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微茫。
我懵懂裡,隱約覺得身上疼痛,半昏半醒裡似乎呻吟了兩聲。
有什麼輕輕地抹過額頭臉頰,下巴脖頸,又有聲音在耳畔輕聲安慰,說著:「不疼不疼。」類似的話,十分溫柔。
我心中稍微寬慰,復又睡了一會。
過了許久,稍微睜開眼睛,望見一團光華閃爍,光影裡,有個人形晃動了一下。
我眨眨眼睛,然後睜開。
半晌才看清楚面前是誰。
很想裝作看不見,但為時已晚。
我皺起眉,撐著雙手試圖坐起來。
不料才一動作,半邊身子又疼又麻,居然動不了。
手上無力,我一歪身子,失去支撐,向著床邊跌去。
「清流!」那人張口叫,撲過來牢牢扶住我。
「走開!」我疼得冷汗頻流,卻下意識地拂袖試圖叫他離開。
「你受傷嚴重,何苦在這時候逞強?」他一邊扶我起身,一邊說。
「又用你假好心!」我雙眉一挑,氣憤地瞪向他,「你從哪裡來的便回哪裡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愣了片刻,一咬唇,忽然笑:「怎麼不用我管?你現在傷的這樣嚴重,我若不管你,你就在那溪頭被狼給吃了,你說我不管行嗎?」
我一聲冷笑:「管被誰吃了,我都心甘情願。只不用你來插手碰我。」
單手推開他。
他後退兩步,仍舊望著我,忽然又笑:
「既然被誰吃都心甘情願,那讓我吃掉如何?」
他彷彿是個傻子,話都聽半截的。
我回頭望,伸左手抓住枕頭。狠力扔出去:「你這個無賴,你給我滾!」瞪著他,氣的渾身發抖,腦中一陣陣暈眩。
他身子不動,手當空一抓,已經將枕頭抓住:「我倒是想走,但你這幅模樣,我怎麼放心得下?」
「你若留下,我死的更早。」我望著他。淡淡說。
「那若是雲中子或者流光那臭小子在,你是不是就會很高興?」他忽然眼睛一瞪,凶狠地問。
我心頭酸澀,嘴裡卻說:「自然!」
「我偏不走!」他狠狠地,將枕頭啪地一聲擲回來。我躲閃不及,被砸中半邊肩膀,頓時疼得咬著牙低低叫了一聲,歪頭看,本來包紮好的肩頭又滲出血來。
我咬著牙。痛的渾身顫抖。
忽然又皺起眉,肩頭……心底一陣悸動:我肩頭受傷,本來混到之前,是沒有包紮地,難道說……
我扭頭看他。
楊戩望著我,變了面色。
「清流,」他叫道,劍眉擰在一起,愁眉苦臉地,「清流。我是錯手,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我苦笑,望著他。
「我真的……我……我另行給你包紮。」他張開雙手,便要解我的領子。
「別碰我!」我尖叫一聲,向後躲了躲,不信地問。「果然是你……你替我包紮的?」
他一怔:「自然是我,你以為還有誰。」
我心底大慪,氣道:「行了,我知道了,多謝你,楊戩。現在你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
「是什麼?」他見我這麼客氣,臉上反而狐疑,忽而說,「若你讓我離開,卻是不能夠的。」
我見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冰雪聰明水晶心肝玻璃人。惱到極點反笑:「好好,你果然聰明,知道我要說什麼,楊戩,你可知,看到你在我身邊,我心底有多厭煩,連多看你一眼,身上的痛就會多狠上一分。楊戩,你幫我療傷。是好心,其他且不多論,但看這份好心上,我多謝你,現在——算你再多幫我一個忙,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好麼?」
我說完,試圖看他。
心頭好像被誰踹了一腳。
而他望著我,眼睛裡小火苗跳動。
我歎一聲,閉起眼睛不看他。
我是真地痛,多看他一眼,傷口便會多痛上一分,連血流的都更急促些。
「好吧。」他沉聲說,「我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今晚就在這裡住著養傷,哪裡也不要去。」
「我答應你。」我回答。就算我想要離開,也是力不從心,半邊身子運轉不靈,誠如他所說,假如他不從溪頭上將我救回來,被狼吃了,屍骨無存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應聲之後,聽得他腳步聲響動,眼光一瞥瞬間,看到那繡著雲的衣擺一搖,便消失在了門口。
我看他身後房門被帶上,這才覺得心安。
一夜輾轉反側,合不上眼。
窗外風颯颯地,打在窗欞上,偶爾輕柔,便好像人的歎息。
身上的痛一陣陣地,好像刀子割在肉片上,鈍鈍地疼。
翻來覆去之間,額頭上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打濕,緊緊地貼在了臉頰上。
看著窗外天色逐漸從墨色變得泛白,我卻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
睡得最沉的時候忘了疼,等到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室內已經一片明亮,我驚了驚,想到自己還有未完的事,咬牙試著從床上爬起來,右邊肩頭已經疼得僵硬,伸出左手摀住,手指微微濕潤,竟仍有血滲出。
