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九十章 輪迴三
    城外,秦王趙誠的眉頭緊鎖,因為他遇到了一座讓他城。

    襄陽其實是一座雙子城,漢水從中一分為二,北為樊城,南為襄陽。此城地處漢水中游,北通洛陽、西通川陝,南可順江直下,直入江浙,自古就有「南船北馬」、「南北通衢」之說。正是因為襄陽地理與軍事上的重要,宋廷在此布下重兵與大量的糧草。在秦軍克鈞、光化、棗陽與隨州及襄陽谷城的情況下,襄陽仍然橫亙在秦軍的面前。

    樊城外,雙方在城上城下反覆爭奪了半月之久,大戰二十餘次,水攻三十餘次,吶喊聲充斥著這一江與群山之間,漢水也被鮮血染成赤色。這又是歷史的輪迴,曾有金兵在此無奈地寫下打油詩:

    辛萬苦過江來,

    校場築座望鄉台。

    襄陽府城取不得,

    與他打了半年柴。擔當主攻的鄭奇滿頭大汗地跑到趙誠的面前奏道:「稟國主,敵軍意志堅強,我軍尚無進展。」

    「繼續攻!」趙誠面無表情了命道。

    「可是……」

    「沒有可是,攻,繼續攻!」趙誠打斷鄭奇的話。

    「是!」鄭奇只好轉身繼續去前方督戰。

    一個又一個戰死之人被拖了下來。重傷更是哀號滿營。半個月之內就死傷一萬餘人。其它地俘虜軍死傷更是無數。

    君王地意志不可違抗。但何進仍然極力勸道:「國主。大軍已經疲憊不堪。河南荒蕪。糧食自河北運來。費時費力。不如暫且罷兵。在鄧、唐屯田。等待他日?」

    「他日?」趙誠鐵青地臉色。令何進心中一顫。

    「軍中已生厭戰情緒。又有軍士出現水土不服之狀。請國主三思!」史天澤也勸道。

    正在這時。夏冠英急匆匆帶著親兵抬著一個人跑了過來。來到趙誠地面前。趙誠地心沉到最底部。

    「國主。鄭帥不幸從城頭上摔下。重傷昏迷。」夏冠英面露悲色。他地身上早就掛了彩。

    「快、快,快找醫官救治!」趙誠的話語帶著顫音。鄭奇緊閉著雙眼,面色蒼白,不知還能不能救回來。

    「父王,不如暫停攻擊,再尋它法!」趙松見鄭奇重傷昏迷,心中掛念,眾人又士氣低落,只好出言相勸道。趙誠這才點頭,部下們都長舒了一口氣。

    大帳中,趙誠和他的部下們垂頭喪氣。

    「想我大軍,橫掃大漠、戈壁、白山、黑水,兵鋒所指,既便遇到數倍強敵,也從未退縮過。卻不料今日我大軍集結於此,又佔了先機,卻無法再進一步,這是何道理?」趙誠問他的部下們。

    眾人都低著頭,陳不棄攤開雙手,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軍利在騎軍,然襄陽城城高池深,糧草齊備,又有重兵防守……」

    「孤精心準備了這一場大戰,並且是趁敵不備,卻只能得到這個結果。本王如何能夠就此罷兵?」趙誠打斷道。

    「襄陽城水陸交通眾多,可以四處支援游擊,攻擊我江北營地及糧道,昨天從河北運來的糧草險些被燒燬,幸虧河東軍現得早,否則悔之晚矣。」田雄抱怨道。

    「那你們說如何辦?」趙誠怒道。這恐怕是趙誠頭一次面對戰局不利的局面,因為此前他雖然面臨許多次惡戰,但從來就沒有讓他如此感到為難過,這挫折感讓他喪失理智。

    「回國主,依末將之計,不如利用敵軍尚未有援軍到來之前,在襄陽西南三十里的鹿門山、城東北十里的白河口修築城堡,控制白河、漢水及陸路交通。又在城西十里的萬山築城以斷其西路,在城南三十里的灌子灘立柵以斷其東路。在樊城迎旭門外漢水中,築工事,上置弩砲,阻宋水上援軍。」史天澤道,「末將這個計策,恐怕只能是久困之計,無法立刻就能拿下襄陽。」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沙盤之上,心中各自計較其中得失。

