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潼關火光沖天,二十里外可見。
「全軍拔營開進,與宋平部合!」趙誠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
以秦九為先鋒,全軍馳入潼關,下馬步戰,與宋平部裡應外合。宋平部見有強援來到,士氣大振,奧屯世英部大部放在兵器投降,其餘部在天亮時企圖渡河,淹死無數。李守賢部仍有部分人在頑抗。
濃煙仍在升騰,如黑色的蒼龍,將群山籠罩在它的腹中,空氣中瀰漫著糊焦和腥臭的氣味。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戰死的士卒與丟棄的戰旗、兵器。戰爭又一次顯示出了它與生俱來的殘酷無情。
「吾王威武!」秦九振臂高呼。
宋平部也遙遙呼應:「吾王威武!」
潼關內外響起震天的吼聲,巍巍雄關在這吼聲中顫抖了一下,然後歸於沉寂,因為這座雄關見過了太多的流血、犧牲、忠誠、背叛與爭王稱霸。大山則熱烈地回應著這吼聲,並且用一連串的迴響來迎接一個新的王者駕臨。
在這吼聲之中,賀蘭國王趙誠來到了這座千年雄關的面前,他的心潮澎湃,豪情滿懷。
「潼關天下雄!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耶律楚材感歎道,「卻又是紙糊的,尤其是從內部就瓦解分崩。人心與勇氣永遠比天險重要宋平率著大小軍官,踏著被火油燃燒過的山林,邁過慘死倒在地上的或敵或友士卒的屍首,向潼關下那面巨大的赤旗走去。赤旗下也走出一個人,那是賀蘭國王趙誠,是宋平心目中的王者。為了這一天,宋平等了十三年。
「參見吾王!」宋平單膝跪倒在下,抱拳道。趙誠卻趕上一步。親自將宋平扶起。
「宋將軍請起,十三年前在西域訛答剌城下,本王就曾想過,何為忠義?何為英雄?」趙誠道。「這十三年來,你宋平告訴我什麼是忠義什麼是英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亂世之中,賣友求榮者眾,恩將仇報者又眾,忍辱負重者卻只有你宋平一人。本王有愧於你!」
「國主曾救我一命,臣無以回報,只有以死效命!」宋平熱淚盈眶地說道。「國主英明睿智,海內皆知。牧一方百姓,施一方仁政,百姓莫不敬服,河西、關西慷慨男兒爭相效命於前,此天命所歸也!末將只恨此時才能伏首稱臣。」
「哈哈!」趙誠將宋平身後的鄭奇、古哥等人一一扶起,撫著他們的臂膀親切地勉勵道。「忠臣不分先後,爾等願在我帳下聽命,又立此大功,待河東事了,本王就在這潼關封侯拜將!無論官職大小。皆有所賞,用你們手中地刀箭,去獲取萬戶侯的功名!」
「萬勝、萬勝!」
「萬勝、萬勝!」
全軍高呼。巍巍關山為之變色。在這激昂的吼聲中,李守賢與奧屯世英被帶了過來,他們面容悲憤,狼狽不堪,盯著眾將拱衛之中的趙誠。
「跪下、跪下!」左右喝道。
李守賢與奧屯世英拒不跪下,被軍士狠狠地砸倒在地。
「不必了!」趙誠揮了揮手,「本王與他們不熟。」
「你想怎樣?」李守賢怒道。
「放心。本王不會殺了你們。人們常說殺俘不降。可按照蒙古人地意思,殺死所有不肯心服口服投降的人。才是最安全的。」趙誠道,「不過,本王不想一殺了之,更不會放了你們。若是將你們關在監牢裡,那樣太耗費糧食。所以,你們得用你們的力氣換糧食。」
李守賢與奧屯世英聞言,更是悲憤了。他們也許會為趙誠所用,但是趙誠卻不敢接受他們的投誠。
