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房間裡全黑了,我才不去那個土榻上,那麼髒。頭靠在牆角上,裹裹身上的衣服,我心安理得地進入了夢鄉。這一覺睡得好香,直到一陣敲擊鐵門的聲音才把我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己在那裡,身上酸酸的,脖子也有點僵硬。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門上的小門被打開,一個大木盤推了進來,上面有一碗一罐。我這才覺得肚子好餓,有一天多沒吃飯了。將木盤端過來,大半碗糙米飯,上面還有幾片鹹菜,罐子裡則是半罐的水。我餓了,只要有吃的,也不在乎多少好壞。感覺到門外的人也在窺視我的舉動,我暗笑了一下,故意將飯食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著,做出一副享受的樣子。門外的人沒有發出響聲,靜靜等我吃完了飯,將空水罐和碗接了過去又關了小門。仔細聽著腳步聲走遠,我卻樂了。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了起來,沒有我想像中的見面,也沒有對待囚犯般的提審,囚室的門關閉後,就沒有開過,飯食也只通過門上的小洞傳遞。不能得知時日,我只能通過通風口進來的陽光,計算天數。根據陽光來計算,我發現他們送來飯食竟然是一日一餐,不曾變化的一碗飯,幾片鹹菜,半罐水,當然吃不飽,可也絕對餓不死,這可是真得很照顧我了。
更讓我氣悶得是,我看不見任何人,聽不見任何聲音,不要說人,就是一個活物也看不見,除了送飯的時間,沒有人來,就是送飯人,也不會搭理我任何問話,連我要求見黃蓋或者把我的玉笛還給我的話都不予理會,似乎在他們心裡,我已經不是活人,沒有理睬的必要了。
黑暗的空間,漫長悠遠的死寂,機械般地一日一飯,看不見人,聽不到聲音,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我唯一的活動就是伸手去接觸牆上的一縷陽光,感覺這一點溫暖。只有接觸到它,我才有一點活著的感覺,才覺得自己不是生活在棺材裡。這樣得日子,幾乎快要把我逼瘋了,孫策,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對付我?是不想見我,還是想不出怎麼樣來處置我?
坐在老地方,我托著腮幫子認真思考起來了:進來十來天了,沒有人理我,看來,這秘密關押還真是秘密得很,我得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外面自然也得不到我任何消息,洛陽那邊一定急了,秦勇也會用盡一切方法打聽我的消息,我必須做點什麼才行。可是,這些獄卒根本就不和我說話,這可能是孫策吩咐了他們,他們是怕我?還是恨我?大概是想整治我一下,誰讓我嘴巴一直這麼厲害,騙了他們這麼多年,他這樣教訓我,也很正常。可是,這麼長時間了,也整夠了吧,既然你們不採取其他行動,就讓我來想辦法,我可不能這樣傻等,是死是活,你孫策總要給我一個說法,我就不相信,你就是恨我,也不會不見我。
用什麼法子逼他們來見我?考慮了幾天後,我想起第一次和孫策他們見面,我逼他打賭的法子,嗯,就再賭一次好了。好,我就再賭一次。想想好笑,我和孫策他們一直就在賭博,這次,我又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賭了,與以前不同,這次,我不僅把命賭上了,還搏上了我的心。孫策,我心中有兄弟生死情誼,你還有嗎?如果你有,那我會贏,你沒有,我就陪上這條性命好了,總好過這樣不死不活地呆著。羽哥哥,我這次還能贏嗎?你現在一定在天上飄吧,我也是有心願未了,等我死了,我的靈魂會不會見到你?
打定主意後,我開始絕食,絕食並不難,每天喝幾口水,也能堅持好長時間。孫策,你知道了我絕食求死,還能忍下去嗎?一天,兩天,三天,獄卒敲擊牢門的聲音由不耐煩變成了急速,我也不去理會,背對門洞躺下裝睡。到後來,我只能靠努力回想自己在江東的美好日子來打發飢腸轆轆的身體了。四天後,我已經虛弱得真得不能動了,孫策真的不來見我?
