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藍的原定計劃是等到入夜後人手到齊再行動,先一步以大部人馬包圍旅館設好伏擊圈,然後由幾個精幹的人手潛入旅店房間偷襲酣睡中的敵人。
若是偷襲不曾得手,到時堆放在旅店外的柴捆立即點燃,在火場四面分散站立的全部是手持弓弩嚴陣以待的射手。這樣一來,阿利斯就算不死於火焰和濃煙,在最後突圍時也得乖乖地變成一支刺蝟躺下來。
這個就是阿瓦藍全盤的計劃,簡單而實用。當然,計劃實施的前提必須是陳無咎和阿利斯如他所料一般恰好趕在入夜前到達蘋果谷。
「喝醉了的目標」
兩隻不省人事的醉貓就擺在蘇拉面前,猶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這種天賜良機簡直就是把功勞硬塞給某人一樣。
一想到這裡,蘇拉立即感覺到一團誘惑的火焰在自己的心中熊熊燃燒起來。
「我該怎麼做?按照原計劃一板一眼地執行,還是」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著,房間裡的燈盞爆出一個火花,終於蘇拉慢慢地抬起頭,他那深藍色猶如大海般深沉的眼眸中多了一種名為「執著」的東西。蘇拉站起身來,左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短劍的劍柄,邁著充滿決然意味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注定會在某一刻來臨,如果還不曾發生,那一定只是還不到該來臨的時間。
負責預先設伏的蘇拉手下擁有三十名盜賊團的精銳,對手只有兩個年輕人,而且此刻已經爛醉如泥,只要蘇拉點一下頭,他們的性命就要完結。
即便如此,決定提前行動的時候蘇拉仍舊保持著相當謹慎的態度,他挑選出六名身手最好的盜賊,這些人受命和蘇拉一齊進入旅館。
而其他人則正在加速搬運柴捆碼放在旅館的木質外牆邊,蘇拉確信以自己的能力和三十多名手下的協同配合完全不必等待阿瓦藍的那部分人員前來匯合便可完成任務,一舉取下阿利斯的頭顱,他會證明自己的能力遠勝過阿瓦藍那個陰險的傢伙。
夜幕籠罩下的旅館房間內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窗外搬運柴捆引起的些許聲響,大概也不會影響到兩個醉鬼休息。
和衣而眠的陳無咎與阿利斯仍然鼾聲大作,似乎對外界的危機渾然未覺。不過若是此刻有人去細心的側耳傾聽便能發覺,在那響亮的鼾聲掩護下,兩個細微的聲音正在進行著短促而謹慎的交談。
「你感覺到了嗎?六個不對,是七個人正在靠近,準備好!」
微微睜開雙眼適應黑暗環境的陳無咎貼近阿利斯的枕邊,小聲地告知他自己探索到的情況。
在宛如亙古一般漫長的等待中,阿利斯多少顯得有些不安,他小聲地說道:
「好的,我倒是希望他們快點來,我都快等不及了。」
黑暗中陳無咎露出一個笑容,可惜阿利斯看不見,又等了一會,陳無咎才說道:
「這次真的來了,等一下我開始動手,你馬上就把這瓶強光術的魔法藥劑摔在地板上。」
重新調整過呼吸的頻率,陳無咎將自己的生命反應逐步減低,這可以有效減低敵人感應到殺氣的幾率。
「一、二、三、四」
心中緩慢的計數著時間的流逝,陳無咎終於等到了敵人的出現。當他確定所有敵人都已進入自己的有效攻擊範圍時,陳無咎強壯的身體像一根收緊的彈簧般一躍而起,他那抽出軍刀的左手飛快地抹過窗邊兩個黑影的頸部。
「殺!」
阿利斯在陳無咎行雲流水般的攻勢開始時也抽出自己的長劍,他卻不曾急於攻擊敵人,而是把一瓶魔法藥劑摔在房間中央位置的地板上。
一道刺眼的白光持續了三秒鐘,除了早有準備的陳無咎與阿利斯,潛入房間裡所有敵人的視力都遭到了巨大的損害。
也許只需要十幾秒鐘的時間,他們中一些人的視力就能恢復正常,但是很可惜,他們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殺人了!」
隨著黑暗中刀鋒掠過黑影的頸部,陳無咎的左臂頓時感覺到一股熱流噴濺流淌帶來的灼熱觸覺,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斬殺了兩名對手。
雖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陳無咎的雙手還是止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畢竟這不是宰殺一隻沒有智慧的動物,親手殺死這些外形與人類十分相似的生物,令受到生長在文明社會裡的陳無咎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精神刺激。
陳無咎感到自己的內臟在劇烈地翻騰著,噁心反胃的感覺無法抑制,這是社會道德標準與人類本能的雙重作用之下才產生的特殊官能反應。
許多初上戰場的人都是在這無可避免的一愣神的瞬間失去了性命,今天的陳無咎很幸運,魔法藥劑引發的強光術效果,所產生的巨大光亮,使房間裡的敵人暫時失去了進攻能力。如若不然,陳無咎的頭顱很可能就已經變成了別人的戰利品。
當陳無咎從殺人後的戰慄感覺中抽離出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行動停止的一瞬間究竟多麼凶險。
殺吧!就算殺光房間裡的人也遠遠不夠,外面的一眾人馬都在等著砍下他們兩個的腦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就是同樣適用於文明社會的叢林法則呀!
