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九十一章 輪迴四
    汴梁城,趙葵聽聞秦宋已經交戰了,大驚失色。

    他發現自己成了敵後孤軍,糧草不濟,軍心浮動。汴梁城外的游騎不時出現,窺探著城中宋軍的動靜,趙葵無奈地準備放棄他駐守了一年之久的汴梁城,越快越好。

    這座汴梁城自從去年春天被攻破時,就一直未得到大規模的修繕,原因是這要耗費大量的錢谷,尤其是遠離宋境,臨安朝廷一直猶豫不決——這現在看來很有先見之明,宋國君臣們雖然與秦軍結盟,但仍有提防,與其浪費大量人力物力與財力,還不如鞏固襄漢、兩淮甚至川蜀防線,只是沒有人想到秦王說翻臉就翻臉,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城外,宋軍集合完畢,趙葵甚至特意去靖康以前歷代趙氏皇帝的陵前憑弔一番,那裡當然是一片荒蕪的所在。趙葵一度懷著十分驕傲的心情入駐汴梁,而今又要親自將這座故都拱手讓人,他悲憤、不甘,羞辱的感覺令他心情沉重,被出賣的感覺遠遠超過他對國家安危的擔憂。

    「制帥,全軍已集合完畢,就得您下令出發!」親兵報告說。

    「出發!」趙葵再看了一眼汴梁城,甩掉心頭的悲憤與不甘之情,命令道。

    「是!」

    河南殘破,趙葵無法找到船隻,只得冒著與秦軍騎軍相遇的風險順河岸南下。剛過青城折向東面,斥侯飛報說有騎軍奔來,趙葵當機立斷,連忙搶佔一處高地,就地轉入防禦,嚴陣以待。

    遠遠的一個「李」字大旗飛揚,奔馳而來。

    「制帥,是益都兵!」左右驚呼道,「李璮反了!」

    「哼。這不過是條狗。又換了主人家罷了。不足為奇!」趙葵冷笑道。

    他騎著戰馬。握著佩刀。威風凜凜地立在自己應該站地地方。讓部下們隨時都能夠看到自己。所有部下們都知道他們身處敵後。主帥處變不驚。全軍才不會被恐懼嚇倒。

    來者正是益都李璮。他一直躲在汴南陳留一帶監視著趙葵。李璮地養父。紅祅軍地首領之一李全十多年前在淮東作威作福。終於讓宋廷下了誅殺地決心。最後死於趙葵兄弟之手。殺父之仇豈能忘掉?李璮又想到去年圍汴時趙葵借刀殺人之計。這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趙葵地人頭就是李璮準備獻給秦王地投名狀。

    趙葵出身將門。又自詡大宋國地忠臣。他早就視擁兵自重並對臨安陽奉陰違地李璮不滿。只是也於邊防需要。未得授權不敢輕啟邊釁罷了。眼下雙方撕破了臉皮。趙葵將秦王背信棄義所帶來地悲憤與恥辱感。全發洩到了益都兵馬地身上。

    這一戰。雙方一接近便使出了看家地本領。一方千方百計要置對方於死地。另一方歸心似箭。急於擊退來襲者。又感到尊嚴受到侵犯。

    野地裡。荒蕪地土地上長滿了野草。其中夾雜著無數不知野花。這裡原本是開封府富饒地土地。陣前戰旗飛舞。短兵交接。箭如雨飛。雙方你死我活地戰到了一起。將野花碾落成泥。

    這一戰,雙方斷斷續續打了十來個回合,互有勝負。趙葵雖不將李璮放在眼裡,卻覺得有些不妙,李璮很顯然已經投靠了秦國,他不怕李璮,卻害怕秦軍趕來,要是被李璮拖住,他將無法全身而退。

    那一邊,李璮如咆哮的野獸,衝著部下發著怒火,催促著部下發動一波又一波地攻擊,又許下重賞:取宋帥趙葵首級者,陞官三級,賞金千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益都兵嗷嗷叫著反覆衝殺,宋軍竟被殺得節節敗退。趙葵不顧個人安危,親自靠前,高呼:「大丈夫死於王事,豈不快哉?」

