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三十九章 蟄伏與躁動七
    蒙哥被他的堂兄弟們簇擁著,強按在可汗的寶座之上。

    他雖然坐到了寶座上面,屁股卻扭來扭去,如同坐到了一塊表面凸凹不平的硬石頭上,十分難受,並且渾身不自在。

    「向我們全體蒙古人新的可汗行大禮!」有老者高聲宣告著。拔都、拜答兒、貴由等等孛兒只斤氏的嫡系或庶出的子孫們,紛紛上前行三叩九拜大禮耶律楚材的貢獻如今只留下這一條繁文縟節。

    看著桀驁不馴的堂兄弟們貌似恭敬地行著大禮,蒙哥心中全無一絲喜感。他魂不守舍地起身,想逃離這個令他難受的汗座,他的母親唆魯禾帖尼用目光將他按在汗座上。

    還未等蒙哥示意「臣民們」平身,堂兄弟們已經不用吩咐,各自起身,立在帳中,嘻嘻哈哈。

    「咱們蒙古人終於有了一位大可汗了!」拔都高聲說道。他將這個「大」字,咬得十分清晰,原因是這幾年人人都稱汗,各自為政。

    「那是,選蒙哥為可汗,這是眾望所歸嘛,誰敢不服,我就砍了他,將他的肉喂狼!」貴由說道,他目光卻是瞄向一旁的拜答兒。

    拜答兒認為這瞄來的目光十分不友善,怒道:「看什麼看?」

    「我在看一個畜生。」貴由收回目光,瞪著帳頂,像是自言自語。

    「你……」拜答兒火起,一把揪住貴由的衣角,拳頭往貴由的臉上飛奔了過去。貴由早有防備,兩人親密地擁抱著,扭打在一起。帳之中,立刻湧進來各自的嫡庶兄弟、侍衛們,各為其主,混戰在一起。

    大帳內恢復了「常態」。

    之所以說這混戰是「常態」。這是因為自從察合台被擒以來,貴由與拜答兒兩人就一直處於戰爭狀態,他們二人的父親都當過可汗,都聲稱自己有資格當全蒙古人的可汗,而爭吵的最高形式就是戰爭,其間又夾雜著牧場、牛羊與人口的爭奪。甚至還有同父異母兄弟間地手足相殘。所以這次扭打在一起。不過是一件十分和平的事情。

    拔都這幾年雖然沒有參與到這兩系的爭鬥,卻忙於應付來自西邊與北邊部落的襲擊,但是他從貴由與拜答兒兩人的爭鬥中坐收漁人之利,實力最強。所以當大家都覺得家族的共同仇恨需要血債血償,拔都便提議讓拖雷地長子蒙哥成為新可汗,倒是讓眾人都沒有意見,原因當然是拖雷地兒子們如今算是寄人籬下,對任何一方勢力都構不成威脅。

    帳內的爭鬥還在繼續。夾雜著謾罵與呼喝聲,蒙古人的實力也就在這樣的內鬥中消耗。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趙誠的第二次北征大漠,都選擇了拖雷的領地。

    「快停下來,快停下來!」蒙哥和他的親兄弟們聲嘶力竭地呼喊,似乎毫無效用。

    拔都退到了蒙哥的寶座旁,他似乎將自己置之事外,對眼前毫無章法地鬥毆視若無睹。

    「拔都,你就不能勸一勸?」旭烈兀看不慣拔都這個作派。這讓外面的人聽到了,臉面上也不好看。」

    「打吧,蜇伏了一個冬天,一天不打手就癢癢,就讓他們發散發散野性。反正沒動刀子。只要他們打累了。自然會停下來。」拔都毫不在意地說道。

    帳內的打鬥很快就自動平息了下來,大概是因為混戰的雙方也覺得這樣十分無趣的緣故。貴由與拜答兒兩人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仍然怒視著對方,各自鼻青臉腫。帳內所有多餘的物品都被打翻在地。並且被踩了無數腳。

