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9)禍亂根源
    好事老外道:「記不得了。也許一二十次,也許七八次。開始我們都覺得自己在做夢,以為自家中了那丐幫的夢魘。後又以為被活閻羅控制了靈智,而後又覺得是天龍莊的『天龍變』誰人練到巔峰,再後來又以為是什麼巴圖、心月狐、神眼法師、破落先生、獨眼大神等等心靈禁制,又覺那是陰陽二魔不老情天內的滄海桑田心法被誰練成……」

    他的漢語,要比邪門阿哥熟練得多,幾乎達到了每字都清晰的程度,不過那心月狐、心靈等詞語的心字,若不留意,還是會聽錯。

    突然之間,武才揚只覺手足冰涼,心神震撼到了極點。這多年來的江湖變故,這年來的自身遭遇,似乎都串成一條線索。驚駭問道:「你們出去一次,是否就將心中疑問向他人散佈一次?」根本無暇留意對方言辭間的字音問題。

    好事老外一臉無辜神色道:「沒有啊。都是別人問起。那些江湖劫難,真的與我們無關。」他愈是如此說法,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顯然他或許也想過這期間江湖上的重重浩劫,是否和他有關這一問題。

    邪門阿哥嗤笑道:「還須別人問麼?以你這多事之人,哪次不是生怕他人不知你遭遇?」

    聽得此言,武才揚終於醒覺過來。原來這多年裡江湖變故如此迭起,竟當真和這兩人關聯甚大。他們一度度被困在這裡,一度度出去後就散佈此地古怪情形的內心懷疑,而這古怪情形,無論誰人聽聞,都會深覺可怕;為免自身陷入,也便唯有先行動手,以解除隱患。

    說不得便是因此,丐幫被滅,天龍莊被滅,活閻羅被看作當世大劫,不老情天被人設計,爺爺奶奶陰陽二魔被引出江湖,心月狐、神眼法師、破落先生、獨眼大神一類,或許也難得善果。甚至便不是他們,也會有其他能偶然出去的人員,將同樣的猜測散佈出去,因而導致一次次的劫難變故。

    所有事件的禍亂根源,竟只是這令人無法出去的古怪地域造成!

    他抑制內心震驚,思恃片刻,問道:「那便是說,只需不去想這地方,便可真正離開這裡?」兩人爭相點頭道:「正是。可越是不願去想,卻是越會不覺想到。是以也根本無法出去。我們甚至試過將對方重重一擊,看能否將他弄成白癡。但總也不見效果。」

    武才揚又是一凜,隱隱覺察似是有另一樁可怖事情被自己所明,但那究竟是什麼,卻一時怎也無法想出。問:「假設有人能使你們遺忘這裡,再也想不到此地,你們是否願出去?」

    兩人相互看了眼,均啞然失笑道:「有趣。有趣。」邪門阿哥道:「看來你比咱家還要邪門呢。」好事老外道:「你真這麼熱心助人?做我弟子如何?我這名號,讓了給你。」

    武才揚微微一笑。神定氣閒信心百倍道:「只須你們真心想出,我便有辦法。」

    兩人怔怔而望,過了半晌,好事老外臉上的渴盼神色越來越是明顯,轉望邪門阿哥的眼睛中也似充滿了乞求一般,陡然問道:「你想不想出去?」邪門阿哥道:「自然是想的。你呢?」面上卻帶出怪異的警覺。

    武才揚看著兩人奇怪的神色,下意識地覺察到似乎有種悄然威脅湧來,但他此刻無法運用他心通術探測對方心意,那觀心測心術,對這等異域人,又似難以找出確切口訣,故而無法明瞭這兩人眼下在想什麼。

