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八十四章 帝國落日七
    察官奴回頭,見到一張猙獰的面孔。

    原來內侍女奚烈完出埋伏在內間門口,趁著蒲察官奴沒有防備,從身後照著他肋背就是一刀。蒲察官奴心頭大震,暴喝一聲,他一向勇猛過人,威名聲震朝野,他這一聲大吼令完出慌了手腳。

    「劣奴,拿命來!」蒲察官奴剛嚇退完出,又聽到身後又有人喝道,旋即他又知道自己又挨了一創,這一次是皇帝親自出手。

    完顏守緒正舉著自己的劍,面部扭曲,帶著肆虐的冷笑,因激動而渾身發抖,劍尖正滴著鮮血,蒲察官奴的血。蒲察官奴見左右烏古孫愛實等撲了過來,自感身受重傷,忍著巨痛,轉身便逃。

    烏古孫愛實等人持利刃窮追不捨,追上前去,亂砍一通。

    蒲察官奴慘叫.著倒下,在地上爬出了老長一段,留下一長串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長吼一聲,就此一了百了。在這位猛將最後的時刻,心頭也許有一些不甘,還有對皇帝的憎恨,因為他終究沒有死在戰場之上,而是死在皇帝的手中。他離忠孝軍的先輩完顏陳和尚差得太遠。

    完顏守緒跌坐在軟椅上.,雙手仍緊握著劍柄,劍尖的血珠仍未盡,他蒼白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著赤潮。完出與愛實二人提著血淋淋的刀,走了回來。

    「愛實,.那惡奴……」完顏守緒緊張地問道。

    「回陛下,惡奴已經伏誅!」回答.他的是完顏承麟。

    「好、好、好!」完顏守緒.連連點頭,他聞言如同解脫了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完顏.承麟提醒道:「陛下。餘黨未靖。陛下還需小心。以免忠孝軍嘩變。」

    「陛下。此事.很快就會讓忠孝軍將士知道。臣恭請陛下親自出面。撫慰將士。」完出建議道。

    忠孝軍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地主帥被殺地消息。眾人披甲上馬。以備不測。完顏守緒冒著風險。親自出來撫慰。表示餘者不問。忠孝軍軍士們這才表示歸附。緊接著。完顏守緒又殺白進、阿里合。又派人去毫州將當地地幾位忠孝軍首領問斬。以范陳僧、王山兒為忠孝軍元帥。赦忠孝軍無罪以安反側。這才控制了局勢。

    然而經過蒲察官奴這一亂。帝國地元氣又是大傷。

    遠在汴梁地趙誠聽說嚴忠濟部受到重創。勃然大怒。立刻提兵東進。大軍挾怒急進。接連強攻數縣鎮。完顏守緒心頭大駭。終於決定南遷蔡州。詔蔡、息、陳、穎州各以兵迎迓。

    毫州北。正值初夏。電閃雷鳴。

    天空如同破了一個大窟窿,大雨滂沱,下個不停。渾濁的泥水沖刷著地面,呈千萬條細流,然後這千萬條細流匯入渦水,最終百川東到海,一去不復還。

    在這樣的大雨之中,一隊二三百人的隊伍自北而來,他們僅有五十匹馬,卻大多載著行李器物。大部分人只能憑雙腳在泥水中跋涉而行,長時間泡在泥水中,雙足發白浮腫,甚至還餓著肚子。僅僅從他們身上的上等衣料可以看出,他們並非普通的人。

    沒有人知道,這是大金國皇帝完顏守緒他的朝臣、扈從們。

    完顏守緒早就失去了他的七寶輦車,他戴著一頂斗笠騎在馬背上,那斗笠無法阻擋大雨的侵襲,雨水早就讓他渾身濕透,而他渾然不覺,嘴唇早就凍得發青。

    他的宗親完顏承麟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落魄不堪的完顏守緒,道:「陛下,毫州城就要到了,眼下雨下得緊,不如尋一處落腳,明日再入城?」

    完顏承麟的意思其實是好好休息一夜,整頓一下行裝,至少要精神些,不能就這個樣子出現在毫州軍民的面前,那樣太有失皇家臉面。

    「今日,朕將大位傳給卿吧!」一天沒有說話的完顏守緒突然說道。

    「陛下,休要再提!」完顏承麟不喜反怒,或許更多的是悲哀。國事如此,他哪裡會有一絲的喜悅之情?

