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四十章 蟄伏與躁動八
    沙漠的北緣,天地間毫無阻滯。

    西風、瘦馬、古道,但卻無詩情畫意,只有戰旗飄飄和將士正在的戰意。

    三萬朔方軍將士小憩之後,迎風而立。突然一股奇怪的風撲面而來,捲起漫漫黃沙,遠遠看上去像是條黃色巨龍,將人馬籠罩在其中,將士們卻渾絲不動,等待著命令。

    鐵義跪在自己父親的面前接受命令。

    鐵王、朔方軍大都督鐵穆面色冷峻,他深凹的眼眶裡燃燒著戰鬥的火焰:「上陣父子兵,你作為我的兒子,應當衝鋒在前,故本帥命你領一萬騎軍為先鋒。」

    「末將願為先鋒,請大都督下令吧!」鐵義的表情同樣堅定。

    「有密報,蒙古人又聚在一起,陰謀聯合起來作亂。這一次不同以往,國主與樞密早有計較,無論敵人的兵力有多麼雄厚,也無論敵人如何英勇善戰,只要擊破他們的聯盟,我軍就可以高枕無憂。所以你部急行軍三百里後,休整一天後即可主動出擊,但不可與敵死戰,只要抓住一股敵軍,就盯住不放,務必令敵軍恢復成散沙之狀!」鐵穆道。

    「但阿勒壇山下,是國主曾經居住的地方,末將若是能成功進軍至那裡,不知如何應對?」鐵義問道。

    「格殺勿論!」鐵穆道,又補充了一句,「若是有人不願抵抗,可網開一面。」

    「遵命!」

    「出發吧!」鐵穆的大手一揮。

    鐵義躍上自己地戰馬。回頭望了一眼自己地父親。他從自己父親地眼中看到了鼓勵與希望。還有不可動搖地意志。

    鐵義揚鞭狠狠地擊了一下戰馬。那戰馬吃痛長嘶一聲。越眾而出。身後地一萬騎軍緊跟其後。疾奔而去。在沙地上留下長長地印痕。並揚起了黃色地沙塵。很快就消失在西北方向地天邊。

    蒙古人從冬天地蜇伏中甦醒。蠢蠢欲動。躁動不安。這次不比以往。大有自察合台稱汗那一年以來。首次聯合起來地趨勢。這不是趙誠願意看到地。一個分裂地蒙古才是他最好地敵人。

    春天地戰馬瘦弱。為此朔方軍兩個月前就開始給戰馬加喂豆料。彌補冬天戰馬體力上地損失。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場春天地征戰。再一次重複趙誠親自領兵地那兩次北征。在春天草原最需要休養生息地季節挑起戰爭。讓所有不肯屈服地馬背民族承受不能承受之重。消耗著草原民族地全年地底氣。

    「瞧這次動靜地規模。國主這次終於想與蒙古人重燃戰事。我軍為主力。而安北軍在蒙古本部。讓蒙古人不得休息。」副都督丁全嚷道。「只怕蒙古人主力又縮回西方。」

    他正立在鐵穆地身後。鐵穆高大地身軀和寬闊地後背讓他感受到力量與堅定地意志。

    「如果一棵樹苗預料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那麼就應該在它還是樹苗的時候,將它連根拔起。至少也讓這棵樹苗失去幾支樹枝。」鐵穆道,「此戰既是檢驗蒙古人的團結之心。又是鞏固我朝在蒙古草原的力量。如果蒙古人不願與我們交戰,假以時日,他們將會永遠地失去東方地草原。壓力,持續的壓力,既便是耗盡國庫,也決不能令蒙古人有喘息之機。」

    「屬下心存懷疑,蒙古人內鬥了好幾年。他們相互之間地仇恨並不是那麼容易抹去的。」丁全道。「過猶不及,若是大敵當前。他們恐怕真的會聯合起來。」

    「丁兄弟所言甚是,此戰若是能一戰解決。那就再好不過了。若是蒙古人想保存實力,退回西方,那麼我們便就地掃蕩。」鐵穆豪邁地揚著馬鞭比劃道,「西起阿勒壇山,東至杭愛山都是我們朔方軍的狩獵場!讓兒郎們拔營出發吧!」

    「是!」眾將齊聲應道。

    朔方軍主力沿著前鋒行進的路線,拔營而去,也消失在黃沙盡頭。而這條曾經有無數商隊走過的古道上,又一次恢復了平靜。

    此時的阿勒壇山下,仍在爭吵之中。當他們得知秦軍這次真地來攻時,倉促地點集人馬,組成聯軍迎戰。雙方在阿勒壇山東南餘脈地湖泊地帶不期而遇,雙方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及試探變戰在了一起。