支撐著下地,走到房門邊上,將房門打開。
這麼簡單地動作,卻仍覺得額頭略有汗意。
這怎麼能成?我抬腳,要邁步出去。
不料腿腳竟不利索,一個踉蹌,平衡不好,頓時栽了下去。
我下意識想伸手扶住房門,右手卻不聽使喚。伸出左手想支撐一下,卻仍然未及,身子衝著地面直摔過去。
「清流!」疾呼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身子不能動,目光一轉,看到在房門右手邊上,楊戩正坐在那裡,仰頭看著我,此刻驀地從地上爬起來,伸出雙臂。正好將我接住。
我眨眨眼睛,不解之際分外憤憤。
「你……你還在這裡做什麼?」第一句,我問。
他望著我:「別說這麼多,你傷勢這樣嚴重,怎能擅自行動,我抱你回去。」
他邁步就要向著屋內走。
「不用,」我立刻發聲,「你放我下來,我沒時間。」
「你要做什麼。我替你做。」他劍眉倒豎,有點惱惱地看著我。
「你替不了。」我咬著牙,一滴汗沾上睫毛。
他忽而一笑:「我真是太低估你的倔脾氣,好吧,你若再不自量力,肆意妄為,我就封了你的穴道,把你扔在這裡,叫你哪裡也去不了。」
「你說什麼?」我大怒,聲音亦提高。身子抖動牽扯肩頭傷口,頓時疼得鑽心徹骨。
他忽而不語,探究般看著我面色。
「你放開我!」我怒視著他,聽得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的,「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眼前他地眼睛忽然一眨,臉上一副明瞭的模樣。
「哦。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皮,「你是又想到了那天晚……」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試試看!」我扯著嗓子使全身力氣叫這一句。
他的臉色十分灰暗。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於是停了口,望了他一會,告訴自己要鎮靜要鎮靜。
「楊戩,」我問,「那天……」
喉頭一梗,這感覺比死難受,但埋在我心底。終究還是個疑問不得不問。
「嗯,」見我叫他閉嘴,楊戩的神色本來有點黯然,但看我開口,卻又好似打起精神來。頗帶期望地看著我。
「你……有沒有把……」還有力氣咬牙,可見我一時半會死不了,苦笑,皺著眉閉上眼,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你有沒有將那天……地事情告訴別人?」
「那天,什麼事情?」他問。
我愕然睜開眼睛。
他的嘴角帶著笑容。眼睛閃亮。
是在故意羞辱我吧?
我一時忍不住,竟覺得眼眶發酸,啞著嗓子說:「你知道的……你老實對我講,你有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他仍舊不回答。
「說!」我著急催促。
「清流,」最終楊戩眨眨眼睛,開口說,「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對任何人講過。」
「真的嗎?」我放鬆一口氣,「那就好。」
眼光一瞥他臉上,卻見他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最後竟換了一種惱恨:「你就這麼怕別人知道?」
我扭過頭,不看他,不耐煩說:「你放開我再說。」
「我不放。」他固執地說,臉上掠過一絲殘忍,躊躇了一會忽然又說,「對了清流,我忘了,昨天雲中子來逼問我,我一時沒忍住,就對他講了那天地事。」
腦中嗡地一聲響了起來。
他卻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嘴唇動了動,硬是一個字沒有說出來。
「清流,怎麼,你很怕被他知道嗎?那雲中子……」他竟然還問。
原來如此。
我就奇怪為什麼雲中子離開我之前表現地那麼反常,他向來不是個善於強迫別人的人,那天卻追著我不放地問有什麼誤會,他向來都是個飄然出塵的人,卻抱著我說什麼自己心有慾念,當初天尊判他如此的時候他滿臉的不屑,我以為他將不屑終生,不料卻在那天之後,認真固執到……離開了我。
原來都是他!
楊戩!
心中的恨意跟涼意夾雜滾滾而來,幾乎將我逼瘋,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像是不停地在膨脹擴大,擠兌的我頭昏腦脹,有個念頭在心底晃來晃去,一直到逐漸清楚明白。
既然你不放我好過,既然你抓著我不放。
那好,我成全你。
「楊戩,」我聽到自己地聲音冷冷靜靜地響起,「我們要不要來打一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