    完顏守緒也就沒有再提,二人沉默著並騎向前而行,心情都如這黑沉的天空一般沉重。突然,一聲炸雷幾乎就在眾人的頭頂上響起,雷霆萬鈞,閃電將天地照得慘白,瞬間又沉黑了下來,眾人臉色蒼白。

    長路漫漫,雨下得更大了,前路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找了地方,一行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入了毫州。皇帝的隊伍不過二三百人、馬五十匹,以青黃二旗導引,黃傘擁後,形影單調,無比的落魄。城中父老羅拜於道左,投以同情的目光,完顏守緒遣內侍曉諭百姓:

    「國家涵養汝輩,百有餘年,今朕無德,令汝塗炭。朕不足言,汝輩無忘祖宗之德!」

    百姓皆呼萬歲,悄然淚下。在百姓的呼聲中,窮途末路的完顏守緒似乎看盡了百年來的風雲變幻與滄海桑田。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或許逃難的皇帝不止他一個,然而完顏守緒覺得自己是最落魄的一個。

    在毫州休息了一日,完顏守緒就聽說歸德府已經被秦軍團團包圍,陳州也受到攻擊,他害怕被斷了去路,立刻又啟程往蔡州進發,離歸德越遠越好。不巧,大雨又至,路艱難行,完顏守緒一行人只好在縣雙溝寺避雨,見四周滿目篙艾,罕有人跡,不禁又歎息:

    「生靈盡矣!」

    經過長途跋涉,完顏守緒一行人終於抵達蔡州。蔡州軍民見皇帝儀衛蕭條,皆大為感泣。完顏守緒見到了蔡州主帥完顏仲德,這才感到安全了一些,君臣抱頭痛哭。完顏守緒這半年來哭的比他前半生都要多,都要傷心欲絕。

    「臣無能,指揮失當,累死三軍,未能及時赴汴勤王。害苦了陛下!」完顏仲德請罪道。

    「卿已經盡力了!」完顏守緒道,「朕見了卿,便覺事仍有可為!」

    「臣甘願為吾於誓死效命!」完顏仲德表態道。

    「卿乃忠臣也,朕就命你總領省院事,訓練士卒,準備光復大業!」完顏守緒道。他此時還想著要光復。

    「遵旨!」完顏仲德躬身道。

    歸德府,已經被秦軍團團包圍。

    此城環城皆水,然而守軍兵力有限,又有許多兵士在皇帝出奔後,就當了逃兵,更不用說作戰意志。秦軍攻來,守軍甚至都沒有臨水阻擋,讓秦國大搖大擺地將歸德府包圍。

    趙誠十分憤怒,因為他在拿下汴梁後,並未打算與歸德方面拚命,早就特別提醒過嚴忠濟不要

    動,只需監視即可,卻未料嚴忠濟立功心切,讓忠孝乘,吃了大虧。在他的計劃中,更希望的是促使宋軍主動拿下陳、蔡及東南包括歸德府在內的各州府,他犯不著為宋國流血。

    秦軍一到歸德府,便發動了猛烈的攻擊。二百架回回砲對著城牆猛烈轟擊了,發洩著君上的不滿與憤怒。歸德府守軍躲在城內,戰戰兢兢,以為是雷公發怒,直到把城牆轟平才心滿意足,他們納悶不見一個秦軍有攀城的意圖。

    部下們小心翼翼地看著趙誠的臉色,嚴忠濟仍跪在趙誠的面前伏罪。

    「國主,屬下以為嚴帥初掌一軍,歷練稍淺,又立功心切,才犯下了輕敵的錯誤。不如削去一級軍銜?」郭侃身為嚴忠濟拜把子弟兄,上前勸解道。

    「國主,不如令其戴罪立功,將歸德府拿下?」濟南張榮也勸道。那嚴忠濟身上被紗布包裹著,滲著血跡,臉上極是懊喪的表情,令人不忍。

    歸德府城頭上.一切木質的防具,經受不過秦軍的猛烈攻擊,城牆上被石彈擊中,呈現出大大小小的凹陷。與這種顯而易見的破壞想比,守軍更害怕的是秦軍這種似乎永不停歇的攻擊態勢。

    「知恥而後勇!」趙誠.這才點頭道,「孤在此看著,東平軍是否值得孤尊敬!」

    「國主放.心,屬下必會誓死拿下歸德府,一雪前恥,為我等贖罪!」嚴忠濟如蒙大赦,立即去準備攻城。

    「衝啊!」嚴忠濟揮舞著軍旗,大.聲呼喊道。

    屬下東平軍將士在砲石的掩.護下,蜂擁上前。敵軍終於有機會還擊了,衝在最前頭的東平軍瞬間倒下,更多的人踏著袍澤的屍首,繼續上前。

    登城.梯剛一觸牆,上面便摟頭倒下一鍋熱油,進攻者慘叫著倒下。弩箭衝著城頭一陣箭雨,壓得城頭上不敢露頭,那巨弩不僅擊穿了城頭上守軍臨時用來抵擋箭石的門板,也帶走了無數守軍的性命。一波又一波東平軍趁此機會蜂擁上前,吶喊著向上奮力攀爬,他們要用一場勝利來洗刷先前的恥辱。