    前鋒元帥鐵義注視著人數是己方數倍的蒙古軍,見敵軍旗幟各異,陣壘分明,心中竊喜。

    當下,秦軍一團騎軍直衝蒙古軍左翼,正是貴由地人馬。秦軍將士伏在馬背之上,遠遠望去如起伏的山巒一般疾馳,快行至貴由軍陣前時,突然向兩側分開,與貴由軍兩端平行狂奔。黑色地烏雲向貴由撲了過來。

    「不好,是弩箭!」貴由大驚。

    秦軍利用弩箭射程遠的優勢,以拋射的方式從天而降,蒙古軍張弓還擊,卻夠不著。

    「叮、叮!」弩箭從頭頂上落下,如雨點般落在裹著鐵皮的盾牌之上,間或夾雜著有人中箭的慘叫聲。

    第一拔弩箭還未完,又一團秦軍騎軍湧上前來,依葫蘆畫瓢,不過這一次卻是直射。弩箭帶著凌厲的嘯音迎面而來,站立在最前的蒙古騎軍紛紛倒下。

    這不是貴由第一次見識秦軍弩箭的厲害,一旦與秦軍拉開距離,秦軍便會肆無忌憚地用弩箭攻擊,這種短小精巧的弩弓可在馬背之上操控,用起來十分方便。

    「攻擊!」貴由大怒,當即命令部下主動出擊,拉近距離,與秦軍近戰才可以命換命。但是那兩團秦軍又折返了過來,一左一右將貴由軍截住,立刻混戰在了一起。

    戰馬發出悲鳴,重重地倒在地上,年輕的士卒捂著胸口上的箭矢痛苦地摔下馬背。而兵器相交的嘈雜聲與雙方將士的吶喊聲混成了最雄壯的音符,蒼茫的大地染上鮮紅的色彩。

    「重甲騎軍上前!」鐵義見那兩團有陷進去的危險,連忙命令道。

    這支兩千人馬的重甲騎軍殺入戰場,立刻改變了形勢。人馬皆披重甲地秦軍重騎,令蒙古人一時奈何不了,巨大的衝擊力如海嘯山崩。令貴由軍的陣勢為之一滯。

    「可汗,我們怎麼辦?」部下問拜答兒道,「不如從側面殺過去!」

    「我們暫且穩住陣腳。」拜答兒沉聲說道。他見貴由與秦軍死鬥,表面上不動如山,心中卻是十分高興。

    蒙古中軍則是由拔都的人馬與蒙哥的人馬組成,剛做上可汗不久的蒙哥緊張地看著戰局。

    「右翼拜答兒軍應該出擊,幫貴由一下。」拔都道。他此時說話的語氣讓蒙哥以為他是站在天邊說話,十分遙遠。

    「來人傳我命令。令拜答兒主動出擊,務必將來犯之敵全殲!」蒙哥命令道。

    拜答兒磨蹭了一會,才派出一支千人隊前去助戰。不料,秦軍早有防備,又一團騎軍殺到,將這支千人隊截住,雙方加入戰局的軍隊越來越多,大有鏖戰不死不休地氣勢。

    「將軍。敵軍人馬眾多,我們不能與其死戰!」另一邊,有人對主帥鐵義說道,「否則我們不夠敵軍吃飽!」

    「敵軍雖然人數比我們多,但各不相統。看上去反應遲鈍。」鐵義揮舞著戰斧道,「即便是脫離戰場。也要挫傷一下敵軍士氣。全軍聽令,與本帥殺將過去,在敵後五十里外重新集結!」

    鐵義正是將門虎子,明知敵軍眾多,卻反其道而行之,率領本軍主力吶喊著,穿過戰場中間寬闊的地帶。向著蒙哥的中軍呼嘯而來。手中巨斧大開大合。砸碎了敵軍的盾牌,連人帶馬砍翻在地。再揮舞而起,將一個蒙古兵砸上了半空。然後落下又砸翻了前來相救的蒙古兵。

    身後秦軍士氣大漲,將阻攔的蒙古軍沖得亂七八糟。蒙哥憤怒,他認為這是秦軍目中無人,是對他的蔑視,正要親自率軍抵抗,對手對從他中軍與兩翼穿插而過,頭也不回地逃離戰場。

