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冥之青淵 青淵卷—死靈界篇 第七章 寒夜-天下寂寞之劍(四)
    葉天然一直以為,所謂的失去力量不過是變回原來那個普通的自己。而等他真的失去了靈力後,他才明白——那失去的力量裡,還包括著他所有的生機活力,甚至所有的情感思緒——他這才明白……原來人,是不能丟棄那些力量的,因為它們本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礎。假如失去了這些,那麼「人」不過是躺在床上的一灘肉泥。

    肉泥——如現在的葉天然自己。

    邊突然有一個男子的低語。葉天然死水般的心湖中,被那一聲呼喚激出淡淡漣漪。只是他在疑惑間依稀記得——自己是沒有弟弟的,如果非要說有的話……父母曾說過,那個「弟弟」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因為「弟弟」本是個死嬰……此時卻又聽那男子稍顯稚氣的聲音道:「我只做一次,哥。你要好好看哦……」

    眼前雪白的華麗天花板在那個聲音中遠去,葉天然隨即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遙遠的、在琉璃邊界的視野被強行切換到了他的眼前,或者說直接傳遞到了他腦中……

    曠闊的天空中,懸浮著一黑一白兩個光球,對撞的風在虛空中結出顫抖的壁壘,如同水紋的波光在空寂中搖曳,忽而向左,忽而向右,竟扭曲出詭異的美麗線條。葉天然完全看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最後那屏蔽卻猛地分裂為四,扭曲到平角的極限後悄然碎裂。

    葉天然恍惚間以為自己身處的是那個未盡的夢境……光壁背後那個一身黑色風衣的男子,分明是在風雪的世界裡曾見過的那個自己。只是……他叫自己「哥」?

    「小五哥,即使是以我們現在弱小的力量,這個空間還是無法承受規則的那種衝擊的……」終於,一身白衣的男子緩緩開口。銀髮飄散的一瞬,葉天然認出那分明就是剝奪了自己力量的男子,也是有著遲月面孔的人……白衣男子望著對面有著葉天然面容的對手,唇邊卻似是笑容:「不如,我們簡單地以『天清幻心』一決勝負吧。我勝了,你必須離開這個世界……」

    他沒有說出的最後那一句是——「這不是你應該存在的地方。」

    葉天然竟能聽見他所有的話,只是他不明白這兩個男子為何也會「天清幻心」的技巧!?莫非他們與林非魚、與自己都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這麼久沒見,八弟你還真囉嗦啊。」黑色風衣的男子微微抬手,空氣中靈力構成的水分子頓時一聚,凝化為冰的鋒刃,四周衣衫的線條向內一卷,他的一切竟不是十分分明了。

    剎那間黑衣男子的髮絲陰影延長至腳踝,白衣男子神色甚至來不及動一動的瞬間,已被對方逼至身前,冰刃如同千朵蓮花般綻放,如同凡世中風幻雪的「千雨」,但又給人一種完全不同卻同樣熟悉的感覺——沒有殺氣,然而卻華美。

    「你這樣的,難道可以叫做『極冰』麼?」白衣男子身形流轉,似乎對手的招式全在他掌握中似的,如此近距離的千叢冰刺竟被他悉數閃避開來。開口說話的同時,白衣男子猛地欺近對手,左手一記肘擊,砸向黑衣男子肩頭,竟有一道金芒從手肘處激發,同時刺往脖頸。

    然而對方若是這麼容易被擊中,也不配他親自出手對敵了。

    金芒刺中的卻是殘影,未散的冰叢也幾乎遮蔽了白衣男子的視線——此時天空上方卻有一聲輕笑,如同白衣男子方才一般的口氣:「你這樣的,難道又可以叫做『金角』麼?」話音未落的同時,卻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低吟道:「飄落吧,千本櫻……」

    瞬間便有粉色的櫻花瓣席捲整個空間,淹沒了所有可能的視線。虛無中的「劍之甬道」,封死了白衣男子一切逃脫的路線。

    「你還真狠吶……AT力場!」白衣男子口中溢出近乎不屑的笑意,根本不閃不避。在他身邊所有的櫻花猛地一湧,生生被逼出丈長直徑的球形空洞,蛛網般的紋路在白衣男子身邊閃現變幻,直至所有的櫻花落去,一道青色的光線瞬間從他身上貫穿而過!