「稟國主,李守賢之弟李守忠仍在負隅頑抗。」宋平奏道。那李守忠在昨夜混亂之中,勉強聚了一批忠心的士卒,曾讓宋平部吃了一些苦頭,眼下正被困在一個山頭之上,逼急了恐怕會造成巨大的威脅。「把他帶到李守忠面前。」趙誠揚起馬鞭指著李守賢道,「若是再頑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頑抗是沒用的。為了你們兄弟考慮,放下兵器投降,本王會饒了他一條狗命。」
李守賢冷笑,似乎感到一絲快意,實在不甘心自己落得如此下場。
趙誠見此人頑固不化,又改變了主意:「西壁輝!」
「在!」西壁輝上前道。
「命步兵團用強弩並兩團弓箭手將山頭圍住,輜重團設置障礙,就讓山上地人餓死!」趙誠命令道。
「是!」
趙誠說完,就轉身往潼關關樓上走,眾人追在身後,從李守賢身前走過,沒有高級將領再注意到他的存在。李守賢發現一雙野獸般的眼神正瞪著他。
那人披頭散髮,鎧甲凌亂,戎衣被割成碎片,露出墳起的肌腱,和身上血淋淋斑斕色彩,無比恐怖,雙臂正抱著一具死屍。李守賢的心房一縮,那雙來自地獄的眼睛讓他從頭到腳如墜冰窖。
劉大川戰死了,在昨夜大帳前拚殺接近尾聲的時候,身上地血流盡而死。夏冠英的腦海裡仍在迴盪著劉大川死時的呼喚聲,眼前時不時地閃現著兄弟慘叫倒地時的情景。
「夏兄弟,你想做什麼?」沈重走上前來。
「我……」夏冠英回過神來,「我只想看看……」
「放下來吧!」沈重勸道。他想從夏冠英手裡奪下劉大川的屍首,卻被夏冠英讓開。
「不,誰也不能奪走……」夏冠英悲憤地說道,終於流下了眼淚,「嗚嗚……」
夏冠英一屁股坐倒在地,痛哭流涕。沈重歎息了一聲,勸道:「夏兄弟節哀吧,人生而有命,劉兄弟死得壯烈勇敢。國主有命。戰死地兄弟人人都會得到一口上好的棺木,就是家鄉再遠,也要保證落葉歸根。家中都會得到撫恤,保管家中老小衣食無缺……」
「可是我的劉兄弟沒了!」夏冠英仍痛心疾首。
左右軍士默然。陪著他坐在地上。李守賢與奧屯世英兩人面面相覷,頹喪地被押走了,他們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悲哀。李守賢突然高呼道:
「我願去勸降!」軍事會議。耶律楚材、何進、鐵穆、蕭不離、郭德海和秦九在列,新加入的宋平、鄭奇與古哥等人也齊聚一堂。
「潼關之戰已經結束了,國主已據潼關,既可據此經略關中,又可東窺中原。還可威懾河東。」耶律楚材道,「眼下河東南路空虛,正是我軍大顯身手的好時機。」「陳不棄可有消息送來?」趙誠問道。
參軍奏道:「自十日前陳將軍在解州北襲擊劉黑馬的運糧隊以來,至三日前小戰十餘次,斬首七百餘,毀糧兩萬石。陳將軍所部眼下正在聞喜、夏縣、安邑間游擊,已經成功地拖住了劉黑馬地兩萬大軍。但劉黑馬所部兵精將強,穩紮穩打,不輕舉冒進,極難對付,陳將軍擔心劉黑馬會棄他於不顧。執意過河。另郭侃率兩營輕騎循大山北上,襲擾兵力空虛平陽府之洪洞、岳陽、和川與趙縣諸地,平陽府已經混亂不堪。卻不知我軍虛實。」
眾人連忙圍著地圖查看。
「郭校尉敢以兩百輕騎直入平陽府,這個勇氣令人欽佩。郭將軍有一個好兒子啊。」趙誠稱讚道。
「國主過獎了,犬子尚年輕,若是不辱賀蘭軍的威名,那就不錯了。」郭德海謹慎地回答道。
「國主!」耶律楚材道,「那劉黑馬從晉北而來,本是客軍。我軍挾大勝。士氣正高,我軍應立即過河。可一鼓作氣將劉黑馬驅逐出河中府。甚至溯汾水北上,拿下陽涼南關。如此,平陽府與河中府就成我軍囊中之物,而我賀蘭將因此而實力大漲,此為未來基業也。」
耶律楚材一直鼓動趙誠拿下河東南路,這是為長遠考慮的。趙誠本未想攻取那裡,在此以前,他只想著拿下潼關而獲得關西隴右同、華、耀、、寧、慶、環、延安等十餘權力真空地州府,甚至包括京兆府——那裡與宋之金州被秦嶺大山相隔,都在春天時被蒙古軍掃蕩過。