感悟到自己別無選擇的時候,陳無咎終於擺脫了困擾,繼續發動猛烈的攻擊,這時候不是魚死,便是網破,實在沒什麼好思考的。
在遭到微弱的抵抗前提下,陳無咎用軍刀和重拳連續擊倒了三名敵人,而動手略顯遲緩的阿利斯只來得及從頭一個可憐的傢伙身上抽出自己長劍,他的殺戮效率實在不高。
「小心,還有一個沒死!」
陳無咎不假掩飾的宣告著自己的存在,提前使用過提升感知藥劑的陳無咎在黑暗的房間裡視物猶如身處白晝毫無障礙,卻無法找到最後一名敵人的所在。
未知的危險比任何已知的危險都更可怕,這是陳無咎的人生信條,他本能地厭惡一切不在自己掌握中的事物。
比起陳無咎如水銀瀉地般的犀利攻勢,半吊子吟遊詩人阿利斯在實戰方面的表現要遜色得多,不過此時他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叫道:
「對手是高階盜賊,他使用了潛行技能,我們找不到他。」
一連折損了多名得力手下,蘇拉心中的憤怒已經無法抑止,不顧狹小的房間難以施展的弊端,發動了背刺技能。
預先在自己身上使用過大量輔助魔法藥劑的陳無咎各方面的感知都提升到非人類的水平,這邊蘇拉的腳步剛剛一開始移動,陳無咎立刻就做出了準確判斷,反手握著的軍刀朝向自己身後的方向猛力刺去。
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連成一線,陳無咎的攻擊雖快,可作為一名高階盜賊,蘇拉也不是弱者,陳無咎的每一次揮擊均被他手中的短劍隔擋住了。
發覺陳無咎比自己預想中來得棘手,蘇拉明智地停止了進攻,目前他暫時居於劣勢一方,不過時間對於蘇拉有著絕對的幫助。防禦方長時間保持高度警惕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豈不聞天下有千日作賊,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況且這樣子拖延下去,孤立無援的陳無咎和阿利斯絕對是死路一條。
不需要太長的等待,正在從加拉茨方向趕來的那支由阿瓦藍和佳莉斯統領的大部隊就會趕到蘋果谷,到時候任憑陳無咎他們肋生雙翅也休想逃出生天。
「可惡!居然找不到敵人的位置!」
腦海中靈光一閃,陳無咎抓住了問題的核心部分,我不必非得找到你,只要你死了就萬事大吉了。
行動神速的陳無咎一把揪住阿利斯的衣衫將他從半掩著的房門丟了到旅館的走廊上,而他自己在退出房間之前臉上現出一個陰險地笑容。
「永別了!不管你是誰,我都承認你是一個好對手,我會想念你的!」
這段話陳無咎並沒說出口,代之以話語的是迅速的行動。
一隻造型纖巧的圓形藥瓶在幽暗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砰!」地一聲撞碎在房間的牆壁上,瞬間揮發進空氣中的藥水無色無味。
耳畔聽到藥瓶破碎的聲音,陳無咎立刻一仰頭,從與剛才那瓶藥水一同取出的另一隻瓶子裡喝下了一大口藥水,接著毫不留情地抓起不知所措的阿利斯,把那只藥瓶裡面剩下的藥水全部灌進他的嘴裡。
粗暴的陳無咎幾乎是捏著阿利斯的喉嚨灌下那些滑膩膩,散發著刺鼻酸臭味道的魔法藥劑,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如何。
蘇拉是一個傑出的盜賊,他自己一直這麼覺得,作為對手,陳無咎也承認這一點。可惜的是,蘇拉再也沒有機會和陳無咎正面交鋒了。
就在那只藥瓶破碎的一剎那,當那些藥水揮發進空氣的時候,仍處於潛行狀態的蘇拉就像被一隻無形巨人的手掌捏住了喉嚨般,他已經完全無法呼吸了。當蘇拉意識到這是對手施展的攻擊手段時,已然為時太晚,前後不過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的心臟便永遠地停止了跳動
