照痛苦時所發的呻吟所能判別。但無意間的撒嬌聲、突然受到驚嚇時的驚叫聲、以及有些膽小女子在突然受到驚嚇後的事後後怕啜泣聲、突然疼痛時無法忍耐的叫聲、心情歡快時無意中的恩咦鼻音、唱歌聲等等,都是平素裡用來判別床上聲音的無形標尺。對花叢老手而言,只須隨意聽上一兩個類別,便能知判斷出對方在床上時的表現,或經培訓後所能達到的效果。
固然武才揚並非那種久歷花叢者,但腦海中存儲的知識太多,這等原理也還是知道的。分辨之後,再想起自己對她雖是首次偷香,事後竟也彷彿十分心煩,更覺隱五娘的說法十分有理。
忽然心中又是一凜:「她……為何隱五娘要問她在想什麼?難道最初那淒然回答,竟不是她在回答?但若不是她的回答,難道竟會是藏於她心間的自語?她突然挨打,竟是隱五娘要阻止她說出「縫為素女」之言?!」
一念及此,頓時有種出了狼穴、又入虎坑,身陷可怕陰謀中的恐怖詭異之感。
……不會那麼巧合的。但她們為何要繪製出立體的頭顱形象與我看?為何讓我見到壁畫上的「當顱」兩個錯別字?又為何巧之與巧地就有不多不少恰好十五名素女?現在焰焰燒空話內之意,又分明這素女,竟可後天「縫製」而出。倘若這十五素女,竟都是後天縫製而出,有意與自己聯繫於一起,那又說明什麼?
難道……難道……
但那猜測,卻未免太過可怕,只因那猜測一旦屬實,自己從幼到大的一切人生經歷,自己過往人生中的所有際遇,便須得全部推翻重來。再往下細想,則最後一分精神支柱,也不免會轟然倒塌。若當真如此,世間的一切,便又有何戀踐之處?
武才揚無論如何也不敢聽憑那念頭繼續下去,生怕一旦猜想屬實,推斷出事態本相,自己便會當真無法忍受——不是當下自刎,便是從此真個瘋癲。
隨即將其毅然斬除於腦海之外,不再去想。
***
焰焰燒空呻吟只幾下,便是強忍的無聲而泣。過了片刻,只聽隱五娘歎息一聲,斥道:「焰焰燒空,若不願修煉侍寢掌法,你自己看看能悟到什麼吧!此地全憑領悟能力,說不得你能悟到其他絕世武學也未可知。」
武才揚聽得暗暗點頭,尋思:「武學一道,博雜萬千,原本便非任何人都能習練任何武功。說不得焰焰燒空能悟出其他功夫,那功夫又絕不輸於這不知來歷的侍寢掌、奉茶決,也未可知。」
丐幫武學,直到他遇到諸葛清成為陰陽二魔一眾人員後,才通過「他心通」的無形外散隱隱明瞭:那蓬衣仙子的《貞女素手劫》,內含武功極其深奧。也直到他神智清醒後,才逐漸明瞭那「乞兒無憂」內功,除了起初的「乞兒也是仙」乃是尋常內力修煉方式外,越是高層,便越向心靈修煉方向發展。自然方才聽到她們對話後,更隱隱明白,那《貞女素手劫》上種種武學,竟都來源於此。實則其內含的任一武功,都非同一脈絡。大抵這侍寢、奉茶一類,只與壁畫間女子姿態的武學領悟有關而已。
此刻焰焰燒空又啜泣說道:「但……師傅……師傅……他……」武才揚覺得奇怪,心想:「師傅自然是在說我。我怎麼了?」
剛想到這裡,忽然心靈深處出現一幕圖像,卻竟是一幅光線色彩極其瑰奇的夢幻般場面:
在一個充斥著無數難以形容光彩組成的瑰麗空間中,虛空浮動出一個散發七彩光芒的東西。那東西將光線化做各類簡直堪稱有形的光橋,射向每一空間。彩光時時流轉,一群艷麗嫵媚的女子在宛若天庭仙女般舞蹈翩翩。光橋彼端,卻正是一幅幅彷彿流動的圖案。仔細端詳,皆是各神話傳說中的場面。
諸如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摶土造人、女媧練石補天、神農揮鞭嘗百藥、共工頭觸不周山、刑天一怒舞干戚、羿射九日天地變、誇父逐日化鄧林、倏忽二神鑿混沌、嫦娥竊藥奔明月、西王母宴請眾仙、王母揮簪劃銀河、牛郎織女遙相望、大禹治水平九州……,可謂數百幅圖畫,無一不活;數百幅圖畫,無一不動。而任意一圖,只需定心細辨,均能體會到一種奇異氣氛。生似每一圖畫,竟都蘊涵著一種甚至多種武功。
所謂侍寢、奉茶,竟都只是西王母宴請天庭諸神壁畫中的眾仙子瀲灩起舞的場景,連畫面中其他神仙的眾多姿態,竟都未能包容。
至於丐幫其他成名人物的許多獨特武學,也竟只是這壁畫間某一幅的思悟。譬如杜惡那「驚天動地十一掌」,分明就是各個壁畫暗含武功的淺要總結。師傅錢三得自於破落先生的破落掌法,現在一看,也不過是那幅「大禹治水平九州」壁畫裡眾多衣衫襤褸饑民形象的組合。便連印象中時時有之的心月狐對月而飛形象,也與「嫦娥竊藥奔明月」壁畫,大為相像。
