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收割已經結束。高的地方已經降了霜。
濃妝艷抹,梳妝打扮,音樂聲響徹入雲,國內歡聲陣陣。豐收了白花花的大麥,黃燦燦的小麥。糧袋滿裝——肚子和內心都得到滿足!黑風乍起,鹿兒悲鳴,風吹草低,鹿群如驚馬般在風中狂奔。
強大的國家中一片歡樂。出現了新的值得紀念的記錄。
橫山外,夏州城外的官道上,無數人踮著腳尖,注視著無定河流去的方向。
一匹健馬飛奔而來,馬背上的少年滿頭大汗,興奮地振臂一呼,帶來了令人滿意的消息:「來了、來了!」
夏州知州梁文帶領全城官紳、百姓,包括商人與手藝人,正在此等待賀蘭國王和他的軍隊凱旋歸來。自從國王率軍北狩的消息傳來,人們每天都在奔走呼告,傳播著賀蘭軍一個又一個勝利的消息。聞聽國王就要西歸路過夏州而來,全城老少早早地就趕到城外,一觀國王聖駕和賀蘭男兒的風采。就連當今最忙碌的鐵器局的工匠們,也都換上自己最體面的衣服,站在官道邊等待國王的到來。
「讓曹都尉上前面來!」梁文壓抑著心中雀躍,命小吏傳達著他的指令。那曹都尉即是在官山一役中光榮負傷的夏州曹綱,因受傷頗重,在趙誠親自關照下,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被奉命接回戰死軍士遺體的吳禮接了回來,輾轉回到家鄉夏州休養。
「參見知州大人!」曹綱今天特意將戎裝穿戴整齊,全身上下散發出如豹子般的精神來。
一群年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在一旁滿目含情地盯著他看,賀蘭女子不比它地,向來敢正大光明地敢愛敢恨,這曹綱如今成了未有婚配女兒家心中最理想的情郎。在女子如眾星拱月般的簇擁中,年輕的曹都尉臉上露出幾分靦腆的色彩來。
「國王駕到,你這個勇士應當站在最前面。」梁文笑呵呵地說道,「你曹綱可是我夏州人的驕傲。官山之戰盤腸英雄乃我夏州曹七郎是也!」
「不敢、不敢!」曹綱謙恭道,心中卻是驕傲無比。
夏州曹氏是個大家族,據說先祖曾是唐末曾割據河西沙瓜地曹氏的後裔。而曹氏在夏州,之所以說是大家族,並不是勢力大,而是族中人口眾多,本大多淪為佃戶、奴隸,幾年前家族中死傷慘重,大多卻是餓死的。幸有趙誠的出現,才得到了土地,家族中漸漸地恢復了生機。而今,曹氏因為曹綱而出了名,家族中又因為不再為餓肚子而擔憂。人人都對國王敬重不已。曹氏最年長的老者,笑上因堆滿笑意而讓蒼老的皺紋顯得更加多了,他撫著長鬚,看了看身後一群年輕的兒郎們。心中盤算著是否讓族中所有能騎馬征戰的男子追隨國王而去。去獲取屬於自己的榮耀和功名。
然而。最高興地莫過於梁知州了。他遙望阡陌縱橫,無定河河谷中莊稼收割完畢之後剩下的光禿禿的秸稈,心中滿是喜悅與興奮之情,而百姓發自自心的笑意更讓他覺得驕傲。
「盛世大概不遠了!」梁知州心中暗忖道。
長長的官道,是去年秋天時重修地,沿著無定河邊伸向遙遠的東方,道邊與河谷邊栽種著無數柳樹。在梁文的印象中,在蒙古人到來之前。無定河邊曾經有過一段繁榮的時期。當年也曾是遍植柳樹,可是當戰爭一次又一次降臨時。那些粗大地柳樹被砍伐了,不是成為攻城守城地器械,就是成了軍隊或百姓燒火取暖地木柴。
當賀蘭國王到來時,西夏王朝關於植樹造林的法令被再一次重申,所以無定河邊到了春天時,又可以看到柳絮飄飛的盛景,這些樹木讓無定河這條河道飄移不定的河流變得安靜起來,也讓來自北方的風沙變得馴服。
夏州男人臉上的喜色,女人臉上的笑意和孩童追逐時的吵鬧聲,讓梁文更加覺得高興。一個國家是否有希望,國勢是否蒸蒸日上,就看這些普通百姓地臉上是否有喜色。經歷過仕途榮辱與戰亂折磨地梁文知道這一點,監國大臣王敬誠知道這一點,有著治國安邦抱負的耶律楚材知道這一點,趙誠更是知道這一點。
