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七)空局留守
    恁大的鏢局,掠過之處,此前竟未有一人,便是這橫刀鏢局門面所在的橫刀廳,居然也是三五日都未曾打掃過,難道這鏢局中,竟只剩下他們幾個?少林派人呢?沉吟當中,腳步匆匆響過,接著廳門被推開,走進幾人來。

    當前之人,是雙眼總顯得霧濛濛令人分外為之動心的少女典煙凝。之後乃是瘦如竹竿,白鬚飄飄直達胸前,眼睛深邃微含智慧光芒,實則年紀不到五十的「仙曲」黃久升。在黃久升身後,乃是一身粗布衣衫姿態也如普通農戶的「鋸子」史留得,和伴在史留得身邊,一身裙裝看上去完全女子打扮的「鼎童」忽逶伶。此外竟還有兩名壯碩健兒,也大步隨進。

    六人一進大廳,當即快步而入,同時跪倒。修小羅掃了一眼,認出左邊步伐沉穩者,乃是他親手傳過的用刀武師李愁多、右邊步伐輕盈者,乃是柳一摟親手傳下的用刀武師應始歎。這兩人皆是孤兒,原本出自於莊浪鏢局門下,隨莊浪學過幾日少林外門硬功,被他和柳一摟傳授後,無形已是他們的弟子,再非少林門人。

    六人拜倒後,黃久升道:「小的等見過主人。」

    與人交談,「稱呼」十分重要。便如趙甲天等趙家人員,在鏢局中便始終以奴僕自居。現在這黃久升口稱「主人」而非總局主,顯然乃是和趙甲天一樣,以奴僕自居。

    修小羅已知這七人裡,黃久升乃是首領,說道:「大家都起來各自坐下。」

    黃久升招呼一下,當先起身,典霧帳等六人也陸續而起。六人分左右坐定。黃久升躬身一禮後,又重新跪地,說道:「主人離開鏢局的這些日子,石老已攜帶少林門生弟子,於長安重新設立總局,更名為西北和氣鏢聯,由華山刀霸曾微丁前輩為主,石老為副,華山、少林弟子各自負責原本區域。當今這乾洲的橫刀鏢局,已經不復存在。」

    修小羅道:「一摟呢?是死是活?」

    黃久升猶豫一下。側頭望望李愁多。李愁多嘴唇哆嗦道:「頭兒!」離座跪下,「柳頭兒他……他最後說道:『兄弟……走好。』血灑里許。」說罷已嗚咽而泣。

    應始歎起身跪下,含淚道:「但柳頭兒的屍首,始終未曾找到。連楮大夫也懷疑柳頭兒遁去。」

    不入乾洲,想回乾洲。回到乾洲,又能如何?

    修小羅心如刀割,面上卻絲毫不見一分情緒變化,說道:「既然鏢局已無力支撐,為何外面仍在擴建?」黃久升道:「小的無能。小的等散盡家資,也只得紋銀一萬三千兩,既無足於償還欠銀,又無力保障鏢局初時在各大酒樓前設置的包桌定位。勉力支撐到八月初,只得註銷橫刀鏢局,簽下協議,於兩月內再湊不到銀錢,便須對鏢局變賣。現下外圍部分,皆是楮大夫的醫生堡所在。再有三日,小的等也只能離去。」

    一萬三千兩紋銀,絕非一個小數目。有這筆銀錢,便是組建一支千人大軍,也已足夠。修小羅倒未想到這幾人還這般有錢。沉吟一下道:「楮大夫其人呢?」黃久升道:「早已離開乾洲,並帶走了純木道觀內的塑像……夫人們。」修小羅道:「去了哪裡?」黃久升道:「小的無能。」修小羅道:「現下乾洲城內,何人主持大局?有何勢力豪強?」

    正說至這裡。突然廳門無聲而開,諸人為之一怔。李愁多喝道:「什麼人?!」長身而起,大步跨出當中,已經飛快地拔出佩刀,虛空連斫三下。同時應始歎也已飛身而起,身形晃動中,在另一個方位連劈兩刀。

    眾人但覺眼前似有光影錯動兩下,突然一條人影已撲向修小羅。修小羅瞇著眼睛望去,隨即聽到武才揚的傳音道:「別動。讓我試試你這幾個屬下。」當即仍坐定不動。

    李愁多三刀劈空,身子一退,看也不看地便回首一刀,刀風凌厲無比地直貫而出。其聲勢便連飛撲而至的武才揚也不得不身軀一晃,讓了一讓。

    只這一讓,黃久升倏然拔出一支嘯,嘯音銳響噹中,身軀翩翩而退,恰好攔於端坐不動的修小羅座前。同一時典霧帳揚手間一片魚網般的帷幕,已經剎那張開,籠罩了修小羅座前的另一方位,典煙凝摸出一支吹管,撲地便吹出一股黑煙,將修小羅的座位籠罩其中。

    這幾人剎那將防守之勢製造出來,「鋸子」史留得、「鼎童」忽逶伶更一左一右,守於黑煙之外,史留得取出單柄鋸,卻不出手,忽逶伶甩手間拂塵銀絲暴現,翩然轉動中連連三閃,竟都在武才揚飛身撲到前以拂塵銀絲擋過。

    圍攻之勢,已在瞬間形成,武才揚的隱身法在交戰當中被典煙凝又吹一下,黑煙籠罩下登時失去效應,成為一團黑影。

    形象既已清晰,七人登時為之一振,李愁多刀刀緊逼,完全乃是進攻之勢,對自己絲毫不予防範,應始歎卻身形晃動間,刀很少出手,身形總能彌補到李愁多的防範空擋處,使對敵者立刻明白,只要膽敢向李愁多防範空隙處出手,便會立時遭到應始歎毫不留情的必殺一刀。