    嚴忠濟的身影.在城牆下特別顯眼,只因他身上包裹著紗布。他見幾撥人馬均在城下受阻,飛快地撲上前去,揚著手中的長刀高喊:

    「隨我上啊!」

    嚴忠濟首先攀上了城頭,他的親兄弟及親衛們也緊跟而上,眾人揮舞著長刀在城頭上打開了一個缺口。

    餘部見主帥如此,志氣高昂,紛紛拚力上前,將缺口擴大。

    張榮、王珍見此,立刻指揮部下人馬跟上。

    史天澤遠遠地看到嚴忠濟的身姿,料想此戰不費吹灰之力,笑著道:「嚴忠濟也算不錯,吃一塹長一智,將來自不會犯下此前的錯誤。國朝的將來,還是要看郭侃、葉三郎、嚴忠濟這些年輕人,還有大名王文干。」

    「哈哈!」何進道,「史元帥如此說,怕是忘了還有真定史氏的子弟?」

    「哪裡、哪裡,我史家子弟都是些不成材的。」史天澤謙遜地說道,內心當中他當然也很自負。

    「史元帥這話好無道理,我葉三郎為什麼要排在郭侃的後面?」葉三郎故意不滿地說道。

    史天澤聞言,雖然明知葉三郎這是玩笑話,但卻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尷尬地說道:「都是國主麾下良將,不分上下、下分上下!」

    郭侃在一旁聽了微微一笑,並沒在意。

    秦軍的赤旗很快就在城頭上升起,守軍主帥王壁已經在亂兵之中被殺,秦軍殺入了城內。

    「回國主,敵軍主帥已經身亡,我軍正在城內清剿殘敵,請國主入城!」嚴忠濟步履蹣跚地回來覆命。他的身上又多了幾道傷口,趙誠見他如此,也不好再懲罰他。

    「東平軍孤自會有賞,至於你這位主將,就算是將功贖罪!」趙誠道,他又問左右,「爾等可有異議?」

    有功受獎,有過受罰。大軍出征,趙誠每每錄功罰過,均是將部下們的功過晾開,不會因為親近遠疏而有差別,做到明白無誤。無論是何進、鄭奇、郭侃這樣的心腹大將,還是史天澤、張柔等人,都心服口服。

    「國主聖明!」左右眾將均無人表示異議,

    嚴忠濟這才舒心一笑,如釋負重,癱軟在地。

    未來的太子趙松方才見到嚴忠濟在城頭上的勇猛身影,心中極是欽佩,連忙上前將嚴忠濟攙扶起來,口中讚道:

    「嚴將軍真是猛將也!」

    這倒讓嚴忠濟極不好意思,只因守軍太弱,早就被城外雲集的大軍嚇破了膽,有些勝之不武。

    「不知嚴將軍水性如何?」趙松又問道。

    「嗯?」嚴忠濟不明白,「末將家住黃河邊,水性尚可。」

    「會操舟嗎?」趙松問道。

    「會!」

    「若是海船呢?」

    「這個不太一樣,黃河裡操船不足為奇,那大海裡行船怕是要有十年之功才行。畢竟海上風險極大,無風亦有七尺浪,既要識水性,又要識天象、海圖,否則不能輕易出海,以免葬身魚腹。」嚴忠濟道。

    趙松感到有些失望,他一門心思要親手訓練出一支大海裡作戰的水軍來,還計劃著要將火炮搬到海船之上。

    「不知殿下何以問此事?」史天澤覺得有趣。

    「史元帥,殿下這是要訓練水軍,從海路直攻臨安呢!」曹綱道。

    嚴忠濟與眾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對趙松的想法極為贊成。趙松雖未參戰,但趙誠每每召集諸將議事時,總會將他放在身邊,眾將在他身上也看到了一個未來君主的輪廓來,單就趙松以王子之尊在寒冬臘月仍披甲值夜,就令他們感到趙松的不凡。嚴忠濟聽曹綱這一說,立刻便道:

    「末將死都不怕,豈會畏懼大海,殿下要是建水師,末將甘願在麾下為一小卒。」

    「與宋國刀兵相見,怕是不會太久。」趙誠道,「但如今趙葵還在汴京,爾等不要洩露了天機。」

    「遵旨!」眾將應道。

    趙誠打的好主意,想驅使宋軍與金軍最後的力量決戰,然而事實總是出人意料。他剛拿下歸德府,就得知了金國山東行省國用安等人向宋國投降的消息,、徐、泗、海、宿等州一夜之間就成了宋國的版圖。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趙誠和他的心腹們面面相覷,不禁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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