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身走回,又至天音大師和魔箭使者衣衫內摸索,尋出許多七零八碎,看也不看地便塞入懷中,這才冷笑一聲低沉說道:「土地神魔,只有你才能藏於土中,出來吧。」
雪地慢慢翻動,粗重的喘息聲傳出,漸漸露出土地神魔的身體面目。修小羅靜靜打量土地神魔頹然的表情,沉聲問道:「天殺星呢?」土地神魔喘息一聲,說道:「被……被他拿走了。」修小羅側首觀望土地神魔片刻,蹲下身來,凝視著土地神魔的眼睛,問道:「天殺星的武功,不可能超越你。東西在何處?」擎起右手千里火,伸出左手。土地神魔目中突現恐懼色彩,喘息叫道:「不!你不能搜我!……你,你究竟……是誰?」
修小羅毫無表情道:「為什麼?」左手手卻已探入土地神魔衣衫之內,毫無顧及地開始搜索每一處可能藏物的所在,土地神魔恐懼地望著修小羅毫無表情的面容,微弱地掙扎著想逃開修小羅的搜索,眼中終於現出無比的駭然,驚恐道:「你……你不是凌橫刀……我見過你……見過你……不……你不能……」只此一句,足以說明土地神魔隱身土丘之下,聽到了他和柳一摟的對話,自家的猜測未錯。
修小羅手指轉動,毫無表情道:「為什麼不能?我知道就在這裡。」同時旋轉的手指更加快了旋轉的動作。忽然土地神魔的身體一陣急劇顫抖,修小羅募然一拉,土地神魔身軀頹然靜止,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出。修小羅的手中,已經有了兩塊濕轆轆的白巾。
把白巾在雪地上抹了一下,抖了抖,於地上展開,只見這兩塊白巾均是蝴蝶形的,質地非絲非錦非布,不知何物織就,奇的是白巾上卻什麼也看不到,但既然土地神魔以如此的方式隱藏,又非得以異常方式或是乾脆破開肚膛方可取出搜到,無疑這兩塊白巾便是此前她和魔箭使者達成協議的兩塊白巾,所查未錯。修小羅這才問道:「你見過我?在哪裡?」
土地神魔嗚嗚而哭,這土球一般的婦人,竟似個絕望了的尋常農婦一般,嚎啕大哭。修小羅冷冷凝視,說道:「在哪裡見過我?說!」土地神魔悲嚎一聲,「你會後悔的!」一頭撞來。修小羅伸手輕輕一擋。碎裂聲響起,土地神魔的頭顱已經炸開,身軀也頹然彈動一下,靜止下來。
風聲似乎突然靜止了,大雪的無聲翻飛在千里火的照耀下閃現出斑斕的光與影的瑰奇色彩,在這瑰奇的色彩下無聲翻飛的雪花間,炸開的頭顱最後一點飛濺的血跡與腦漿擊打在一片鵝毛般的雪花上,發出清脆悅耳的「噗」的一聲輕微響動,接著那雪花便劃出弧線飛濺到遠處的雪地上,映出一片非同於白雪大地的赤灰污垢。
生命的離開彷彿就這麼簡單而璀璨。
修小羅的目光靜靜地打量著那雪地中的最後一抹生命痕跡,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微笑。此刻若是有人在觀望,定能看到他眼眸中的深邃底部,似有一個可怕的東西,正悄然浮現。
修小羅凜然睜眼,自床上坐起,發覺天色已然大亮。這尚且是他自失去心智以來的首次躺於床上的睡眠,卻和離開驚魂谷前幾個月的睡眠似乎並無不同,初醒的剎那,如同一個嬰兒般,總禁不住只想哭將出來,至於為何非得要哭,卻是說不出一點道理。此刻他像個睡糊塗了的人在大夢初醒時分的表現般,茫然坐了片刻,在茫然的情緒中,不覺回憶起往昔在驚魂谷的時光。
