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紛紛揚揚的雪花漸有停止之意。大雪沒膝,兩人又行了大半個時辰,這才接近那村莊。村莊尚有一里開外,武才揚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神色倒似見到了鬼般。錢三詫異停步,問道:「小羊兒怎麼了?」武才揚顫聲道:「師傅……今天……今天是不是除夕?」錢三道:「是啊,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武才揚臉上的恐懼之色更濃了,「現在……現在快到申時了吧?」錢三一怔,向村落望去,武才揚膽戰心驚地看著一里開外的村落,顫聲道:「可是,可是……為什麼……沒人放鞭炮?沒人玩耍?沒有炊煙?沒有狗叫?」
連串的為什麼,直問的兩人毛骨悚然。
風冷雪大,野外無人,本來並不奇怪,但年關之時,家家歡樂,即使窮得無米下鍋之人,也會強顏作笑,借債度年,以便去舊迎新,圖個來年吉利。眼前這處村落,雖是地處偏僻,但建築整齊,看來決非窮得全村逃荒的村落。像這樣的村落,除非沒有頑童,否則定有小童不懼寒冷在外遊玩,鞭炮聲也必將時時響起。即使真的沒有頑童,也不應寂靜萬分,連雞鳴狗吠聲也不見傳出。縱然並無雞犬,只要有人,必定會有炊煙升起。但眼前的村落,卻死一般的寂靜,毫無半分生機。
武才揚更怕了,躲到了錢三身後,捉緊了師傅的手,「師傅師傅,……村裡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錢三定定心神,道:「胡說!」一邊用神打量觀望,一邊安慰徒弟,「你看,這麼冷,雪這麼大,又是除夕,大家說不得都在烤火呢……哦,在火盆邊烤火呢。」在火盆邊烤火那自是見不到炊煙,這番安慰之詞雖是十分牽強,但武才揚卻顯然已經滿意。
村外半里處孤零零地卓立著幾顆樹,都沒有一片葉子,也不知是枯樹還是因為冬天葉子都掉光了的緣故。其中一棵合抱粗的樹旁還倒著顆枯樹,兩樹之間乃是一棵小樹。兩人走到近前,武才揚眼見那兩棵大樹一倒一立,中間又有棵與他等高的小樹,忽覺悲從心來,眸中已是晶瑩一片,「爹……娘……小羊再見不到你們了……」淚水滴答而落,忽然再也忍耐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哭聲中抱緊了那顆合抱粗的樹,顯是觸景生情,將這顆樹當作了自己的父母。
哭聲淒慘,聽的錢三也不禁老眼迷離。
這幼童武小羊,本是他於一年前的除夕之夜於雪地中救活的一個乞兒,詢問之後,才知他是個牧羊兒,父母是村中地主的長工、傭人,先後死去。武小羊在父母死後不久,一日所趕羊群中有數隻羊被餓狼刁走,他年齡尚小,哪敢追趕,此時餓狼又向他撲來,急忙逃命,等到餓狼返回他也膽戰心驚地去找尋羊群時,才發覺三十餘隻羊竟被狼群叼走了八隻,知道丟失了這麼多的羊,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條,便將羊群托付給一個玩伴,自己逃命去了。一路乞討為生,也無定地,到了雪大之時迷路於荒野上,最終凍僵。像這樣的事情,幾乎每日都有發生,因此而加入丐幫的,也佔了大半比例。錢三以前也不是沒有救過這樣的孩子,此刻卻見對方資質奇佳,動了收徒之念。得到丐幫扶護堂首肯後,便將其留於身邊,正式收為弟子。否則,以武才揚年齡之幼、入幫之晚,豈會身背兩袋。
錢三任其哭了一會兒,勸道:「小羊,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等你武功大成後,咱們回到村裡,去找那人算帳。」武才揚哭道:「師傅,爹是被活活打死的,娘是被逼死的……我要殺了他們!」錢三道:「好,殺了他們。」口中雖是這樣說,心下裡卻暗暗搖頭。丐幫絕大多數子弟都有著悲慘身世,而因此習武大成者也不知凡幾,但若人人都報仇雪恨,殺人償命,丐幫早就不容於天下,丐幫子弟哪裡還能以乞討為生?因此丐幫中人若是要報仇殺人的,必先行稟明,待得到化子堂的同意且上報執法堂後,方可出手且須自行承擔因此而來的官府追捕等後果。私自出手者,輕則降袋重則逐出幫去。是以丐幫雖身世慘淡者多,真能以「償命」方式報仇雪恨的,卻了了無幾。只聽武才揚道:「好啦,我不哭了。」
錢三語重心長地道:「小羊,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固然流淚者莫不傷心,但人生百年,際遇之苦者,多如牛毛,若一遇到事就流淚,那只是個弱者。我們一定要學會堅強,要像野獸那樣,即使有了傷口,也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去舔。現在的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一定要記住,一個人,如若不能夠掩飾自己的脆弱,必然是最先被擊倒者。因為,你的敵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的弱點。」
