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那人驚呆一下,踢踢武才揚。另一人問道:「又有什麼邪門事情了?快走,別比我還多事。」那人不理會身後人的催促,彎下腰來,伸手摸索到武才揚的身軀,摸了一遍,說道:「還活著。咱們又有同伴了。」將武才揚一把拎起,抗在肩頭。
身後人道:「多事。我看以後咱們換名字罷。」那人抗起武才揚,繼續向前「拖拖他」地行去。身後那人道:「嗚。明白了。你多時未曾吃肉,看到具屍體,想吃肉。」那人憤怒道:「好事老外!你閉嘴!再不閉嘴老子把你扔進『邪門旗』!」
這聲呵斥,陡然震醒武才揚。武才揚虛弱道:「是……邪門阿哥和好事老外?」兩人咦一聲,抗著他的人道:「是啊。我便是邪門阿哥。」拖拖他的腳步聲陡然中止,卻是突然就將武才揚摔向地面。
身後的好事老外立刻衝前,一把接住道:「有趣有趣,還有人能記得咱們。」呵斥道:「阿哥哥,再摔老子把你變成化石。」
大雨陡然中止。
武才揚勉力笑笑道:「的確有趣。」再也無法抑制虛弱,真個昏迷過去。
***
再度醒來,依舊身在竹林。正有竹筍的汁液,灌入自己口內。武才揚睜開眼睛,又閉上適應片刻,這才能勉強睜開。但見自己躺在竹林深處,兩個滿面鬍鬚、頭髮長到腰間的野人般五旬老者,正各自伸出一隻手,手中都有一枚竹筍。他們一手擠出汁液澆於自己口內,另一手卻都拿著自己從橫刀鏢局帶出的刀觀賞。
「我……究竟是在哪裡?」武才揚問道。
兩人都反手將刀插入刀鞘,丟在一邊,瞪著武才揚看了看,又相互看了眼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這話我還想問。」
武才揚體察一下自身真氣,暗暗叫苦,知曉自己竟已內力低淺到無法辨別的程度。不過身體倒已不再虛弱。坐起身來,打量四周。
面上皆是捉弄之色的邪門阿哥道:「不用看了。」隨手指指四外裡毫無一點特殊的竹林,接道:「你無論怎麼看怎麼瞧,也都只是竹林。便想再回到水田那裡,也是妄想加休想。咱們被困在這地方,已至少五年,次次都以為出去了,睡上一覺起來,就又回到這裡。」
他滿面的捉弄之色,說起話來似笑非笑,讓人根本不敢相信他所說的乃是真實事件。但語氣裡那種看破紅塵般嬉笑怒罵皆含無盡滄桑的隱隱悲傷,卻令人只須細細一想,便知他所說的皆是真實。
好事老外道:「人說他是邪門阿哥,遇到他都叫邪門,我看這裡才當真邪門。開始還恨不能殺了他,以為他的『邪門旗』功法,習練到頂峰,創造出真實的邪門世界,未料他也一直被困,這才明白原來大自然的邪門,遠比個人的邪門威力更盛百倍。」
他面上皆是關切之色,說起話來,無論語氣表情,都顯得極為真誠,足以讓人當下對他產生出無比親切信任之感。是以對他的話語,更不會產生懷疑之心。
武才揚皺皺眉頭,打量兩人,但見這兩個早被稱為武林新七魔的老人,皆非漢人,面上都皆是皺紋密佈,只從手上肌膚的老人斑上,便可隱約斷定他們的年齡不會超過五十歲。但他對如何分辨異域人年齡的訣竅絲毫不明,是以究竟對方有多大年紀,難以做出定論。
兩人都是高鼻深眼,膚色慘白毛孔粗大,眼睛微現藍色,漢語倒堪稱標準,只隱隱有些字句說得比較艱澀難明,如那水田的水字,就說得必須猜測方可意會。
武才揚思索兩人話語,隱隱有悟後,不再留意他們相貌,打量四周。見除了竹林還是竹林,光線透過竹林的縫隙灑下,更使這竹林的環境,有種隱約的夢幻色彩。問道:「除了你們兩個外,其他的人也是?」
兩人登時興奮起來,邪門阿哥道:「你見過其他人?咱們也只感覺出有不少人被困,卻從來都未遇到。遇到了也是死屍。活著的你還是第一個。」
好事老外道:「慢點慢點阿哥哥,別嚇壞這色瞇瞇的小孩子。」接著更為關切地望著武才揚道:「嗚,我告訴你,他只吃死屍,還沒吃過活人。你不用怕,我在這裡,他不敢吃你。」
他聲音表情,都如遇到自己孩子般的充滿親切關懷之態,但眼睛卻開始泛出藍幽幽的光澤。倘是個膽小孩子,一見對方這眼光,再想到他方纔的言語,縱是再為膽大,也難免為之毛骨悚然。不過這等玩笑似的恐嚇,卻是只需觀心測心就可明瞭。武才揚哪會不知現在兩人都毫無一分敵意,戲弄的姿態反倒更多。啼笑皆非道:「您老也別嚇我。我看您老倒是不斷在舔嘴唇。」
好事老外道:「是啊,多年未喝到新鮮血液了。怪想得慌呢。」怔了一怔,又舔了舔嘴唇,喃喃重複:「是啊,多年未喝到新鮮血液了。怪想得慌呢。」眼中射出藍幽幽的光芒,滿面笑容地望向武才揚,表情顯得極為親切,樂呵呵道:「……真地怪想得慌呢。」
