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葉天然從未見過的世界。即使在曾經那個桃母中孕育的宇宙裡,他也沒有見過現在這樣的情景,華麗絕美,卻充滿了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地獄」般的認知感受。那樣的感情似曾相識,讓葉天然幾乎忘卻了本身的存在,他的意識像是屬於另外某個人的……
眼前,有著荒涼的山谷,遍佈積雪,雪中有著搖晃的人影,翩然若仙。谷中竟交錯瘋長的雜草中,矗立著數千甚至數萬根高聳的石針,每一根都粗如兒臂,聳立的格外凸兀。那些「石針」的尖端,指向天空中群星的方向,越遠處,視野空間也越狹窄,「石針」所指的地方也隨之扭曲,彷彿指向的是虛空中的一點。
那兒似乎有某種模糊的東西,依稀淡薄如霧。
蔓延的蒼白雪色裡,葉天然恍惚間望見天空中有近乎流星劃過的軌跡,一前一後,相互追逐,沿途拖出蒼青與朱黃的異彩。一邊高高的山崖上,有肉眼清晰可見的震動,傳遞向下,但進入「石針」林的範圍後,卻迅速被削減,等到了葉天然身邊時候,已經沒有絲毫感覺。
「怎麼?他還是沒有醒麼?」遙遠的虛空中似乎有人低語了一聲。
回答那低語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若是真如你所說,他付出了全部的力量去復活月凝香,那麼他失去力量守護的靈魂恐怕無法承受這個世界強大的靈壓。縱然他能醒來的話,可能也失去了『輪迴之子』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他會遺忘……」先前的聲音突然模糊了,隨後灌入葉天然耳邊的是刺耳的風嘯聲,寒氣隨即森森灌滿了他身上那件雪白色的長袍。
然而,葉天然並沒有覺得有多冷,那虛空中的話語也似乎不過是他一個小寐的夢境,瞬間就被遺忘了。茫然般抬頭看了看天空中浩瀚星斗,他突然覺得異常的溫暖——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頭頂的星空了……
視野中的星光微晃,在葉天然無法窺測的空間內,突然有紛紛揚揚的雪,跨越了時空的阻隔,霎時鋪滿通往天空的道路。同一時間,山谷地面堆積的白雪竟翻捲而上,迎向空中,簡直如同這「地」是「天」,而那「天」是「地」一般。
強烈的暴風雪徹底遮蓋了葉天然的視線,那雪花在他眼中是出奇的巨大,每一片皆有籃球大小,落在肩頭的一瞬,便碎成殘破的蒼白色……葉天然低頭,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的手腳也變得好小,如同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手腳的血脈中有著淡淡的冰藍色。
頸後突有一聲銳利的鏘鳴,隨即刺骨的寒意終於侵入葉天然的肌膚。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回頭看去,面前的一切卻讓他更加迷茫。
一柄青藍的短劍,懸停在葉天然後頸不到三分處的距離,但在那狹小的空隙裡,竟有同樣青藍色的一根長杖,封住了短劍的攻擊。即使葉天然此時的神志模糊不清,他也明白,如果沒有這橫來架樑的長杖,自己的小名十成十是要送在短劍劍鋒下。
「多爾莎,她還只是個孩子。」飛揚的風雪裡,手持長杖的女子面容異常模糊,語氣平靜卻堅定,「即使她父母犯的罪行再重,也怪不到這個孩子身上吧。」
