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套上大車,幾名趟子手將死去的兩匹馬就地掩埋,趟子手喊鏢當中,隊列開始前行。這隊行商,共有三十餘名,鏢局人手十五,加上新到的修小羅和柳一摟,可謂是個龐大的隊列。七輛大車,前三後三均是兩馬,中間一輛四馬大車。除了拉車之馬外,並無多餘的馬匹,眾人皆是步行,官道上又因積雪化雪之故,更讓行速緩慢,即使這些行商步行,有時也比大車速度快得多。
修小羅趁空偷偷詢問搭鏢之事。柳一摟道:「長鏢時搭鏢乃是最為普通的事情,倘若走長鏢路上遇不到搭鏢者,鏢師們的飯食質量便會大為下降。保紅貨或僱主要求途中不得搭鏢時,行鏢前便會另付鏢師酒食錢,或者途中餐飲概由僱主負責。短鏢僅指兩日內的行鏢,遇到搭鏢是很難的。」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們行的幾次鏢,做夢都會夢到有搭鏢的人來。」接著又向修小羅解釋搭鏢的利弊。
雖然大多搭鏢者都是防獸不防人,只是既然搭伴而行,一些尋常屑小又哪能分得清誰是搭鏢者,無形中便減少了許多麻煩。自然萬事有其利則必有其弊,遇到當真劫鏢的,鏢局也只負責照看投鏢者,搭鏢者的人身安全與財貨損失,鏢局概不負責。於鏢局而言,提供的僅僅是簡單的保障,順水人情又可增加途中飯菜質量,自然也是十分歡迎有搭鏢者進入。至於搭鏢者是否劫鏢者的探子,既然這是難以分辨的事情,真正劫鏢者又多會全面考慮,該來的怎麼躲也躲不過去,乾脆就不考慮此事,途中多加注意便是。經驗豐富的行鏢者,反而會借扮做搭鏢者的探子先行知曉劫鏢者的身份來歷。
修小羅自有印象以來便在驚魂谷做迎客生涯,對金錢與生存之間聯繫的觀念並不是很強,不過這段日子的艱苦生活,也大有感觸,是以很快就明白了行鏢與搭鏢之間微妙的關係。當下思索不語。柳一摟還是首次遇到這麼龐大的行商隊列,雖然並非自己護鏢,但既然這是橫刀鏢局分局的鏢,心內早已當作了自己的第一趟正式趕鏢,是以極為興奮。兩人拉在後面,柳一摟不時向修小羅介紹行鏢途中喊鏢的意思,有時遇到不太懂的,也趕到前面,向行商們詢問。
到得中午,才走出十餘里路,遇上一家野店。那野店乃是水路陸路的分界線,官道通往水路,想必便是武師先前所說的渡口。陸路想必以前也是官道,不過年久失修,現在已經顯得十分崎嶇。聽眾人攀談之中,知道只須向前再有十餘里地,就會重新上到官道,那段官道好走得多。野店內只有些照得見人影的稀粥和鹹菜出售,連餅囊也沒有幾個。但天寒地凍的,能有點熱食就已不錯,何況還有草料可供馬匹食用。鏢隊停了下來,行商們紛紛前去用餐,修小羅和柳一摟現在的身份是搭鏢,見一鍋稀粥還未將行商們分完便已只剩鍋底,只得閒坐等待。
兩人無事可幹,走到涼棚外不遠處,見有一堆高物,隨意踢了幾腳,知曉那是柴火剁,詢問店婆婆後便揀了一些來點燃烤火,見有火堆,不一刻又陸陸續續行來了六個行商,攀談幾句,這才知曉他們也是搭鏢的,和修小羅二人一樣,均是防獸不防人。那六人摘下風帽後,俱都露出木訥容貌,怎麼看也不似商人,閒談中才知六人皆是鄰里,聽說潼關等地脂粉價錢大漲,農閒無事,乾脆湊了些銀子集了脂粉到潼關販賣。若路途上不出事,一來一回除去自用,每人能賺至少十兩紋銀,抵得上在地裡辛苦一年。
他們的包裹並不大,能盛的貨物也不多,柳一摟不覺大為奇怪。其中一個年長的像是領頭人,說道:「要能販到乾洲,我們每人就能賺到五十兩啦。你們不知道,乾洲現在集了十幾家粉團,聽說每日都有姑娘前往,現在乾洲城裡就是賣白水也比家裡賣肉賺得多。」柳一摟問道:「那為何不去乾洲呢?」那領頭人道:「乾洲啊?誰知道在哪裡?聽說是在唐僧取經的路上,一路上妖魔鬼怪橫行,咳……聽說每日裡都有江湖客死在路上,每日裡都有單身行商不明不白的失蹤。」