    唆魯禾帖尼從帳中一角,彎腰撿起一個銅製的酒壺。在抬起腰背的一剎那,她感覺到自己的蒼老與歲月地無情,不禁搖了搖頭,既懷念過去的年青歲月,也哀歎起往日的輝煌來。她當著眾人的面,再一次說起阿闌豁阿夫人訓子的古老傳說,號召兄弟團結。即便是她地親生兒子們,也覺得她這是多此一舉。「在我們地家鄉,我們祖父與父親出生的地方,還有一些人在悄悄地準備。」蒙哥道,「只要我們地大軍東進,他們便跳上駿馬,拿起弓箭,與我們共同作戰,為死去的蒙古人報仇!你們既然選我當可汗,那就要聽我地命令,不要再私自爭鬥,讓我們的死敵佔了便宜。否則我便不當這個可汗了!」

    「蒙哥……可汗!」拜答兒道,管蒙哥叫可汗,他還有些不適應,「這次可不是我挑起來的。貴由罵我是畜生,不是將這帳中所有人都罵了嗎?大家都有一個共同姓氏,沒有誰能例外!」

    「那也不一定吶!」貴由慢悠悠地說道,「有人將自己視作外人,有事時不出一兵一卒,躲在一邊看熱鬧,這樣的人還有資格頂著孛兒只斤的姓氏?」

    貴由的矛頭直指拔都,既是暗諷拔都的血緣,又是指責拔都這幾年保存實力,作「壁上觀」。說拔都作壁上觀,那也不見得,至少貴由一直認為拔都這些年一直暗中支持拜答兒,只是他不敢另立強敵同時與拜答兒與拔都交戰罷了。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提到血緣問題,拔都就火冒三丈。他強按住心中的怒火,道:「六年前我不是出兵了?只是沒有幾個逃了回來!就是這幾年,你們總是說要報仇,還不是我出糧出兵器出戰馬,也沒見你們打過一場大點的仗,哪一次不是剛損失了一些人手,就跑回來,又張口要這要那?」

    眼看又要重開一場混戰,唆魯禾帖尼連忙阻止道:「仇敵還好好地過著富貴的日子,你們身為成吉思汗的子孫,不思進取,卻窩裡鬥,可有一點你們先祖的豪傑風範?」

    眾人低下了頭,一提到祖上的榮耀,他們曾經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是如今這個局面讓他們選擇遺忘,守住自己手中擁有的才是最重要。他們不怕遙遠的死敵趙誠來搶,卻怕堂兄弟甚至親兄弟來奪自己的財產。

    「蒙哥,你是可汗,你說怎麼辦?」拜答兒問道。

    蒙哥突然發現自己被堂兄弟們選為可汗,原來就是來做擋箭牌地。去解決他不能解決的事情。

    「都是堂兄弟。又沒有殺父之仇,何必如此計較?」蒙哥想了想說道。說到「殺父之仇」,他的心房如刀割一般,他父親拖雷如何死的,蒙哥從沒有忘記,殺父仇人的兒子貴由仍倨傲地站在自己面前,蒙哥卻無能為力。縱是察合台之子拜答兒,也應負擔一些責任。當年仇敵二次北征,察合台見死不救,執意要南下,結果令拖雷的兒子們失去了領地。

    「如今又是一個春天,道路已通,怯綠連河畔還有牧民正等著我們率軍前去庇護,恢復我們先祖時地赫赫威名。」蒙哥又道,「我們都將心思放在這個離我們真正家鄉萬里之外地地方,不出十年。怯綠連河畔將沒有人記得我們才是真正的主人。我們祖父的威名必須再一次流行起來。」

    蒙哥越說越激動,越說嗓門越大,剎那間他以為自己本來就應該是可汗,所有蒙古人都應該聽從自己的命令,真那樣的話。也許就不是如今這個局面。

    「可是春天真不是打仗的時候啊!牛羊瘦弱。駿馬皮包骨頭,這樣怎能交戰?過了一個冬天。眼下正是牛羊長膘的時候,不如等到秋天。那時候牛肥馬壯,馬力充足,不缺牛羊充作食物,我們再率兒郎們與敵復仇!」拜答兒的一位兄弟說道。

    此人話音剛落,帳內響起了一聲高亢地狂笑聲:「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眾人循聲望去,見忽必烈正仰著脖子狂笑,甚至笑出了眼淚,眾人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忽必烈,你笑什麼?」拜答兒怒道。

