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商人們送來了數批價值不下百萬的財物,趙誠無一例外地收下了。
西域又處於混亂之中,這個混亂事實上也是過去權力動盪的延續,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仍會如此。蒙古人在東方的失敗,令西域人雀躍不已,蒙古人不得不收縮自己的力量,他們必須在風湧而起的反抗面前有所取捨。呼羅珊的戰火從來就沒有熄滅過,即便是成吉思汗的年代也是如此,當地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屈服過。所以蒙古人首先放棄了遙遠的呼羅珊,退到烏滸水北岸。
呼羅珊的商人從此可以翻越大雪山,越蔥嶺,歷于闐,從青唐抵達大秦國的西寧州,路途雖然也艱險,風險卻降低不少,這條絲綢南道再一次興盛起來也是指日可待。
獻給秦王趙誠金錢的商人其實並非一路,他們各屬於不同派別的古老的家族、權貴、武人和宗教勢力的。他們相互之間既聯合又互相猜忌,紛紛將擊敗了蒙古人的趙誠當作自己的看不見的盟友。在尊奉趙誠為桃花石汗的這一點上,他們倒是相當一致。許多勢力跟趙誠以往並無任何接觸,趙誠當然不會拒絕對方伸來的半真半假的友誼之手,讓他們得到希望得到的支持,儘管只是口頭上的。
而趙誠曾經有過巨大影響力的撒馬兒干和不花剌卻仍未派人來,原因是西域河中府是富庶之地。可以帶來無數地金錢,蒙古人再也不願放棄此處,此處成了各方爭奪最激烈的地區之一,包括蒙古人自己。
這一切對趙誠來說。\實在是太好的局面。
泰安二年冬天來臨的時候,大秦國地武學正式開學了,每天城外武學學生們風雨無阻的出操聲,成了中興府的一景。每當他們無比雄壯的吼聲在城北消失地時候。城門準時打開。第一批出城地和第一批入城的人絡繹不絕,天天如此。
首屆武學的學生當中,共有三百七十五名擬升職的低級軍官,另有二十五名今天秋天武舉時選拔上來的人。秦王趙誠親自擔當山長,樞密院副使郭德海兼任武學知事,郭德海是實際的負責人。
開學那天,趙誠率文武百官親至設在城北禁軍軍營中的武學,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演講,勉勵所有學生忠君愛國、殺身取義,苦練殺敵本領。贏得封妻蔭子的功名,又時常親自授課。與他的學生們共同參詳兵略,甚至親自上場切磋武藝。
能進入武學地,那麼未來的官運將會是前途無量,尤其是「天子」門生,更是讓這些低級軍官們把頭兩個月異常艱苦地訓練忽略了。這些人當中許多本是大字不識之人,只是在軍中為了弄懂軍令,不得不跟參軍們學了點,能進入武學的不光要有戰功,還要粗通文墨。人人都可以從趙誠提拔部下的諸多舉動中看出,趙誠最看重的是那些文武雙全者。「文」並非是要求能作天花亂墜的文章。而能讀懂兵書、文書並非太難,這似乎促使更多的軍中武官對識字產生興趣。