    兩人靜靜對視,過了片刻,好事老外道:「也想。但若真的出去而無須返回。定要遺忘眼前一切。是否需要先書下備忘?」邪門阿哥面色放鬆下來,說道:「你又多事。你書下了備忘,哪日看到,又想起時,不是咱們又被引回?」好事老外點頭道:「也有道理。喂!小子!」轉向武才揚道:「你出去過幾次?返回過幾次的時間間隔有多少?」

    武才揚回憶一下,答道:「實在說小可也不明白。」好事老外道:「嗚……這可怎麼相信你。有了。」陡然頭一伸,齜牙向武才揚手臂咬來。

    武才揚一怔,分辨不出對方此刻是在玩笑,還是另有用意,竟坐著未能反應。

    邪門阿哥早已醒悟,叫道:「不可!」一把揪住武才揚,呼地一聲,將武才揚拋了起來。好事老外一愕,邪門阿哥毫不猶豫,反手將武才揚向地上一摔。好事老外當下去接,怒道:「你……!」

    「撲!」

    武才揚已被摔到地上,接觸到泥土實質並鑽入地下一分。

    眼前立時一片黑暗。

    ***

    再度反應過來,卻竟依舊身在泥土之下。身體已濕漉漉地泡在水中。他驚異一下,水封口鼻無法呼吸,下意識地發動水遁術以避水浸,卻腔了一口,急忙大咳著起身站立。但見頭頂月亮光澤皎潔清靜,自身卻在一個大坑內。這大坑水深逾尺,坑深足有五丈。武才揚下意識飛身而起,卻竟一跳就落,跳起的高度還不足六尺,顯然輕功無法運用。這才想起自己內力耗盡,不禁悵然。

    當前情形,無疑是那邪門阿哥的什麼「邪門旗」造成,看來對方只須用力一摔,就會把人摔向不知所在的遠距空間。只不知此刻自己究竟被摔到了哪裡。武才揚費力地攀爬幾下,發覺坑太深太抖,竟爬不出去,只好呆在坑裡深思。

    在坑裡深思也不知多久,想到那古怪的竹林幽域及其外圍水田也不知多少次,卻依舊身在坑內,毫無變化。那奇怪的地方,竟是去時不知為何,想返回也毫無方法。

    慢慢「化石老邪」的功法特徵在腦海浮現,想起那化石老邪的功法,乃是屬於毒經七決中的「僵」字決,可令受者身體機能喪失、從而變為僵硬而不腐的化石般死人。此也在探詢修小羅經歷時所知的楮大夫判斷言三姑等人傷勢的基本來由。

    只是以當前邪門阿哥的功法特徵來看,卻完全不同於化石功法,這等遠距出現於異地的方式,也和所知的地域世家費家那「六丁六甲奇門遁」相似。難道這邪門阿哥竟本是出自於費家?但費家又何來異域後人?亦或這邪門阿哥的所在國度,竟也有與「六丁六甲奇門遁」相類同的功法?

    武才揚在坑內慢慢思索,卻覺越來越是迷茫。本以為已經弄清了何者是真何者是假的現實,再次愚弄著他,使他重新陷入認知迷茫中。

    當前唯一能做出的解釋,也只能是仍在丐幫「大夢神功」的控制下。尤其此刻天色昏暗,月亮的高度類同於最初發覺自己被困之時,更有如在夢境的懷疑。——但若仍在丐幫大夢神功控制下,他們控制自己的目的究竟何在?

    過了片刻,他閉上眼睛,靜靜體察氣息運行狀況,知道果真已無內力在身。又過片刻,他狠狠一掌拍在土壁上,土壁泥土震落少許,他的手掌也鑽心疼痛。可那疼痛,比起他的內力完全喪失之悲痛,卻又算得了什麼?一想到自己的種種遭遇,一想到自己只須進入江湖,就會遇到重重危機而自己卻已毫無自保能力,那分難以言傳的悲哀,便只剩當下自刎之心。

