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原本是黨項政權的發祥地,黨項人唐末內遷至此,曾視其為祖宗之地,夏州所在地的黨項人被稱為「平夏部」。匈奴赫連勃勃大王所建之統萬城的遺跡仍在無定河邊靜靜地躺著,其殘亙斷瓦被百姓撿拾修了自家的房子。夏州城從唐末以來,也因為戰爭屢經荒廢。
而橫山南北也因為夏宋及後來的夏金之間的戰爭有大量的閒田不敢耕。如今,夏州經過五年的休養生息,人口由原來的不到五千人,增長到年初的七千人,又因為關西大亂,百姓越過橫山逃來此地落籍為民,人口激增到了一萬人,城池也得到修繕。
既便如此,越靠近橫山越是有大量可耕之地被拋荒,成為蕃人的牧場。
「蕃人從事畜牧,其部落人口因戰亂與饑荒驟降,又因有不少人改事農耕,部落大者不過百帳,小者不過十幾帳,互不統屬,但前些年也屢有挑釁。」梁文道,「如今,他們還算安份,都奔走呼告說是國主讓他們可以安心地牧馬放羊。」
「哼,蕃人雖難制,那是本王沒功夫對付他們。」趙誠冷哼道,「他們若是安分守己,本王會讓他們自由地放牧,若是敢動歪心思,本王會讓他們舉族滅亡!」
梁文打了個冷顫,勸說道:「自古蕃人即是性野,國主應以招撫為主,若是逼迫太急,臣恐他們會反抗,鋌而走險。」
「本王當然不會妄動干戈!」趙誠沉聲說道。
「橫山在以往是國主的邊疆南緣,如今國主新得隴東關西千里沃野,夏、銀諸州已經成了腹地。」耶律楚材道,「臣以為不如從關西遷百姓來此耕作。發其種子、農具與耕牛。准其開墾,誰墾誰得。只要漢人人口足夠多。蕃人就是想叛亂,也是不敢妄動。」
「晉卿此言雖和我意,不過自古移民實邊就是一件難辦的事情。」趙誠道,「百姓固念鄉土,除非是萬不得已才背井離鄉。官府若是強力施為,常常吃力不討好,徒費錢財與人力物力。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蕃人如今已經勢衰,他們要糧沒糧,要鹽沒鹽,要鐵器沒鐵器。就是部落人口也是極少,全要仰仗於本王。本王不可能永遠讓他們這樣散漫於山林。只是如今本王的敵人並不是他們。」
「臣近年來招蕃人熟戶開荒種田。成效頗佳。蕃人也有許多種田之人,雖有人愚昧不知王法,但也有謹守法度的。如今國主軍盛,蕃人自是不敢叛亂,況且國主不對他們徵稅,對他們也井水不犯河水,蕃人也是心存感激之念。」梁文道,「但蕃漢總是不同。漢人要開荒。蕃人要放牧,總會惹出禍事來。民間私鬥也是常有的事情。」
耶律楚材道:「若是圈出草場僅供蕃人放牧,這也沒什麼。不如暫嚴禁民間私自開墾閒地,以免糾葛又起。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蕃人也是百姓,雖不服王化,也是天性使然,他們自有其首領,自成一家,自古各朝各代朝廷都是以招撫為主。臣以為國主不應在此時主動大起干戈。」
趙誠笑了笑:「正是因為歷朝歷代,蕃人總是忽叛忽降,來去自主,所以本王在想一個周全的法子。若是蕃人與我等沒有什麼分別,那可不就是一勞永逸。」
「臣魯鈍,不知何為周全之法?」梁文道。
「秦州明珠族已經舉族加入我軍,其首領之弟葉三郎正在漠北為本王征戰,隨同明珠族內附地有大小一百二十多族。將來論功行賞,有人在軍中為侯為將為校,本王會為他們在延安府或者京兆府漢地賜他們良田,這樣有人得學著種田務農。這總比他們躲在山林中狩獵謀生要好得多,算是榮華富貴了,這必會讓其他蕃人效仿。」趙誠道,「此其一也。」
