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太陽升到了天空中的最頂點。
三月的陽光雖然和煦,然而兩千宋軍,以及同樣數量的義勇與鄉兵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他們不得不提起精神,奔走在黃、蘄二州之間的官道上,去圍剿他們也許永遠也遇不著的敵軍。
田野裡極為空曠,長滿齊膝深的篙草,斥候被放出很遠。義勇們大多是本地人,他們瞧著昔日的良田成了荒無人煙的野地時,心中只有憤怒與悲哀。或許這正是他們甘願應徵參戰的原因所在。
遠方升起了一柱黑煙,直插雲霄。宋兵大驚,立刻狂奔起來,等他們趕到煙起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敵人,狡猾的敵人,讓他們疲於奔命。這四千人不得不回到方才奔跑的**,重新踏上原先的路。
「快點走、快點走!」指揮大聲地喝斥著,但也少不了誘惑,「到了州,有好酒好肉!」
「大人,我們從昨夜就趕路,就讓我們停下了歇口氣吧?」部下們請求道。
指揮見到此處,也只好點頭同意,因為他雖騎馬,也是疲憊不堪,何況那些兩條腿走路的大多數。隊伍一停了下來,大部分人一下子就躺到了地上。
指揮跳下了馬,仰起脖子喝水,想潤一潤乾燥的喉嚨。
「嗖!」一支箭矢劃破了空氣,急速地飛了過來。
指揮丟下裝水的竹筒,捂著喉嚨,口中發出嗚咽的聲音,仰面直挺挺地倒下,生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官道左邊的河中,響起了一片嘩嘩的水聲,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三百顆腦袋,個個赤著上半身,手中卻是持著一把弩弓,在河邊飲馬的宋軍一時間驚呆了。
「嗖、嗖!」水中的幽靈,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冷酷地向著毫無準備的對手發動了攻擊。
「秦軍、是秦軍!」遠處地宋兵們大聲呼喊。靠近河邊地宋兵一哄而散。遠處地人都發現了不過三百人。又奔了回來。水中地是三百水性佳地秦軍軍士。他們用葦子在水中潛伏了很久。冷靜地射殺自己地目標。
馬蹄聲起。大隊地騎兵從四下裡狂奔而來。壓倒了大片大片地野。戰馬地長嘶令人心驚膽戰。宋軍首尾分別被狠狠地一擊。反抗者在生命地最後瞬間。猶自感歎敵人地冷酷與狡詐。生命如草芥一般倒在了爛漫地野花叢中。官軍跑得奇快。鄉勇們不得不**抵抗。但卻獨力難支。難以抵抗狠厲地秦軍騎軍衝擊。
郭侃在死者地身上。將長刀上地血跡擦乾。勝利地喜悅一閃即逝。郭侃地處境當然極為困難。他地軍隊如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入宋國地腹中。令宋軍一日不得安寧。不得不傾力圍剿。他已經將大宋國沿江防線攪成了一鍋粥。只有大江才是他地極限。
「沒有找到一粒糧食!」部下翻遍了戰場。不無遺憾地回道。
「把馬牽走。找個地方將馬殺了!」郭侃命道。
又有人來報。從蘄州方向有更多宋軍聞訊奔來。郭侃不得不帶著軍隊急速撤離。他地乾糧已經吃盡。宋軍堅壁清野。讓他越來越難以找到糧食。所以郭侃決定殺馬。一匹馬可以在節食地情況下。讓五十名兵士吃一天。一天也就一頓而已。
郭侃有三匹馬,其中的兩匹為備用馬,全是秦王所贈。這當然是不可多奪的良駒,他準備先自己的那匹略些老態的棗紅馬開刀。
「元帥,使不得啊!」驍騎軍副統領王一山道。
「是啊,元帥!」林岷也勸道,「全軍備有馬匹還有不少,先殺了瘦馬、病馬、老馬,還能多撐一些天。犯不著先殺這等好馬!」
郭侃卻道:「我們騎軍將士都是受馬之人,戰馬供我們騎乘,供我們驅遣,助我們殺敵立功,任勞任怨,從未抱怨過。然而時局艱難之時,戰馬常常會被我們捨棄。郭某雖為主帥,讓諸位隨我陷入重重包圍,九死一生。倘若我連一匹愛馬也不有捨掉,又豈能大談與諸君同甘共苦?