武才揚看他表情奇特,心中微微奇怪,但此刻他心通術無法運用,以觀心測心法又總覺那是玩笑。一時分不清好事老外究竟是否又在嚇他。
突然邪門阿哥驚道:「快滾!你一碰他,還怎麼吃?」左手一把抓向好事老外。
好事老外頭一偏,就把森森白齒迎向邪門阿哥抓來的手掌。邪門阿哥當下縮左手,右手卻飛快抓向好事老外後頸。好事老外則脖子直接一扭,大違常理地百八十度大轉彎,依舊牙齒一齜,就迎向邪門阿哥抓來的右手。邪門阿哥右手一縮,左手便揪向好事老外衣襟。好事老外脖子上猶如安裝了機簧一樣萬分靈便,剎那又回過頭,一低頭,又把森森白牙,迎了上去。
兩人動手看似簡單,但邪門阿哥的左手右手變化之快,令人無從適應,好事老外的迎擊,卻恰到好處,兩相對比,若非兩人相鬥已成習慣,便是好事老外的實力更盛一籌。
轉眼你抓我咬相鬥了幾十次,突然邪門阿哥哼了一聲,收回抓向好事老外的手,狀已停歇。好事老外也不再以牙齒迎擊對方,只得意地把脖子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飛快探出縮回表演一下,令人眼花繚亂已極,而後突然靜止下來,沖武才揚一齜牙。以示勝負已分,本人乃是勝利者。
武才揚這才回味出雙方話語中的意思,怔了怔,隱約覺得更為奇怪,仔細打量這兩個古怪的魔頭,不記得兩人有吃人喝血的愛好。問道:「怎麼你們把我救活,只為吃我?」
兩人皆沖武才揚露出一臉兇惡相,同時齜牙說道:「正是。」
武才揚看著這兩人的「兇惡」表情,忍不住失笑起來。心中卻不免一寒,知曉這兩人本無吃他意思,不過方纔的剎那,化石老邪卻當真泛起過吃他的心思。若非被邪門阿哥阻止,說不得被他一咬,屆時就算他們本無吃他之意,也會當真開始無法自控。現下這危機自然已經解除。可知這二人的本性,並不邪惡。
口中隨意接道:「我有幾個玩伴,都和你們一樣有趣呢。」熟悉的過往打鬧時光,悄然浮現於腦海中。想起小笨蛋、小可憐兩人。思恃:「倘若他們遇到了這倆怪人,會否這倆怪人心動下,要強行將其收為弟子呢?」
思緒的縹緲轉換,原無脈絡,問旗亭一戰的情形剎那浮現於腦海當中,武才揚一呆,不禁心中惑道:「他們怎會出現?」過往的情形,都是支離破碎的如夢情節,此刻提到這兩人,又忽然想起當時情形,才陡然意會,曾在問旗亭見過的那兩個孩子,便是小笨蛋、小可憐兩個。
他神色微化,兩人已有所覺,好事老外關切說道:「你怎麼啦?……我們嚇你的,怎麼捨得吃了你呢。」
「哦,我知道。」武才揚定了定神,將話題引開,免得他們再生出吃人之心。問道:「你們,……見過水田?」
邪門阿哥愁眉苦臉道:「是啊。咱們見那田地十分古怪,這才進來,然後發覺那田地乃是天然陣勢,竟比我那邪門旗還要可怖許多。」武才揚應道:「邪門旗?」
邪門阿哥點點頭道:「那是我的功法。——我那邪門旗,無非將人送往未知空間,這水田大陣,卻是要人根本就不能想它,一旦想到,就立刻被拉回。」武才揚奇道:「有這等事?」卻當下想到,此事恐怕大有可能。
邪門阿哥道:「這大陣,無論身在萬里外,無論在睡夢還是清醒,只須想到它,就會重新出現於這裡,……前功盡棄。」頓頓接道:「倘若在被樹林困擾之初就覺有異、見到外圍田地,發覺不對不來探測,倒也無妨。一旦探測時真個突破了樹林***,接觸到虛土浮土遇到田地意會那是水田,就無法擺脫。那也還算好的,總比這竹林當中,便是你不去想它,它也會自行發動,把你拉回。」
好事老外也愁道:「咱們被困這裡,至少五年。屢次出去,又莫名其妙回來。而且時間越來越短暫,我看終有一日,會永遠也出之不去。只能在此終老。」
武才揚吃驚片刻,與自己經歷一一對照,知曉若非依舊身在大夢神功的籠罩下,做著永無休止的噩夢,便是眼前這化石老邪的兩名弟子所說之言,皆是真實。若是後者,則自己所遇的幾次經歷,怕也都是事實。只是自己明明沒想過這古怪地方,兩次回歸,又都是身入泥土下潛伏,為何也有同樣經歷?這之中是否有可疑處?
想想問道:「也便是說,其實你們是出去過的?」
好事老外關切道:「孩子,給你個忠告行不行?最好別妄想出去。出去再回來,就會愈加深入,就如染了酒癮想戒一樣。越戒喝得越多。出去一次,就深入一回。」武才揚道:「你們出去過幾次?」心想既然這兩人出去次數不少,總該有借鑒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