第五天,自從我被關進來就沒有開過的門終於打開了,我心中竊喜,用盡剩餘的力量,慢慢翻身坐起來,看向進來的人。可我馬上就失望了,來人不是我盼望的孫策或周瑜,而是程普。雖然還抱有一絲希望,可我已經預感到自己這次賭輸了。
果然,程普在牢裡轉了一圈後,才站在了我身邊,低著頭,冰冷的目光對上了我的渴望。望著他的目光,我縮了縮身子,勉強笑了笑:「老將軍,是你來看我?還是……」
程普毫不掩飾眼中得厭惡:「你想是誰?趙如,你想幹什麼?玩絕食,哼,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你也用?真是可笑,這不符合你曹操身邊第一謀士的身價吧?」
是嗎?這種把戲我也不想玩,而且,看來是玩失敗了。認輸不是我得本性,即使是輸,我也要保持那點可笑的尊嚴。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淡淡地說:「老將軍說笑了,趙如現在是階下囚,哪裡還能做什麼?我只是病了,吃不下東西而已。」
程普諷刺地看著我:「病了?你是神醫,救人無數,說吧,你什麼病,我讓人抓藥給你,總可以了吧?哼,你得的怕是心病吧。」
就算你明白又如何?你又不是孫策,根本就不是我的目標,我看著他,做著掙扎:「老將軍何苦挖苦我這個囚犯?難道我連求一死的心都不能有嗎?我很明白,你們江東之人都恨不得吃了我,可是,我現在自動送上門來,你們卻不下手,我自願成全你們,又有何不妥?」
程普冷笑起來:「求死?你用這話來騙誰?求死的法子多得是,你為什麼不去一頭撞死,那樣豈不是乾淨利落,比絕食爽快多了。我是沒有你趙如的本事大,也不懂那麼多地計謀,可活了這麼大得歲數了,真話假話我還能分清楚,你能騙了我?」
聽了他這番夾槍帶棒的諷刺,雖然身體虛弱的要命,我還是堅持站了起來:「不錯,你說得對,我是還沒有想死,絕食就是為了逼伯符來見我,聽我解釋,聽我說句對不起,這畢竟是我過江來的目的。」不管眼前得人是誰,我還是要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他既然不見我,我自己想辦法見他總可以吧!我也明白了,我這個法子失敗了。可是,我這樣算什麼?你們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不顧地算什麼?還是說伯符還拿定不了主意怎麼對待我?」
程普聽了我的話,大笑起來:「你想得真好。你還想吳侯怎麼對待你?待之以禮嗎?他用兄弟之情待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回報他得?是用欺騙;他用朋友之義待你得時候,你又是怎樣來對待他?欺騙,還是欺騙,天大的欺騙。你利用我們對你的感情,利用我們對你的信任,你都幹了些什麼?在我們那樣感激你的時候,你怕是在笑吧,笑我們江東的將士都被你玩弄與股掌之中。你在做了這些後,還能厚顏無恥地來信,要求吳侯接見你,待你以禮,你簡直是欺人太甚。」
看著咬牙切齒的程普,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扶著牆,坐了回去。看著我閉緊了嘴,不說話,不反駁他了,程普冷笑一聲,接著說:「你偽裝的實在太好了,吳侯開始根本就不相信你真的會欺騙他,待我們弄清楚整個事實後,他病了,你居然把吳侯那樣得人給氣病了。我告訴你,自從我們接到了你的來信,就計劃今天了,對,你說得不錯,我們江東之人的確很想吃你肉,喝你的血,不過,你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即使這樣,也還便宜了你。吳侯是不會這樣輕易饒了你的。死?殺了你都是對你的仁慈.」
看來伯符被我氣病了的消息是真的,這個後果比我想像中的要嚴重,怪不得,他不願意見我。可他卻不知道,我正是因為他病了,放心不下才來的呀!