今宋軍漸集,欲殺我等而後快。危難見英雄也,這正是諸位隨本帥披肝瀝膽知難而上之時。值死危境,郭某不敢藏私,殺了愛馬,正是表明郭某願與諸位同生共死之心。願諸位與我同心協力,殺敵報國!」
「元帥這麼說,我等敢不拚死力戰嗎?」左右紛紛道。
郭侃命人抱住愛馬,他抽出長刀,略顯遲疑地往馬的頸部一捅。戰馬受到主人如此對待,奮力地想將死死抱住它的軍士掀起,卻最終血盡而死。愛馬的眼角淌下淚水,或許這匹馬在臨死前也在埋怨自己的主人為何如此對待自己,自己忠誠如一,不曾犯過錯。
戰馬如忠臣,忠臣的血也不容浪費,郭侃飲下自己愛馬的血,熱血入腹,似乎與自己體內的血融為一體。而男兒之心,已冷酷如鐵。
部下們紛紛照辦,他們的馬匹雖然丟失了不少,但還能支撐他們繼續戰鬥下去。飢餓的軍隊要麼如同一盤散沙,要麼就會如同一隻野獸,郭侃的部下越來越少,戰死的、重傷不治的,還有在夜間失散的,但是這支軍隊卻越來越讓宋軍難以捉摸,越來越讓宋軍膽戰心驚。
一位傑出的將軍,總是在最困難的時候爆發出他所有潛力,總是在面臨丟掉性命的時候能夠誘發起最敏銳的觸覺。北至信陽、光州,南至鄂北,東至蘄州、西至郢、荊,郭侃指揮著部下南征北戰,神出鬼沒,從不在同一處過夜,將宋軍調動起來,讓他們疲於奔命。
葉三郎還是沒有消息,早已經過了約定的十五天,郭侃極為憂慮,他萌生退意。
葉三郎的日子,絕對比郭侃要好過得多。鄂州多湖泊,大大小小的湖泊與沼澤密佈,他們被一條大江串起,如橫亙在人們面前的項鏈。湖泊中長滿了蘆葦,東一簇,西一簇,有無數條水道可通往大江與陸地,葉三郎就躲在其中的某處,吃了一個月的魚蝦,吃得他發誓以後絕不吃魚。
葉三郎晝伏夜出,卻找不到任何值得他下手的機會。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發現鄂州的江面
的戰船越來越多,後來他才知道來自江州、池州以至Ti船、兵船與糧船漸次在此地集結。襄陽的戰事越來越對宋國不利,看上去秦軍要做久困之計,宋廷在兩淮防線稍穩定之後,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襄陽,企圖大軍溯江北上,經漢水入援襄陽,一舉將秦軍趕回河南。
夜晚的時候,遠遠地看上去,近五千艘大小船隻擁擠在一起,點點,如同天上的繁星。葉三郎只有一百人五條普通漁船,在子夜時分,他們悄悄地離開藏身的蘆葦蕩,從水草間的狹窄的水道進入大江。
黑夜中的江面,令葉三郎有些恐懼,雖然自小在渭水河畔長大,也識水性,但是寬闊的大江仍讓他感到有些膽怯,畢竟他並不擅長水戰。天公作美,今夜的風向利於他們靠近敵船停泊的地方,江面上風大,葉三郎甚至擔心風浪會把他的小船掀翻,但這正是他所需的。
葉三郎命部下將船停在江中央,窺探著宋軍的動靜。宋軍也有偵船來回遊蕩,葉三郎擔心還未靠近就被發現,這種水面上的危險讓一向膽大的葉三郎自認必輸無疑。葉三郎決定在南岸遠遠地找到一處地方上岸,陸地上才讓他有了安全感。
岸上的巡兵更多,葉三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趴在地上躲避巡兵,最後他只能在灘涂上爬行,泥水灌入他的口鼻。越來越靠近了,葉三郎甚至能夠聽到五百步外有宋兵在說話聲。
葉三郎回頭望了一眼,暗夜中他不到部下的表情,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後蠕動著。他暗想成敗在此一舉,越是急於成功,他此時的心情就更是冷靜。眾人趴在原地不動,默默計算著宋軍巡兵來回的間隙長短。
一隊巡兵十餘人走了過來,陰暗處突然冒出數十個條漢子,死死地將巡兵壓在身下,讓他們發不出叫喊,迅速地結果了這一隊巡兵,將他們的屍首拖到暗處,剝下戎服給自己換上。如此這般,葉三郎迅速解決了三隊巡兵,他料想這也差不多了,否則早晚會弄出聲響來,讓宋軍發覺。
「我們這三十人扮作宋兵,巡防江岸,一旦火起你們就跟上縱火,專挑上風口的船隻,事成之後立刻返回我們方才停船處。」葉三郎小聲地說道,「都把火種先準備好。」
「是!」部下們低聲應道。
交待清楚,葉三郎便領著三十人順著岸邊往前走,一路上他遇到兩拔人馬,卻無人盤問他。這大概也是停泊在此的軍隊,來自各地的緣故,相互之間並不熟悉。葉三郎暗叫天助我也!
