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二 (八)雪之舞
    修小羅拜別柳一摟,一個人靜靜地行走於空無人跡的街道上。此時夜色已深,除了客棧、妓院不滅的***外,到處都是一片漆黑。月亮早已隱沒入雲層,半晌也不見出現,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在身上,刀割亦似,他隨意走了片刻,忽然察覺有一點冰涼打在臉上,抬頭望望漆黑的夜幕,又一點冰涼打在臉上,頓時知曉天色已變,怕是下雪了。

    他快速在夜幕中的街道上行走著,時而躍上民居或是高樹,將意識伸展向無盡遠方仔細感悟方位,同時努力回憶「紅唇依柳」的所在,直至又看到那曾經兩度進入的酒樓正熄滅最後燭火,關門打佯時,才找到正確方向。到了「紅唇依柳」之外,見除了紅唇一般的燈籠依然亮著,連門也已關閉,知道以「紅唇依柳」這樣的妓院來說,夜間關門並非是不欲迎客,而是實在迎不來客人。此種情形,當然是因那「香車玉船」的白牡丹造成,頓時泛起何等出色佳人方能使得眾粉失色的好奇念頭來,決計若是有空,定要見上那白牡丹一面。

    他飛身入院,尋找到自己所在的房間,悄悄打開門進去,和衣而躺。

    躺了片刻,寂靜的夜中那雪花片片落下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入耳內,他的心神也漸漸融入這雪花飛舞、北風嗚咽的寒冷天宇之夜幕深處,遠處打更人的更聲寂寥而單調地響起,同在一院內其他房間的住客睡眠聲、呼吸聲、起身小解聲,都落入耳內,發覺在這紅唇依柳的妓院內,只有一名嫖客與妓女同眠,其餘的妓女均是獨身而眠。忽然那有嫖客住宿的房間傳來翻身響動,接著一個柔媚的聲音半夢半醒著咿咿嗚嗚的似乎不太情願,衣衫嘶磨的聲音持續僅一會兒,便傳來床鋪的咯咯吱吱聲響,顯然那妓女雖是十分睏倦,可也不得不應付嫖客的要求。

    過了片刻,咯咯吱吱的聲音漸漸增大,那妓女開始呻吟,呻吟幾下,那嫖客似乎不太高興,責怪道:「小翠,今天你怎麼了?是我不行麼?」接著咯吱聲陡然加快了頻率。那叫做小翠的妓女呻吟聲稍大了一些,忽然咯吱聲停止,像是兩人停止了動作。那嫖客微怒道:「你怎麼了?」那叫做小翠的妓女柔媚說道:「爺,外面太靜了,別人會聽到的。小聲點嘛。」那嫖客說道:「屁!都睡熟了,怕個鳥!」小翠柔媚道:「不嘛,外面這麼靜,她們今天都沒有客,聽到了多羞人。」那嫖客怒道:「聽到個鳥,除非有意,誰聽?你這麼怕羞,老子是來嫖你還是來和你偷情的?!」那小翠吃吃笑道:「爺生氣了?你就當是來偷情的嘛,小翠不是小翠,小翠便是你想偷的王元外家二奶奶……」那嫖客停了一下,突然興奮地壓低了聲音道:「賤人,老子的心意你也知道!老子便來偷你!」聲音陡然壓低,顯然那嫖客起先生氣,是因那小翠叫床聲不夠讓他滿意,但那小翠如此一說,「偷情」的說法喚起了嫖客新的興奮點,登時以不發出聲音為樂。

    兩人的竊竊私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忽然修小羅冷汗刷地滲了出來,中箭般駭然坐起。他當然並非有意去聽兩人夜半私語,而是意識自然發散,內力到處,這寂靜夜晚的每一聲音,都逃不脫聽力範圍。他駭然坐起,茫然一下,不知何以自己竟會有這突然舉動。凝神聽去,夜幕中的聲音絲毫未變,一切都無危機的徵兆,但自己何以竟感覺正有深深的危險湧到?他迅速回憶方纔所有聲音所有感覺,突的再是一凜,頓時知曉為何自己會有這番舉動,立刻飛身而起,悄然打開房門,無聲合上,一點腳尖,便飛身而起。

