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誠領耶律楚材入燕京城。
城外連營數里,赤旗招展,賀蘭軍士在此安營紮寨,個個龍馬精神,井然有序。他們嚴守趙誠的命令,不得私自入城,僅有鐵義軍在城內把守城門及巡邏治安。
鐵穆、蕭不離、陳不棄等紛紛前來見趙誠。
「諸將先拜拜我的宰相大人!」趙誠卻衝著眾人道。
「參見宰相大人!」眾人連忙齊聲拜道。
趙誠這是霸王硬上弓,耶律楚材只好道:「諸位將軍辛苦!」
「南方有何軍情稟報?」趙誠問陳不棄道。
「我軍已經離城百里遍設耳目,凡是從南方來的人都一一被拿下,想來不出七日,這裡的情形就會天下大白。」陳不棄稟報道。
「北邊呢?」趙誠又問道。
「北方動靜倒是不小,尤其是從遼東過來的百姓說。蒲鮮萬奴自東京南下西進,半個月前就與蒙古撒裡塔、吾也而及漢軍王榮祖等從高麗返回之軍交戰。」蕭不離道,「雙方死傷據說極大。」
「看來蒲鮮萬奴是趁火打劫啊。」趙誠輕笑道。
「此人本就是金國將軍,當年耶律留哥在遼東叛亂,他奉命領軍去討留哥卻得了個敗績,他擔心朝廷重懲,遂趁金主無暇東顧之機,反金自立。忽而降蒙,忽而又反蒙,正是應了那句俗語,天下烏鴉一樣黑。」耶律楚材道,「木華黎經略中原時,拿他也無辦法,還指望著他牽制金廷。窩闊台繼汗位時,就派軍去討伐他。蒲鮮萬奴一再失地,但仍能獨立存在。可是國主反蒙自立,橫掃蒙古大漠,他離蒙古東部宗王封地又近。能早些時日知道也不令人奇怪。」
「亂得好啊。」趙誠道,「恐怕高麗王也會緊跟著又叛離了。」
「由此可知,國主這次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吶!」耶律楚材道,「不出一旬,天下皆知國主的大名,天下震動也是理所當然。重要的是。國主要好好利用這種人心思動的局面。」
趙誠點點頭,他帶著耶律楚材騎馬往城內行去。街面上人頭攢動,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百姓見到趙誠帶著大隊侍衛入得城來,也不害怕,紛紛站在街邊打量著趙誠。
「居士看我賀蘭軍士的軍紀如何?」趙誠故意問道。
耶律楚材見趙誠的表情十分得意,也就稱了他的心願。誇讚道:「王師也!」
「可我最在意地卻是你陪在我左右。」趙誠卻道,「我要讓全燕京的百姓知道,耶律楚材已經為我所用。」
耶律楚材心下瞭然。趙誠故意這麼拋頭露面,就是讓自己在燕京城百姓面前亮相,就是讓自己將來見到蒙古人,也是百口莫言解釋不清楚,坐實了自己已經投靠賀蘭國王的「罪名」。
鐵義所部嚴格遵守著軍紀,百姓也是第一次在這亂世當中見識到一支紀律嚴明與民無爭的軍隊。因而人們對這支軍隊地統帥也是很好奇。
前方是一個街口,中間置一高台。台上捆綁著數十個人。耶律楚材舉目望去。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蒙古權貴,其中有自己在中書令位置上的副手右丞相鎮海與左丞相粘合重山。前者鎮海是鐵木真時期的功臣。也是蒙古人中少數會懂得治國之道的人,雖名義上是耶律楚材的副手,但是耶律楚材簽署的漢文公文,必須要經鎮海用畏吾兒文加寫「付與某人」,作為一種證驗,才能被施行,否則無效。所以說,耶律楚材這個中書令也是受制肘地,政出怯薛也。後者粘合重山,本是女真貴族出身,起初是金國送給鐵木真的質子,而私自向可汗投降,願對可汗效忠,他對金朝的山川人物,十分熟悉,頗能襄助耶律楚材做「建官立法,任賢使能,分州縣,定課賦,通漕運」地工作。
所以這兩個「能」人即將成趙誠的當眾斬殺之人。
除這兩人之外,還有曾經威脅過耶律楚材的燕京行省、留守石抹鹹得不。當年耶律楚材奉拖雷之命治理燕京盜賊,身為燕京留守的石抹鹹得不,自知丟了臉,便對耶律楚材懷恨在心。於是,在耶律楚材作了中書令以後,便唆動鐵木哥,派使者向窩闊台可汗進讒,說楚材任用私人,「必有二心」。這一狀,窩闊台查了以後,知道是誣告,把鐵木哥地使者罵了一頓。趙誠欲殺此人,倒並非是為耶律楚材報仇,而是因為此人是無法無天的貪暴之輩,有一萬個理由被砍頭。
燕京城中的百姓都在刑台下圍觀,陳記粥鋪地東家兼掌櫃陳老七也夾在人群中看著熱鬧,他心裡恨不得親自操刀將石抹鹹得不的頭顱砍了下來。他陳老七的眼裡,此人是天底下最可惡最該殺的人,自己的女兒曾遭其凌辱自盡而死,陳老七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陳老七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當年燕京城破被蒙古人擄去,就再無消息,不知是生是死。念及此處,陳老七將自己的拳頭握得緊緊地。