古時交通不便,一輩子未離開方圓百里地帶者大有人在,這幾個農夫能單憑一些傳言便走上冒險路途,也是膽色過人。領頭人又歎息了幾聲,頗覺遺憾地說道:「我們只能去到潼關,再遠怕是路上難走啊。幸好潼關有人收購,這段路上也安全,不然俺們還真的不敢來呢。」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般,偷偷指了指鏢車,小聲道:「他們是大戶,運的都是綾羅綢緞脂粉,還有車鹽哩!」
鹽鐵二物,一向都是官府營運,不容許私人販賣。修小羅和柳一摟心中一凜,交換視線。那領頭人一言出口,便知失言,急忙道:「……聽說那些粉頭,吃鹽可厲害了,一天都要吃上一斗鹽,喝上一壺油……」另一人也急忙道:「城裡人就是有錢,你們不相信,我親眼見過一個城裡的富人,那是我家遠方親戚,人家連白饃都不吃,一頓都要吃上兩碗花生!那些粉頭們更有錢,一頓喝上一壺油、吃上一斗鹽,別人不信,俺們可是信的。」
他們皆是尋常農夫,柳一摟自幼苦寒,自然知曉幼時與人攀談,吹噓起來也是說到別人富足時一天能喝多少油,吃上多少鹽,花生乃是炸油之物,出油遠比肥肉炸油要得富人歡心,是以吹噓起來,也會說起誰家富人一頓能吃多少花生。現下閱歷豐富,自然知曉這些均是笑談,但既然自己此前也有過這種笑話,便知在他們心中富人原該如此,或者他們也知這些話乃是有經驗者的笑柄,有意如此。當下咋舌道:「吃一斗鹽呀!那該多少錢呢!你說吃兩碗花生我倒相信,上次去親戚家裡,人家都上了三碗花生給我吃呢!」談笑聲中,那六個農夫放下心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吹噓著自己的富人親戚,去到家裡上了多少白饃吃了多少花生後來都吃厭了便乾脆只喝油吃鹽……
吹噓片刻,各人都自包裹中取出餅囊吃用。此刻眾行商和鏢隊中人都已吃喝完畢,有的已經先行一步。店婆婆顫顫巍巍地招呼他們道:「孩子們,還有點水。」大家到涼棚下將店婆婆為他們備下的熱水飲了,謝過店婆婆,追上隊列。
所謂物以類聚,那六個農夫與兩人攀談之後,知曉兩人也是出身貧寒,自然大為投緣,又都是散客,無形中便結為一夥。行行復行行,走過難行的小道後上了官道,又走出二十餘里路,天色暗了下來,鏢隊也到了一個小鎮。鎮上卻無騾馬可賣,先前迎接修小羅和柳一摟的那武師專程找到兩人,致歉一番。說道本來這裡該有騾馬可賣,只是這幾日裡商客甚多,是以鎮內的騾馬都被購買一空。兩人說道無妨,再購馬匹還會花錢,走路也可。那武師才再度致歉而去。
武師離去之後,柳一摟大是得意,說道:「看,這般注重信用,咱們橫刀鏢局,很快便可馳名江湖。」修小羅沉吟片刻,說道:「一摟,創業階段,俱是如此。能否長盛不衰,便看日後是否始終保持信譽。不過我們要小心為是,倘若有心懷叵測者,自會利用此一時機現行打擊鏢局聲譽。」柳一摟頷首道:「這樣擔心也對。不過我卻有另外想法。假若那刀霸曾微丁對鏢局也有野心,在未解決我們兩個之前,怕是只會推波助瀾,將鏢行聲譽推向新高。否則誰接手鏢局後也不好打理。」隨又苦笑一聲,小聲道:「其實有時候想想,現在這橫刀鏢局,已經不是咱們的鏢局了。別辛苦了多日,鏢局成了少林或華山的就行。」
自回歸以來,兩人從未在這件事情上多做思索,不過自少林承當將人手力量派遣入橫刀鏢局後,兩人心內早已明白,五年後即使橫刀鏢局當真創辦成西北最大鏢局,到時真正主人是否還能是他們兩個,也大成疑問。可是若無少林等大勢力,五年後是否還有橫刀鏢局這一名字可先不做考慮,五年間橫刀鏢局的聲威最多能達到現下聲威,那倒是必然。既然如此,也就只能走一步說一步,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
一夜無話,天亮後鏢隊繼續向前,到得中午,又下了官道,初時尚不難走,誰知越向前行,道路越是狹窄難行,樹木也越來越多,根本不似前方有官道的跡象,反而像是行向樹林,眾行商都起了疑心,紛紛停下不走,與鏢頭強漠彭交涉。修小羅、柳一摟和那六個農夫也圍在圈外,掂起腳尖觀看。聽了幾句,那帶頭的農夫忽然拉拉柳一摟,柳一摟心中一動,急忙拉過修小羅隨那農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