    終於發瘋地撞在土壁上,撞了一下又一下,直撞得終於昏迷過去,才在昏迷前泛起一絲僥倖心理,想到:「再醒來的時候,又會回到那裡吧?」

    ***

    一聲鳥鳴。叫醒昏迷的武才揚,他後退一步,一屁股坐進水中,靠向身後的坑壁。天光已大亮,自己卻依舊身在坑裡。忽然光噹一聲,武才揚怔了怔反手向後背摸去,摸到了後背上斜插著的兩柄單刀。想起印象中遇到邪門阿哥和好事老外時,兩人都拿了柄刀觀賞,卻不記得他們什麼時候把刀還給過自己。

    夢耶幻耶?這是否更已代表,遇到邪門阿哥和好事老外的情形,僅是自己腦海的錯覺?

    「有人嗎?救命!」武才揚在坑裡茫然坐著,隔一會兒就叫一聲。現在過去了又有一個多時辰。他也曾試驗過,用刀為支撐,挖掘出能夠出去的小坑。但這坑裡,土質十分堅硬,挖掘起來極為艱難,但到了三丈高處,土質卻陡然變得鬆軟無比,根本就無借力處,隨便一挖,碎土就會紛紛跌落。想憑己力出去,根本是妄想。

    這般隔一會兒叫一聲,直到中午時分,才忽然聽到有馬匹奔來的聲音。武才揚急忙連連叫嚷。再過片刻,只聽有人道:「喂?你們聽到什麼沒有?」那聲音卻十分熟悉,似乎曾經遇到過。另一人道:「鬼叫?……這地方真邪乎,好像被烈火燒過。」馬匹奔來的速度大了許多,不一刻再一人道:「看!有個坑!」接著坑邊探出三個腦袋。

    武才揚急忙跳起叫道:「救命!大叔救命!」認出這三人乃是唾沫星、垂涎星、昏睡星,屬於六合八荒群星一系統中的三名星煞,名聲響徹的主要原因倒非武功出眾,而是綽號實在符合身份。他倒曾見過他們,那還是他和修小羅去乾洲前,在問旗亭處六合八荒群星自行會聚時的事情。他急匆匆從乾洲趕赴問旗亭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利用這場盛會,看能否收伏到幾個下屬,為將來自己創辦勢力奠定基礎。但現在看來,這盛會似乎已經結束。

    三個腦袋向坑內吃驚地看,眉間有個黑痔的垂涎星說道:「奇怪,怎麼好像坑裡有個人?」說話間口水滴答落下。武才揚下意識閃避過去。生相最為威武,臉大口大的唾沫星道:「嗯。的確好像有個人。但他在做什麼?」說話間唾沫星子也紛紛如雨地落下,真難想像一個人說起話來,怎麼能噴出那麼多的唾沫星子。武才揚急忙避開,心下不覺奇怪。自己明明只在坑裡,為何這幾人說話如此奇怪?

    長著酒糟鼻的昏睡星渾渾噩噩地向坑裡打量著,打個長長的哈欠道:「這世上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有,居然還有人能挖出這麼深的坑,在坑裡跳舞。」武才揚大急道:「我不是跳舞。」心想這三人真令人頭疼,誰在坑裡遇到他們滴下的唾液口水不得閃避一下?

    三人在坑頂相互張望一眼,又重新向武才揚望來。唾沫星道:「你不是跳舞,跳來跳去手舞足蹈做什麼?你就不能停停?」昏睡星高興道:「別停!別停!你這舞蹈很奇怪,越看越覺有趣。是胡旋舞麼?可惜聽聲音你是男子,否則一定很動人。」

    武才揚再度愕然。只覺心中涼意重重而來,停下不動道:「我停了。」三人奇怪地向坑底看來,又相互張望一眼,奇道:「你停了?」募然都發出一聲驚叫,手舞足蹈中頭下腳上便直挺挺跌落而下。

    撲!

    三人直直砸在坑底,竭力以手撐著坑底地面掙扎兩下,便自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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