    「追、快追!」蒙哥怒吼道。

    貴由、拜答兒、拔都、忽必烈、旭烈兀等人各領本部人馬尾隨。鐵義節節抵抗,卻散而不亂,時不時地殺個回馬槍,令蒙古軍追擊的陣形不敢太鬆散。

    「敵軍未露敗相,我軍莫要窮追!」拔都望著秦軍逃遁地背影高呼道。

    蒙古軍暫時停了下來,派出斥侯追擊。正要紮營,秦軍又攻來,這一次卻是從身後襲來,貴由大怒,率軍出擊,那支秦軍又逃之夭夭,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蒙哥感到氣急敗壞,從陣亡的人數來看,己軍並沒落下風,可是從氣勢上卻是落了下風,變成了自己處處受攻擊的局面。

    「咕咚、咕咚!」蒙哥大口飲了幾口清水,濕潤一下乾渴的喉嚨,「敵軍今夜在何處紮營?斥侯可有回報?」

    「沒有發現!」有人回答道。

    「敵軍只有這一萬人,還是另有後招?」蒙哥又問道。

    沒有人回答。蒙哥將手中的水袋扔出了老遠,貴由、拜答兒等人席地而坐,仍自暢懷痛飲,似乎並沒有聽到。

    忽必烈見自己兄長地權威受到了無言的蔑視,連忙道:「我軍未有準備,而敵軍卻似是有備而來。此戰勝負難料,敵軍必有後招,倘若我們離阿勒壇山太遠,那就有讓敵軍大隊人馬包圍起來地危險。不如連夜趕回大營,再做計較。」

    眾人沉默不語,他們本就是倉促聯軍,卻不料秦軍主動來攻,打了他們個措施不力。

    「怕什麼?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貴由光著膀子,咆哮道。今日這一仗,他部下傷亡最重,而且似乎他的人馬成了秦軍最想襲擊的對象。

    「就是嘛!」拜答兒道,「要是害怕,何必說要恢復我們祖父的威名?」

    忽必烈聞言有些焦慮,這有些巧合,為什麼家族在阿勒壇山下集會,偏偏這個時候秦軍來襲?忽必烈只能認為秦軍早就得知了消息,是有備而來。家族召開忽鄰勒台大會並不是一件太秘密的事情,早在去年秋天就互派信使,相互約定時間與地點,難保不走露了風聲。

    以無備對有備,敵暗我明,這仗沒法打。忽必烈想說服眾人回軍,準備充分再來打,但又怕眾人恥笑自己膽怯,這裡每一個人都比自己更有行軍打仗的經驗。

    「拔都,你說該如何辦?」忽必烈問拔都道。

    「這個嘛,我們暫且駐軍在此地,待斥侯探明情況再作計較。」拔都道,想想又道,「忽必烈說的也對,我們今日面對地可不是西邊地那些弱小的部落,小心一些總錯不了。」

    「小心?你躲在中軍之中當然很小心了!」貴由故意說道。

    「哼,你若是害怕與秦軍交戰,那你我從今夜起換過!」拔都倏地起身,怒道。

    然而這一夜竟然十分太平,秦軍居然消失了蹤影。天時時分,蒙古軍斥侯又發現秦軍大部在東方五十里外,蒙哥當即揮軍東進,這一路追擊下去,眾人越追越遠,心中越是有不祥之兆。

    「不能再追了!」蒙哥果斷止住追擊地人馬。

    這一次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莫非是調虎離山?或者誘敵深入?」眾人心中疑問,這由不得他們不懷疑。

    蒙哥不得不又揮師西返,這一退士氣大跌,人馬拉成了數十里。偏偏這時,秦軍又殺了過來,尾追不放。

    拜答兒親率人馬阻擊,他在萬軍之中看到秦軍的旗幟從四面八方馳來,心中大驚,這絕不是他最早遇到地那一支不足萬人的秦軍,不下兩萬人馬。這正是鐵穆率領的主力,目標直指跑在後面的拜答兒軍隊。

    「快退!」拜答兒大驚。但是這兩萬秦軍士氣正高,怒馬狂奔,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大有將他留下的打算。

    箭矢在天空中亂飛,長刀閃耀著眩暈的光芒,掀起道道血浪。拜答兒見秦軍氣貫長虹,邊打邊退,秦軍步步相逼,令他的部下爆發出最頑強的血性來,貴由與拔都兩人相繼來救,戰場上暫時保持了均勢。

    突然秦軍又爆發出震天的驚呼聲:「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蒙古軍大驚,紛紛舉目望去,見東邊天邊又奔來無數的騎軍,旌旗遮天蔽日。狂野的原野上奔馳著戰意昂揚的安北軍,如野馬一般擁有最原始的野性與不羈。

    「鐵王,蕭某來晚了!」風塵僕僕的蕭不離來到鐵穆的面前。

    「不,蕭兄弟來的正是時候!」鐵穆點頭道,「你我今日聯手,追到天涯海角!」

    「如爾所願!」蕭不離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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