負責望觀察地夏州少年再一次飛奔而來,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極認真地高呼道:「這一次真地到了,戰馬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多。」
夏州百姓再一次翹首以待,官道上終於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影子,煙塵滾滾而來,那是趙誠的先頭部隊。戰馬蕭蕭,馬背上的糾糾男兒滿含著熱淚,帶著滿身征塵與凱旋時的榮耀歸來。終於可以鬆口氣來,對於他們中的大多人來說,過了橫山,他們才真正地到了家鄉,
郭侃尚未勒住胯下的馬匹,就被夏州百姓給包圍了,人們送上各種乾果和剛出鍋的饅頭,當然少不了還有自釀的渾酒。郭侃無法拒絕百姓的盛情,因為作為一個「外鄉人」,他有到了家的感覺,一張張充滿赤誠的笑臉讓他無法開口拒絕。
很快的,他的懷中塞滿了各種吃食,以至於他恨不得多生出幾隻手來。就在他正要感謝百姓的厚愛時,百姓都一哄而去,全都向他來時的方向衝去,因為賀蘭國王親率著大隊人馬抵達了。
夏州並非趙誠凱旋歸來第一個到過的州城。在八月秋過後,宋平部攻下了陽涼南關,並順汾水北進,一鼓作氣控制了百里雀鼠谷的一半關口,這就等於控制了「秦晉要道,川陝通衢」,平陽府與河中府掌握在趙誠的手中。趙誠以宋平為帥鎮守河東南路,古哥副之,以鄭奇為帥鎮守潼關,以郭德海為帥鎮守京兆府,各部暫統管軍民諸事,安境保民。
在安排好了這些事情之後,趙誠回到了潼關,會合從閿鄉帶著押運著大批戰利品和金國皇帝宗親的後軍。然後北返中興府。
關西戰後的遺跡仍在,盜匪縱橫,百姓流離失所,蒙古軍南下時,又正值春季,誤了農時,到了秋季餓莩載途就是很自然的事了。這沖淡了趙誠的喜悅心情,讓他不得不一邊派人安撫百姓,一邊接連下令銀、夏、洪、龍等州調集糧食救濟百姓。還派出軍隊清剿盜匪。賀蘭軍經過數次大的行動,清剿了一批流寇,形勢才有了一些改觀。即使是盜匪,也不是天生就是殺人越貨的兇惡之徒,他們在不久前還都是淳樸的百姓和逃散的軍士。唯一地好處是。橫山以北以至河西,人口激增,大量關西甚至關中熟習耕作的農人流落到了北方趙誠的治下,這也改變了人口比例。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趙誠經潼關過西行時,「作」了一首小令,聞者為之驚贊。那被迫隨行的王若虛、元好問與劉祁之輩不得不對趙誠刮目相看,趙誠憂國憂民經世濟人之思。溢於言表。耶律楚材則不然。趙誠若是有興致作詩詞,總能「作」出上好的佳句來。已經見怪不怪了。趙誠只是有感而發,吟了這麼一首小令,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雄心壯志讓他對未來充滿希望。
過了橫山,趙誠的心情也變得更好了些。
「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古人誠不我欺也!」耶律楚材撫著美須,欣喜地說道,「這一路行來,唯有國主治下的百姓最安康,有此基業,國主大業可成也!」
「這全賴大小官員努力才有成果。今後本王欲托國事與晉卿,還望晉卿不要負我!」趙誠道。
「臣自當效命於君前,不敢敷衍了事。」耶律楚材道,「臣年過四十,華發早生,奈何蹉跎年月,未能建功立業。幸遇國主,臣方可大顯身手,時不我待也。」