    「是!」宋軍這才穩住慌亂的心神。

    在這關鍵時刻,益都兵後方突然出現了數十面宋軍旗幟,緊接著益都兵後方大亂,後隊衝亂了前隊。

    「援軍來了!」趙葵的部下們大呼。

    「衝啊!」趙葵舉著佩刀,鼓舞著士氣。這突然從背後殺到的一支宋軍,令鏖戰的益都兵軍心大亂,趙葵抓住機會,親自衝在前頭,與那支援軍前後夾擊,殺得益都兵大退。

    「不准退、不准退!」李璮命令軍法隊斬殺逃跑者。

    斜刺裡一位宋將領著一隊人馬殺了過來,直接衝到了近前,混亂中李璮不幸落馬。在親兵的驚呼聲中,李璮被那宋將手中的大槍挑了起來。李璮的怒睜著雙眼,直到他臨死前的一剎那,他才搞明白一個事實:群豪爭雄的年代早已經過去了。

    「制帥大人,末將來遲了!」那渾身浴血的宋將將李璮的屍首扔到了趙葵面前。

    「余知軍來得正巧,何來遲到之理?」趙葵大喜,親自扶那人下馬。

    來人四十來歲的模樣,正是淮東知招信軍兼制司參議官余玠,原本是趙葵的幕府,後來因功被提拔到了現在的位置,是趙葵的愛將,屬於書生投軍。他得知秦軍已經發動了進攻,心憂頂頭上司的安危,毅然搜羅船隻從水道赴汴。

    「制帥大人,莫非這就是汴梁城?」余玠指著遠方那一抹黑色的影子。

    趙葵沒有回話,或許說他此時的心情極為複雜,因為他覺得自己就是傀儡,這一趟汴梁之行純粹就是一場黃梁美夢。故都仍在,春燕飛入重重宮闕之中,只當是尋常百姓家,趙葵很有將汴梁付之一炬的衝動。

    趙葵與余玠二人立刻整軍登船,順河南下。此時張榮等人已經知道警訊,他們追蹤而來,見宋軍乘船南下,這讓他們無可奈何,因為張榮等人也一向疏於水戰,他們盡可能地給余玠的船隊造成一點微不足道的損失。這一戰,既是金末以來最後一位梟雄的死亡,又是一位將星的冉冉升起,同時又一次暴露了秦軍在水戰方面的不足。

    山東與淮東交界處的秦軍兵力不足,經略使張柔命嚴忠濟將黃河大堤決了,淮河北岸徐、、宿、海等州縣淪為一片水鄉沼澤,這阻上了宋軍自淮東北上增援的可能。

    投降宋國的前金軍大將國用安等人受到了張榮的猛烈

    不久國用安兵敗投河自盡。淮東的戰事雖停歇了下]T戰事仍然如火如荼,張柔先佔領壽州,又攻廬州,又是余玠自淮東出兵,在安豐解了秦軍之圍。不久,張柔得到了趙誠的命令,退回淮河以北,駐防毫州一帶。這都是後話,那時趙誠也北返了。

    襄陽的主帥是史嵩之,在秦軍攻來之前,他準備赴臨安入閣為相。

    作為一位深受皇帝信任的大臣,史嵩之早就拜過相,右丞相兼樞密院使。不過因為他是權相史彌遠之侄,他的這一個職位一度引起朝野的嘩然,人們不由得會想起史彌遠時代的專權。即便是皇帝趙昀也不得不顧忌臣子們的反對,所以只是讓史嵩之督視四川、京湖等路的兵馬,讓他的管轄的兵馬越來越多。

    收復了汴梁故都,又亡了壓在頭上的金國,尤其是史嵩之的得力部下孟的連番大勝,更讓史嵩之入朝為相有了足夠的資本。不過就在史嵩之收拾好行裝,準備回臨安時,一切都發生了逆轉,秦軍攻了過來。

    史嵩之感覺到了莫大的侮辱。此前他一直對出兵助秦,持保留意見,害怕宣和海上之盟的後果再一次重演,當時朝廷對是否出兵助糧,庭議未決,史嵩之徵求孟:+

    「倘國家事力有餘,則兵糧可勿與。其次當權以濟事。不然,金滅,無厭,將及我矣。」

    應當說對於新興的秦國,不少宋國大臣、邊帥都是提防著的,因為前車可鑒,百年前的靖康之難仍然記憶猶新。不是大宋國太大意,而是秦人太狡猾,一點徵兆也沒有就發動了戰爭。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史嵩之只得一面招集散亡,一面堅壁清野,一面召集人手加固防守和向四方求援。

