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之名,江湖中也早已有之,卻一向只是群打家劫舍的綠林中人,被江湖人等歸類於綠林「七十二股煙塵」之內。但在「七十二股煙塵」中也根本排不上名次,即使「山海關十霸天」這樣的馬賊勢力,也遠盛於黑風寨,兩者相比,真可謂一個是強盜爺爺,一個是小偷孫子。憑他們能滅了天龍莊,想必針眼裡都能穿進個駱駝了。
然而死者不會說話,這臨終之語也只能夠權且信之,錢三長歎一聲,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力把話帶到。」伸手撫平對方的眼,苦笑道,「……咳,但願大先生會相信。」他卻不知,「大先生」早在數月之前已經死去。
武才揚呆呆地望著師傅,怯怯道:「師傅,天龍莊真的沒有活人了,咱們怎麼辦?還進不進去?」「當然要進。」錢三長身而起,一杖點出,那棵假樹再合起。抱拳道:「朋友,請莫怪我不能掩埋你的屍身。」轉頭向武才揚解釋道:「一來咱們丐幫素以坦然而死為信條,絕無『入土為安』的心念;二來能少生事端則少生事端,保留原樣有時反是最佳選擇。」停了一下,微微思索片刻才接道:「那滅莊之人想必業已離開,否則現在便有炊煙升起。咱們進去看一看,卻是一定要速進速退。那些人有可能隨時會返回。」
兩人離開「枯樹」,飛步趕往村莊,不一刻便到村口,這村落僅有一條街,宅院皆為青石建造,家家戶戶門戶洞開,一進村子,便可見到一具具被積雪掩埋或覆蓋的屍體,個個都是人頭滾落一邊,便是豬狗驢馬等屍體,也被斬掉頭顱。兩人迅速在街道上來回走了一趟,而後挨家挨戶搜索,轉眼間已到了申時末,搜過的十幾家中竟無一活人。內宅中的死者,更令人心驚,稍稍年輕或有點姿色的女性,不是服毒自盡便是被先姦後殺,手段惡劣至極。正搜索間忽聽遠方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號角之音,錢三凜然道:「糟了,那些人要回來了。」
武才揚驚道:「師傅怎麼辦?!」
「逃是來不及了,只有先藏起來再說。」錢三說罷,飛身上了屋頂,打量一下村落形勢,立刻拉著武才揚奔向一處宅院。武才揚急忙跟隨,氣喘吁吁地問:「師傅咱們藏哪裡?」
「看看再說。」
說話間已到了那處宅院,錢三再讀躍上屋頂,打量宅院形勢,立刻奔向正廳。此時天色已暗,廳前有幾具屍體,幾柄斷刃,兩人奔入廳中,眼前登時影影綽綽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錢三擦亮火褶子,看了一眼後立刻熄滅,彷彿來過千百趟般輕車熟路地直奔最內角,伸杖在牆上輕點數下,返身在廳內柱子上拍了一掌,轉瞬間又在四個柱子上各拍一掌,這才挾過累得彎腰喘氣說什麼也跑不動的武才揚落於大廳正中。
「空」的一聲響,大廳正中的地面忽然裂出一條長縫,錢三竹杖向內連點數下,那裂縫突然擴大,他挾著武才揚向內一躍,便落了進去。其內是斜坡,兩人一落進去便不停地滾了下去,同時聽到「空」的又一響,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想是那裂縫已經長合。
滾動停後,眼前伸手不見五指。錢三吁了一口氣,擦亮火褶子,見到容身之處,乃是一處長一丈、寬五尺、高四尺的暗室,要想直立行走,那是萬萬不能的。室內鋪著地毯,火光一現,滿室金光,原來室內竟堆放了不少的金錠。他熄了火,低聲道:「好了,咱們就在此處藏身,若無意外,絕不會被人發覺。咱們只要能堅持下去,就能逃過這一關。」
此刻性命未卜,武才揚雖是見到了平生從未見到的這麼多金錠,卻也無暇動心,對師傅的神通廣大,倒是驚訝之極,忍不住問道:「師傅,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暗室。」
「傻孩子。」錢三微微一笑,撫摩著武才揚的頭頂,「師傅也不敢肯定,只能說試上一試。」武才揚道:「那也不能隨便試呀……」忽地醒起一事,耽心地問:「師傅,那些人要是也進來了怎麼辦?」他想師傅既然輕易地就找到了這裡,別的人自然也能夠找到。錢三道:「小羊啊,師傅最大的特長,不是武功,而是土木機關消息的認察。你跟著師傅這一年來,也學到五成的土木機關消息的本領,你可知就是這五成本領,到了江湖中也足可稱為一代大師?」
武才揚問道:「真的?」錢三道:「自然是真的,……其實,就像武功一樣,它也有訣竅。它的總決,只有八個字,即:凡中求奇、順天逆理。」錢三授藝,隨時隨地皆有可能,武才揚知道師傅以這樣的口氣說話時,所傳授的都是重要知識,急忙收斂心神,聚精會神地聽師傅說話。
只聽錢三道:「所謂『凡中求奇』,乃是尋找機關消息中樞點的不二法則。越是巧妙的機關埋伏,其開閉中樞,越不易被人發覺,那是因為『凡到深處凡即奇』,若想區分『凡』與『奇』,就必須細心。那『順天逆理』四字,卻是機關埋伏設置的不二法則。須知建造房屋,必要符合地理堪輿的一些基本法則,此即為順天,而修潛埋伏,則須於平凡中求奇異,奇異中求平凡。此為逆理。」武才揚道:「是了,師傅還沒進莊就說過這裡必有富豪,就是從地理堪輿上看出的吧?」
地理堪輿又稱風水術、青烏術,分為陽、陰兩大門類,武才揚這一年來學會的武功不多,但地理堪輿的名詞以及其中的一些術語,卻已聽到了不少,因此一聽師傅的解釋,立刻想到了這個問題。