「其二,蕃人中也有耕地地熟戶,遷蕃人熟戶至漢人聚居地為農,無論是加授良田,還是減稅免稅,都可應允。這既減少他們聚眾侵擾之亂,又可讓他們與漢人混居,假以時日,何論蕃漢之異同?所謂分化瓦解也。」耶律楚材也道。
「其三,在蕃人住地之險要地,屯軍震懾,讓蕃人莫敢反抗,否則決不姑息,本王的刀箭將殺盡一切敢於反抗之人。此乃武力!」趙誠道,「鼓勵商人深入蕃境,與蕃人交易,改變蕃人之習性。也可派文秀才入蕃境,教化蕃人以使其知王法。元昊為稱帝,欲突顯蕃人與漢人地不同,曾下禿髮令,令本無禿髮習俗的蕃人禿髮,又令漢人戴頭巾,違者罰馬一,庶人十三杖。可本王觀如今禿法者日少,宋國樣式的服飾倒是日見多了起來,除了靴子。又如蕃字,西夏本識字之人就不多,書籍大多由漢書轉譯而來,如今我為國王,廢蕃字而改行漢字,將來若是無有心人保管,恐後人對蕃字無從知曉。那葉三郎本不姓葉,簡而言之,本王欲反元昊而行之!」
「讓蕃人消融在漢人之中,妙也!」契丹人耶律楚材最有發言權。
梁文見這一主一臣三言兩語就將蕃人的未來決定了,其用心之險惡與長遠讓他驚訝不已。
「怕是無三五十年之功,大事不成吧?」梁文道,「蕃人雖熟戶不少,但餘部都遁於山林,不與外人接觸,習慣於呼嘯山林自由自在。」
「哈哈,那本王就等上三五十年!」趙誠哈哈大笑道,「只要他們老實一點,讓本王在全力對付外患時無後顧之憂,本王就有足夠的耐心,此時非一日之功,縱是我心焦慮,也只好等水到渠成。」
趙誠走出梁文安排的居室,與耶律楚材等人爬上樓閣之上。街上青石板修整的路面,寬大結實整潔。兩邊和店舖林立。各色商人雲集。秋收後的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更多,四鄰八鄉的百姓全都進城採買著貨物。
只是趙誠治下缺少硬通貨。銅錢較貴,百姓買賣通常是以貨易貨,很少用到銅錢。萬餘賀蘭軍地到來,卻讓那些做小買賣地眉開眼笑,因為軍士們腰包都是鼓鼓地,遇到心儀地貨物,都出手大方。趙誠將汴梁城的金錢搜羅一空,皇宮和崔立輩貪官的錢財,價值五百萬貫以上。那些軍士們都提前得到了少量一些賞賜,卻不是全部。因為趙誠計劃回中興府才賞賜所有有功之人。
耶律楚材撫長美須,滿臉笑意:「夏州臣五年前也曾來過。那時民生凋蔽。百姓流離逃亡。如今看來,這夏州五穀豐登,百姓安康。這豈不正表明國泰民安嘛?」
「梁知州辛苦了!」趙誠道,「夏州本就是小城,又是連年戰亂之地,能經營出這番光景來,讓本王意外!」
梁文躬身道:「全依國主英明,臣哪敢不用心職事呢?」
趙誠笑著道:「如今關西已為本王所有。待本王回到中興府。首要的就是封賞功臣將士,拜相封爵。新拓之地。也需要文臣去治理,本王欲遣你去延安府,你意下如何?」
「臣已經老了,欲辭官養老。」梁文道。他抬頭偷看了趙誠一眼,見趙誠臉有不快之色,連忙又道:「臣一個孤老頭子……」
梁文竟老淚縱橫,在他蒼老的臉上流淌直下。趙誠看了看他花白的鬢髮,心中瞭然,梁文是想與自己女兒團聚,只是不得門而入,又怕梁詩若不認他。
「岳丈何必如此呢?」趙誠歎道,「詩若嫉恨你,我也知之甚深。待我回中興府,我與她說說,令你們父女早日團聚,如何?只是眼下國家未立,正是用人之時,我不缺沙場為我搏命的健兒,一府一州之文官卻是極缺。」
耶律楚材驚訝道:「原來梁知州乃國丈,失敬失敬!」
他這才知道這位梁知州原來跟趙誠還有這一層關係,怪不得方才登樓時,趙誠曾親手攙扶梁知州,這梁知州雖感到意外也很坦然地接愛,耶律楚材以為趙誠只是看重自己的老臣子,卻不知道原來他們還是翁婿關係。