正當葉三郎慶幸的時候,突然,黑暗處有人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葉三郎心中一驚,他們這群北方人一張口就會露馬腳。葉三郎不答話,仍然往前走,他的目標是上風口的那條船,因為他尋思要是風向不對,即便是燒了一百艘也無濟於事。
「止步,否則不客氣了!」黑暗中聲音爆起。
葉三郎停了下來,黑暗中亮起了火把,趁著這機會,葉三郎發現對方也不過三十人,這大概是暗哨。他當機立斷,迎了上去,在迎面宋兵的驚愕之中,將那人劈成兩半,部下見狀紛紛拔刀,近身血戰,這隊宋兵哪裡是這群如狼似虎之輩的對手。
葉三郎來不及檢視對手,撿起地上的火把,迅速讓部下將帶來的火把點著,每人兩個,立刻狂奔起來。跳上他選定的那艘樓船,一揚手將火把扔了進去。這船上裝著的是柴草,立刻燒了起來。他們又跳上另一支般,如法炮製,連燒了十餘艘船隻。
埋伏在外面的部下,也紛紛點燃火種,跳上最近的船隻,到處縱火。
這時,宋軍已經從沉睡中醒了,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很快岸上五里外的宋軍大營炸開了鍋,大隊兵士急奔了過來。葉三郎等人因為身上穿著宋兵戎服的關係,此時倒不慌張,他們一邊裝作救火,一邊祈禱風再大一點。
風呼呼地刮著,或者說是因為著了大火,而顯出夜風的威力。火舌迅速地延伸,一條接著一條船著了火,那些船隻靠得太近了,全都擁擠在一起,只有最靠外的船隻才被慌亂的船老大弄走。火光似乎將江水燒開,也燒透了夜空,在宋軍一片驚呼與雜亂的救火聲中,葉三郎悄悄地遁走。
回到了船上,葉三郎立刻命令往北岸進發。不幸的是,宋軍放在江面上的巡船終於發現了不速之客,他們吶喊著包抄過來。
葉三郎的船隻不過是小漁船,他拚命的與部下將船工的雜碎扔掉,抄起船槳划動水面,助船帆一臂之力。
「嗖、嗖!」宋軍大船上開始放箭,箭矢劃破水面的聲音讓葉三郎等人心想今夜凶多吉少了。有人不幸被射中。
眼看宋船就要撞了上來。葉三郎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的火光更加輝煌,他驕傲地對著部下們吶喊道:「我們南征北征,向來是馬背上的英雄,今夜我們也讓長於水戰的宋軍嘗到了厲害,不虛此行也。如今我們已完成重任,大家不如跳江各自逃生,倘若大難不死,請轉告國主,我葉三郎也是水上的好漢!」
說完,葉三郎縱身跳入江中,江水立刻包圍了他。部下們紛紛效仿,試圖游過江面,抵達北岸。葉三郎從來就沒有挑戰這麼寬闊的水面,但事到如今,他也顧不了,拚力地踩著水,一邊還要躲避來回搜尋的宋軍船隻,求生的**讓他發揮出巨大的潛力。
在江面上看不清方向,葉三郎只能根據身後的火光辨認方向。宋軍無法找到目標,只好無奈地放棄,而葉三郎剩下來的就是挑戰大江的威脅。
葉三郎不知喝了多少口江水,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十多年沒有如此地親密接觸江水,他感覺對岸似乎越來越遠,而黑夜卻更加深沉。
他漸漸地喪失了意識,直到他聽到有人說話,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人救起,只是不知是敵是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