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派聯盟中,少林派歷來是勢力最為龐大的一派,門下子弟以及自少林派演化出的大小派別可謂多如牛毛,是以即令從前的兩大勢力派別丐幫和天龍莊,也對少林派甚為顧忌,程萬斗勢力再強,也與丐幫、天龍莊不可同日而語,一聽武才揚的口音,不覺微微一怔,問道:「小長老是——?」
武才揚語音安詳,神態從容,說道:「小僧雲遊天下,行蹤無定,實是遊方散人一名。」
程萬斗略略欠身,道:「老夫『大青山』山主,江湖人送匪號『飛錢財主』,想必小長老業已知曉。」武才揚搖頭道:「小僧見識淺薄,只知些許佛門之事,此外一無所知。」程萬斗道:「小長老,尊師如何稱呼?」武才揚道:「善男信女,皆稱『老和尚』,凡夫俗子,則稱『光禿驢』,小僧則叫『師傅』,施主如何稱呼,由得施主。」說罷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姓名乃身外之物,如若施主問小僧,小僧則道:阿貓阿狗,蚊蟻蟲肭,施主如何稱呼,小僧便是。至於施主,大青山也罷,山主也罷,江湖人也罷,匪號也罷,小僧一概不論,高興時則言『施主』,嗔怒時則道『你』。」
程萬斗微微一笑,說道:「小長老鎮定自若,一口的佛門言辭。只不過,你這假和尚,早已被識破,你的來歷,也被查出,再故弄玄虛下去,老夫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遍諸般苦楚後,再拉去活活餵狗。」
武才揚垂眉合十,說道:「小僧尚未受戒,年齡幼小,入門頗晚,尚系小沙彌,自不可以以『和尚』而論。施主所言極是。至於來歷,人人如一,有何可查?施主莫非竟與小僧不同,非吾同類?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小僧曾發下四十八願,要嘗盡世間苦楚,施主有意成全,小僧自是感激不盡。」說話之間,已偷眼向青衫人打量一眼,極其隱秘地向左首青衫人眨了一下眼皮,而後迅急將目光重新集中於程萬斗右首小几上的茶盞所在。
左首青衫人武才揚在剛進來時曾聽他發出過聲音,知道那是被程萬斗稱為「萬事不用問」諸葛清的人,自己固然是被發覺後才被擒下的,未必便是諸葛清一手所為,但既然當時主要是由他說話,將計謀施用在他的身上,那是一點也不為過。
程萬斗道:「你夜潛涼亭,而後再尾隨而來,潛至車下,是何用意?」武才揚搖首道:「施主所言小僧實在是一點也不明白。小僧本在涼亭下歇腳,只覺身上一麻,便失去了知覺,而後遍歷癢痛,小僧倒想知道,施主的這種法術,是何用意?」說話間,又在目光移至那兩個青衫人時,將目光在諸葛清身上稍微停留一下。
程萬斗一招收,身後兩名青衫人一人遞上長劍,諸葛清遞上百寶囊。程萬斗接過兩物,放於身畔小几上,慢條斯理地解開百寶囊,從中取出信封。武才揚望了一眼,知道信箋已被啟開過,心想:「不知信裡說了些什麼。」程萬斗手持信封,問道:「這些物事,乃華山派所有,你與此物之主,有何干係?」
武才揚心頭暗喜,「來了,你終於開始問啦!」臉上神色顯得非常關切,叫道:「施主!那是『華山派』左點水左大俠臨終前交託給小僧的物品,囑托小僧一定要親手交到華山派掌門手中,怎麼施主竟妄取他人之物?快快還給小僧可好?」
程萬斗道:「這樣說來,你與那左點水,其實並無干係?」武才揚搖頭道:「施主此言差矣,百年修得同船渡,小僧既能與左施主相逢,又應承他務必將遺物交予華山派掌門手中,即使前生無緣,今世也有了糾葛不清的干係。」趁搖頭之際,又瞥了諸葛清一眼。程萬鬥神色微動,顯然已經發覺了武才揚的眼光「有異」。那諸葛清幾次三番地被武才揚莫名其妙地打量,縱然再鎮定,神色也不禁微微一變。武才揚察言觀色,知道計謀已經開始生效,當下稍顯愕然之色,而後斂目垂眉,望也不望諸葛清。
程萬鬥神情忽冷,森然問道:「七大派一向似合似分,牽連不清。然則『哀蘭送咸陽道』一案,素來與七大派毫無干係,七大派策身其中,是何用意?」
武才揚一怔。「哀蘭送客咸陽道」,那不是《行路難》一詞曲中的話嗎?怎麼又出現了?……那首「小梅花」詞曲,究竟是何涵義?說道:「哀蘭送客咸陽道——那是什麼意思?」心中忍不住生出一個意念來,「緊接著,應當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了……原來他們一路上的對話,皆是這一句話。」
