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死道友 卷三 第一百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聽得那聲,終究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

    不遠處,楊戩他也正看著我,臉上笑意淡淡不露痕跡。

    腰上忽地一緊,我低頭看,是哪吒,伸手,拉住我腰間衣帶,一雙黑白分明雙眼,帶著一點擔憂,並一點疑惑。

    我心中一凜,我不能在此失態。我不能讓眾人看出破綻。

    而楊戩,憑他跋扈不羈的性子,我若在此惹急了他,不一定會說出什麼不堪話語。

    想了想,終究是伸手按在哪吒肩頭,將他輕輕地推開,又安慰般拍拍他的肩,這才邁步向著楊戩處,走過去。

    不過是十幾步的路,我一步步走的卻這樣艱難。

    就好像要自動走到一隻能夠吃人的老虎跟前去似的,就好像每一步都踏上了刀山火海。

    楊戩,你狠。

    眼皮抬起瞬間,會看到他端然站在那裡的身影,那臉上的笑意輕輕,兀自不變,只是雙眼盯在我臉上,盯得我臉上滾燙,而心底冰涼。

    終於距離他一步之遙。

    我停住腳步,垂下眼睛,冷冷說:「信呢?」

    「清流,」他笑嘻嘻的聲音響起,「何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我特意為你送信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喉頭一澀,咬牙說道:「多謝道友。」

    「哎呀呀,你幹嘛如此惜字如金……」他不滿地,忽而壓低了聲音。「昨日你可不是如此……」

    我雖然已經盡力控制,卻仍舊覺得臉上越發熱起來。又惱又火,苦苦攥緊了拳,卻不得發作。

    他上前一步,幾乎貼到我身邊來。

    我來不及反應,他已經伸手,牢牢圈住我的腰。

    我大怒,伸手抵到他胸前。另一隻手便要揮下去給他一個耳光。

    「你可知,你這副羞紅了臉地樣子多叫人心動?」他俯身過來,在我耳畔低聲說。

    而一隻手如生了眼睛般,將我揮落的手腕準確握住。

    「別衝動,」他低聲地笑,細細慢慢地說。「我給你解藥哦。」

    解藥?我一愣,嚥下一口氣,低聲吼:「放開我!」

    他低低一笑,我覺得臉頰邊上什麼略微濕潤,一閃而過,渾身好像被雷擊了似地麻木,還沒反應過來是怎樣,他已經放了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在我手中。

    「這是姜師叔的信了。」後退一步。他看著我。「清流,這幅模樣。永遠只有在我面前才有好不好?」

    這話。幾分調笑幾分祈求幾分滿足。

    我呆立一會,這才反應過來他方才是親在我臉頰上。一時之間只覺得眼前發黑,氣的極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戩看我發愣,笑得越發壞,卻說:「哎吆,護花使者來了,清流,真是相會一刻值千金。」

    「你不要胡說!」我咬咬唇。

    拿著那封信,看表面的字跡,卻正是姜師叔的無誤。可是他……

    怎麼竟會派這個人來送信。

    「是不是胡說你知道。」他促狹地眨眨眼睛。

    我別過頭去不看他。

    心頭萬般懊惱之時,身邊一左一右兩道人影急速而來,與此同時,楊戩一甩手,不知有什麼從他手中飛出,向著我身旁的來人擊去,那人一甩手,便要將那物打飛,我心頭一動,急忙喝道:「別動!」搶先一步,伸手將那物捉在手中,觸手冰涼,眼光一掃,卻真的是顆圓潤藥丸。

    楊戩見我接住那藥,輕輕一笑,原地一轉,人已經消失在淡淡光芒之中。

    在我身邊地兩人踏步向前,左邊的人,是哪吒,而右邊的,卻正是流光。

    哪吒盯著消失空中的楊戩,一臉怒色,喃喃地不知罵些什麼,無非是「卑鄙小人」,「無恥之徒」之類,反反覆覆,而流光則低頭望著我,又看看我手心那顆藥丸,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表情來。

