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束縛柳一摟的真氣稍微一鬆,柳一摟便已彈跳欲起。修小羅毫不遲疑,一巴掌拍在柳一摟眼睛上。柳一摟頓覺疼痛難忍,眼淚奪眶而出。修小羅喝道:「入靜!否則便墮永無超生之境!」隨又一巴掌拍在自己眼睛上。眼淚也奪眶而出。
情天恨海。
那種根本便非有情男子能抗拒的目光,倘是不能當下解決,正處於想「妻」心切的柳一摟,從此便會永墮單戀當中,再非他修小羅的兄弟。
眼淚奪眶而出中,修小羅也真個流出了傷心之淚。淒然想到:「如若,她願嫁之於我,是否我會冒天下之不諱,也要從此跟隨陰陽二魔?哪怕……哪怕只為了,能時伴佳人身邊,她於百無聊賴之刻,肯側目看上我一眼?」同一時,坐在癡傻兒頭頂的喇嘛,終於身子一動,輕輕在癡傻兒頭頂百會穴上拍了一掌,而後便像身體陡然分裂一般,一個仍留在癡傻兒頭頂,一個卻已與哭坐於地上的癡傻兒,對面而坐。
無盡的唱經聲,陡然停止。六方喇嘛,結大日如來印,盤坐六合方位。居中喇嘛,手撫癡傻兒額頭,聲音猶如來自遙遠的天空般,柔和縹緲唱經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唱經聲中,群豪俱覺心頭漾溢著一片淡淡的寧靜與祥和,所有煩惱紛擾恐懼驚怖,盡在這無盡空靈的唱經聲中煙消雲散,被修小羅、柳一摟拋出的趙家狩獵隊隊員,竟奇異地未受內傷,紛紛竄了回來,揀回自己武器,返回到問旗亭高地上,各個張弓搭箭,十八個人三人一組,盯牢了各個方向。
這些箭手,先前在修小羅、柳一摟發威下簡直不堪一敵,但此刻單膝跪地,彎弓向外,弓箭一搭,守勢頓然大盛,高地上諸豪,無不只覺有了這十幾人,便是千軍萬馬奔駛而到,也休想不付出殘酷代價便可到達。心緒大定,也都紛紛按原定隊列,組閣起來,自動分散到三人一組的狩獵組身後。
光明萬丈,陡然自那癡傻兒週身射出。安靜的彷彿神靈的面目露出的剎那,兩個仍在徉做發抖的孩子,不禁失聲低叫:「小綿羊!那不是小綿羊?!」隨又愕然一下,身子一矮,竟突然消失。四外諸豪,心神俱在大敵當前的緊張中,縱然有聽到聲音的,又哪裡能夠分出心來?
轟然一聲巨響,業已昏暗的天空,陡然一片火紅,問旗亭高地第二問(環)處,募然所有樹木都燃了起來。
一片烈焰騰空而起,烈焰中似有無數的刀斧手在發出淒厲的慘叫,不停掙扎,又在短暫的時間內就被火焰吞噬,安靜下來。「比剝」、「比剝」聲大作,烈焰間那「比剝」、「比剝」的聲音就像是無數的戰場屍體在烈焰中燃燒,隨著「比剝」、「比剝」的聲音逐漸減小,那些火焰中扭曲的形象,也像是無數刀斧手扭曲身體的最後掙扎,隨著第一棵樹轟然倒下,烈焰中所有的異像陡然消失,就彷彿那無數的刀斧手終於肉身皆焚,魂魄無依,只剩下「比剝」、「比剝」的樹木燃燒聲音,無止無盡地依然響著,若有若無間化做了背景音樂。
六喇嘛的「心經」唱經,也似被阻隔於另一個世界之外,明明所有人都知曉他們的唱經更為努力,聲音也大了許多,偏偏只能在這無比單調的「比剝」、「比剝」樹木燃燒聲陪襯下,成為另一世界的縹緲音樂。
值此除了「比剝」、「比剝」樹木燃燒的聲音外,堪稱萬籟俱寂的場景中,「踢塔、踢塔」單調而拖沓的腳步聲,終於響了起來,由至微開始擴展,瞬間便傳入每一人的耳中,像是成了死神到來的恐懼主旋律。
隨著那「踢塔、踢塔」的聲音緩緩傳來,響個沒完沒了,無休無止,諸豪清靜的心靈,也再度開始出現驚怖恐懼。
「轟!」龐大至可以震碎耳膜的聲音陡然響了一響,諸豪無不知曉四位堪稱武林神話的隱世高人,終於有了首次交手。
寂靜剎那,突然一輪清冷的弦月升於空中,月左兩隻美麗的狐狸清越地鳴叫,月右一個嬰兒抱起小腳丫塞進口中吸狁。在此童話般的意境當中,呼嘯的狂風陡然夾雜著片片鵝毛大的雪花紛紛而下,無盡夜空中也彷彿突然傳來一聲由地獄而出的淒厲慘叫。
轟!
