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如天算,或者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趙誠自舉兵躍來,第一次體驗到了挫折感。
局勢遠遠超過趙誠當初與謀臣們所想,宋國不費吹灰之力撿了大便宜。趙誠只得一面要求趙葵自汴發兵會攻毫、陳、穎三州,一面要求宋襄陽方面出兵,合擊唐、鄧。
臨安府在這一年的夏天處於亢奮狀態,起初趙葵領兵佔領汴梁,一時間朝野稱賀的奏折讓皇帝趙昀目不暇接。大宋國朝野或者販夫俗子皆倍感振奮,揚眉吐氣。
四月,金將國用安等獻州縣於宋,又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五月初,金主詔鄧州帥武仙,不從。部下積怨,武仙急攻光化軍,卻被宋將孟:u其眾七萬而還襄陽,這又是一場大捷。
諸如此類,宋國朝廷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朝野俱云:此百年來未有之大功!皇帝趙昀命孟:
而與此同時,秦軍也獲得進展。
四月二十,田雄克陳州,又克裕州。五月初,蕭不離克鄧州南陽,後其巡卒獲武仙,殺之。七月中,田、蕭二部合陝西軍一部克鄧州,七月末,宋襄陽帥史嵩之率兵會秦軍與唐州,時唐州食盡,人相食,不戰而降。
穎州漕口鎮,秦王趙誠在此飲馬淮河。
淮河水浩浩蕩蕩從西而來,奔流不息。趙誠站在河邊淺灘,駐足眺望對岸,對面就是宋國淮南西路的地界。溯河而上,就是蔡州汝水注入淮河的地方,蔡州已經遙遙在望。
七月雖已是秋天,然暑熱仍在。淮河岸邊習習涼風吹在身上,讓人極是愜意。數萬匹戰馬同時飲馬淮河邊,氣勢十分壯觀。將士們也在岸邊解鞍,席地休憩,人群中間或爆發出一陣哄笑。唯有秦王趙誠心情不佳。
李璮站在身旁。小心翼翼地看著趙誠地臉色。李璮是奉趙葵之命。來助秦軍地。這兩個半月以來。他總是一有機會就在趙誠面前獻慇勤。他十分疑惑。一座並不堅固地毫州。秦軍足足花了一個月。又休息了半個月才奔赴穎州。而幾乎是空城地穎州。秦軍又足足花了一個月。
「稟國主。對面就是宋境淮南西路。」李璮道。
「當然!」趙誠回頭問道。「李總管去過臨安嗎?」
「這個嘛。在下還未去過。不過亦聽說過臨安地繁華與大宋國地富足。」李璮恭敬地回道。「聽說國主多年前曾親自去過。想必對此留有深刻印象。」
「臨安地美景。孤自然十分懷念。那時孤不過是一個自由之人。現在孤想去。卻是不可能。」趙誠道。
「國主屯兵於此。宋境亦不過是一河之隔。淮河雖寬。卻也擋不住秦國大軍!」李璮故意道。
「你這是何意?」趙誠佯裝不知。
李璮也是心驚肉跳,索性壯著膽子道:「聽說上月,趙大人被臨安封為權兵部尚書、京河制置使,知開封府、東京留守兼淮東制置使。」
「李總管不也是一同受封了嗎?什麼京東安撫制置使兼京東兵馬總管!」李在一邊說道,「封疆大吏啊!」
「哪裡、哪裡!」李璮哈著腰,連連搖頭道,「李承旨不知啊,在下是有苦難言啊。」
「哦?李總管有何難言之隱?」趙誠故意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璮低著頭小聲說道,他略抬頭瞟了一眼趙誠,「我山東十數州寄人籬下,真是……」
趙誠心中大笑,李璮如今感到了生死威脅。
以前天下大亂時,李璮尚可亂中自保,如今這個局勢之下,金國滅亡已成定局,宋國就不會讓他安穩地在山東稱霸。南有大宋國,北有大秦國,普天之下只剩下他李璮是地方軍閥,即便是失去權力,他也只能找一條後路。大宋與大秦相比,李璮選擇大秦國。
李璮見趙誠沒有回話,似是心動的樣子,又道:「國主親率十數萬將士南征,獨抗金國主要兵力,斬殺、俘虜數十萬,然汴梁拱手讓人,陳、蔡及東南十數州又是讓給宋國,此舉徒令貴軍壯士齒冷啊。」