兩小時後,阿瓦藍和佳莉斯統領的盜賊們趕到蘋果谷,但他們只能看到蘇拉那張充滿了恐懼和驚訝表情的面龐,他脖頸上面濃重的鐵青色淤痕,那是一個人窒息而死的特徵。
二十年前由老闆策動的那場改天換地的大戰,黃金海岸盜賊團從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遭受過這等慘痛的失敗,更別提還一塊搭上了蘇拉這個級數的大頭目了。
這支由蘇拉率領的先頭部隊實力雖然參差不齊,但清一色都是從兩千多人的黃金海岸盜賊團裡精心選拔出來的精銳,決不是任人魚肉的魚腩。以這樣的一隻精銳力量莫說目標只是一個人,就算去刺殺一個小國的領袖,以有心算無心,縱然行動成功無望,整隊人馬全身而退還是不難的。
可是旅館周圍那些橫七豎八栽倒在路旁和屋簷下的盜賊屍體都在無言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
盜賊團潛入蘋果谷的先頭部隊包括大頭目蘇拉在內竟無一生還,叫阿瓦藍看在眼裡,那張面皮的顏色愈發顯得青紫。
「都檢查過了?」
阿瓦藍去詢問蘋果谷的村民當時情景,而比他先到現場一步的佳莉斯則忙於對蘇拉那一隊人的死因進行分析和統計。
幾十個人一塊折騰到黎明時分,搜集到的村民口述情報和勘查結論已經出來了。雖說平日裡和為人剛愎的蘇拉沒什麼交情,不過佳莉斯此時似乎也產生了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
聽到阿瓦藍的問話,佳莉斯這才開口說道:
「嗯!連同蘇拉在內一共是二十七具屍體,好像有幾個倒霉的傢伙屍體已經沉到小湖裡面去了,我的人正在打撈。這是剛寫出來的統計報告,你看看吧!」
從佳莉斯手裡接過羊皮紙,阿瓦藍開始仔細閱讀起來。這張嶄新的羊皮紙上粗略地畫著蘋果谷的地形示意圖,地圖上每個畫著紅色圓圈就表示著一具盜賊團成員屍體所在的位置,在紅圈旁邊的一行黑色小字則是註明的具體死亡原因。
「嗯刀傷、箭傷、大面積灼傷,怎麼還有十六個人死因不明?居然看不出死因?」
同樣對此疑惑不解的佳莉斯,感到不好解釋,她索性把阿瓦藍領到旅館外面的空地上,指著地上排列整齊的十多具屍體,略感無奈地說道:
「我們也想知道原因,看起來像是窒息而死,不過頸部沒有發現外傷的痕跡,口鼻也沒有損傷,你來看看,這是蘇拉的屍體。」
臉色比平時蒼白了不少的佳莉斯掀起一塊蒙著屍體的白布,阿瓦藍立刻看到了蘇拉那張泛著鐵青色的面孔。特別是蘇拉那雙瞪大的眼睛中殘留的恐懼和驚詫,在火把被風吹過而有些晃動的光亮照耀下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多年來出生入死,見過的死人幾乎比活人還要多,當近距離望見蘇拉那凝固著死亡瞬間恐懼的可怕眼神,殺人如麻的阿瓦藍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詭異呀!沉默了一會,阿瓦藍轉回身雙眼盯著佳莉斯,冷冷地說道:
「這一次是我判斷失誤!目標已經發現我們的行動,放過來施展了引我們上鉤的小伎倆,我竟然一時大意上了他們的當。目標的那個同夥肯定不是什麼獵人,他是個天殺的煉金術士!」
這段話的最後一句阿瓦藍是大吼著說出來的,他宣洩的憤怒並不是針對佳莉斯而發,而是在鞭策無能的自己。
畢竟認定陳無咎是獵人的人正是阿瓦藍,這個情報誤導了蘇拉使他放心地潛入旅館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