武學的開設。還帶來另外一個好處,城內的酒樓、商舖生意提升了不少。每隔六天,總會有三三兩兩的武學學生入城遊玩,這些人都是有錢人,因為有戰功得到不少賞賜,在武學中軍餉照拿,還有另外的津貼,收入相當可觀。他們最愛去地酒家卻不是城內最有名地太白居,而是新開不久的東坡樓。原因無它,只是那太白居是銷金窟,武學學生們在見識了一番後就不再願去花那個排場,這東坡樓看上去倒是專門針對太白居開地,各項花費倒還算公道,比上不足比下倒是有餘。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只下了一個時辰就消停了,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雪花,行人踩在上面感覺到十分柔軟,天氣倒並不太寒冷。
陳同被七八個人連拉帶推地綁進了東坡樓,其中最積極的是來自神策軍的耶律巨,他本是想去太白居的,只是因為大家都說齊來東坡樓,又考慮到大家懷中的酒錢,也只好順了大家的想法。陳同的正式的官位是西涼軍的副總管,在武學當中眾人當中,他的職位要高出幾級。不過在秦王趙誠的眼裡,陳同還必須接受更專門的訓練,以及某種難以為外人道也的考慮,陳同才能得到趙誠真正的信任。
「店小二,先來兩壺酒!」耶律巨一進來就嚷嚷道。他這一嗓子令店內的人紛紛側目,客人們見這幫人都穿著武學學生獨有繡著虎形圖案的袍子,不敢表現出不滿來。
「各位軍爺,請上座!」店小二慇勤地招呼,用搭在肩上的白布象徵性地抹了抹椅子,「不瞞各位,因為朝廷禁酒,凡是糧食釀造的酒,無論是何時窖存的酒都不得售賣。不過,本店倒是有河西涼州產的葡萄酒和隴右的果子酒,要不然小店自釀的迎駕酒一定拿出來供各位軍爺品嚐。諸位軍爺怕是不知道,這迎駕酒可是秦王聖駕親自品嚐過的,喝了都說好……」
「嗦!」耶律巨不耐煩地說道,「大爺們來你們東坡樓也不是頭一次了,為何每次都這麼沒完沒了?不就是燒刀子嗎?」
東坡樓的東家或者說大股東劉仲祿,站在櫃檯後面剛好算完帳目,用的還是官府中倡導的大食數字,他的眼裡透著喜色,尤其是對自己賺錢的本事感到自豪。
「各位軍爺,息怒、息怒!」劉仲祿上前作揖道,「遠來是客,諸位武學學生可都是國之棟樑。能來小店,也是蓬蓽增輝。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葡萄美酒鮮紅如虜血。正合諸位沙場有功之健兒豪飲地。不如諸位稍坐,待小老兒取來葡萄美酒?」
劉仲祿這麼說,卻說到眾位行伍出身的客人心坎上去了。
「劉東家真會做生意啊。」耶律巨笑著道。
眾人當中,劉仲祿是認識耶律巨的。心知這位耶律巨背後的身份是不可小覷地。堆著笑容道:「耶律大少說笑了,劉某這不過是小白生意,可不敢跟對面的太白居相比。」
耶律巨又一次打量了一下店內的擺設,見店堂中多了十多幅字畫,卻讓這店內多了一些文雅的氣氛。
「劉東家謙虛了,聽說你這店裡凡是留下字畫地,只要客人都說好,就可免收酒席錢,不知是否當真?」
「生意慘淡,不得以而為之。」劉仲祿口中說地恰恰相反。耶律巨擺了擺手。劉仲祿親自去取來葡萄酒,倒在淡玉色的琉璃杯上。正是鮮紅如血,令飲者多了幾份塞外豪傑的豪情。
陳同本是不願在假期往城內跑的,一來他是不願被人認為自己貪戀享受,二來他認為自己還須在學業上多加努力。在那五百武學學生當中,他的職位最高,這既是自己引已為豪的事情,也是一種負擔,他總不能在學業上被職位比他低的人比下去吧?