第一問(環)內,樹木紛紛斷折,天空聚攏出一幕定格了的斷折樹木匯聚為龍捲風的形象。極其矛盾的畫面當中,只聽得一聲幽幽的歎息,那完全如同來自於九幽地獄的陰冷聲音冰凍千里卻又字字碎裂地傳出群豪耳中。
「咳!老狐狸!小嬰兒,咱們四個老不死的,又見面了。」
熊熊烈焰,轟然而起。問旗亭的中心地帶,陡然化做火海;空中雲開雲散,火光晦明變幻的中心處,龐大的巴圖法術塔迅速升高,直達蒼穹;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卷而向上,似欲淹沒高塔;兩隻美麗的狐狸,騰空而起,凝固於月旁成為一幅動態的畫面。
唱經聲又陡然出現,卻是無盡急切的「唵嘛呢叭咪吽……」
七尊大日如來佛像,募地離地而起,直衝當空;忽然暗影瞳瞳,一股黝黑的旋風盤旋而起,繞向沖升的佛像,「咳咳!」的咳嗽當中,佛高一尺、人高一丈地始終有個不停咳嗽的老者連連彎腰,另一老者伸蒲扇般巨掌籠蓋最高處的佛像。
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的巨大響聲自東北地動山搖迅速馳至,三神將騎馬衝向問旗亭高地;千軍萬馬的吶喊聲一同響出,西北東南兩條路上巴圖的「五滅天」捲起一股股騰空而起的火柱,當者立斬地席捲而到。
「動手!」一聲沉喝傳出。
無路的林間,各個方向皆有仰天大笑之聲,只聽得一個清朗的笑聲說道:「當者殺無赫!」隨之林間的烈焰中幻化出千萬條身影,席捲出滔滔回音:「天不老!」
問旗亭涼亭所在的中心處,忽地傳出幽幽歎息:「情難絕!」,群豪有詫異回首者,正見一女淒然落淚,剎那驚呆,無不覺得這淒然落淚的少女,豈不正是自己最最心愛的「妻子、情侶、姐妹、親人」靜靜佇立?她眼下豈不已經拔出了劍,正欲揮劍自刎?
急切與痛惜,再抑制不住,撲了上去,慘然叫道:「別——」卻是當下血光漫天。
「射!」十八名射手,一起射出了箭,嗚嗚作響中追逐著正自林間盤旋而出的幾條人影。問旗亭周圍各處守候的群豪,莫不暗器齊發,當先攔上。「冬!雷!震!震!夏!雨!雪!」七字傳於七個方向,卻於這七個方向每處皆有兩人合作而出,鶴步蛇行,剎那便接近到問旗亭邊緣。
「轟!」「轟!」「轟!」巨響連連,每一巨響之後,便是烈焰騰空而起,炙熱的高溫剎那使這飽含金屬粉末的問旗亭高地,變得熔爐亦似;火光中更同時閃爍出無盡燦爛的金光,但凡看到金光者,頓時眼前一片金星,再無法看到週遭事物。
「殺!」「殺!」「殺!」「殺!」的喊殺聲四方八野同時響起,「問旗亭」高地周圍的樹木紛紛折斷倒下。竟不知來了多少人手。
一切都在瞬間。
募然危險襲來的感覺生出。修小羅大喝一聲,叫道:「一摟!動手!」兩人視線依然模糊,卻陡覺一股磅礡的炙熱襲來,同時出手,真氣相連,「虛空決」發動,登時融入「虛空」當中,先避過那股無法抵擋的炙熱,再自一股詭異的冰冷中穿過,「嘩!」的一道山洪爆發般氣息湧來,兩人真氣改變,「嗽」的便到了半空。終於險之又險地逃得生天。
時間似乎在此氣流湧現中不復存在,永恆而寂靜的片刻過後,兩人視線終於恢復,卻見自己正在冰冷而又炙熱的空中劃出漫長的弧線,迎面正有一條身影鬼魂般自虛空冒出,「砰!」連那沼澤內蚊吶也無法傷害到兩人的奇異「虛空決」輕身法,竟被這身影直接穿入,措不及防下,只得生生受了一擊,「撲!」的便如千均巨石般直墜而下。
