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六)霧帳煙凝
    武才揚旁觀者清,看出修小羅此刻心思全在乾洲上,讓他不去,那是萬萬不可能做到的,而眼下問旗亭處到處都是六合八荒的群星,想察看問旗亭秘密,那也是時機不到。說道:「好吧。」當下兩人順林木悄然竄行,繞過問旗亭高地,繼續悄然而走。

    盞茶之後,已經進入樹林之內,兩人身法陡然加快,又過片刻,已經離開問旗亭地帶,不必再予隱藏,修小羅一拉武才揚,冉冉而起,帶著武才揚飛奔而去。一路向西向北,依然是見河度河,見山穿山,到了卯時,都已疲憊,見身在陌生山野,便找了個隱秘點的地方打坐歇息。

    休息到中午,辨別一下方向,繼續向西,無人時則展運輕功,有人煙時則放慢速度,到了夜晚,便至秦嶺。又調息到半夜時分,用餐完畢,順著秦嶺山脈的南五台、首陽山、小太白而行,下了小太白後,北向到達渭河,越過渭河,再向西北。如是三日夜後,都覺疲累萬分,這夜過河停下,修小羅仔細看看四周景色,說道:「咱們到乾洲了。」

    身處所在,乃是一片樹林。武才揚沉思一下,問道:「這裡可是沈家渡?」修小羅搖搖頭道:「不是。不過距離沈家渡並不遠。這是昔日……」注意觀察四周景象,找了片刻,毫無發現,說道:「大約就是當日一摟隱藏於地下的所在附近。」突然怔了一下,一個不敢細想的念頭浮現,不禁失聲問道:「咱們從問旗亭,幾日到了這裡?」武才揚道:「不到五日。」修小羅呆了呆,想起最初發現言三姑時,倒未想過武林高手的連夜奔行舉措。武才揚道:「又在想那采紅丸的兇手?」修小羅點了點頭。

    那等做法,極其淫穢邪惡。修小羅雖明知武才揚通曉他心通術,知曉那些事件真相,畢竟無論如何,對方還是個大孩子而已,是以不想和他多說此類事情,更無相互探討之意。卻見武才揚憂慮地看看他道:「大哥哥。我問你。倘若是你進了乾洲,發覺柳一摟哥哥,已經死去。你會否立刻找楮大夫問罪?」心頭不禁一沉,斷然道:「不會的。一摟殺人的功夫不見長,逃跑的功夫,卻是天下一絕。」

    這話卻是答非所問。武才揚道:「如果會呢?」

    修小羅沉吟一下,思恃倘若柳一摟死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應為他復仇才對。但不知怎麼,一想到楮大夫竟是個絲毫武功也不會的醫國聖手,頓時覺得即使復仇,也無從下手。除非他旁邊有許多可供調遣的高手在,而他又發下了命令來擒拿自己,否則的話,無論如何,也都難以出手殺人。

    武才揚旁觀者清,知道這大哥哥,別看外表豪氣干雲,實則乃是個甚為迂腐的所謂「大俠」,真個分析起來,性情簡直可歸類到幼兒的幼稚當中。已經是說不清楚其觀念個性,究竟是怎樣的了。

    打量四周樹林環境,苦笑道:「楮大夫其人,多年行醫,大得百姓愛戴,在武林中極有聲望;乾洲城內,各大武林勢力,事實上又都在楮大夫的無形控制下。所以……」搖了搖頭,道:「大哥哥,我們賭上一賭。倘若楮大夫身邊有高手可供調遣,又發下命令擒拿於你。你若能忍心殺他,從此你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但若到了性命危機之時,你依舊執迷不悟,還不能出手。日後你必得無條件服從於我。」

    修小羅不悅道:「泥人還有個土性。何況那楮大夫其人,也太可惡。」武才揚道:「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修小羅道:「好。就和你賭上一賭!」

    兩人當下各自找了棵枝葉比較繁密的樹,上到樹上歇息。調息兩個時辰,修小羅疲勞盡消,翩然飛至武才揚停身的樹上。武才揚已有察覺,睜開眼來。修小羅道:「趁天色未明,我們入城吧。」武才揚道:「好是好。但我實在疲倦。」修小羅道:「我帶你。」武才揚搖搖頭道:「不成。為了救你,我必須保持完全體力。」修小羅啞然失笑道:「好吧。那你調息,我先動身。」武才揚不置可否地看看修小羅,道:「幾個月都等了,還在乎這一時?」修小羅道:「我小心些便是。」見武才揚並未阻攔,身形一展,已經冉冉而起。

    他離開片刻後,武才揚也從樹上下來,青木法則施展開來,尾隨而行。但修小羅一起一落間速度奇快,兩人同行修小羅時時攜帶的幾日裡,這感覺倒還不太明顯,一旦分了開來,立時就有了差距。只追出片刻,修小羅便影子也再見不到。武才揚苦笑一下,只好放慢速度。思恃原因何在。

    想了片刻,便知其因。

    原來這些日子連連飛奔於曠野高山間,修小羅體內奇異的蠱丹內力基原,已經慢慢發散開來,非但內功逐日飛進,飛駛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而武才揚卻是體內的氣息在神智恢復以來,竟逐日都有減少的趨勢。這自然是由於他的六陰絕脈造成,在仍是丐幫弟子,於死谷學藝期間,這情形就引起過重視,但誰也沒有解決辦法。即使現在想來,也除了按陰陽二魔信函進入問旗亭地下武學寶庫外,似乎並無其他解決的方式。