「秦宋盟約在此,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趙誠答道。
「是嗎?」李璮表示懷疑,「國用安降於宋國,怕是出乎國主預料吧?」
「國用安與孤非親非故,他降於誰又與孤何干?」趙誠的心思被李璮點破,有些惱羞成怒。
受到趙誠的怒斥,李璮察顏觀色,對自己的判斷又相信三成,表面上惶恐,心中卻是不怕:「自古天下,有德者得之,今大秦國國勢蒸蒸日上,兵鋒所指,莫敢不從。國主英明威武,又有文韜武略,河北豪傑爭相歸附,賢者謀士莫不歸心,國主當成為天下之主。反觀宋國,看似強大,實是虛弱至極,君臣只知風化雪月,文恬武嬉,不思進取,若不是有國主相助,宋國豈敢言兵事?」
李璮的吹捧並沒有讓趙誠飄飄然起來,這李璮今日可以投靠自己,明日也可背叛自己。
「大膽,李總管身為宋臣,豈能唆使我朝與宋國交惡?」李斥責道。
「不敢。」李璮躬身道,「在下只是實話實說,如今宋軍淮東、京西皆已出兵,後方空虛,趙制使又孤軍深入汴梁,則……」
「孤已知道了李總管的心意!」趙誠打斷了李璮的話,「孤自有判斷!」
李璮聞言大喜,趙誠這話就是暗示秦宋之間早晚有一戰,連忙道:「在下熟悉淮東地形,若是能助國主一臂之力,那正是我益都將士的心願所在。」
「哈哈!」趙誠大笑,卻言及它事,「李總管隨我軍攻略,辛苦有加,即便是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孤已備好一批財物,算是是孤的一片心意,還望李總管不要嫌少。」
「多謝!」李璮「撲通」地跪在趙誠的腳下,不顧河岸淺灘上濕泥弄贓了自己的雙膝。
李璮得到趙誠的首肯,心中歡喜,興奮地離開。李看了看他的背影,對趙誠說道:
「國主,此人可信,亦不可信。」
「干臣,卿去將所有人都召來,孤要在穎州議事!」趙誠命道,又補充道,「所有人!」
第五天夜裡,何進
棄、鄭奇、張士達、郭侃、郝和尚、史天澤、張柔、T榮、嚴忠濟等各路人馬紛紛聚集,濟濟一堂,就連在唐州一帶駐紮的蕭不離與田雄也風塵僕僕地來到穎州議事。
親衛軍統領曹綱親領著人馬守衛在側,不准任何人靠近。這次會議一共開了一天一夜,會議一結束,十餘騎攜密信飛奔而出,緊接著諸將又分頭準備去了。
蔡州偏安南陲,自四月皇帝完顏守緒至蔡州,一直到八月蔡州都無戰事。
完顏守緒逃至蔡州,已經有五月之久未見秦軍游騎,他在蔡州暫時安定了下來。這一安定,近侍們大多就地娶妻,商販漸集,他大有將蔡州作為老死之地。那御史烏古論鎬負責皇帝從官近侍們日常供應,這烏古論鎬縱是有心,也不可能滿足別人的欲求,終在小人的讒言下失去皇帝的信任。
完顏守緒還有心思修了一座見山亭,作為他日常游息之所。
某日,皇帝在見山亭安坐,尚書右丞、總領府院事完顏仲德來見完顏守緒,完顏仲德的面色看上去極是不佳。
「卿這是為何?」完顏守緒十分詫異地問道。
「聽聞陛下遣宋乞奴選室女,以充實後宮?」完顏仲德毫無顧及地盯著皇帝問道。
「確有此事!」完顏守緒點點頭,有些委屈地說道,「僅有數人而已!」
「小民無知,他們若是知道了,將會說陛下駐蹕蔡州以來,不聞恢復遠略,光復祖宗基業,而先求處女以示久居。民愚而神不可不畏也!」完顏仲德勸諫道。
他這真是痛心疾首,完顏守緒知道這個也姓完顏的人物是個大忠臣,事無鉅細,親歷親為,又定進馬遷賞格,得馬千餘匹,又遣使分詣諸道,在秦軍未來之際,選兵詣蔡,得精銳萬餘,兵威稍振。
完顏守緒不想不給大忠臣的面子,良久才道:「自汴至歸德,又離歸德遷至蔡州,朕之六宮失散,左右無人,故令采擇。這全是宋乞奴教唆,今聽到卿之規誨,敢不敬從?」
完顏仲德見皇帝聽了自己的勸諫,知道了過錯,也不好將事情做絕,皇帝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也不太像話,瞧皇帝已經落魄至此,完顏仲德也是滿心悲涼,遂進言道:「陛下,不如僅留識文解義者一人,餘者遣散去吧?」