「海夜娜,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麼?」同樣一身白衣,手持短劍的女子冷若冰霜,「你也該知道,這個孩子體內流淌的是什麼樣的血……以你的性格,你會容得下她?」
葉天然絲毫不明白她們在說些什麼,然而傻子也明白她們是在談論自己。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去,望向風雪中漸漸被掩蓋的「石針」林,最後竟邁步走了進去。
身後那聲音道:「海夜娜,你可要想清楚了。神……是不允許我們的世界有純血種介入的……」她的聲音依舊的冷,話裡的東西讓葉天然更加迷惑,但是他的腳步卻是沒有絲毫停滯。隨著距離的拉遠,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清了。
對於那樣的「石針」叢林,自己似乎是熟悉地如同自己的掌心一般。任憑意識本身的牽引,葉天然就可以在「石針」林中肆意行動,避開最強烈的、可以撕裂肉體的風暴,穿越最隱秘的、隱藏在「石針」背面的小路。
最後,他來到了一個與先前所有的景色完全不同的地方……這裡似乎是整個風雪世界的唯一的春天,脫離的所有寒冷與冰霜的世外桃源——碧綠奪目的一片草地上,多刺的植物折蔓連枝,封鎖著通往中央石碑的道路,而在那石碑上有著世上罕見的美麗花朵,悠然綻放,散的空氣中全是那花的迷醉香氣。
有些詭異的是——在那石碑上最美麗的花朵旁,露出一個人類殘破的上半身,乾枯如同單純的骨架,一柄長長的、同先前看到過的青藍色長杖極為相似的東西,將那個人類牢牢地頂在了石質的碑面上……
臉龐上突有什麼東西滑過,葉天然聽見自己口中,不受控制發出的是一個幼小的女孩子稚氣的聲音,她向著那高聳數十丈的石碑,淒然地低語了一聲:「爸爸。」
剎那間,世界彷彿碎裂。
天空中本被封鎖在這一區域外的風雪驟然灌入,葉天然抬頭的一瞬,竟看到無比熟悉的自己,從天空中的黑色中墜落。那個一身現代風衣的男子,向著下方的自己伸出了一隻手,用一種極為焦急地語氣叫道:「快!抓著我的手,哥!」
「哥?」葉天然猶豫了一下,只那猶豫的千分之一秒時間內,眼前墜落的天幕猛地一震,所有的風雪,所有的石針與花朵連同那個分明就是自己的男子就此都消失不見。視線漸漸凝固的下一秒,葉天然望見的是蒼白的天花板,安安穩穩地佔滿了自己的全部視野。
「師傅,你看他的樣子,究竟還要多久才能醒過來?」耳邊有著最初縹緲虛空中的聲音,這次葉天然卻聽出來了——那是霖苒的聲音。
「隨時都有可能,只是醒來後……」回答的話沒有說完,葉天然眼中蒼白的天花板上突然多了一個老人的面容。似乎已經發現他甦醒過來了,老人把要說的後半句話又吞了回去。
「你醒了啊。」隨後出現的是一頭金色的短髮,霖苒的眼睛在上方三尺處望著葉天然,眼中的表情裡有著一絲異樣,唇邊的笑容卻是溫暖的。那樣子葉天然依稀有些熟悉。
頓了一頓,他已經開口:「我在哪?」
「琉璃國,引導師聖殿。」霖苒笑容微微收了下,「歡迎來到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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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國境內,以遍佈天空參差不齊的浮空城市最為出名。曠闊如山巒的城市懸停在地面數百丈上方,城池下岩石構建的底盤如同倒立的山峰,峰頂對應著地面上同樣龐大的水面,那水直接通向幽冥海的無盡水域——相對於那樣海洋般的水面,所有浮空城市和水中零星的小島同等,全可以忽略不計。