錢三道:「正是。此地山勢,宛若一頭半醒之豬,此外一無遮掩。於『豬口』內建莊,前可一望無垠,後可高枕無憂,而山形環抱,地靈鍾繡,正符合前朝『青烏術』星宿派的要求。豬為亥水,亥水又稱天河,於此地建莊,當有水拱龍門、源遠流長之勢,擇之為財地,最為合適,其型名曰『懸河口』,而俗語財不露白,該處財富,必將移往他處或隱於地下方可確保安全。而凡俗富翁家裡尚必備暗室,像這等大莊院必然不會例外。」
武才揚道:「每家都有暗室?」
「正是。」錢三道:「不過,觀其村落佈局,各家暗室應都有夾道相連,四通八達,只要被發覺一個,其他的都會被很快發覺。惟有此處莊院平中藏奇,暗透珠光寶氣,可知此處必然有別於其他的宅院,想來應有獨立的暗室。再看此宅,正廳坐鎮正中,不合常理,是故為師判斷出暗室藏在此處。至於入廳後尋破機關,卻是數十年的經驗閱歷與熟知此類構型訣竅所致,等你習之有成時,也可輕鬆做到。」
武才揚耽心道:「……那,那不是更說明了那些人也會很快找到這裡?」
錢三搖了搖頭,「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想那天下間木工不知有幾十百萬,但魯班卻只有一個,假如人人都可輕易找到這裡,這裡也不會被天龍莊做為放置金銀的財庫重地了。師傅的武功雖不怎樣,但此類機關埋伏的本領,當世倒還真沒幾人能夠相比。除非來者是天龍莊本宅之人,否則誰也休輕易想找到這裡。」正說至此處,忽聽得人聲隱約,錢三「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這裡設置雖是巧妙,有傳音之能,卻無傳聲之濾,但為妥善起見,還是少說話為妙。」
「小羊知道了。」武才揚的聲音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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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後,有人到了大廳。只聽一個粗嗓門的人大聲道:「這麼大的一個山莊,咱們又從沒見過『四龍玉炔』的樣子,怎麼找?我看呀,即使把山莊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一個陰森森的聲音立刻道:「王二,咱們寨主一向說一不二,你竟敢妄起疑心,嘿嘿……我看你是活膩了!」王二頓時大怒,「李四!俺說了又怎樣?你當那『四龍玉炔』流傳了幾百年,真的那麼容易就找到?憑他一個小小的天龍莊,便能找到?真若找到,又怎會被咱們殺了個雞犬不留、無一漏網?」李四陰森森地笑了兩聲,「無一漏網?那好,如果那個叫什麼三公子的勞什子姬撼雷逃而復返,便由你一人應付可好?」王二粗聲道:「一個便一個,哼!我還怕他不成?」口氣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錢三聽著兩人爭吵,心中卻大為疑惑。他聽出進來的共有三人,卻始終只見王二、李四在吵個不休,那第三個人卻始終不說話,也再聽不到半點聲息,直若不存在般,顯然無論武功內力,都遠遠超出這兩人。但他越是希望那人發出點聲音,那人反而越是毫無動靜,幾乎令他懷疑先前是自己聽錯了。又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在廳外叫道:「蠟燭來了!——兄弟們都已經搜查過了,所有是玉的東西都已經裝車,就是沒見那勞什子的什麼『四龍玉炔』!」
「繼續搜!」李四命令道。腳步聲遠去。
王二得意洋洋地說道:「看,我沒說錯吧,你們居然不信。哼!想那『四龍玉炔』珍貴異常,即使真被天龍莊得到,也不會留在武功低劣的『三公子』手中!即使真的在這裡,那『三公子』也不會傻到不隨身攜帶的地步。我看,想法快點追殺『三公子』才是正事。」李四冷笑道:「好呀,那你快點去追呀?我倒想看看,憑你『狼牙無敵』王大飛的武功,有幾個腦袋幾條命夠讓『三公子』試劍的!」
這人身份一被道出,錢三卻不由一怔。
「狼牙無敵」王大飛乃是盤踞呂梁山的綠林中人,與另一名叫「怪刃見血」李行善的據說是黑風寨主的結拜三兄弟之二,兩人一個是雲中山山大王,一個是天柱山山大王,然而兩人的武功卻著實不怎麼樣,錢三單手便可擊敗兩人聯手,若那不說話不發聲的第三人便是黑風寨寨主,以他在「綠林七十二路煙塵」中排名尚在兩人之下的身份,即使當真武功高於兩人兩倍,要滅了天龍莊白院且令「三公子」姬撼雷逃亡,也無異於螞蟻吞大象般令人不信。
那王大飛沉默了一會兒,想是無言以對,卻又忽的大聲道:「不對!」
「什麼不對?」那叫李四的立刻問。
「天龍莊根本沒得到!」王大飛大聲道:「要真的得到了,為何至今也無一人擁有傑出武功?」那叫李四的陰森森道:「那是說你武功很高麼?」王大飛怒道:「李行善!咱家武功再次,排名也在你上,你一直冷嘲熱諷對咱,到底有何居心?莫不是以為你近來學了兩招就真得強過了我?哼!老子早就看你小子不順眼了,來來來,咱們大戰上三百回合,看老子不把你斫成肉泥!」
「你們兩個,都不要吵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正是那一直未說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