    原來那嫖客的「除非有意,誰聽?」使他突然想起土地神魔出現之處,便是他和柳一摟曾停留許久的土丘。說不得兩人的談話,便是在土地神魔身體之上。若然土地神魔乃是早已隱身於土丘之下,自己和柳一摟的談話便會一絲不漏地被土地神魔所知,兩人的身份名字,當然早被土地神魔瞭然於心。

    那土地神魔之所以表現出毫無所知的樣子,無非是當時不想讓兩人感知,好騰出空來,對付其餘人。待到其他人對付完畢,便會覓機對付他們。若然今夜沒有想到此點,以為離開了便再無後慮,怕是被土地神魔於事後聯絡黑風寨高手將他們暗殺了,也不知原因。

    他一念及此,頓時知曉自己先前退避,乃是犯下了大錯,早該一直隱藏,待到幾人全數出現,將其均悉數滅除,才是正確之舉。苦笑一下,暗暗祈禱此刻土地神魔等人還在搏鬥或是已兩敗俱傷,至低那土地神魔也非得當場死去才可。

    此刻他心情急切,不再刻意隱藏身形,下意識間一點地面,飛至高處,再冉冉劃出漫長的弧線,尋到落足點後立刻再輕輕一點,便再度冉冉飛起,如是幾度,竟是在空中划行的距離越來越遠,速度越來越快。

    雪花打擊在他的臉上,在這漆黑無比的寂靜夜晚,那冰冷無聲的雪花飛舞與嗚嗚做響的凜冽寒風,構成了一片寧靜寒冷的獨特氛圍,彷彿天地本該如此。眾生忙碌,都如同這雪花的飛舞,若是沒有嗚咽的寒風,便只能無聲而來,無聲而落,即使太陽出來,大雪最終融化,也只能是寂寥萬分地感受著獨自的空茫堆積至眾雪的積壓。

    生命之始至生命終結,除了體會彼此的寒冷毫無一分不同外,再無一絲的意義。

    但若是有了凜冽寒風的陪伴,至少在飄蕩的途中,尚能感受到飄飛的路途,尚有不同於己的力量與速度的另一重寒冷,至少能感知空茫的自天而地落下的生命空間裡,也可以伴隨著風的行進,有個短暫的目標與方向,有過嗚嗚作響的瞬間。

    是否人的生命,本來也便如是?眾生的存在,也便如是?

    時間與空間似乎在這漆黑的大雪之夜,於下意識間的點擊和飛起、漫長地划動弧線的飄飛軌跡中,都變得毫不重要,存在者的唯一意義,也便是永恆地穿梭於飄起和飄落的平衡點中尋找飄蕩時的與天地一體的虛空感覺。

    這無以形容的心靈感悟持續了也不知多久,外在的環境彷彿略有變化,修小羅心神一凜,便從無盡的虛空中回到了現實,知曉自己此刻滑翔之勢到了盡頭,馬上便要落至實地。再看自己已經到達了那片空地處,便欲收勢停下。

    突然空中有股奇異的力量迎面衝到,同時來自於比冰雪天地還要陰冷的地獄般陰力,無聲地包容了所有的空間,使人當即感受到強烈的死亡氣息直撲而來,竟使他生出身是蚊蠅,撞入蛛網後無力求生的絕望意念。

    修小羅哪敢遲疑,「呔!」地低吼一聲,驅逐心靈深處剎那生發的束手就擒、自甘死亡的沮喪心理,身勢不停,真力下衝,反撞地面一下,再立刻借這真力的反擊繼續飛翔且更加加快速度,而後一掌迎出,強大的氣流自掌中衝出,與迎面那股陰冷的掌力相交匯。

    兩股力道交擊的剎那,似有漩渦般的狂風自虛無中陡然誕生,在一片被封鎖了的空間裡急劇衝撞一剎,募地破開了被封鎖的虛幻空間。四下裡的風聲雪聲頓時以雷鳴般的巨響傳入耳中,接著強大的反震力量湧到,他的身形業已不受控制地如箭般被震得倒飛出去。

    銳利的嗚嗚聲證明著身體倒飛之勢奇快無比,意識稍有醒覺,已經砰然一聲,重重砸於地面。胸中氣血一陣翻湧,幾乎忍不住要吐出一口鮮血,突然又是「砰」的一聲遠遠傳來,隨後遠處復歸寂靜。過了半晌,修小羅終於平抑住混亂的真氣,卻知道已經負了內傷,沒有幾日的調息,休想復原。