整個國度,如鑲嵌在大地上一顆無比巨大的青藍寶石——這也是琉璃國得名的緣由。
此刻,從極遠處望去,琉璃美麗的「寶石」上,竟有一種詭異裂痕,撕裂開那寶石的邊緣,漸漸向著中心蔓延。距離那邊緣最近的浮空城——「時還城」外,城市強大的靈力結界似有一瞬間的張開,卻在所有人覺察前悄然消逝。
「你勝不了我的,葉五大人。」在那「時還城」最邊緣的山崖背面,竟有浮空的二人,相對而視。這二人皆是一身黑衣,所不同的是其一是巫師般的黑袍,另一人卻是現代純黑的風衣。兩種不同的黑色飄散在空氣中,隱隱有閃爍電芒在二人間的虛無中跳躍。
先開口的卻是身著黑袍的男子,話語中卻是掩藏不去的寂寞之意。他說話的同時,手中修長的劍鋒微垂,繼續道:「你現在的力量不及全盛時百分之一,在這個空間中又會被星大人的力量抵消七成以上,這樣的你,是勝不了我手中的『寒夜』的……」
他手中的劍,有著所有兵刃未有的華麗裝飾,根本不似能用來戰鬥的東西。但那劍的鋒刃中,卻四溢著蔑視天下的披靡氣勢,寒徹心扉,卻依稀如同高手無人可敵的寂寞。
「范青陽,你是成心找死了?」對面黑色風衣的男子面容平凡,卻分明是葉天然的面目。抬眼的一瞬,他原本平靜的眼眸竟有顛倒時空般的震撼感覺。
望著身前一直阻攔著自己的范青陽,男子語氣平靜中仍透著森森殺氣:「寒夜這把劍,根本就不是你這樣弱小的力量就可以掌控的……所以就算它是『寒夜』也罷,憑你是攔不了我的。我只是不想在這個世界殺人……你讓開。」
「你知道我不可能讓開的,葉五大人。即使會被『寒夜』吞噬也好,我仍然……」范青陽的語氣依然如昔,卻有著悄無聲息的一聲歎息。他微微抬頭,仰望著四十五度角上某一點的方向——那裡只有佈滿死靈界天空的霧——心中滲透極深的寂寞裡泛起一絲溫暖……自己答應了那個人要回家呢,所以……自己絕對不能在這裡被「寒夜」所吞噬……
「不知死活。」貌似葉天然的男子緩緩抬手,右手指尖散開一種奇異的波紋,似乎驚擾了空氣中蘊藏的靈力水氣。但是范青陽卻明白,那背後所隱藏的力量絕對不是單純地擾動空氣那樣簡單……這個人,認真了麼?
微橫手中「寒夜」,范青陽目光一凝,開口道:「沒有用的,葉五大人。在星大人的管轄範圍內,你的力量絕對會被封印……方纔你也已經試過了,想要侵入星大人的模擬領域,並非你想像那樣簡單的事情。」
「我是不會犯相同的錯誤的……」對面男子臉上的笑容中有著莫名殘忍的意味,隨著他的話,右手中蘊藏著的力量一揮貫穿了時空,天地突然震顫,旋即凋零!
「時間抹消!」范青陽眼中放出驚駭之色,猛地向著那男子撲去。這個人真的是被激怒了……如果那種空間存在最基礎的東西被他抹消的話,這個空間內所有的一切都會消亡,也即是說……他的這一擊,已經再沒有對這個空間中所有的靈魂抱有憐惜之情。
剎那間,范青陽恍然明白,自己與這個男子終究是兩個層次的生命,無論自己的手上有著怎麼樣的神兵利器,最基本的差距還是無法彌補的……只是,等不到那個人麼?
「葉子筠!」遙遠的虛無中,突然有一聲暴怒的長嘯,空間中瞬間產生了詭異的環亂,將那男子籠入七色的光環中,隨後七色卻化為夕陽般的紫紅,猛地向著內部一點擠壓。天地間正要瀰漫的深色絲線旋即一收,瀰散撥亂,剎那間與紫紅色的光華對撞了千萬次。
那種層次的交鋒是范青陽完全無法理解的。在他的視線中,所有的爭鬥在強光閃過的同時已經消逝,遙遠處,有淡淡的琴音隨後飄落,浮華若夢。
「好久不見了,八弟。」一身黑色的男子仰頭,望著天空飄落的一襲白衣,話語裡,有著未知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