此地的武學特徵,雖都以壁畫形式表現,可謂到了哪一道觀或富家宅院,都能看到類似圖畫,彷彿並不出奇。卻也是唯有通過這光線的閃爍無休變換,才能令人有所思悟。倘若卯穴山洞中的幅幅圖像都暗含武功令人讚歎不已,這些壁畫倘若能真個鑽研下去,無疑會當下超越卯穴山洞中的武學,並且更具神話般色彩。比之於卯穴當中武功的直接有效特徵,似乎更可令人產生膜拜念頭。
***
心中思索,心靈中的圖像繼續出現。
但見那發出彩光的物事,虛空浮現,一道隱約的無比黑暗的通路,與一個彷彿門戶亦似的「黑碑」相連。彷彿將那彩光究根溯源,竟只是由黑碑提供的能量才能散發出光彩,而若無這光彩瑰麗閃爍,則壁畫根本無法活動。
但在這彩光爍爍間再往上看,卻竟是一片金光爍爍的無比輝煌光彩。那光彩突散突聚,於散聚之間又隱隱能看到一個人正盤膝而坐。無盡的金碧輝煌光彩,自那盤膝而坐的人影當中閃爍來去、聚散無端中構成了上方金碧輝煌的光彩源泉。
一個淒楚的聲音隱隱響起:「師傅……師傅他……當真要化做神靈麼?但……那些金色王蚊,一旦將師傅身體噬盡,我們……我們便再是將武功練到至高無上境界,又有何用?師傅……師傅……非經歷生死,無法徹底改變經脈……但您轉世後,我們卻又到哪裡尋找於您?世上又真有轉世一說麼?」
淒楚的聲音,終使武才揚心中一涼。倘若自己果真是『他心通術』發動,探詢到了焰焰燒空心靈深處的禱告話語,那麼這來自於焰焰燒空心靈中的觀感,便是他當前的現狀。
自己哪裡是身在虛空?根本就是被無數金色王蚊,閃爍穿梭著浮於半空。一旦自己失去全部神智,定是金色王蚊將他正式吞噬之時!
剛發覺這點,那先前幾乎已經遺忘了的「利箭穿越」感,又密如急雨的出現,只過片刻,便覺身上一涼,接著針刺而入的疼痛真實襲到。
這感覺方一生出,無數針刺同時進入體內的劇烈痛感,疼得他登時無法忍耐,發出一聲震撼天地的無聲慘叫。
「終於……死了……真好。」迷茫中,武才揚竟還能苦笑一下,接著便覺徹底墜入無盡深淵。
***
「撲!」
金碧輝煌的色澤陡然消散,五彩亮光也剎那全消。黑暗到來的剎那,焰焰燒空飛撲而過,接住從天而降的重物,驚喜叫道:「師傅掉下來了!」接著失聲叫道:「好多血!師傅!師傅!」急忙輸入真氣。
武才揚迷茫只一剎,便清醒過來,但感覺卻依然在向無底深淵不停墜落;同時竟有種奇特感受:無數宛然虛幻的影像,在他依然「墜落」無休實則早已停止墜落的剎那,波動一下,而後突然「爆竹爆炸」般消散於無盡虛空。
那感覺簡直無法以言語來形容。便似在感覺中的剎那光陰裡,已有無數的「虛幻」,湮滅於無盡虛空。
這無法形容的感覺尚未從心中沒去,又一無法形容的感覺便接重而生:一些像是從未感受過的「真實熱量」,出現於周圍。那卻又絕非由體溫形成的熱量形象,倒似只比方才奇異的宛然虛幻影像,稍稍真實些。兩相對比,便如顏色的濃淡程度不同而已,雖有區別,卻只能是意會為「同一物質」。
過了彷彿有萬年之久,肉體的觸感,才真實形成。以感受到「被焰焰燒空抱於懷中,焰焰燒空手掌與他靈台大穴相接,真氣輸入」的當下實際,說明眼下真實情景,已可被尋常感覺來解釋了悟。同時也察覺到,所有人員,都已圍到他的身邊。
那種現下能分辨出來,乃是比她們體溫先行到達的「真實熱量」,這才形成一個可用平常詞語形容的大致輪廓,來解釋方才感覺:
——在剛才的剎那之間,有無數東西,已經湮滅。而後在焰焰燒空輸送真氣的同時,其餘女子都紛紛圍來。但先她們而到的既非身體、亦非身體的熱量、更不是外散的護體真氣,而是遠比那一切都能更為迅速到達的……
——難道是心意?(但心意有熱量的感受麼?心意能被如此真實地感覺到麼?心意能被宛如實質的感覺出來?)
忽然幾句似經非經、似決非決的句子,躍然現於心靈深處:「氣者生之充、形者生之捨、神者生之制,各守其位不相干,一失其位三者傷。」接著無數句子快速跳過,卻根本就來不及分辨那都是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