    「此計雖然慢了些,但是卻是良策。」王珍道,「這樣一來,其他各路的戰事就顯得重要了。」

    「如何防止鄂州、川東的兵馬援襄則是一件大事。」郝和尚道,「我大軍集結在此,萬一宋軍圍魏救趙,自淮東乘船兵進我山東、河北,則將不利於我!」

    「如此看來,當初孤定下的計劃,實在是破綻百出。」趙誠不得不承認道,「鄭奇重傷在身,全是本王孤注一擲造成的。淮東自不必說,郭侃這一路人馬危在旦夕,孤小看宋人了。」

    眾將見趙誠主動承認錯誤,十分消沉,心想這其中也有自己眾人得意忘形的緣故,紛紛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只是受挫,並未兵敗!」

    趙誠勉強笑了一笑:「錯了便是錯了,孤自駐兵漢水這些日子以來脾氣不好,讓諸位受累了!」

    「國主,您看我軍下一步應該如何?」李察顏觀色,見趙誠心情平復下來,這才敢開口問道。

    「襄陽只能是久困之計!就依史元帥的法子,築堡圍城,截斷來援之敵,王珍、田雄、郝和尚三路人馬皆歸史天澤指揮,不得有誤!」趙誠命道,「再命張柔統籌兩淮防線,設府於毫州,以張柔為兩淮兵馬經略大使,張榮為副使,嚴忠濟在其麾下效命,嚴防淮東宋軍北上!」

    「遵命!」史天澤等人應道。

    趙誠與部下商議細節,一一安排妥當了,這才一掃先前的晦氣,又問道:「衛慕為何還未有動靜?」

    「他們善於山地作戰,一鑽進深山老林之中,除非他自己走出來,否則無人能找到他們。」何進道。

    「回國主,需派人經鈞州,給房、金二州的宋軍正面施加壓力,既能讓此二州不給我軍側翼騷擾,又可以為衛慕創造機會。」蕭不離請命道,「末將願往!」

    「准!」趙誠點頭道。

    趙誠揮了揮手,眾人立刻分頭準備去了。趙誠急忙去探視鄭奇的傷情,等他見到了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鄭奇,眉頭這才稍微舒展開來。

    「國主,襄陽城如何了?」鄭奇儘管十分虛弱,開口便問道。

    趙誠感到十分羞愧,他只感謝鄭奇命大,撿回一條性命。

    「從今夜起,即便是天塌下來,你也要安心養傷!」趙誠將鄭奇安撫躺下,他

    腳,不敢扯動鄭奇身上的傷口。

    鄭奇身上的十多處傷口,令趙誠觸目驚心,猶如襄陽城外流血的山河。趙誠這時又擔心起郭侃這一支孤軍的安危來,而此前他認為這是自己的一步妙棋,他甚至覺得有些後悔。

    宋初,大將曹彬向宋太祖保證,不濫殺一人,所以他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大宋國取了南唐。郭侃未見過大江,更沒有取江南的打算,所以他成不了曹彬,因為他面對的不是李後主。殺戮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孤軍南下面對不可預料的未來而產生的恐懼,自信陽出,郭侃一路奔襲,忽然一分為數部,忽又合而為一,四處攻襲。所到之處,到處都是燃燒的村莊與城郭,在他領軍出蔡州時,沒有人要他學曹彬,或許趙誠和他的謀臣們忘了提醒他。

    直到七日後,宋軍這才意識到他們面對並非是一群到了窮途末路的金國殘餘。但即便是如此,自淮至大江方圓千里的土地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秦軍的身影,無人知道這來襲的秦軍到底有多少人。一時間,荊湖告急、沿江告急、淮西告急!

    軍情通過沿江的驛路,飛快地傳向臨安,將這個噩耗傳到了皇帝面前。趙和他的臣子們幾乎不願相信這是事實,這將他們從一年以來所陶醉的勝利中拉回到現實,將他們的沾沾自喜的心情擊得粉碎,原來歷史又輪迴了。然而噩耗並非僅這一路。

    秦軍自毫州攻壽州,游騎前鋒已至廬州,制司參議官李曾伯、廬州守臣趙勝、都統王福等拚力抵抗,同時乞淮東助軍。

    棗陽、隨、光化、鈞相繼落,秦軍兵圍樊城,京湖帥史嵩之告急。

    不久,秦軍又向七方、仙人、武休三關起進攻,川蜀告急。

    宋主趙昀急詔黃、蘄及沿江制司禦敵,詔鄂州都統司勤兵援襄。不過,在宋國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各地只能各自為戰。