    黑衣男子的身形早已經淹沒不見,也沒有絲毫「千本櫻」原本主人的風采……高空中矗立的竟是類似機械裝甲裝備的人形,雙臂合併構成的「光束武器」緩緩一分,發出金屬器械運行的聲響。唯一裸露在外、保留了葉天然面容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妖炎——八稚女!」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黑衣男子面容微動,一股巨力猛然擊潰了身後裝甲的防禦,將裝甲人形從天空中擊落。飛揚的紫色火焰捲襲空間,帶出流星隕落般的光華。空中猶未散去的冰刃與靈力之花旋即湧起,淹沒了那金屬的身形。

    「真可憐……」幾乎在受擊的同時,黑衣男子的形體已經流轉起來,唇邊溢出的低語猶如夢寐,「你什麼都不明白……」天空中白衣男子微微一怔……這樣的台詞是出自……

    「根本沒有什麼東西不重要!」海面漸漸瀰漫的霧氣裡,終於傳來最後判決般的話語。朦朧視線中一個身形驟然向上撲出,手中的巨劍散發出藍金二色的華彩,隨著一聲鏘鳴分化成六柄劍刃,佈滿了白衣男子四周的平面。

    「妖力——犬神!」白衣男子神色微凝,隨著那話語,空中突然一聲爆響,極芒閃現。隨即傳出一種野狼般的吟嘯,一隻巨大白犬的身形浮現半空。那形體似乎是無形的,淡薄同霧氣沒有多少分別,四周的劍刃卻被巨力吹飛,震碎化為煙塵。

    空中出劍的人影卻是同時一散,爆出鮮紅的霧氣。黑衣男子瞬間加速,貼近到白衣男子幻化的巨犬身側,唇角微笑詭異:「你以為,我像哥哥那麼笨麼?八弟。」背負身後的右手一動,空中所有的紅白之氣彷彿是「阿拉丁神燈」中的霧氣倒流,匯入他的手心。

    白衣男子沒有做出回應的時間裡,那透著微微血色的右手已然印上了他的小腹。

    一道黑色的屏障卻突然出現在黑衣男子右手前,白衣男子唇角詭笑,左手向著虛無空處做了個拔劍的手勢,一柄長劍隨即從屏蔽中分離,一劍斬落。

    「喂,不破之壁是禁招耶。」黑衣男子怪笑了一下,後退開來,隨手滑落千重防禦屏蔽。

    「誰說我用不破之壁了?我想用的是……」白衣男子唇邊那中詭異之色已經散去,口中吐出的字句卻是在空間中不同的位置傳出,最後定於黑衣男子後方,「蒼龍破。」

    「爆流破。」黑衣男子頭也不回,身影中猶未散盡的巨劍突然轉變為巨刀,刀鍔如同一片燃燒的雲,將出自一處的招式向著身後騰空的青藍色閃電飄然斬去。

    撕裂的黃色風線瞬間佈滿了空間,同青藍色撞擊一處,強烈的震動將空氣掀翻起無限的水氣,旋即又被能量蒸發。白衣男子的身體卻是一閃,同時應用了數十種身法,甚至不去理會落在自己身上的「蒼龍破」能量,瞬發至於黑衣男子身側半尺——

    「妖力——九尾——千鳥。」

    從他口中透出的名字,黑衣男子已然明白這一招來自何處。但是在對方氣機鎖定下,他只能望著那鮮紅如血,又如同變了形的九尾狐般的霧氣,在瞬息的時間裡完成了旋轉異變的過程,所有四溢的氣息振化為千萬血色電流的芒角,隨著中央不斷變動的螺旋重重擊在了自己身上!

    空氣中猶如千萬鳥兒過空震翅的聲音驟然消失……

    微微一笑,其實他們都早已明白,所謂的「天清幻心」,原本就是無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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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青陽盤膝坐在「時還城」延伸最遠的一角山崖邊緣,將「寒夜」平放在膝上,望著下方不遠處二人的爭鬥——這樣的爭鬥他根本插不上手,因為畢竟,他只是人類……而那兩個可怕的傢伙,早都超越了人類的範疇了吧……

    膝上的「寒夜」突然顫抖了一下。范青陽神色一凝,低頭望著那柄奇異的劍。即使是不遠處的二人,都無法使用這柄劍,甚至是絲毫的觸碰都會受到劍上強烈反擊。唯有范青陽,雖然沒有那二人的實力,卻被賜予了守護它的責任。