關西經過金國地努力,如今是一個可以每歲運糧以助關東的地方,只是尚未恢復到宋國立國之初地水平,尤其是渭水流域對趙誠來說卻是一個大糧倉。而河東尤其是平陽府又是一個相當富庶的地方,趙誠得到那裡就更是如虎添翼,所以趙誠率軍離汴時,耶律楚材就建議他拿下河東南路的平陽府與河中府,這才有陳不棄輕騎北進的行動,一則可以牽制劉黑馬的大軍,二來若是順利可以呼應大軍渡河攻略河東。
宋平上前道:「國主,我部多是步軍,擅長攻堅。而河東多大山與城池,正是我部大顯身手的好機會。」
「國主,末將願率騎軍做宋將軍地前鋒!」秦九道。
「好!」趙誠道,「宋平、鄭奇、古哥、秦九聽令!」
「末將在!」宋平等應道。
「本王命你我河東兵馬都元帥,以鄭奇為左副元帥,古哥為右副元帥,率本部人馬為本王攻取河東南路。」趙誠命令道,「命秦九為先鋒官,率兩千騎兵為先導,負責探聽虛實並掃清路途游騎。」
「何進為左路元帥,鐵穆為右路元帥,各率五千騎軍護衛宋平部左右兩翼。齊頭並進!」趙誠又命道,「以郭德海為河東船橋兵馬都總管,率歸附人馬負責押運糧草,修整道橋!蕭不離領中軍隨本王后至。」
「是!」眾人俱齊聲受命道。
郭德海見眾人群情振奮,不將劉黑馬看在眼裡,有些擔心地說道:「國主,諸位將軍。那劉黑馬並非浪得虛名,身經百戰,所參與大小陣仗不比我等少。末將建議,不求全殲,只求驅逐,令他北返為好。」
秦九滿不在乎地說道:「郭將軍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我們幾路人馬齊頭並進,那劉黑馬不過是兩萬人馬,既使是人人與我等拚命,我等也不怕。」
「是啊,那劉黑馬已經被陳不棄拖住,待潼關戰事的消息傳到他的耳邊,他豈敢以一己之力,獨對我前後夾擊之勢?」蕭不離道。
「就是嘛!」眾人都應和道。沒有人將劉黑馬放在眼裡,自從全殲了蒙古可汗號稱天下無敵的怯薛軍,人人的信心都爆漲。
趙誠又有些飄飄然了,潼關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坐擁關西隴右十數州府,哪裡還聽得了郭德海這潑冷水之言。事實上,他也只是利用了局勢,和蒙古人力量有限並分散的態勢,以最小的力氣,達成最大地戰果,是出奇兵的結果使然。所以,他敢率軍從燕京南下,縱橫中原南北,在自己力量有限的情況下不敢停留太久,更不想讓蒙古人將西域力量調過來,效仿自己,直搗中興府。
「郭將軍多慮了。古人云: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本王旗下男兒,要有小看天下英雄的豪氣,大丈夫且當橫行去,誰論裹屍人?」趙誠撫刀豪邁地說道,「本王將來若能成就大業,諸位將是凌煙閣上英雄,讓後人膜拜!」
誰論裹屍人?趙誠一言之下,就有劉大川這樣的人為他戰死,只有身邊地袍澤為劉大川裹屍。趙誠只負責大方地發放撫恤,自始至終,趙誠也不會知道劉大川長著什麼模樣。一切都似乎天經地義。
眾人聽著心中澎湃,就連耶律楚材心中也是得意,他將凌煙閣上排名第一的長孫無忌列為自己的模範。不過,他旋即想到趙誠最信任地王敬誠、何進等人,自己排不上第一位,就將房玄齡拿來自比。
郭德海見自己這話在這個場合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自己又是新降之人,而且是不得不降之人,跟宋平無法比,話說多了要招人忌恨。
他暗自搖頭,只希望自己這話真的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