忽然之間,頭皮一陣發麻,似是覺察出有何可怖事情,正在出現一般,竟然雞皮陡起,身子也為之輕顫一下。也便在這同時,彷彿有個遙遠而模糊、卻字字清楚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出現,「哀蘭送客咸陽道,牽連著『陰陽二魔』。若是他們唯一的親人死因查不出,這兩個隱世巨魔,無疑會大開殺戒,而由於其手段發指,絕非名門正派所為,首先遭殃的,定是各家綠林塵煙、黑道群星。這邪派至尊,就相當於替七大派之類標榜著名門正派的人做了劊子手……」
這聲音出現的同時,又有三個不同的聲音同時出現。
一個道:「這小子與諸葛清眉來眼去的,定然有所圖謀。萬事不用問此前的推斷,一向甚少全准,惟獨這次一猜即對,連我也未能及時發覺車下有人,他卻不但知道,還說明了車下人的身份。便憑此點,就大為可疑。即使不然,也是諸葛清隱瞞了實力,須得防範。嘿嘿,老夫早就想殺了這小子,諸葛清卻一直攔著不讓。這小子經歷了如此酷刑,仍對老夫毫無仇視之狀,豈非正說明了他們早有定計?」
一個道:「這小子數番看我,是什麼意思?縱然的確是那裡的人,壞了大計,也得殺之。不過,目下已引起了懷疑,我須得急急籌劃,方可度危——糟糕,尹金銀已經暗布功力啦,定是已經接到程萬斗的秘令。」
一個道:「自從有了你諸葛清,我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嘿嘿,這次莫說是沒有令,縱然仍對你信賴有加,也得尋個茬口,做了你再說。」
這些聲音同時顯現,卻毫不雜亂,個個清楚無比,武才揚縱然是再笨,也知道那是「他心通」心法發作後的功效。但程萬斗、諸葛清、尹金銀這三人皆含殺意,能夠為他所知,倒不奇怪,然而先一個聲音,無疑也是程萬斗的,定是在武才揚詢問後的心思,不含殺意,且是底層思維,而今怎會一一知曉?
這剎那間,他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一、「他心通」心法,一經習練,便再難忘懷,縱使一心遺忘,也終究會有一日重現。
二、長久的不練,不但他心通「心法」未曾淡忘,反而更加精通了。竟可做到不影響自身或甚少影響的程度,且多向探察時,也不再混亂不堪。
三、那個抓癢的姿態,想必乃是「他心通」的另一練法,其功效與探察「殺機」的相類,似乎是有所疑問,便能夠得到回答一般。
只聽程萬斗森然接道:「老夫早有懷疑,『哀蘭送客咸陽道』乃是七大派在搞鬼,而今一看,果然不假。你是自行說出,還是要被迫招供?」
武才揚神情顯得稍微愕然一下,說道:「程莊主,你這番話,未免引火燒身、有些不智了。『大青山』再怎麼闖名立萬,聲勢浩大,也得顧忌些身份,不做妄言。」正說至此處,忽然腿部一麻,似是被蚊蟲叮咬了一下,忍不住去探手抓癢。他坐在軟凳上,左手距離被「叮咬」的左腿肚不及一寸,伸手即到,可是這麼近的距離,尚未抓到,癢感便已擴散至全身。忍不住身上一顫,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抓癢。但剛抓兩下,全身的癢感,已經達到極限。「通!」一聲,自軟凳上摔了下來。
程萬斗冷冷道:「說得越早,你痛苦消失的越快。」
只這十餘字的工夫,武才揚已經癢的滿地打滾,抓個不休,每一抓過,必然血痕道道,「救——救命!」武才揚終於叫了出來,叫聲之中,全力抬頭,望向了左首青衫人「萬事不用問」諸葛清。
諸葛清神色大變,他縱然再為鎮定,也料不到武才揚居然會在此時向他呼救。程萬斗面色和悅地說道:「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好受一些。」話音方落,四名端坐於下首椅子上的錦羅袍青年,已經一起站起,一名身材稍胖些的那人一步跨出,足尖踢中武才揚「笑腰穴」。那「笑腰穴」乃是人身奇經八脈的五大笑穴之一,一被點中,被點者全身軟麻,笑個不停,身上又麻又癢,極其難忍,豈料此番踢中,竟然化解了「癢酥散」的毒性,武才揚登時全身無力,癱軟如泥。
程萬斗道:「老夫一向面慈心軟,聽不得哀求之聲。你既然是在向我求救,我便先饒了你這一回。」他說起話來,面含笑意,果真一副「面慈心軟」的模樣。武才揚心裡微微一喜,暗道:「以察言觀色而論,他們該動手了……」
忽然間人影晃動,「砰砰砰砰」聲不絕於耳,頓時碎片翻飛,廳內似是發生了大地震般,程萬斗、尹金銀、那四名錦羅袍青年,已和諸葛清交起手來,一時間,竟根本看不清是誰先出手,如何交戰,武才揚穴道被點,無法動彈,功力難以為繼,只覺這數人的交戰內力激盪於身上,猶如十餘柄重錘一起雨點般砸來,心口一甜,一口鮮血便狂噴而出。
恍惚之間,只聽得諸葛清長笑一聲:「程萬鬥,你好大的名聲,也不過爾爾……」似有一隻手抓起了自己,登時騰雲駕霧般,須臾知覺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