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離開***,一直遠到四十餘步外後,那帶頭的農夫才道:「兩位大兄弟,咱們都不是外人,聽哥句話,這趟鏢就不搭了,咱們另想辦法。」
柳一摟問道:「怎麼?」那農夫四處望望,而後湊近柳一摟,在他耳邊細聲說道:「你們也聽那潼關強捕頭說了,這條路可通往問旗亭捷徑,前方不遠就是黑鴉林。聽哥的沒錯。強捕頭以前在潼關做捕頭時,黑鴉林的強人會賣他個面子,現在辭了捕頭不做,成了鏢頭,黑鴉林的強人就難說了。那些大隊商人損失得起,咱們防獸不防人,丟了貨事小,丟了命就啥都沒了。」修小羅這才知曉那強漠彭原本乃是一名捕頭,想來在潼關一帶甚有聲望。怪不得鏢局敢讓這可謂低微武功都談不上的老頭兒做鏢頭。
那農夫又看了看四方,聲音壓得更低了,「黑鴉林是黑風寨下面的一夥強盜,黑風寨知道吧?到處造反,造反沒啥不好……」發覺失言,嚇了一跳道:「哦,造反是不好的……,」看看柳一摟和修小羅,猶豫一下,彷彿下定了決心,「大兄弟,哥就把這條命賣給你們了。造反是早該反了的,不過亂殺咱們窮人,也不好。不走官道,我估摸著啊,那些韃子兵們集結了,要有戰事,走黑鴉林的話,那些強盜別的不要,肯定要取其中的一車東西。這東西要被取走,那些商人也不會樂意,黑鴉林好說話還行,不好說話了,就都會賣在這裡。」
這農夫雖未明說,但兩人無不知道要取的東西便是鹽車。鏢隊不走水路的目的無非是防止一個不慎鹽入水裡,幾車綾羅綢緞的價值雖高,鹽若販對了地方時,價錢根本就不可想像,升值百倍,也未必沒有可能。那些商人至今尚在交涉,想來也是知曉事態有變。
柳一摟道:「那——咱們走水路?」那農夫道:「不走啦。俺們要保命。」柳一摟望向修小羅。修小羅已知柳一摟心意,微微點頭。柳一摟道:「那——不如這樣,你們的脂粉作個價。咱們兄弟只有這兩條命,沒什麼顧慮,到了潼關就能翻番,拼了!」
那農夫原無賣貨意圖,聽了柳一摟的話,倒不禁怔了怔,眼見修小羅柳一摟兩人都是兩眼放光地直瞄幾人包裹,隨即向兩人告個罪,而後和其他五人走開幾步商量。商量中爭執起來,那農夫在一個臉紅脖子粗連聲音都不免大了些的漢子頭上狠狠敲了兩下,奪過那漢子背上的包裹,那漢子委委屈屈地兩眼都含了熱淚,可也不敢再多辯駁,蹲在地上抱住了頭,想是若無他人在側,早已痛哭起來。
那農夫隨即招呼其他人解開包裹,每人包裹內都有個小包裹,再打開取自那漢子身上的包裹,將所有的小包裹都集中於一起,才不過能打成一個尋常包裹。農夫示意柳一摟蹲下身來,兩人蹲下來,其餘人急忙圍成***,防止被人偷看了去。
農夫解開一個小包裹,露出一隻隻拳頭大小的小木匣子,取了一個小木匣子抽開一條縫隙,一股清香當即露出,柳一摟眼亮,一眼便發覺所有木匣上都有「五娘」二字。
那農夫抽開木匣讓兩人看到匣內物事之後,立即合好小木匣子,又隨手抽了幾隻而後立即合上,對柳一摟道:「大兄弟,這可是京城有名的五娘脂粉店的特產,每隻都值一兩紋銀。到了潼關,收購的價錢就會漲上五成,若是自己販賣,出貨慢些,至少再多賣三分。聽說到了乾洲,每隻都能賣到五兩!」
