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山下,解縣。
劉黑馬聞聽賀蘭軍主力從山南登岸,大驚失色,但並不驚慌。
正如郭德海所言,劉黑馬身經百戰並非無能之輩,否則他就不可能身居要位,經略西京大同府及河東路的兵馬都總管萬戶,在諸路漢軍首領中實力第一。一個半月前的懷、孟一戰讓劉黑馬警覺起來,至少在他的眼裡,他決不會小覷了賀蘭軍。所以,他從晉北整軍南下,至河中府時,潼關已經隔河在望了,卻沒有立刻渡河,而是站穩腳跟,派人過河試探最可靠的軍情。
賀蘭國王對潼關圍而不打,劉黑馬更是覺得可疑。當陳不棄率部在他的身後出現後,他為自己的小心謹慎感到慶幸。因此,他更加認為自己不應該著急渡河,反讓賀蘭軍斷了自己的後路。
「潼關已經失守了,據逃回的士卒說,宋平原來早就投靠了賀蘭國王,以至李守賢與奧屯世英所部自投羅網,幾乎全軍覆沒了。」麾下得力的下屬田雄道,「大帥,我軍眼下該如何?」
「賀蘭軍真是神出鬼沒啊!」劉黑馬卻答非所問。
「大帥,依末將看,賀蘭國王趙誠更是讓人難以捉摸。」田雄道,「從宋平部的反叛來看,趙誠怕是蓄謀已久。蒙古軍強大在於弓馬嫻熟,在於其飄忽不定的戰法,蒙古軍有的,賀蘭軍也有。賀蘭軍直搗蒙古草原,殺了蒙古可汗,卻讓蒙古元氣大傷。其用兵之詭異,令人欽佩,總是在對手意想不到的軟脅地方下手,而且是一擊致命。今日之情形亦是如此,幸虧大帥也久經戰陣,不急於求成。否則我等全軍渡河,將失了後路,萬劫不復。」
「在我們身後的那支騎軍,眼下有什麼動向?」劉黑馬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那支騎軍作風強悍。來去如風,當是賀蘭軍中最精悍的一部。他們雖屢奪了我軍輜重,但我軍將士拚死與其周旋,近幾日來此軍大概也無處下手,只好暫避我軍鋒芒,眼下約莫在聞喜附近躲藏。」田雄道,「該部人馬不過千五百餘人,雖不能予我軍重創。但鍥而不捨,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我軍小部出動,其便來攻我小股,我軍大部前去圍剿,其又動輒如驚弓之鳥遠遁百里開外,或隱於茂密山林之中。實在難以對付,讓末將無可奈何。」
田雄小心地看了看上官的臉色,他其實想勸劉黑馬回晉北。
「平陽府還有什麼消息嗎?」劉黑馬面不改色,沉靜地問道。
「賀蘭軍在平陽府作亂,百姓恐慌。正四處奔逃。看來趙誠是想吞下平陽府。」田雄道,「平陽府乃我軍退路,大帥還是早做決斷。戰或不戰?以免延誤戰機!」
「戰,當然要戰!」劉黑馬將拔出的鋼刀還回刀鞘,發出刺耳的聲響來。
田雄一愣:「可是賀蘭軍大軍正在渡河,又挾連勝,士氣正高,我軍身後又有小股騷擾,我軍雖有兩萬人馬。恐勢單力孤啊。難道大帥遂拒城而守。揚長避短,讓賀蘭軍的騎軍無計自退?」
「不。本帥若是野戰能全殲賀蘭軍,當初在孟州我們早就親手斬了趙誠。」劉黑馬道,「至於守城,那豈不是自困我軍地手腳?正中了賀蘭軍的下懷,被其圍而聚殲嗎?」