不等我有所反應,程普還在繼續說:「你可真有本事,明明知道我們早就清楚你在這裡的所作所為,早知道你混進吳侯府的目的,居然還得意洋洋地,生怕我們不知道似的,寫什麼求見信?還敢說什麼兄弟情誼,說什麼友情?可笑之極,明明全部都是欺騙,全部是戲弄,卻還要說的堂而皇之。你以為提起那些事情,吳侯就會對你網開一面,就會見你?再聽你胡說八道,然後放過你?」
不,不是這樣,我心中吶喊著:伯符,你竟然真得相信了那些流言?真得相信了這些話?我在江東對你只有欺騙嗎?苦笑著抬頭看看程普:「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見伯符。他也相信了這些事情嗎?既然這樣,他想什麼時候讓我死?他在殺我之前,總可以見我一面了吧!」只有這點希望了,死並不是一件難辦的事情,我已經準備好了。
程普冷笑連連:「你現在想死了?想見吳侯,不行,就玩絕食,現在又說吳侯要殺你了?你的自我感覺太好了。可惜,不能如你願。想見吳侯也可以,不過,你就要有點耐心了。你這個樣子,連我見你都噁心,還不要說吳侯和公瑾他們了。實話告訴你,吳侯不是不知道怎麼處置你,他還不會殺你,我們根本就不想你現在死。吳侯說了,能懲處你,唯一的法子就是要你生不如死地活著,只有這樣,只有看著你受盡萬般痛苦,嘗盡被人愚弄欺騙的滋味,才能解恨。你要真如你自己說的那樣是來解釋,來道歉的,你就好好待在這裡,待著贖罪,說不定哪天,吳侯心情好的時候,會開恩來見你一面。「
如果說聽了程普前面的話,我還在堅持,聽了這番話,我就癱在了牆角,望著地面發呆了。他說了那麼多,我就聽清楚一句話:吳侯還不想讓你死,能懲處你唯一的法子就是要你生不如死地活著,只有這樣,他才能解恨。一句話,足以粉碎了我所有的夢想,不,應該是所有的幻想。我的心刺痛起來,瞬間的疼痛後,卻是麻木,原來,原來全是我自作多情,明明猜想到那個回函可能是個擒拿我的圈套,我還是不顧一切地鑽了進來,就為了心中放不下的情義。現在,現在好了,一切都可以放下了,都可以結束了。
程普還說什麼?在這裡待下去來贖罪?原來,原來伯符真得這樣恨我。他當然很瞭解我,竟然要把我這樣關在這裡,孤獨加思念,痛苦和擔心,卻只能看著牆壁發呆,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能做,永遠過這種生不如死得日子,這就是你讓我贖罪的方式?我多年付出得情義就換來了這樣的恨?還是主公說得對,朋友的欺騙最不能原諒,三哥說得好,不要指望孫策他們對我還有兄弟情義。人人都明白,只有我才這麼傻,居然相信這世上會有真正的生死之交,真有可以原諒的欺騙。突然之間,感覺身上好冷,冷的我不禁縮緊了身子,潛意識中,想逃避這一切嗎?
五天沒有進食,我的脾胃已經非常虛弱,程普自然明白這道理,看我使勁縮緊了身子,不再說話,揮手讓獄卒端過一碗湯,放在我面前:「喝了它,不要讓……」旁邊的獄卒正在挽袖子,想要硬灌了。
望著湯,乳白乳白地,是米湯還是麵湯?倒有些好看,我呆了一下,用還在顫抖的手端起了碗,突然就想笑,這就是我努力了幾天的結果了,喝了它,就是認輸;不喝它呢?還有用嗎?身邊對我咬牙切齒的程普,惡行惡狀的獄卒,被故意擺弄得嘩嘩作響的鐐銬,孫策、周瑜是不會來了,我還能怎麼樣?想要拼卻一死嗎?都不用說虛弱的身體連個孩子都打不過,就是能拚命,我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一口氣喝了湯,我淡淡地說:「麻煩您了,老將軍。你走吧,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也不會再作自絕的事情了。」伯符、公瑾,既然你們這樣恨我,我就為自己的犯傻行為贖罪好了,我會在這裡等,等你們心中的恨少些或者更多,等你們不耐煩了,總會讓我解脫的。或許,用我的血來祭你們出征的軍旗,才是你們最喜歡的事情,成全你們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看著我喝了那湯,程普冷笑這說:「算你還知趣。對付想自殺的犯人,我有得是辦法,我也不怕你還想做出什麼事情來,要是那樣,你只能自找其辱,還是不要讓自己太狼狽得好。」
我笑了起來,用堅強的傲氣來掩蓋心中的傷痛:「哈,自殺?我趙如還不是那麼傻的人。你不是說,你們吳侯要我過生不如死的日子嗎?要我這樣贖罪嗎?我同意了。你回去告訴他,我不會尋死的,會好好活下去,活到他滿意的那天,活到他大發慈悲的時候。」伯符,我這樣的回答,你還滿意嗎?雖然在笑,我的聲音裡已沒有了感情,心裡已經是空蕩蕩地,什麼感覺也沒有了。程普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