血光在眼前蕩起,開出一朵絢爛的花朵,柳一摟軟鞭終於出手,修小羅也隨手一撈,正好接住隨血花激盪飛來的一柄鋼刀,只此一瞬,連接兩人的真氣便已斷開,一道有形的光球於兩人看到的剎那便從兩人堪堪分離的瞬間由兩人之中穿過。
無比難耐的酸麻氣息和無比真切的連炙熱也難以形容的高溫剎那擴散。兩人大駭,心神同時進入絕對寧靜當中,柳一摟體內僅有的一絲修小羅「雪之飛舞」虛空真氣擴散出最後一絲力道,被那光球的爆發力道,冉冉送入不知身在何處的昏迷邊緣。卻又在昏迷前的剎那,終於發動了自己現下已經九虛一實的「虛空弋影」真氣——「撲!」撞倒了一株樹木。
「轟!」那樹木頓時化做烈火,烈焰送出無形但有質的熱量,再將柳一摟頓了一頓的身體推了一推,柳一摟便再也無法承受真氣亂行的經脈受創,先行昏厥。
同一時,被震到另一方向的修小羅卻於那光球力量擴散爆炸的瞬間,像是陡然躲進了大雨中的山洞中一樣,儘管雨點般焰火似的熱量四處傾盆而落,卻是絲毫無損,雖暫時無法反擊或離開「守」的環境,但無可置疑,那光球爆炸的力量此刻便是再強盛數倍,也休想以「傾盆落雨」的無形無質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在此瞬間,修小羅體內有著的九成柳一摟「虛空弋影」氣息和自己九成的「雪之飛舞」氣息相結合,剎那越過了艱難的第二重「霧之瀰漫」境界,迅速進入「虛空靈動」身法早在觀心境界中預知的最後一重:「第三重境界——雨之靈動」!
「砰!」高空中直達雲端的巴圖法術塔,像是被什麼重力擊打一樣,突然迸裂開來,兩隻美麗的狐狸發出淒慘的叫聲,一左一右炸出,熊熊的烈火騰空而起,漫天的雪花冰雹般墜下,所有的聲音都剎那消失。絕對靜寂的空間中,火焰、光球、飛如炮彈的樹木、焰火般的「問旗亭」高地上礫石、林間穿梭的人影,終於奔駛到中心的巴圖三神將、五滅天,從高空墜下的七個喇嘛,高地上紛紛被炸出的群豪,無限瀰漫的血光……,一切的一切,都在這時間彷彿靜止又彷彿飛快穿梭中變換出無以形容的錯綜畫面,代表著雙方的交戰已經進入白熱化。
這樣的情形不知過去多久,當聲音再度出現的時候,遙遠的天際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痛叫,半空墜落兩具屍體,在墜落的同時已經點點炸開。
忽然一條人影龍捲風般從地下冒出,攜起猶在散發出萬丈光明的癡傻兒,捲向北方。接著三神將、五滅天、七喇嘛齊齊追擊,那龍捲風般人影忽左忽右受驚的兔子一般在林中穿梭幾下,三神將、五滅天、七喇嘛組成的擴達十餘丈的包圍圈也終於形成。
所有的飛速變幻的場景陡然消失,火龍募然爆發。
火龍中森寒無匹的氣息在外圍擴散,幾個追擊而出的豪客方一進入,便登時凝固。趙甲天彈跳出現,手中緊握不知何時找到的被修小羅、柳一摟早丟棄的小弩時刻保持射擊姿態;火龍瞬間已經遠達十餘丈,那龍捲風般人影左右一晃間,轟鳴一聲爆響,三神將、五滅天、七喇嘛弧形的氣流捲斷十餘株合抱粗的大樹而至。那人影俯身、抬頭、俯身、抬頭,幾度之後,左右晃動中已經穿越了包圍圈,留下一聲長笑:「巴圖弟子,不過爾爾!」
「撲!」火龍隨後而至,捲向由巴圖十五弟子帶出的氣流,接著一條又一條的人影倏現倏隱,越過界限。巴圖十五弟子儘管使盡了招數,也只能是讓這些人越去越遠。