    「回去吧。」我避開他眼光,攥緊了藥丸,渾身的氣彷彿在瞬間不翼而飛。

    轉身向著府內行走,哪吒轉身,流光在後。

    入府之後,回到後院,我喚住欲走地流光,吩咐哪吒先出去。

    哪吒雖不情願,卻還是一步三挪地走了出門。

    流光垂手不說話。我坐在窗邊,一時也無言。

    卻聽得哪吒跟小蝙蝠妖的對話,清清楚楚,自門口傳來。

    「現在不必問了,答案我已經知道。」蝙蝠妖的聲音。

    他雖然已經壓低了聲,卻不知我跟流光都能清楚聽到。

    「你又知道?」哪吒不悅地說,「你先前不是跟我爭,說清流前一會是男孩子的樣子,現在又是女孩子,讓你分不清楚,還跟我打賭,現在怎麼知道?」

    蝙蝠妖歎一聲:「我道你很聰明,沒想到不過是個不通世事的小鬼頭。」

    「你說啥?誣蔑小爺,討打!」哪吒大怒,提高聲音。

    「小聲點。」蝙蝠妖急忙說。

    哪吒於是問:「你方才是什麼意思?」

    蝙蝠妖壓低了聲音:「方纔在太師府門口那一幕,我看的很清楚,你呢?」

    哪吒不耐煩:「廢話,小爺目光如炬。」

    蝙蝠妖「嗯」了一聲,說:「那麼目光如炬的哪吒少爺,那個眉心隱約帶天眼,雙目有銀光的道者,想必就是玉鼎真人的弟子,最近名頭很響的那個楊戩二郎了,對麼。」

    哪吒冷冷地笑:「我管他是誰,楊戩很了不起麼。小爺不比他差。」

    蝙蝠妖停了停,才又說:「那個

    管。我只問你——你看到了楊二郎對清流地態度了

    「什麼態度?」哪吒愣愣問。

    「你沒察覺他對清流地態度很曖昧嗎,還親……嗯,就好像……嗯,就好像凡人裡的夫婿對待妻子……」蝙蝠妖苦思冥想,終於用了一個驚世駭俗地比喻。

    哪吒大驚:「你說什麼?」

    蝙蝠妖得意:「你這下明白清流是男是女了吧。」

    哪吒急著說:「我知道清流是女孩子,可是楊戩他……」

    似乎一場爭辯又要開始。

    我被這段對話囧地要死。

    卻也暗自心驚。這個小小蝙蝠妖不同尋常,觀察力居然如此仔細。或者,那姓楊的根本就是有意為之?

    只是那個比喻實在太過驚悚了,我真想把蝙蝠妖拽過來狠狠打,一瞬間覺得應該多讓哪吒虐待虐待他。

    轉念之間想,幸虧哪吒沒看出什麼其他,可是……流光呢?

    手一揮。在室內起了一個小型結界,把室外地所有噪音隔離在外。

    又轉頭,去看流光。

    卻正好對上他望過來的眼睛,那柔順眼睛裡,忽地透出一種類似痛苦的神色。

    「流光,」我叫一聲。

    「為什麼將他們的話隔斷?」他卻忽然問。

    我一怔,隨即說:「他們地談話,同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嗎?」流光不依不饒地問。

    我望著他,反問:「你以為會有什麼關係?」

    流光看了我一會,最後仍舊垂下眼睛:「沒什麼……清流大人。你留下流光。是有事嗎?」

    「嗯,」我答應一聲。將手心的那顆藥丸攤開。「你過來。」

    流光抬頭看我一眼,又看那顆藥丸。不動。

    「過來啊。」我叫。

    他終於挪動腳步,來我面前。

    「你把它吃掉。」我抬起手,將藥丸放在他面前。

    流光看著那顆藥,眼睛裡光芒閃爍,過了一會,卻搖了搖頭。

    「怎麼?」我皺眉。

    「流光不想吃。」他說完之後,便垂下雙眉,不再說話。

    「為什麼?」我心頭又火又覺得好奇。

    「清流大人,那個傷我的人,便是楊戩。」他機械般說。

    「大概……是吧。」我含糊地說,扭過頭。

    「現在流光知道他為何而傷我。」他繼續說。

    「你別亂想。」我心頭窒息。

    「清流大人,此事,同你無關。」他忽然抬眼望著我,「是流光同他之間的恩怨,大人你又何必為了流光而做什麼讓您自己覺得委屈的事?大人以為用這種方法取來地解藥,流光會吃麼?」