「可!」完顏守緒點頭。
正說話間,宋乞奴慌張地跑來,遠遠地就大呼小叫:「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完顏守緒一骨碌站了起來,慌張地問道:「秦軍攻來了嗎?」
「宋乞奴,陛下面前,慌慌張張的,成何提統?」完顏仲德怒斥道。
「奴參見陛下!」宋乞奴這才意識到自己將皇帝嚇壞了。
「有何大事?」完顏守緒緊張地問道。
「回陛下,忠孝軍提控李德,率十餘人乘馬入省大呼,以月糧不優,謾罵有司,並且大打出手。」宋乞奴瞧了瞧坐在一側的完顏仲德,「聽說右丞大人將李德給綁了起來。」
完顏守緒聽聞忠孝軍提控被抓了起來,他擔心忠孝軍再來一次大亂,驚訝地問道:「舉國之下,以忠孝軍最勇敢,最為得力。朕當年設立忠孝軍之時,就曾講明,此軍軍士所用糧餉,大率三倍於他軍,好馬好甲皆讓忠孝軍優先配置。如今正是用兵之時,秦人無一日不欲亡我,縱是忠孝軍軍士驕縱一些,卿為何不能忍讓三分?」
「陛下!」完顏仲德面色沉靜,並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起身回道,「陛下對有功之士銘記在心,為了愛惜忠勇之士,寧可對其過錯視若無睹,這自是陛下寬宏大量之德。然而將帥之職則不然,小犯則應處決,大犯應誅其族眾。強兵悍卒,應是在掠陣殺敵之時,顯其強悍驕傲之處,而並非在於平時目無國法軍紀。」
完顏仲德又接著道:「蓋小人之情,縱則驕,驕則難制,歸德之變,豈是蒲察官奴一人之錯?大約是自忠孝軍成立日起,此軍功勳卓著,朝野上下俱倚之為重用,故軍士犯錯,有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臣奉陛下欽命整頓軍伍,需更弦易張,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否則,將來憑這些目無綱常法度之軍,何以對敵?」
完顏仲德洋洋灑灑一席話落地有聲,令完顏守緒肅然起敬,心中極感欽佩,大喜道:「有卿主持省院諸事,真乃朕之幸事也!」
「盡人事耳!」完顏仲德心中卻想道。忠孝軍聽說了此事,再也無人敢犯法滋事。
九月初,有斥侯報告秦軍游騎出現,完顏守緒和他的文武大臣們意識到最終決戰的時候到了。
完顏守緒以重九拜天節度使廳,群臣皆陪同在側,人人臉上顯出一層奇怪的莊嚴之色,未幾成禮。完顏守緒面諭眾人道:
「國家自先祖開創以來,涵養汝等百有餘年,爾等不是因為先祖立功而晉身為臣子,就是因為勤勞有功而拜為將臣,披堅執銳,多則十數年,少則幾年。今秦軍又至,情勢危急,諸位與朕同患,可謂忠良矣。大敵當前,正是爾等立功報國之時,縱是為家國而死,也不失為忠孝之鬼!」
皇帝今日腰懸天子劍,大有與眾臣同心協力,與秦軍拚死一搏之勢。又道:
「昔日,爾等或許曾為國朝立下汗馬功勞,朝廷或朕並未知曉,讓諸位心灰意冷。今日臨敵,朕會親自前往觀戰,親自記下爾等為朝廷立下大功勞。」
完顏守緒準備放手一搏了,他或許已經看透了昔日的榮華富貴與天子威勢,國之將亡,其言也善。皇帝這一番發乎真情的話,令群臣倍受鼓舞,完顏仲德等躬身高呼: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賜酒!」完顏守緒高呼,他這一嗓子似乎是吶喊而出,音調顯得極是突兀。
眾臣還未喝完酒,有急報秦軍前鋒已經奔至城下,金軍將士們振臂高呼,紛紛請戰。這一戰,竟然令秦軍前鋒不敵退去。
然而,這不過是一場不足為奇的小戰罷了,因為秦軍主力已經自北邊如烏雲一般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