武才揚道:「師傅,小羊記下了。」
「那好,咱們走吧。」錢三一拉武才揚,繼續向前走去。他雖是知道前行難卜吉凶,但當此大雪紛飛之時,要想不被餓死,便只有入村一途。剛踏出一步,忽然瞥見樹木有異,又停了下來。
那樹木雖是極粗,卻僅有一人多高。大雪掩其外表時,倒還看不出什麼,經武才揚一抱,雪落干露,登時可瞥見樹幹顏色沉黑,竟是株生鐵鑄成的假樹。錢三以杖敲擊,空空之音傳出,敲了幾聲,雪片紛紛墜落,露出樹木的全貌,那樹幹之上,居然有著四個凸出的字跡,赫然竟是:天龍莊白不禁驚呼道:「天龍莊?這裡竟是天龍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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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莊?師傅,天龍莊又是什麼?」
行走江湖,閱歷最為重要,便如兵法所云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錢三從不禁止武才揚發問,也從不敷衍了事。道:「天龍莊乃是江湖中的一大勢力,在當今江湖中,僅次於本幫。本幫有天下第一幫之稱,天龍莊則是五嶽第一莊,現在也被稱為天下第一莊。」他一指那個「白」字,接道:「天龍莊有四個分支,俗稱黑、紅、白、綠四院。江湖中知其名者多,知其地者少。四處莊園,黑院論智、紅院論力、白院論財、綠院論名。前三者均是江湖中惹不得的禁地,綠院卻從來以『神秘』著稱。傳言說道,天龍莊的財力依靠白院供給,在江湖中博得名聲,依賴於紅院人手,所有的行動調遣,出自於黑院,但所有的人員安排,卻由綠院決定。當然,這也只是個傳說而已,因為據師傅記憶,從未聽誰說過有見到綠院中人的,也有很多人懷疑綠院早在上一代莊主時就已經滅亡了,只是天龍莊為了維持江湖中的聲名才不得不隱瞞下去。如果這裡真的是天龍莊白院所在,必然是富可敵國之處。不過,這村落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錢的所在……」
武才揚道:「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有吃的吧?小羊已經兩天沒討到吃的了。」
錢三苦笑一聲,「師傅何嘗不是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忽然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傳來,兩人同時一驚,遊目四望,卻又不見人影,那聲音卻又再次響起,且有微弱的呼叫:「留……留步……」
「誰?……你在哪裡?」武才揚驚問。錢三四望一眼,一步跨到那棵躺著的枯樹旁,揮出一掌。掌風激盪,「呼」的捲起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待到雪散雪落時,枯樹已經完全裸露出來。那枯樹也有合抱粗,一人多高,同樣是生鐵鑄成的假樹,樹幹上卻雕著四條形態各異的龍。錢三隻看了一眼,便知其故,伸杖一點,正點在一顆龍睛上,「吱」一聲,樹幹裂開,露出樹內的人來。
這樹內藏人之舉,想來是天龍莊布下的暗樁。錢三解下腰間葫蘆,打開蓋子,向那暗樁口內灌入兩口酒,這才貼於對方丹田處,輸入一股真力的同時,查看身體狀態。知道此人隨時會死,便不再客套,急急道:「我是丐幫弟子五袋長老錢二十六,有何話語,請快交代。」
「天……天龍莊……覆滅……被襲……是……是……黑風寨……轉告……轉告大先生……報仇……救……救小姐……她……她……」一口氣接不上來,身軀一陣顫抖,突然靜止,但一對眼珠,卻兀自定定地瞪著錢三,那當真是死不瞑目。
錢三又是奇怪又是不信,所謂江湖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多年以來,江湖中勢力也真地更換不休,但百餘年來,始終屹立不倒的,除了一些武林世家、各大門派外,便是天龍莊和丐幫。近三十年來,七大派庸才多良才少,已然是沒落之勢,丐幫也難覓出色人才,如今丐幫後繼之人便只有丐幫雙孟二人,而天龍莊卻風頭日健,幾有取代丐幫成為天下第一勢力之嫌。假如天龍莊覆滅由丐幫和七大門派合力而為,那倒也說得過去。但即使丐幫現在想掃滅天龍莊,也要折損七八,若想恢復元氣,非數十年不可,此人的說法卻是被「黑風寨」所滅,任誰也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