    二月二十日,郭侃在鄂州一帶與葉三郎等人會師,在他們的背後是燃燒的村莊。攔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滾滾東去的大江,這條大江遠比他們以前所見過的任何一條大江都要寬闊,讓他們至此止步。他們對自己能夠深入到這裡,既感到驕傲自豪,又感到心有餘悸。滔滔的大江,讓這一群北方來的不畏生死的勇敢之士產生敬畏之心。

    夜色中,江水沖擊著堤岸,泛著白色的浪花與嘩嘩的水浪聲。

    「郭帥,葉某願往江南一行!」葉三郎一見面就請求道。

    「不行!」郭侃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冠軍侯,要知過了江,恐怕就是有去無回了。」神策軍老丁勸道,「大江以南,聽說多水道湖泊,一旦被敵軍覺,很難全身而退。」

    葉三郎道:「葉某雖然狂傲,然而亦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今我軍至此,斬獲無數,侵掠如火,不過是打了宋軍一個措手不及。料想,不日將有大批宋軍來圍追堵截,一旦陷入重圍,我軍將無路可去。鄂州都統司兵力雄厚,擔當襄陽的後備,可乘船溯江北上,經漢入入襄陽,葉某想過江,尋機燒了敵船,打亂敵軍的佈置,郭帥主力也可因此而能施展開來。」

    郭侃聞言眉頭緊鎖,葉三郎的提議讓他心動,只是這太過冒險,凶多吉少。

    葉三郎正要爭取,郭侃道:「要是三郎不去襄陽,郭某也不去。」

    「這是為何?」葉三郎奇道。

    「國主令我等迂迴包抄襄陽後路,其實更希望是我軍截斷敵軍援兵。我等形跡已露,若仍西進北上,不過是吸引宋軍尾隨,反而讓宋軍更加接近襄陽。與其這樣,不如轉戰黃、蘄、麻城、黃一帶,將敵軍鄂州及沿江兵馬牢牢地吸引在此,使其無法抽身。」

    「這怕是付出更多死傷。」林岷道。郭侃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怕什麼?將荊湖攪個天翻地覆,否則白來了這一遭。」葉三郎豪邁地說道。

    「三郎要多少人?」郭侃問道。

    「越少越好,一百人足矣,多了反而是壞事。」葉三郎肅然道,「不過火種要多帶一些,我尋機渡江後,不會冒然攻擊,或許會無功而返。」

    郭侃聞言倒放心了不少:「好,那就如此。若是尋找不到一個好機會,三郎便早些回來與我會合。要知你這江南一行,凶險萬分,與其貪小利,不如留有用之身,待他日再立大功。」

    葉三郎見郭侃神色中還有不放心的意思,不禁自嘲道:「我保證不貪小利!」

    「我主力會在江北轉戰四方,四處動攻擊,為你創造機會。」郭侃重重地點頭道,「以十五日為限,你若是十五日還未回來,郭某若是已經戰死便作罷,否則一定會向國主報告葉三郎已經殉職的消息。」

    「放心,我葉三郎的命大,保管比你死得晚一些!」葉三郎笑道。

    郭侃瞪了他一眼,只希望葉三郎能夠全身而退。葉三郎從自己部下中挑了一百精銳,回頭看了郭侃一眼,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葉三郎矯健的背影消失之後,郭侃則立刻領兵西進,領兵夜攻孝感,旋又北上攻安陸。郢州方向的宋軍聞訊急進,郭侃又返身回到鄂北,兵指黃州與蘄州。

    黃州並不堅固,蘄州也不堅固,然而郭侃並無力攻取。當地守臣終於搞清了這一點,他們採取堅壁清野、遷民入城、緊閉門戶的措施,消極防守。這雖然正中郭侃下懷,但也讓郭侃越來越難以及時得到補給。黃、、鄂之間,無數的村鎮燃起熊熊的大火,多半卻是宋軍自己所為的。

    但鄂州絕對是一個令郭侃等人如哽在喉的強大對手,鄂州都統司就是整個襄漢防線的重中之重,擔負著支援襄陽或淮西的重任,擁有相當數量的水師,既可以沿江直線,直援臨安北方的門戶建康,又可溯江西進北上。種種跡表明,鄂州宋軍正在積極備戰,四處的民船都被搜羅一空。郭侃只希望葉三郎能夠得償所願,此時的他,並不知道秦王趙誠的主力在襄陽外受挫。

    不久,郭侃準備宰殺從馬,應對最艱難的挑戰,因為他將自己置於宋軍重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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