彷彿是自有生以來,便在驚魂谷內,從事著谷口的守衛迎客工作,接待各類拜訪活閻羅的江湖人物,每半月一輪換。修整期內,便停留於儘是美女俊男被稱做陰陽殿的死谷中,和與他相同的守衛們習武、閒聊、目睹那些守衛在這些失去了心智的俊男美女身上盡情發洩,也彷彿在起初的階段,自己也是一樣的把那些人作為洩慾工具來對待,和其他驚魂谷人毫無任何不同之處。
卻不知何時開始,自己似乎慢慢變了,對那樣的做法感受到極度的厭惡,對迎接到的客人所帶的「人禮」,也慢慢自麻木的習慣中產生同情之心,而隨著這樣的際遇越來越多,知曉他們這些被送入谷內的「人禮」,一入谷內,便只能是嘗受失去心智作為工具存在悲慘命運後,恐懼和無法忍受,便愈加地折磨著他的心靈。
也或者在首次認出其中一個狗一般被三個驚魂谷守衛同時玩弄的女子,竟是自己曾接入驚魂谷且印象極其深刻的貞烈女子時,他才開始了於每度醒來,都宛如嬰兒般只想哭泣的反常生涯吧?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好像是在離開驚魂谷前三個月,還是四個月?此刻再想起來,那個女子後來的命運,已經是和所有驚魂谷內失去「靈魂」者毫無一點不同之處,甚至連那女子究竟眾多「工具」中是哪一個,現下都完全忘記了,只模糊記得,一個似是與他糾葛了十世前生的哀怨情人,在他闊步離開前,被最後送入了驚魂谷內。她現在還好嗎?是否已經完全失去了心智,變成了沒有影子的眾多工具中的一員?
哀傷的情緒使得修小羅只想哭泣,過了片刻,修小羅漸漸從往昔的回憶中脫離出來,搖搖頭,甩開那種對武學精進極度不利的哀傷意念,暗恃倘若是無法脫離對驚魂谷往昔的回憶,便永也無法創造自己的新生。長身而起,決定立刻去尋找柳一摟,面對昨日留下的殘局,在迎接麻煩、展示實力的同時,逐步開創出一個縱橫西北的新勢力,待到有了足夠的人手力量,定要毀滅那有著不堪往事的驚魂谷,殺掉神秘可怕的活閻羅,免得此等事情,再危害人間。
他長長地伸個懶腰,舒展一下身體,打開房門,便覺心曠神怡,見到天地一片潔白,原來昨夜竟已無聲無息地下了一場大雪。他凝望片刻,回身收拾包裹,便待出門。突覺包裹沉重了許多,打開包裹,不禁一呆。那原本僅裝了些尋常用品和半隻熟兔、幾隻餅囊的包裹內,居然多了許多的零碎。將這些零碎物品只隨意翻看了一下,便陡然憶起昨夜自己又回到那空地上的種種事態。
回憶自風聲如鬼哭般鑽入體內使得真氣無法控制時變為茫然一片,恍惚間知道自己定是搜索了幾個死亡者的身體後才得到了零碎東西,卻怎也無法回憶起期間細節。而且一種莫名的懼怕,竟使他根本不願繼續回憶下去,急忙收斂心緒,也無心觀看究竟都得到了什麼,匆匆結了包裹,走出房門,和老鴇打了招呼退了房間,付了賞錢後走入大雪後的街道。
他茫然而行,直至有人拉了拉自己,才從思緒中凜然而醒,所有的情緒都蕩然無存,恢復至當前的境界當中。「橫刀,我們恐怕是真的遇到麻煩了。」拉他的人是柳一摟,此刻正滿面的憂色。修小羅掃視一眼四周,見是在一處陌生的街道上,天色雖已大亮,但街道上卻無一個行人。凜然問道:「怎麼?」
柳一摟示意他跟著自己,快步而行,修小羅心知定然有事發生,忙緊緊跟隨。折來折去走了片刻,陡然來到一處甚是空曠的所在,但見四周十分荒涼,中間一所孤零零的土屋矗立,當下認出那便是昨夜曾來過的「橫刀鏢局」,柳一摟和凌橫刀曾經的棲身場所。此時大雪一片潔白,遠遠望去,便能發覺土屋的門上,貼著一張告示。