    這聲音,不像是陳述,倒如同憤怒的質問。

    我心頭震驚:「你在說什麼!」

    流光後退一步,執拗說:「這顆藥丸,流光不吃,流光若要傷口的解藥,會自己去取。」

    我一時愕然,為他的突然忤逆。

    而流光說完,深深地點頭:「大人若無其他事,流光告辭了。」

    向我行禮過後,他轉過身,向著門口走去。

    「給我站住!」我總算反應過來,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流光腳步一停,站在原地,背對著我不語。

    我上前一步,怒道:「你給我吃了它!」

    他將頭別到一邊,不理我。

    我恨起來,抓住他的領子,逼他同我面對面。

    他卻只是掃著我,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看著他這幅模樣,雖然生氣,卻也隱隱覺得傷心。

    這傢伙,原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想了想,他畢竟是有傷在身,我不能再同他吵。

    「楊戩之所以會傷你,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壓低聲音,慢慢說,「他容不得我對人好。當時你送靈光信回來的時候,曾被他撞見。我同他吵了一架,他便去尋你的晦氣。」

    流光眼睫一動。

    我咬了咬牙:「那個人……他行事向來是不擇手段地……流光。你若因此而有三長兩短,我……」

    流光轉過頭來,雙眼晶晶地看著我。

    「我會很過意不去……」我歎一聲,「這顆解藥,卻是他自動要給你地,我沒有做讓自己委屈地事情,你放心。」

    流光看著我。遲疑地問:「真地?」

    我點了點頭:「真地。」

    流光皺著眉,又問:「可是方纔他對你的態度……還有,大人你原本是幻體,怎麼忽然……」

    我立刻打斷他地話:「他那個人,向來是肆意妄為,想到什麼便做什麼。我以後自然會加倍小心,離他遠遠,你無須為此擔憂,至於我……」我避開這個問題不答,反而嫣然一笑,「難道你不覺得我本體比幻體更好看麼?」

    眨眨眼睛,望著流光。

    那慘白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清流大人……自然是天下無雙的好看。」

    「這就罷了,」我伸手,撫摸過他地臉頰,「因為我的緣故而累你受這麼多日子的苦楚。是我不對。幸而解藥得到,流光。你乖乖把它吃了。莫要我再憂心不安,好麼?」

    流光點點頭:「嗯。流光聽大人的。」

    我鬆手,將解藥放在他胸前。

    他伸手,拈起那藥丸,慢慢地舉起放入嘴裡。

    我微笑看他。

    流光望著我,向前湊了湊,忽而又停住,重又筆挺站回原地。

    我看著他將解藥吞掉,這才覺得心安,慢慢地舒了一口氣

    伸手,將他頸間的衣裳撥開,把圍在那邊的緞帶解下,望著那本來猙獰地腐敗的傷口慢慢地變化成一種正常的顏色,心頭暗喜:這解藥果然有用,楊戩兵器上的煞氣都慢慢地消除了,看樣子癒合指日可待。

    「清流大人,」耳畔傳來流光的聲音。

    望著那傷口,心不在焉答應一聲。

    「你……」他說,「你喜歡楊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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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的這句話實在驚悚到極點。

    簡直比蝙蝠妖那個比喻更加驚悚。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再問了一次之後,後悔的肝腸寸斷。

    「你說什麼!」我一甩手,轉過身去。

    「只是,我只是看到楊戩他對大人你的態度格外的親暱,所以……」

    「不會!」我打斷他的話,「我心底對那個人……」本來衝口想要說恨他恨得要死,但一想若是這麼說地話,也許更會引起流光地懷疑,柔腸百轉之下只好說,「我跟那個人只是以前見多幾面,在終南山的時候……曾經跟他見過幾次,也並不十分熟悉,至於他對我……你也知道,那個人本來就反覆無常,不一定會做出什麼破格之事,不必在意。」