人貴在有自尊,一旦有了自尊就會有堅持。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陳同不願讓別人以為自己太矯情。陳同舉杯邀道:「諸位兄弟。我等來自五湖四海,一同在武學為同窗。也是有緣得很。陳某蒙諸位看得起,當了老大哥。今日陳某作東,諸位可以痛飲!」
「好!」眾人齊聲喝道,紛紛舉杯。
陳同與耶律巨等人邊飲酒,邊暢談軍中與武學中的諸般趣事。
另一邊幾個讀書人模樣的人在店中飲酒。
「諸位大才子光臨小店,小老兒真是三生有幸吶!」劉仲祿又是一通拍馬,「不知這次,斡公子是否可賞小店一幅墨寶?」
當中一個黑瘦的正是賀蘭書院中最近名聲雀起地學生斡三半,自從他在御街口攔駕獻畫後,中興府內無人不知他的名字,而從宮中傳來地關於中書諸重臣對他畫作的高度評價,又令無數的人來找他索要畫作。
斡三半用這種毀譽參半的方式一鳴驚人,卻讓許多人爭相效仿,當朝重臣們的宅第門前每天都有讀書人投帖求見的。中書令王敬誠等人起初還耐著性子接待一二,最後只好令下人們一概轟走,六部尚書當中只有禮部尚書家門口冷冷清清,原因無他,讀書人們不敢和他這個明年科舉的主考官扯上不乾不淨的關係,以免授人以柄,丟了資格。
「明年春就要開考了,斡某忙於備考,今日只是抽空來散散心,無心作畫!」斡三半道,他這話倒無半點虛構。
「無妨、無妨!」劉仲祿也知趣得很,沒有強求。
「三半兄,朝廷明年就要舉辦科舉,不知三半兄準備得如何了?」眾書生們落座,有人問道。
「聽說朝廷這次要考經義、詞賦、策、論,又要考雜科,恕在下直言,這些斡某從不敢興趣。」斡三半道。
「三半兄已經聞名於中樞朝廷,自然是不在乎。」另一位名叫程亮的說道,「我等卻不知考什麼好,朝廷雖說要開考,但其中卻有含糊之處,諸科當中,應試者每科皆考,則最後錄取是否是擇其中一二?倒是令人難以明瞭。」
「是啊,要是諸科皆考,怕有些難。術業有專攻,治經者,卻不一定善策、論,善詞賦者又並非精通經義,更不必說農學、律法、算術等諸科了。除非我等是通材!」有人道。「程兄一向消息靈通,這次您也不知道?」斡三半道,眾人都伸著腦袋湊近程亮。
「這次我真的不知道,循唐時舊制,先策、次論、後詩賦,最後為經義,其中又加了雜科。聽說是國王親自出題,卻未說是如何個取法。」程亮卻搖了搖頭道,「程某料,大概是諸科皆考,若是應試者既能大約通曉經義,又擅策、論,兼懂一門雜科,怕是會最為國王看重。暫不論取法究竟如何,這個考法卻是繁重無比。」
「程兄意思是說,國王看重地是經世濟用之學?」
「諸位難道不知道嗎?」程亮道,「這樞密院設了武學,工部要設立工學,還要在戶部設農學,這其中怕是有深意。」
「這個斡某前些日子倒是聽說過,不過這與在下無關。」斡三半道。除了繪畫,其它地他都一概不敢興趣。
「這工學、農學都是實用之學,聽說中書已經通告天下,凡是百工、農桑及畜牧有一技之長者,無論出身,皆可赴中書自薦。」程亮道,「當然是朝廷發俸祿,可謂是躍龍門啊。」
「若說這百工,我等可不會鍛造、織造或是別的什麼手藝,再說咱們寒窗苦讀,可不是為了製造殺人利器。」
「誰說不是呢,除了那些斗大地字不識的工匠們,怕是無人能懂。譬如那大匠師朱某人,見州官及以下卻是不拜的,地位極尊啊。」
「斡某聽說朱大匠師的封號是國王親封的,朱大匠師對國家可是有大功勞的,若非有賀蘭兵工場製造的殺敵利器,我中興府怕是被北虜血洗了,封他為大匠師卻是理所當然。」斡三半道,「不過,若是這些粗人今後都能堂而皇之地有了身份,將來我們這些人……」
「哎!」程亮歎了一口氣,「國王行新政,重視實用之學,不是常說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嗎?諸位可知咱們書院為何在經義、詩賦之外還有那麼多雜學,看來國王是早有意而為之,只可惜以往我們只注意治經學詩,對它業涉獵皆少。故這次科舉備考,諸位要更注意實用之學,可不能在經義之中太過耗費,縱是備考經義,也更要留心咱們劉山長的大著。」
程亮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眼神,眾書生們都讚道:「高論、高論!」
「程是真稱得上是程半仙啊!」斡三半雖然對程亮的判斷有些將信將疑,卻也無法反駁。
「程某只是多留心一些罷了,書院有訓曰: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程亮謙虛地說道,臉上卻有些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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