    思恃乾洲一行後,無論如何也要回到問旗亭那裡,好好駐留上一段日子,查找一下進入的方法。

    修小羅一路疾馳,只小半個時辰,便越過城牆,飛奔向橫刀鏢局所在地。到得天色未亮,已經到了鏢局之外。此刻天色昏昏,隱隱可知鏢局的規模居然又擴大了許多,外圍依然是施工工地,隨意掃了兩眼,趁天色未亮,悄然躍入鏢局圍牆內。

    鏢局的工程,究竟要建成什麼樣子,修小羅心中只有一個當初那師爺遞來的十幅圖案印象,自身倒是從未關心過。從圍牆處開始,向中心又穿越了里許,才見當初自己離開前的鏢局建築,知道當前的規模至少已經達到了丙級,看仍在外圍施工的情形,顯然最終是要建設成「城牆、護城河、箭樓設置齊全,演武場四處,主樓九處」的甲級石堡。思恃當中,已到自己居住的廳院,側耳一聽,已知房內無人,便輕輕一按,側身而入。

    房間的一切,都保持著當初離開前的模樣,地面十分清潔,顯然常有人打掃。心中更堅定了此刻鏢局依舊是柳一摟主持的念頭。當下輕輕掩上房門,翩然飛掠間,已到柳一摟的院落之外,聆聽一下,發覺柳一摟的房內,也是無人居住。

    他心中奇怪,便向原本是柳一摟七妾居住的後花園處飛掠而去,逐一自房外掠過,也是房內空蕩無人居住。武功到了他這程度,根本不必入內檢測,便可分辨房內是否有人呼吸。是以他停也不停便繼續向前。不覺間到了那與「花月雲水廳」相連的假山秘道處,天色已經微明。修小羅心中微動下,飛身上到假山處,打開秘道進入。但覺秘道內潮濕垢氣甚重,顯然長久未有人進過,便繼續向前,到了「花月雲水廳」外的密室處停下盤膝而坐。

    坐了片刻,知道已是卯末辰初,天色漸亮。(陰曆九月,一般是現在的十月中旬,早上七點天色已明。)不禁奇怪起來。按他記憶,到了此刻,各廳下人,都已將廳打掃完畢,至少也須前來打掃,為何離開只幾個月,竟變化如此大?不安之心,已經越加濃厚,卻又強行忍耐片刻。又過一會兒,算算時間,已到辰時一刻,非但未有人進來打掃房間,竟連早間護院巡邏的腳步聲,也未聽聞,再忍耐不住,推開密室門,自「花月雲水廳」而出。知道這廳內也是十分潔淨,顯然常有人打掃。

    他出了「花月雲水廳」,外面果然已經十分明亮,卻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心中不禁越來越是不安。飛掠穿梭片刻,起初還有意閃避一下,到了後來,連連穿越幾個院落,竟未曾發現一個早起的人,也未發覺房內有人安歇,終於再不隱身,大步而行,穿廊過院間,已經來到鏢局主廳:橫刀廳。

    忽然廳內有人說道:「黃久升,今日打掃得這麼快?」廳門吱呀打開,一人探出頭來,卻見那人面白無鬚,年在三十以上,雙眼總似有層霧色般讓人覺得此人有些捉摸不定而不敢輕易相信。修小羅一怔道:「典霧帳?你好了?——怎麼你來打掃?」

    這人卻是當初重傷下留於鏢局養傷,至修小羅離開時才能大致完好的四人之一,綽號『鬼樂』,似乎是一個以樂器為武器的江湖派別的高手之一。那『仙曲』黃久升也是該派別的另一高手。另兩人分別為「鋸子」史留得、「鼎童」忽逶伶,前者出身於木匠,兵器也是一柄短鋸,後者則本是道童,因其資質美貌,被新七魔之一的「寡慾道長」師弟「鼎爐真人」看中做了鼎童數年後拋棄,在江湖上也從此被視做伶人。(直接點說即是男人中的女人,古時同性戀情況是否很多,倒無資料予以斷證。但孿童卻一向是豪門大院內圈養的人員之一,並不罕見。)

    「不是黃大哥?」另一聲音自廳內傳出,接著一名少女露出頭來。那典霧帳一聽修小羅的聲音,早已如遭電撤,驚得呆了。修小羅掃了眼那少女,見其年齡在十五六歲左右,眉目有些彷彿於典霧帳,卻皮膚白嫩,雙眼水靈靈霧濛濛的,面貌也因此顯得十分淒婉動人。怔了怔,定定神。

    典霧帳只吃驚地看著修小羅,說不出一句話來。修小羅道:「是我橫刀。怎麼你不認識了?——一摟呢?鏢局內怎地好像是很少有人?」典霧帳嘴唇哆嗦一下,仍未答話。那少女看看滿身塵土長髮長鬚宛若野人般的修小羅,好奇地問道:「你是凌總局主?」修小羅點了點頭道:「是。你呢?」那少女道:「我叫典煙凝。他是我大哥。」指了指典霧帳。典霧帳這才自吃驚中恢復過來,迅速向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總局主,快進來。」招呼修小羅進了橫刀廳。

    橫刀廳內,一般已經打掃乾淨,一半依然有著塵灰。從塵灰的跡象來看,顯然已經有了三五日未曾打掃過。典霧帳急忙用抹布將此前修小羅常坐的主位擦拭乾淨,請修小羅坐下,向那少女擺擺頭低聲道:「快請你三個哥哥,讓他們速來,萬勿聲張。」典煙凝頷首向修小羅道了個萬福後,悄然退下。

    修小羅心中一沉。

    典霧帳返身虛掩上廳門,走了回來,卻不入座,而是撲通一聲跪下。修小羅駭然站起,道:「你……」典霧帳叩頭道:「總局主。小的無能保住鏢局,您就讓小的跪著吧。」說話聲中,已經淚流滿面。磕了三個響頭,伏地不肯起身。修小羅本欲拉起他,忽然改變主意,重新坐回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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