柳一摟倒是對脂粉絲毫不懂。修小羅一見那些脂粉異常細膩,香氣清而不膩,也無古怪後味,當下明瞭這農夫所說不虛,伸手自包裹內摸出了兩錠紋銀,遞到農夫袖子裡去。那農夫在袖子裡掂量一下,又偷眼看了看紋銀成色,當即慌了神,說道:「太多了,太多了。」修小羅道:「不多,不多。」小聲道:「咱們兄弟有了它,僥倖多走一段路,肯定能賺上不少。」那農夫又推拒幾下,終無法抵擋銀子魅力,遲疑著將紋銀收好。
此刻那些行商與強漠彭也已談妥,又開始行路,那農夫過去和強漠彭打了招呼。搭鏢者中途退走,原是常事,強漠彭早看到他們和修小羅的嘀嘀咕咕,猜出其中定有緣故,是以也不挽留,囑托他們途中小心。那農夫隨又和其他同伴說了幾句,那不肯放棄的農夫知曉收穫竟比販到潼關還要豐厚,也大喜過望。六名農夫向二人千恩萬謝一番離去,帶頭的農夫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拉著修小羅與柳一摟的手,千般囑托,留下地址姓名,說道若有不妥,回了找到他們,他們還把銀錢退了。兩人也道若是月內不找他們,便是已順利到達。雙方又客套幾句,那農夫才千恩萬謝地離去。
修小羅和柳一摟重新追趕鏢隊。眾行商見兩人包裹大了一些,知道那幾名農夫把貨物易給了他們,隨口詢問幾句,聽到柳一摟說是脂粉,均搖了搖頭,紛紛說道幾名農夫能有什麼好貨,販脂粉遠不如販衣物,若能得到一件好衣服,一趟便足可賺上十兩紋銀。修小羅和柳一摟便藉機與眾行商熟落起來。
邊行邊走,不覺過了小半個時辰,談話間林木愈加茂密,忽然柳一摟和修小羅互望一眼,同時暗做防備。又走出十餘步遠,便聽得鏢隊喊鏢聲大起,同時豎起鏢旗,趟子手喊鏢聲中將大車圍成一團,各個抽取藏於車內的兵器,嚴加防範,眾行商哪裡不知遇到了劫匪,無不膽戰心驚,互望一眼,各個猶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跑到一起,聚成一堆,蹲於地上抱住頭。
柳一摟低聲道:「這是以示商賈與護鏢的區別。通常劫鏢,只要商賈不做反抗,概由鏢局負責應對,失去貨物後商賈可對鏢局做出賠償要求。若要尋回原貨,鏢局有三月至半年的時間,屆時無法尋回,又無力償付貨銀損失,鏢局便會被封。劫鏢者若無特殊緣故,一般不傷害賈客。」拉過修小羅,在距離鏢隊稍遠處蹲下,也抱起頭。
修小羅大感有趣,學著柳一摟的樣子抱頭蹲在地上。低聲說道:「一摟,你不是極想出手?怎麼也肯蹲地抱頭?」柳一摟輕聲笑道:「先看看再說,他們能解決的,咱們就不出手。畢竟將來每一個分局都會單獨行鏢,咱們不可能時時在側。」修小羅暗暗點頭,心想柳一摟能考慮到將來,日後這橫刀鏢局,便當真是大有前途。
稍過片刻,但聽一陣的梆子聲響動,接著腳步聲急響,前方終於先飛來一支響箭,而後傳出一聲強盜的招牌大吼:「呔!此林是我栽,此山是我開!若想由此過,留下買路財!」隨即一聲馬嘶,兩隊強人飛步到達。
眾人原以為這就開始劫鏢,豈知那群強盜到達之後,便紛紛整隊站立,站隊完畢,一名強盜高聲唱諾道:「今日黑鴉林新任大王『飛星星』龐琳龐大王在此討生意!不相干的朋友遠遠退開!」眾強盜一起扯起嗓子叫道:「灰——」