修小羅走近一看,不禁也皺了皺眉,原來那告示竟是出自乾洲衙門,說明此地原系白蓮宗寺院所在,自白蓮宗一派愚民多已成為謀反勢力從屬以來,各地白蓮宗活動場所,均被列為焚燬名單,乾洲此地寺廟,早被當朝焚燬,收歸國有,近日將其售賣於本城鎮西騾馬行,作為其城南分站站點,限令此地唯一住戶「橫刀鏢局」於午時前搬遷,否則以白蓮宗餘孽論處。
柳一摟愁眉苦臉道:「橫刀,你看如何是好?」任何江湖勢力,除非是佔山為王妄圖謀反,否則無不多少要受到官府節制,尤其一些看來表面上乃是正當營生的行業,若無官府默許,定然難以生存。修小羅思恃一下,微笑道:「此事不難解決,只要讓那鎮西騾馬行將此地依舊讓出便是。」微微冷哼一聲,說道:「此事顯是鎮西騾馬行對我們藉故生事,好讓我們無容身之所。」柳一摟後悔道:「不是。若是當初便有了五十兩紋銀,今日也不必如此了。」修小羅一怔,這才知曉原來這一地段乃是早想售賣,與昨夜的挑戰並無關係。
他掃了一眼四周,但見環土屋三十丈內,皆是一片平整大地,一棵枯樹也無,透過大雪遮掩,依稀可見往日裡殘存建築的形跡,想來此地原本廟堂廣建,人流熙攘。昨夜初到,便覺此地大為有異,今天才知原來是白蓮宗的過去寺廟所在。不禁奇道:「這片空地,竟是只售五十兩紋銀?」
須知任何一處建築,建設起來,都須先紮下堅實基礎,若是本就根基深厚堅實,便可免去許多步驟。故此地雖是一片空曠荒涼,購買者若是意圖農耕,無疑連一兩銀子也嫌麻煩,若是欲建屋設院,百兩銀子也不覺其多。橫刀鏢局縱使只在乾洲成為名聲大振的新勢力,也離不開氣勢磅礡的門面。而當前形勢,依據此地已經奠好的基礎,定可省了許多花銷與時間便能成就一所深宅大院。那鎮西騾馬行欲佔據此地,無非也是看中了此地原本便有的根基,但這樣的地段,居然只售賣到五十兩紋銀,任何稍具眼力的,都會覺得難以想像。
柳一摟說道:「我們接手之後,才知此地曾是白蓮宗活動的場所,難怪當初衙門應允我們,只須湊足了五十兩紋銀,此地帶都歸我們所有。」修小羅問道:「你們應承了沒有?」柳一摟苦笑道:「哪能不動心?可是我們山窮水盡,三餐都難以為繼,也只敢想想而已。因此當初凌橫刀猶豫再三,沒有答允,只應承暫時租住土屋,有了買主,立刻搬遷。既是我們根本無力湊到這五十兩紋銀,也是不敢隨意佔據。怕日後白蓮宗在本地死灰復燃,惹出無窮麻煩來。」說到此處,頓顯黯然,低聲道:「……不過今天看到他們來貼告示,心裡實在是難受。」
修小羅自然明白他失去此地便如失去最後一個可棲身的家園般心酸感受,微笑拍拍柳一摟道:「好了,現下我們不是有了五十兩紋銀嗎?咱們這就去鎮西騾馬行,叫他們讓出此地。」柳一摟搖搖頭,苦笑道:「月前此處已因白蓮宗十大分宗在各地均正式舉事,參與撲黃塵,本城三大勢力知曉不會再有麻煩,而漲到了三百兩紋銀。鎮西騾馬行能最終取得此處,付出了何止三百兩。」
修小羅眉頭微皺,定神打量土屋片刻,問道:「為何寺廟被焚,這土屋倒能留下?以前這屋子是做什麼的?」柳一摟張大了嘴,半晌才扭捏道:「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這裡肯定是沒有任何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