    「可是我總覺得……」流光還在躊躇。

    「總之我紫皇清流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都不會跟那姓楊地有任何關係!流光,你清楚了麼?」我轉頭逼視著他。

    流光看我發誓,渾身一抖。

    「流光知道了。」他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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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地傷無大礙。我便拆開了姜師叔的信來看。

    看過之後,垂了雙眸,在心底計較。

    門外哪吒跟蝙蝠妖一前一後奔了進來,我想到先前他們兩人在門口說地那些話,剛想要教訓他們一頓,卻見得哪吒興沖沖說:「清流清流,有人來了。」

    我一聽這個,嚇了一跳:為什麼又有人來。

    想到楊戩,渾身一抖。

    蝙蝠妖在身後說:「是武成王府上的天祥公子。」

    我望他一眼,這小妖真正聰明伶俐,居然在這麼短瞬間看穿我心意。但聽他這麼說,心也放下,不由問道:「是天祥公子?他一人前來?」

    蝙蝠妖點點頭,哪吒拉著我的手:「那個小孩年紀少少,真是笑死人了,這麼走出來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我點點他眉心:「你還不是一樣,比他大的多少?還滿朝歌城的跑呢。」

    「我跟他不一樣啊。」哪吒笑著。

    「哦,又怎麼不一樣?」我將信放在桌上,起身,拉了哪吒的手向外走。

    「我可是會降妖伏魔。」哪吒笑呵呵地說,「那個小天祥,他可不會吧?」

    這倒是。

    我微微地笑,走出門口不遠,就看到在台階下伶仃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一身錦白的衣裳襯得整個人粉妝玉琢地,頭髮梳理整齊,用金冠束著,黃天祥原本笑瞇瞇的,此刻眼波閃閃看向我,帶著驚愕。

    我想到自己現在是本體見人,不知該如何跟這孩童解釋,又想也許他已經不認得我。

    就在這時候,卻聽得那稚嫩聲音響起:「你是……清流麼?」

    水汪汪的眼睛卻正好是看著我的。

    我一愣:他怎的就一眼認出我?

    哪吒顯然同我有相同疑問,此刻鬆開我的手跳上前:「小子,清流跟以前大不一樣,你怎麼會認出來的?」

    黃天祥看他一眼,又瞧向我,嘴角動,說道:「我感覺得到。」

    哪吒瞪大眼睛看著黃天祥,我垂下眼睛,心中暗自忖度:怎會如此,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

    「我感覺得到,清流的身上有熟悉的溫柔氣息。」黃天祥向前一步,走到我身邊,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臉上重新露出微笑。

    我的身子一抖,哪吒飛奔回來:「喂喂,你不可以拉她的手。」

    黃天祥咯咯地笑:「為什麼,哪吒哥哥,你不要這麼凶麼。」

    哪吒一愣,望著黃天祥笑面如花,居然一時說不出話,這個凶巴巴的小霸王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我看的暗樂,忍不住伸手摀住嘴。

    但再看黃天祥,小小孩童一張臉笑得純淨無比,又天真又甜蜜,任憑是誰見了,也無法拒絕那嫣紅的紅櫻桃般的小嘴裡吐出的請求言語吧。

    ******

    天祥一人前來,讓我十分驚訝。

    他卻說是他想念我了,所以特意請家人帶他來太師府。

    而哪吒對這個小傢伙,顯然也沒多少敵意。譬如,每當天祥牽我的手,或者趴在我膝蓋上軟軟說話的時候,哪吒便會如一隻小狗般出現,嗚嗚地叫,可是天祥只要說一兩句話,聽著他軟軟的童音,以及那笑得無比好看的一張臉,哪吒的怒氣便會不知不覺地消退下去,最後啞口無言地乖乖自動撤退。

    我甚至聽得蝙蝠妖在門口怨念:「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於是便又引得哪吒嗚嗚亂叫,撲上去,欺壓於他。

    呼呼,這不是自找的麼?果然惡人自有惡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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