    激戰了一個月,秦軍忽然停了下來。襄樊足夠堅固,糧草也儲備充足,襄、樊之間有浮橋可以相互支援,史嵩之本以為秦軍在受挫之後,會知難而退,如當年的金軍一樣,但是秦軍在進入三月以來,開始了長困之計。

    深夜,史嵩之沒有絲毫的睡意,他和部下們站在襄城之上,注視著腳下水面。漢水水面上,一隻火龍從上游飄了下來,引起襄、樊二城宋軍的一片驚呼聲。

    水面上數座浮橋,這是用來聯結襄、樊二城的,互為支援。那火龍就是一座被點燃的船隻,秦軍從上游放下,讓火船順水而下,撞在了浮橋之上,燃燒了起來。

    那浮橋被燒燬,並不令守軍擔心,因為這是用鐵索牽扯著,不用半個時辰,又一座浮橋就會出現在兩城之間。

    而且秦軍放下的火船往往在最外邊就被橫在江面上的鐵索給攔住,直至燒燬後的殘餘部分或飄流而下,或沉入水底。守軍最擔心卻是有秦軍水鬼潛水過來。

    「史帥,秦軍這是要做長困之計,不可不防也!」部下們說道。

    「無妨,我襄陽城高池深,當年金人圍城一年之久,趙(方)太師不是照樣取得大捷?」史嵩之道,「秦軍利在野戰,又缺少水軍,圍城並不嚴,漲水時郢州、鄂州水師仍然可以援助。」

    「史帥真是處變不驚啊。」部下附和道,「不過,還是多派信使,催朝廷派來大軍才行。」

    史嵩之心中其實也很憂慮,他表面上處變不驚,可是他卻擔心秦軍萬一真能截斷水陸交通,那樣就很危險了。交戰之初,田雄曾首先抵襄陽以南,擄了生口五萬,牛馬五千有餘,不料在襄陽西的安陽灘被宋軍阻截,鏖戰後渡江北歸,將得來的戰利品丟得一乾二淨,這也暴露了秦軍不善水戰的弱點。

    漢水北岸,趙誠已經認識到自己急功近利的錯誤之處。他已經做了長遠打算,一面命史天澤修築工事,試圖截斷水陸交通,一面命李、史權與汪忠臣等人分赴唐、鄧、汝等州招集散亡,從事屯田,減輕將來的軍糧壓力。此前一年郭德海在洛陽、鄭州一帶主持恢復生產,已經取得不小的成果。事已至此,他也接受事實,順勢利導,採取長期圍困的打算。

    史天澤的計劃雖然耗時耗力,然而人人都能看到各種圍城工事一天天地成形,田雄、郝和尚與王珍等人則是嚴防死守,保護著土木工程的順利實施,城內的史嵩之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屢屢趁夜出來襲擾,也往往能夠得手。趙誠命隨軍工匠燒製水泥,這更是加快了工程速度與工事的堅固程度,只是這個工程至少還需半年的時間才可以成事。

    趙誠每天都能收到大臣們的奏書,雖然大臣們都說的十分委婉,但許多人其實就是指責趙誠徵伐之心太過強烈,而且是主動背信棄義,有違道義。趙誠是先下手為強,他將秦宋交惡弄成了事實,大臣們也只好勸趙誠見好就收,以免勞民傷財,最後不好收場。大臣們的奏折,大多是出於對金國當年攻宋後果的反思,害怕歷史又一次輪迴,讓蒸蒸日上的國勢背負上戰爭的負擔。趙誠也是這麼想的,他所有的目標只是奪取襄陽,而不是一舉滅了大宋國,只是困難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如果趙誠在乎史官評價的話,他當然不會發動對宋國的戰爭。他總是對自己的兒子說,一個人要每日三省吾身,但真要具體到某一件事上時,他與普通人一樣,總會有固執己見的時候。朝聞道,夕死可矣,然而沒有太多人可以做到這一點。大概在君王眼中的道,與別人總是不一樣的。

    「郭侃還未有消息嗎?」趙誠問何進道。他遠遠注視著樊城上的守軍,守軍間或與城外的秦軍彼此怒罵。

    「已經加派了人手,只是……」何進不無憂慮地說道,「宋軍在鄂、黃、光、信陽一帶集結了不少人馬,無法插進去。」

    「但願他能殺出重圍。」趙誠沉吟道,「鐵義不是就要到了嗎?命他不計代價,再加上曹綱領孤的親衛軍去,一定要將郭侃和葉三郎等人帶回來。」「是!」何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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