    「昔年,乃蠻人的太陽汗狂言天無二日地無二主,我們的祖父不同意這個看法,所以便率軍去攻打太陽汗。當時也有人說春天馬瘦,可是結果又如何呢?真好笑啊,只有膽怯的人和女人才會將這個笑話當作借口,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心中的勇氣可還在?」忽必烈高聲說道。

    忽必烈這番慷慨激昂的話,令他的長兄們暗暗稱奇,他們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個名聲不顯幾乎沒有上過戰場的兄弟很有些豪傑的氣概。

    「仇自然是要報地,關鍵是各出多少兒郎,多少戰馬,多少牛羊,還有兵器,另外誰來領兵?」貴由道,「還有這個戰利品、牧場,還有女人,如何個分法?」

    貴由正說到了要害之處,誰都認為趙誠是蒙古人的死敵,這個死敵善於運用蒙古人最擅長的方式將蒙古人擊敗。面對這個敵人,他們卻又各有算盤,相互算計著。唆魯禾帖尼見貴由如此說,並引起其他人的心領神會,只有暗中祈禱。

    阿勒壇山連綿起伏的山巒,一如既往地雄渾,山腳下最耐寒地牧草已經發出嫩嫩地尖芽,這本是個美好的春天。

    每當曲律忙碌了一天之後,偶爾抬頭打量阿勒壇地群山,總會覺得靜默不語的群山讓他心中一片寧靜。傳說中阿勒壇山中也有一位神靈,保護這一帶地百姓,只是不知曾受這位神靈庇護的乃蠻人的雄風為何一去不復返?

    這裡一向十分寧靜,牧民們亙古不變地重複著同樣的生活。最近幾年來,這一片牧場變得喧囂起來,更多的牧民隨著蒙哥一家從東方遷徙而來,在此地落地生根,人們都說這裡是那位君王少年時生活的地方,因而這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事實也是如此,秦軍的游騎在大草原上四處奔馳,既便是最北方寒冷的地帶也曾出現過,卻唯獨沒有來到這裡。

    現在這裡更加喧囂起來,因為所有孛兒只斤氏的子孫們都會聚在此,共同推舉一個新可汗。

    曲律從牧民與騎兵之中穿插而過,正碰上拔都從大帳中走出來。曲律看他的表情,這會議一定又是無果而散。

    「拔都可汗!」曲律遠遠地呼喊著。拔都當然也是可汗,自封的可汗。

    拔都停了下來:「原來是曲律啊,你這是來找你兄弟莫日根?」

    拔都目光停留在曲律那空蕩蕩的衣袖上,心中暗道可惜了。

    「是的,可汗!」曲律,「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莫日根了,不知他這次是否隨可汗一同而來?」

    「哦,真不巧,莫日根我派他去辦一件大事去了,這次沒有隨我來這裡。」拔都道。

    曲律聞言,臉上充滿著遺憾之色:「我父親病重時,他不回來,現在我母親都死了,他還沒有回來。我這個弟弟就是一匹倔強的野馬。」

    「原來如此!」拔都頗有慚色,他視莫日根為心腹,朝夕相處,並沒有想到這一點,「莫日根是個做大事之人,他若是回來,我一定命他回來賠罪。」

    「不知可汗可否告訴曲律,莫日根去了哪裡,要是不遠,我去把他找回來。」曲律道。

    「這個嘛……」拔都面色變了變,眼神有些躲閃,「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你要是去找他,恐怕於他不利。」

    「這樣啊?」曲律對拔都的話感到奇怪。

    正說話間,一聲悠長的角號聲響起,數匹輕騎帶著滿面塵色狂奔而來,將營地外的牲畜與人群沖得七零八落。

    「不好了、不好了,有敵襲、有敵襲!」輕騎邊策馬狂奔,邊放聲高呼。

    曲律暗道:什麼時候,蒙古人遇敵,會如此慌張了?

    這個消息來的真不是時候,尤其是在這個地方出現。營地內外起來,牧民們連忙將自己的牲畜聚攏起來,往營地裡趕,而大隊的斥侯騎兵往外跑,相互添亂,叫罵聲一片。所有的權貴面色緊張地聚攏在一起,猜測著不明的軍情,不知如何是好。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前方終於傳來一個可靠的消息:不過是二百里外的一隊秦國游騎,所謂強敵來襲,那不過是訛傳。

    但看上去所有人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這個突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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