柳一摟也是首次見到大隊強盜劫鏢,直看得津津有味。修小羅小聲問道:「怎麼強盜出場也這麼講究排場?」柳一摟道:「我怎麼知道,興許每個地方的強盜都不一樣吧。」
兩人嘀嘀咕咕,雖然說話聲極小,不濾被人聽見,畢竟還有輕微聲音,十餘步外一名老成持重的行商聽不過去,「噓!」地警告一聲。兩人愕然望去,那行商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示意抱頭別亂說話別亂看後便自己先抱緊頭。
兩人大感沒趣,急忙學著眾商樣子。只聽得馬蹄滴得滴得的響個沒完沒了。過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便是那兩隊強盜也都大感不耐傳出輕微唏噓聲時,強盜首領終於得意洋洋地騎馬出現。
修小羅與柳一摟偷眼而望,卻見那姍姍來遲,緩緩而行的馬上,居然端坐著一個女孩兒,不由得俱是一怔。
那兩隊強盜,在遠處綿延排列,一眼望不到頭,人數怕不有百人以上,當前幾名強盜,各個赤裸上身,胸前俱都文有日月星圖案,只是那日月交輝,星星卻又蓋住了日月,自那星星圖案的顏色形態而看,顯然乃是後繪而成。柳一摟眼尖,一眼看到遠處一名身感寒冷將上身衣物略微掩蓋一下的強盜,卻見那強盜上身微露的幾顆星星根本不似繪成,反倒如同烙出一般。
幾名上身赤裸卻當真不畏寒冷的強盜,無疑乃是強盜頭子,當先一名不待大步前往的強漠彭說話,便已連連眨眼,分明和強漠彭十分熟悉,只是另有內情而甚有顧忌。但更為奇怪的是,那騎馬而來,洋洋得意的強盜首領,卻居然是個一身盔甲,手握長鞭的女孩子。看那女孩兒年齡只在十三、四歲左右,貌美如花,卻不知如何成了強盜頭子。
鏢隊行鏢,那是難免要遇到劫鏢者,但凡笨重貨鏢,遇到山賊,除非是對方不問青紅皂白便出手,否則是不能先行動手的。自然也不可讓山賊進到防範範圍之內。眼下這群強盜的行徑,頗為古怪。強漠彭耐心等了半晌,才終於等到強盜首領出現,也不覺大為疑惑。
他走上前去,疑惑地又看了看那幾名強盜,眼見都是熟面孔,且各個都曾受過自己大恩,心中更是奇怪。思索中已到近前,按禮數向那女孩抱拳道:「鄙人潼關強漠彭,現為西北橫刀鏢局潼關分局副局主……」豈知剛說到這裡,那女孩兒業已一揚手中鞭子,「啪」的打了個響鞭。
強漠彭吃了一驚,身軀不禁微微一晃。那女孩兒腕一抖,手中的軟鞭當下成了一條直線,鞭梢剎那就到強漠彭面前。強漠彭哪想到對方僅是一個孩子,卻說出手便出手,眼前陡然現出軟鞭針尖似的亮點,情不自禁地把眼睛一閉。眾鏢局中人無不大為緊張,便欲出手,卻又立刻改變主意。原來那女孩兒僅僅試探一下,手腕再一抖,軟鞭倏然便回到手中,盤成一團。
柳一摟傳音向修小羅道:「好手法!」修小羅也暗自點頭。那軟鞭長達七尺,鞭尾處細僅小指,鞭梢處便細得猶如針尖,鞭桿僅容手握,顯然乃是以真氣注入,鞭子方可成一直線,否則鞭法再巧妙,也休想讓這樣的軟鞭陡然變直。
強漠彭詫異中睜開眼睛,卻見那女孩兒正笑望著他。眼見那女孩兒笑容如花,甚是嬌艷,又年齡尚小,一時竟無法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