    只是,范青陽完全明白,現在的自己還無法承受那劍上所有的力量——若是真的被那樣的寂寞侵入心扉的話,等待他的就只有毀滅一途了。

    但是,此時「寒夜」上流動的細微顫抖,卻是范青陽長久以來從未見過的。劍上直接作用於人心的寒意,竟似加強了數十倍,劍氣的痕跡,在虛無中突然瀰散……

    天地一白,時空顛覆。

    白衣男子手中發動的「九尾妖力」猛然一窒,面上竟是駭然的神情,瞬間被剝離了「天清幻心」的模擬意識。黑衣男子的反應卻比方才加速數十倍,身形在眨眼工夫退出數丈後又撲回,右手兩指一併,一劍迫空襲來——「九耀絕世,星野天河。」

    白衣男子卻是絲毫不避——脫離的「天清幻心」之境後,也意味著他復合了多種力量的模擬靈魂恢復成原本的意識——他抬頭望了望頭上霧氣濛濛的天空,依稀竟有星光耀眼。

    黑衣男子的指劍猛地一收,恍惚向著同樣方向望去。天地間的極遙遠處,漸漸有一種低沉的聲音,吟唱著一些迷離的音符,卻始終聽不懂他唱的到底是什麼。就在那種繚亂的聲線裡,天頂霧氣中緩緩飄落雪的痕跡,卻在頃刻間鋪滿了琉璃國整個海洋與天空城的國土。

    天地的那一白,卻是雪樣的寂寞,填滿了虛無的空間。

    「雖然只有一瞬間……」黑衣男子突然開口道,「是寂寥歌……哥哥的聲音……」

    白衣男子偏頭看他,道:「你教他也是沒有用的……他身上『天清幻心』的力量,早已經被我剝奪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在方纔的交手中,這個「小五哥」一直向著那個地方傳達著這裡的信息。若非如此,即便是方纔那「九尾」的攻擊,他也可以輕易化解的……雖然不是完全體,但畢竟是……

    黑衣男子似乎怔了一下,卻不開口,眼中漸漸泛起一絲霧暈。他已無所謂成敗,那一曲「寂寥歌」的意思,他完完全全明白……

    「獨我一人在世時,誰解我寂寞?」

    「獨我一人在世時,誰解我寂寞?」

    「獨我一人在世時,誰解我寂寞?」

    「獨我一人在世時,誰解我寂寞?」

    那聲音只有到了范青陽那樣的境界才能聽得見,然而所有琉璃國的生靈,內心全被那樣的寂寞滲透了。只有不懂的孩子,在浮空城,望著天空落寞的雪,發出歡快的驚叫聲。

    不懂,未嘗不是幸福……

    遙遠縹緲的聲音裡,用宇宙間所有的語言、數千種聲調反覆吟唱著同樣的那一句。世間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沒有那個「誰」,又怎會有人懂得那樣的寂寞……

    已分辨不出那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淒美絕艷的音色裡,零亂掉落的雪色裡,黑衣男子很想說一聲「我懂得」,但是他卻明白自己永遠無法說的出口。

    這就是空間。

    什麼也沒有的空間,寂寞的空間。

    因為它寂寞了,所以才會在空間裡創造出世間萬物。

    而他,卻偏偏是獨立於空間外的——任他流過無數的時間,也無法觸及空間的東西——唯一能懂那樣寂寞的「人」,卻偏偏觸碰不了那些寂寥。他完全明白,那寂寥歌分明是讓他離開,因為他,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

    然而這個世界裡、在那些被空間創造出來的生命裡,會有人懂得那樣的寂寞麼?

    一人在世時,誰解它寂寞?

    千萬人在世時,誰能解它寂寞!?

    唯一懂得的人離去了,誰能解它寂寞!?

    「葉子筠!小心!」身邊的白衣男子突然驚叫了一聲。

    神智猛地一清,黑衣男子抬頭,眼中驚駭之色一閃而逝。他與白衣男子身形都是驟然旋轉,飄然一分。無形中卻有著某種聯繫,將他們的動作串聯,彷彿一體。

    那一瞬間,天空中的雪色似乎大了許多。細看時候,卻是所有的雪花都變化為雪白的羽毛,從天際紛紛揚揚落滿眼簾。虛空中突有一條狹長的黑色縫隙裂開,一道白色光華驟然灌入,從黑白的衣衫間貫穿——那光華險些將葉子筠半身擊碎!

    「離開。這個世界不歡迎你們。」半空中傳來平淡卻充滿了威壓的女子聲音,滑落的羽色中,有煌煌白芒閃現,隨後綻開方圓數十丈的巨大羽翼。

    「長天之羽……封徹之翼……」白衣男子抬頭,望著天空羽翼中浮現的那個身形,輕聲歎息了一聲,望向葉子筠,「是四哥的守護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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