柳一摟終於醒轉,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的軟鞭居然始終成環狀護著身體,「呔!」的大喝一聲:「橫刀!他們要逃了!」身形展動,剎那消失。修小羅沉喝:「拿下了!」冉冉而起,在空中劃出條漫長的弧線,腳一點由半空射到一株樹木,再度冉冉而起,剎那越過一條條人影,剎那出現於被森寒氣息阻隔的火龍席捲之外,劈手一刀,大喝道:「破!」值此時刻,只有一種出刀殺敵之念,至於遇到的究竟是誰,那是想也不想。
撕裂帷幕的聲音令人牙酸耳軟地傳出,火龍和森寒竟在剎那全數消失,「轟!」先前被森寒氣流凍結的幾個豪客身體寸寸炸開,修小羅又已冉冉而起,迅若閃電般追逐而出。
半空中一條身影橫撞而來,烈焰有如實質般先行到達,「陽魔吶命!」修小羅大喝,柳一摟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竟不分先後,同時到達。「撲!」修小羅的刀風撕裂了有如實質的烈焰,登時現出一名亂髮蓬鬆,虯髯如戟,一張赤紅臉龐的壯漢,那壯漢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隨之被攔腰截斷,柳一摟身如環、鞭如環,在血光四濺中停也不停地直直旋轉著從截為兩段的身軀當中穿過。修小羅毫不遲疑,飛腳一踢,同時再一刀劈下,那壯漢登時從頭到腰再被裂為兩片,炸了開去。
「轟!」又一股烈焰自那壯漢生生炸開的兩片身軀出現,卻是只炸了一炸,便只剩火光中的骨架,隨即連骨架也焚化不留。顯然修小羅再晚上半分,這人的烈焰便會當下成為實質,那時化做灰燼的說不得便是三人。
「奪!」銳風出現。
修小羅、柳一摟手一拉,身化虛無,冉冉而起,「奪奪奪!」雨點般密集出現,便連隨後追擊的巴圖十五弟子,也不得不閃身而退,修小羅和柳一摟卻於虛空中首次見到外界情景:前方幾丈外,正有一名倒竄而出、身材五短的和尚,五彩僧衣中不斷射出五色彩光,手中倒拎著的禪杖,也散發出金光爍爍的光澤,直刺得兩人眼前金星亂冒。
「起!」兩人同聲沉喝,飛入空中,頓了一頓,再一剎兩人冉冉而起,越過那和尚,將之留給巴圖的十五弟子。陡然前方雷鳴般暴響傳出,兩人只見微光,便迅即看到一個急速擴大而來的光球,登時被那迅速擴大轉眼佔據全部視野的光球所阻隔。
光球的苦頭方纔還曾吃過,兩人身形一展,鳥般翩翩而起,那光球爆炸擴散當中,兩人被微乎其微的力量輕輕送了一送,登時隕石墜落般砸出數丈。
真氣在經脈中逆流竄行,兩人同時忍耐不住,噴出一口鮮血,巴圖十五弟子紛紛從身邊掠過。兩人搖晃一下,俱知週身真氣亂竄,竟是隨刻便會走火入魔,當下攜手而發僅存的一點真氣,製造出「虛空弋影」的藏身方式,靜坐林間。過得片刻,幾條人影叫嚷著從身邊掠過,又過片刻,又有幾人飛掠而過,而後便是神智暫迷。
過了好一會兒,神智才復甦。只聽得轟鳴的聲音越傳越遠,又行功一周,兩人真氣漸漸復攏,收回「虛空弋影」氣息。卻見四外裡已經是僅有些微火光依舊比剝作響,而那遠天不斷炸開的火光分明顯示,戰場早已遠在十數里外了。
柳一摟駭然道:「那光球是什麼功法?竟好像比陽魔還要可怕?」修小羅搖搖頭,打量四周,沉聲道:「那不是陽魔。咱們所殺的,最多是陽魔的弟子。也非光球的創傷,大多乃是陽魔弟子的力量反震,多刻後才顯示出來。」他閱歷比柳一摟豐富得多,平素裡目光不如柳一摟毒辣,是以反能拋開視線給人的誤導,得出真實結論。
剛說至這裡,忽地聽到遠處再度傳出一聲隱隱的慘叫,兩人無暇探討,同時喝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