「大帥意欲何為啊?我等為大帥馬首是瞻!」田雄等說道。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田雄決斷道,「本帥不會讓賀蘭軍就這麼輕易地得到平陽府,否則會讓趙誠小看了天下英雄。戰陣之道講究一個勢字,我軍若是未戰即退,將來我軍若是再與賀蘭軍對陣,會失了銳氣。本帥以其人之道還諸其身,一部但事騷擾之能事,大部全殲賀蘭軍一部,讓趙誠心痛,也知道我軍的厲害。否則,他便會一鼓作氣,率軍追我們追到晉北,讓我等永無寧日。」
左右聚攏在他的身邊,定下計策。先鋒官秦九渡過了黃河,抵達了芮城。芮城在中條山地南部,緊抵黃河,在宋屬陝州,在金屬解州,這裡是秦九先鋒軍過黃河的地點。在秦九部成功渡河半日之後,左路軍元帥何進由永樂鎮渡河,右路軍元帥從平陸渡河,形成並進包抄之勢。而宋平與郭德海的軍隊在秦九渡河的地方集結,帶著大批攻城的器械渡河。
劉黑馬部的游騎這時在山林間出沒,伸頭伸腦地刺探著。秦九卯足了力氣,一口氣擊潰了七個百人隊的騷擾,半日之內斬首六百餘口。
秦九殺得痛快淋漓,勝利來得太容易,他帶著兩千人馬奔到了虞鄉,將中條山甩到了背後。涑水河方向突然出現了一支大隊人馬,黑壓壓地列在遠方嚴陣以待,當中一面大旗上寫著一個「劉」字。
「告訴後方,我部已經發現了敵軍大部,正欲全殲之!」秦九興奮地向傳令兵喝道。
「秦將軍,我部的職責是與赴聞喜與陳將軍會合,不是與敵死戰。」參軍楊寅說道,「陳將軍率輕騎深入敵境,連番奔波,已成疲軍,正等我部與其會合。」
「哼!」秦九冷哼道,「爾等若是怕死,不如回去,本將軍一人足矣。」
「秦將軍……」
秦九打斷了參軍們地話,滿不在乎地說道:「陳不棄打仗最刁鑽,打不過他就會跑,當縮頭烏龜,他豈會這麼容易被嚇倒?」
參軍們太年輕,在秦九面前資格又太嫩,被秦九這話給難住了。
「你們看。」秦九鞭指著敵陣道,「敵軍人數眾多,看那帥旗,大概是劉黑馬親至。此等良機,我等豈能白白地放過?若是擒了劉黑馬,敵軍就不戰自潰了,諸位的功勞自是少不了的。這是上天送給我等的大功勞,我等豈能白白放過?」
「我等願聽將軍軍令!」眾人缺少的就不是勇氣,見秦九說得令人動心,紛紛贊成。
「全軍聽令。衝陣!」秦九高舉著長槍高聲喝道。
戰馬從靜止開始起跑,加速,對方也在起跑、加速,很快雙方就達到了最大的速度。箭與箭相對碰撞在一起,爆發出燦爛的火星,秦九地兵馬自動分成幾支縱隊,如同時發出地箭矢一般齊頭並進。賀蘭軍勇士隨胯下的馬匹在不平地上奔馳、跳躍,遠遠地看上去如起伏的山巒。又如廣袤平原上奔馳的駿馬,他們呼喊著號子,排山倒海地向著敵軍勇敢地呼嘯而去。
戰馬撞在一起時,骨胳斷裂地聲響不絕於耳,戰馬倒下了,馬背上的騎兵重重地摔倒在地,被趕上來的騎兵一槍紮在地上。來不及看清對手是誰。秦九就是利箭地箭頭,一往無前地衝了過去,一桿鐵槍如勾魂的鬼器,抵擋在他前方的敵軍騎兵紛紛倒下。
「殺、殺!」秦九大喝一聲,在與敵騎兵對穿而過後。又重新集結起來,再一次對衝過去。
敵軍並沒有退縮。高崗上一簇帥旗仍在高高飄揚,當中一個斗大的「劉」字分外顯眼。旗下的旗號正在不停地晃動著,指揮著場上地兵馬與秦九戰在一起。
「將軍,敵未亂,我軍應佯退!」參軍呼道。
「退!」秦九見敵軍十分硬氣,命令道。
手下還餘下的一千八百人馬立刻分散向來時地方向潰逃,敵軍見賀蘭軍退了,立刻追來。隊形越拉越長。竟綿延二十里。