趙誠第一次親口以「岳丈」稱呼梁文,讓梁文百感交集,衝著這一聲呼喚,年過半百已經奔六十地梁文彷彿煥發了青春,拍著胸脯道:「臣遵旨!」
梁文追億往事,酸甜苦辣都湧上了心頭。以前他是拼著命往上爬,為了仁途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女兒地幸福,最終還只是一個不大不小地官。現在官倒是越做越大,而且得來幾不費功夫,身邊卻只剩下自己這麼一個老人,上一次中興府之行,女兒梁詩若卻拒不相認,讓他感到十分辛酸。這成了他唯一地心病。所以地事情,當失去了地時候才知道珍惜,梁文如此,趙誠更是如此。
「沒有國就沒有家,本王所做的就是讓國成為一個個小家的庇佑,讓老有所終,幼有所養,妻子同在兄弟手足安居。蒙古人將我妻子質於草原大漠,本是常例,然卻是吾之所深惡痛絕之事。」趙誠道,「將心比心,岳丈以前雖有不是,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詩若我自會勸她,望岳丈安心,用心國事。待新拓國土初定,我自會召你回中興府。」
梁文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見左右盯著他看,頗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會的、會的!」
街上來自西域的商人,沿街兜攬著生意,本地百姓卻沒有一個能買得起他們的珍寶,商人笑罵百姓不識貨,高聲說在宋國要賣多少多少貫銅錢云云。碩大透明地珠子在陽光地照耀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唯有幾位能買得起地校尉軍官圍著他們討價還價。
從橫山騎馬過來的蕃人,則帶著皮貨與小販們換著糧食、鹽、布匹與鍋碗瓢盆,街上琳琅滿目的貨品讓他們目不暇接,而來來往往兵甲齊整的賀蘭軍士讓他們不敢直視,面有懼色。
進城的百姓則用自己辛勤耕作得來的糧食,換來家中緊缺的油鹽,或者將家中婆娘織的布匹拿來賣錢,相互計較著手中貨物的優劣,與店家和小販們吵嚷著。
少年人則對湧入城中的賀蘭軍士感興趣,他們撫摸著軍士腰畔的長刀,羨慕不已,嚷嚷著求軍士們拔出來看看。
地裡多收了三五斗,百姓們都笑逐顏開,從臉上到心底的最深處都透著喜色。他們衝著賀蘭軍士們高聲稱讚著,行著注目禮,或者拉著說長道短,讓軍士們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個個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虛榮心或者自豪感達到了最高點。
「文人作詩,但凡以秋為題,以悲秋為多。孤雁南飛,落葉飄零,人在天涯云云。」耶律楚材望著形形色色人群湧動的街市,心有所感道,「卻不曾見到,秋天正是收穫之季。百姓春播夏耘,地裡刨食,為的就是這金秋豐收。」
「民以食為天!」趙誠笑道,「我為賀蘭國王,百姓曾有疑懼,可是本王能夠給他們糧食裹腹,授他們以田地,保一方平安樂業。百姓可不管誰是國王姓甚名誰,本王賜予他們安居樂業的根本,他們尊我為王,奉我為主,這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情。」
「國主治理賀蘭五年即有此大治,但不過是一隅之地一方之民。推而廣之,是否有志於天下乎?」耶律楚材道。
「正是!」趙誠肯定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