「如此有勞晉卿了!」趙誠道。他心中偷笑,這耶律楚材也是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當窩闊台任命他為中書令時,他也是如此「時不我待也」,如今成了趙誠的臣子,他急不可耐地將歷史撇清。
也許有人會記住耶律楚材地所謂歷史「污點」,但是趙誠有足夠地誠意重用耶律楚材,如果他沒有這種胸懷,他就不可能走得更遠。而對耶律楚材來說,這也許是他無數次迷茫之後,所能抓住的唯一光明之路。
耶律楚材有種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感覺,但赤兔馬真的老了,作為它親密的主人,趙誠一天天地察覺到赤兔馬地衰老,他已經可以預感到赤兔馬離開他的那麼一天。如果赤兔馬可以說話,趙誠很想知道它是否有許多遺憾,它畢竟只真正隨趙誠徵戰這麼一回,就進入了暮年,它最美好的歲月被趙誠浪費了。
但是赤兔馬的步伐仍然矯健如常,彷彿告訴身後地戰馬它才是萬馬之王。在赤兔馬清悅地歡叫著,河曲駿馬載著將士緊跟在趙誠地身後向著夏州城進發。
怒馬奔夏州,征塵猶未去。
「夏州知州梁文偕全城大小官員及士農工商,恭迎吾主聖駕凱旋歸來!」梁文跪拜在官道上,高舉著美酒。他地身後黑壓壓地跪拜著無數的百姓,他們當中有官吏,有夏州為數不多的讀書人,有巡察的弓箭手,有作坊裡的小廝,有城外的農夫,也有進城換取棉帛的橫山蕃人。
「爾等平身!」趙誠高呼道。
在眾多親衛的拱衛中,趙誠來到梁文地面前,端起他帶來地酒水,一仰而盡。
「此地是我鄉,此地百姓即是我的父老鄉黨,我趙誠幸不辱使命,三軍用命,連戰連捷。軍民同慶也!」趙誠豪邁地說道。
「萬勝、萬勝!」身後地將士振臂高呼。其聲響徹雲霄,天高雲淡任鳥飛,那高高在上的雄鷹也被這歡呼聲驚得四處逃奔。
「曹綱請求歸隊,為吾王征戰!」曹綱走到了趙誠的面前,單膝跪倒在地。
趙誠想起了在官山那個追擊與反擊的夜晚,這位年輕的都尉表現出來的勇敢與豪情。
「好,曹七郎終於康復了!」趙誠拉著曹綱上下打量著,「男兒就應當沙場搏命,用敵人的血來換取自己的功名。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衛軍中的一員,待本王重整全軍後,將會授你能配得上你曹七郎的軍職。」
「多謝國主!」曹綱道。
曹氏走上前來,那宗族的長者謙卑地說道:「吾王征戰天下,身邊最需要的是弓馬嫻熟男兒。我曹氏幸遇賢主,地裡多收了三五斗,族中眾多少年兒郎已經長大成人,正是躍馬持弓為吾王盡忠的時候。小老兒請國主帶走我曹氏的兒郎們,讓他們在您的鞍前馬後效勞。」
「好,本王不會嫌勇敢兒郎多,多多益善!」趙誠笑道,吩咐郭侃道,「他們就是你神策軍中的一員。」
趙誠見此人衣冠雖不華美,但說話鏗鏘有力,相貌卻極文雅,看上去像是讀過書的人。他的目光投向知州梁文。
「稟國主,我夏州州小,又連年戰亂,識字人不多,更談不上文風鼎盛。唯有曹氏開私塾,教化百姓,開門教學,從不因貧富推托,故曹氏一族為我夏州百姓所景仰!」梁文奏道。
「好、好!」趙誠讚賞道,「男兒既能躍馬征戰,又識得聖賢書,這才是最可貴的,才是真英雄真豪傑。梁知州,查籍官田,加賜曹氏良田二百畝,另賜金二十兩,不問其用。」
「遵旨!」梁文躬身道。
「謝國主隆恩!」曹氏眾人連忙稱謝。
趙誠在全城百姓的簇擁下,步入夏州城。那金國的幾位才子,心中卻悵然若失,感慨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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