賀蘭軍退而不亂,在「嘟……嘟……嘟嘟……」地角號聲中飛快地集結起來。此時追兵已經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零星的人馬。賀蘭軍殺了個回馬槍,他們卻無法及時集結起來,身邊地人都不是自己的同一個百人隊或同一十人隊地,他們見勢不妙紛紛轉身即逃,那些千戶、百戶們也無法號令自己的人馬。
追擊便成了潰逃,潰散的敵兵又將本陣撞亂,士氣急降。
賀蘭軍大喜,追在潰兵身後,箭射、刀砍、槍挑,收割著生命,失去主人的戰馬仍然自動地跟著大隊方向往前奔跑。秦九心中狂喜,見敵軍後陣「劉」字旗下發生了慌亂,十多位穿著明亮鎧甲的將領正轉身逃跑。而敵軍留下七百人馬原地阻滯著秦九地追擊,他們似乎在拚命地保護自己最高統帥的逃跑,果然,這批人讓秦九感到碰上真正的對手,以陣亡四百賀蘭軍騎兵地代價,秦九才全殲了這七百人馬。
劉黑馬這七百騎兵竟無一人怯戰,更無一人逃跑,直到被秦九的人馬一一砍倒落馬。鮮血染紅了涑水河。
秦九扯開了戰甲,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與濺在身上的血跡,高聲說道:「剛才逃跑的一定是劉黑馬,否則他不會讓這七百精兵留下來與我拚命到最後。」
垂死的賀蘭軍騎兵痛苦的呻吟聲,四百賀蘭男兒永遠地倒下了,讓秦九怒目圓睜,他地眼中是血紅地色彩。
「立刻派人通知左路軍何元帥,我軍已經發現劉黑馬的中軍,正往臨晉方向追擊。」秦九命令道。
「秦將軍,我們地任務是與聞喜陳將軍合,北攻平陽府。」參軍楊寅又一次提醒道,「臨晉在西北,聞喜在東北,我軍若是追擊劉黑馬,豈不是徒耗時日?」
「可是……」
「別多嘴了,本將軍麾下男兒戰死異鄉,我豈能視若無睹?」秦九道,「有種為自己袍澤報仇,隨本將追去,將劉黑馬擒下,為戰死的兄弟們報仇!」
「報仇、報仇!」眾人舉著長刀高呼道。
參軍楊寅只得追隨秦九而去。過了涑水河,秦九發現敵軍消失地無影無蹤,正在急不可耐時,探馬報告說敵軍正在前方集合潰兵,秦九又帶領本部人馬衝了過去。
又是一番血戰,劉黑馬再一次逃脫了了秦九的追捕,但是秦九在第二天終於將劉黑馬的所謂中軍逼到了黃河邊上。遠遠看上去,仍有兩千人馬,「劉」字帥旗吸引了秦九的所有注意力。
秦九隻顧殺得痛快,回頭見自己的人馬,經過長途奔馳,又打了數次硬陣,個個汗流浹背精疲力竭。即使人不需休息,戰馬也需要休息,秦九隻得留一部人監視,大部分人抓緊時間休息。
「來啊,再來攻啊!」劉黑馬軍高呼道。
秦九氣急,左右急忙拉住他,紛紛勸道:「我軍連番苦戰,人困馬乏,不如休息足了,再戰無妨啊?」
劉黑馬軍背靠黃河,秦九用千里眼望去,見這兩千人馬衣甲兵仗並不齊整,只有小半部分才是騎兵。就是這樣的兵還敢背水一戰,面對強悍的賀蘭軍還敢罵陣?秦九與參軍楊寅兩人面面相覷。
「不好,我們中計了!」秦九哀號道,「劉黑馬一定不在這裡!」
參軍楊寅慌忙派人去傳達消息。
劉黑馬當然不在這裡,他用五千兵馬帶著自己的帥旗吸引了秦九的注意力,將秦九調往臨晉方向奔去。並且,他將自己精兵中七百人留下來,憑借他們強悍的戰力加深賀蘭軍以為他本人在此的印象。而他自己卻帶著大部人馬去聞喜,準備全殲了陳不棄這路輕騎。
陳不棄面臨生死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