    四下裡是一片寂靜,修小羅一動不動地躺著,凝神戒備。他知曉那幾人必將戰役定於此處,也能感覺出便在不遠有人小心隱藏,卻無法辨別出那人究竟是誰。但無論如何,倘是自己忍耐不住,先行發出了聲音,在這漆黑的夜裡,不謂是主動露出了行藏,予人以攻擊的機會。而此刻他雖是暫時束縛了那被偷襲者掌力震盪紊亂的真氣,但若不迅速調息將真氣歸攏,再有這般磅礡內力的迅捷衝到,必會傷上加傷,內傷三五個月無法復原也難說。

    心神慢慢恢復為寧靜,真氣逐步歸攏,修小羅試探性地將意識散發於遠處,以便防範危險到來,頓時聽到天宇間風聲嗚咽如鬼哭。那嗚咽的鬼哭般聲音像是無數洪流在尋找宣洩口處般,在耳邊震盪片刻,陡然便鑽滿修小羅的腦海,使得他所有聽覺感知到的外在環境,俱是這可怕的風聲。忽然那滿耳滿腦的鬼哭般風聲,竟如同有形的真氣一般,鑽入修小羅體內,與體內本就不安分的紊亂真氣剎那融合。

    修小羅震驚一下,頓時察覺一種怪異的力量,點點自體內湧現,他駭然大驚,急忙調息,想抑制住這陡然生發的古怪真氣,不料那怪異的力量,在這嗚咽如鬼哭的夜幕中,竟陡然達到了無比強盛的境界,黃河決口般在體內任意蔓延,再想調動體內真氣壓制這古怪的氣息,卻已不及,轟的一聲,腦海中便是空白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修小羅才再次恢復神志,大刺刺地站了起來,氣機向外探測,頓時明瞭遠處那竭力平抑呼吸心跳體溫等所有可能被發覺到存在的隱藏者,非是那人刻意隱藏、準備隨時發出偷襲,而是已經受了重傷,正極力隱藏,免得被人發覺,受到追殺。

    他同時明瞭,在那人旁邊,便是一具死屍,兩人不遠處,又是一具死屍,加上方才受到的那個攻擊,現下竟有三具屍體和一個身負重傷、隨時會死之人。顯然在土地神魔、天音大師、魔箭使者、飛蛾、天殺星五人當中,只有一人是未曾死去或是未曾露面。

    修小羅察知到當前情況,當即大步而行,那受了重傷之人刻意隱藏的呼吸登時為之一滯,顯然是意識到死亡隨刻便會降臨,更為小心。修小羅走了幾步,到了第一具死屍身旁,探手摸去,先摸到了一面扭曲的圓形物事,知曉那是天音大師的兩面銅鑼之一。當下擦亮火石,將千里火點燃,四下裡登時一片明亮。

    身邊的確是天音大師的屍體,咽喉間有個血洞,像是被一箭射穿;七步外便是那深眉高鼻的異域人魔箭使者的屍體,卻是連頭顱都已被割得只剩薄薄一層皮依然連接於頸間,一面銅鑼露出一半豎立於雪地上,依然能看見些微血跡;但在魔箭使者身邊,卻並無一點人影,唯有大雪掩埋地面。修小羅打量兩眼,向方才和自己交手那人跌落處走去,尚未走近,便見到黑袍掩蓋的捲曲身體,那和他對了一掌的,竟是白蓮宗飛蛾,當下明白為何襲擊會從空中到來。

    修小羅靜靜地掀開飛蛾的黑袍,只見那飛蛾五官業已腫脹的如同豬頭,根本看不出一絲形貌,一隻手依然垂在唇邊,唇邊尚有烏黑的血跡殷出,修小羅微微一呆,登時明白那飛蛾乃是在自知性命難保時服毒而死,用意無非是免得被人看破了面目。他思索一下,探手入飛蛾的衣衫內摸索,卻找不到一點物品,觀望周圍片刻,也看不出一點異常,知道那飛蛾竟是連兵器也不用。是以只要最後面目破壞,外人便休想知曉飛蛾的任何情況。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