    是以只過剎那,武才揚的黑影便被李愁多迫得無法繼續向修小羅已經隱藏於黑煙當中的座位進行襲擊,身形也為之膠著。

    始終不見出手的「鋸子」史留得,眼睛突然一亮,憨厚如農夫般說道:「俄鋸。」鋸子毫不見奇地出手一鋸,卻是恰好迎住武才揚被李愁多迫得再向後退出一步的身影,前後飛快划動如鋸木板般,剎那便是五前五後,鋸子登時深入黑影之間。

    同一時忽逶伶舞蹈般的身軀,也已連續三轉,拂塵炸開,萬千條拂塵銀絲,登時形成數十股不同勁道,或剛勁、或柔棉、或凝結、或發散、或直如箭或曲如蛇,分襲武才揚黑影顯現的數十處大穴。

    這二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武才揚讚道:「好一個配合的手段!」身軀一晃,倒掠向廳門處。應始探呔然低喝一聲,道:「留下!」腰一扭,身形一晃,後發先至地攔於廳門處,佩刀虛空劈出。

    武才揚恰好到達。

    此人計算時機的眼力,倒是不凡,但這一刀毫不見力,武才揚哪放在心上,心想便是試一試他的內勁也好。承了這一刀。陡然心中大驚,在刀鋒未及身體前募然加劇速度,斜斜飛起。卻已晚了一步。

    這毫不起眼的一刀,接觸到身體實物之後,竟是募然爆發出十倍勁力來。武才揚計算失誤,猝不及防下,總算功力深厚非是尋常刀劍勁力能傷,饒是如此,斜斜飛出的身體立時一僵。典霧帳飛身而到,手一揚,魚網蚊帳般的奇異兵器,便將武才揚罩於其內。武才揚只一彈身,那魚網蚊帳般的帷幕,便將武才揚束緊。

    修小羅冷眼旁觀,知道李愁多、應始歎兩人,在這數月中的進展,竟已達到飛速的程度,以兩人現在的武功,便是石狗娃等一干西北少林門人,怕也是休想討得好去。而這幾人間的配合熟練,也令人大為吃驚。

    他觀望當中,本覺應始歎始終未見聲勢,有些不符柳一摟的武學,卻陡見應始歎最後出手的一刀,武才揚就突然就擒,不禁吃了一驚。

    武才揚彈動一下,便知束身的兵器,那是越掙扎困縛地越是厲害,隨即停止掙扎。李愁多、應始歎兩柄鋼刀已架於武才揚脖子上,回首望向依舊被黑煙籠罩的修小羅。典煙凝吹管再一吹,那黑煙頓時如朝露遇到太陽般消失無蹤,露出修小羅清晰的身形。

    修小羅心中已對這典煙凝的黑煙吹吸之術,極其欣賞,思恃這等門路,雖與武功並無直接關聯,但在防範用異術偷襲上,卻大有用處。說道:「好了。鬆開他吧。這是我弟弟。試一試你們的武功。」

    一眾驚異一下,典霧帳將困縛武才揚的魚網般東西收回。但黃久升等人卻遲疑著望向武才揚不肯立時拜下。倒是李愁多、應始歎兩人,毫不猶豫向武才揚叩拜一下,起身道:「見過主人。」退開兩步。

    修小羅已知黃久升等隱約認出武才揚,心想他們之所以肯奉自己為主,又能散盡家資,來保留鏢局到今日,顯然是看在昔日重傷即將死去他將幾人帶到鏢局救回之因。但武才揚既是問旗亭一站中唯一看清的陰陽二魔人員之一,這情分恐怕就大可磋商一番了。心念電轉間說道:「大家都坐下吧。」

    武才揚速度較修小羅慢了許多,而且也只是以「他心通術」知道的橫刀鏢局位置所在,並未真個進過乾洲城內,是以直至修小羅與他們攀談一陣後,才進了鏢局。但他未入鏢局,便仔細看過,並非發現修小羅所說的那「純木道觀」,搜尋當中,忽見幾人從不同方向匆匆向橫刀廳所去,而且神情舉止都顯得相對詭秘,就留了心。這才尾隨其後,在廳外先聽了他們交談後,才入廳一試這幾人武功。

    沖幾人拱拱手道:「大家配合的手法,純熟無比。想來這多月裡,也多虧幾位聯手抗拒外來勢力了。各位義舉,在下兄弟必將銘記於心,不敢或忘。請入座。」自行走上前去,坐到修小羅旁邊原是柳一摟所坐位置。

    他年齡面貌雖然彷彿於眾人在問旗亭曾見過的「柴木兒」,但眼神之清亮、姿態動作之自然灑脫,卻與那「白癡孩子」截然不同。黃久升等疑惑之下,也紛紛就坐。修小羅輕輕掃了武才揚一眼,武才揚微微一笑,自然明白修小羅的意思是說:連幾個手下,都能擒住他,憑什麼還敢自吹解救修小羅。不置可否地轉頭道:「各位能確定柳頭兒的屍身真個未曾找到?」

    他一入坐,就顯得乃是主人一般。黃久升等閱歷豐富,自然一眼便能瞧出,這大孩子對方才被擒一事,毫不在意,分明未盡全力。而其比凌橫刀更像個主人般的從容姿態,也充分表明,平日裡就慣常做發號施令之舉,是以無形當中,都紛紛收回潛在敵意入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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