然而,燕京地百姓對賀蘭軍保持著足夠的警惕之心,他們不知道下次見到地軍隊還是不是賀蘭軍,誰也不敢表示出親近之意。他們拖家帶口地站在台下看著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權貴們成了待宰的羔羊,心裡雖痛快,表情上卻看不出任何興奮的意思。趙誠的軍隊也不做任何招降納民的舉動,因為他們只是過客,從某種意義上講,趙誠拋棄了燕京百姓——如果他們有一點歸附之心的話。
那石抹鹹得卜被抓時正摟著美妾做著美夢呢,以為自己是觸怒了可汗,哪裡料到自己這次真是在劫難逃了。他面如死灰,大歎時運不濟,一切榮華富貴都成過眼雲煙。
鎮海與粘合重山被軍士摁在地上,感覺面前的人群出現騷動,努力了抬起來頭打量前面。見耶律楚材正陪著一位將軍在大批軍士的護衛下走了過來。
「不兒罕,我從來沒料到竟是你!」鎮海冷笑道,「你殺了我又能怎樣?我相信你會死得比我還要難看,可汗會為我報仇的。用你的人頭來祭拜我。」
「哈,這並不重要。」趙誠輕笑道,「你的可汗我都敢殺了,你這個臣子我怎麼會放在心上?」
「不可能,這不可能!」鎮海大驚失色,臉上青筋暴起。他掙扎欲起。卻被身後的壯漢給死死地摁在地上。
「那你只有到了陰間,見到窩闊台,當面再問問詳情吧。」趙誠道。「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送你上路地。」
那粘合重山面無表情,在大日頭底下曬得就要脫水了,對著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又換主人了?」
耶律楚材滿臉羞赧,一言不發。
「良禽擇良木而棲,賢臣擇明主而事。你身為女真人。卻幫著蒙古人搖旗吶喊,進攻金國,我殺了你,完顏守緒一定十分高興。」趙誠道,「我會將你的頭顱送給他,我想他一定會對我感激不盡的。」
粘合重山低著頭,也不申辯。他落到這個地步。也無話可說,因為刀掌握在對方手裡。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覺悟。
隨同他們被綁地蒙古人當中。也有一些婦孺之輩,你若是真計較起來,這些人婦孺並非一定要砍頭。耶律楚材張口欲言,但見趙誠堅決的臉色,只得放棄相勸的念頭。在這一刻,耶律楚材想起了鐵木真。
「君王果然都是無毒不丈夫啊!」耶律楚材心中感歎道。
總軍法官站在台上高聲念著長長的罪刑條款,無非是殺人、放火、姦淫、侵佔、殘民,總之是罄竹難書。這些材料都是四方館的大頭目耶律文海搜集的,燕京百姓也是人所共知。
趙誠點頭示意行刑。
一顆顆頭顱被砍下,將高台染成了紅色。人群中發出低呼聲,百姓似乎是壓抑著心中地快感。一直低著頭十分安靜的石抹鹹得卜這時突然發瘋了起來,拚命地大喊饒命,甚至屎尿弄髒了他的褲腿,鎮海與粘合重山不恥與其同伍,紛紛痛斥。
然而石抹鹹得卜地哭喊聲嘎然而止,他那一向作威作福的頭顱在台上滾動著,將腥血噴灑而出,甚至掉到了台下,讓前排圍觀的百姓如潮水般地往後驚恐避讓。
同台待宰的權貴們,或呆癡或發癲或狂叫或失魂,過去地一切權力、財富都在賀蘭軍的刀下成了過眼雲煙。
「每個人都應該為他所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趙誠對耶律楚材道,「也許我冤枉過好人,但我若是心慈手軟,無異於自找死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國主還是少生殺念為好。」耶律楚材勸道。
「這個世道人人都有私慾。」趙誠道,「就連出家人也是,他們難道就沒有**?」
趙誠地目光越過人群投向遠處一巍峨的道觀,正是長春宮的所在,那裡曾是金國的御花園。當年丘處機萬里赴西域,面見鐵木真,得到鐵木真的厚待,成為天下道門之長,回到燕京後,鐵木真將天長觀改為長春宮賜給他。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時間,道門大興,香火繁盛,士農工商官皆慕名而投,宣揚「老子化胡」之說,引起僧人不滿。
「丘處機被譽為天下道門之大宗師,自他與成吉思汗覲見時才有此盛名。真人雖憑成吉思汗的虎符璽書救人無數,但他對於我佛門清譽詆毀有加,他仙逝後,道門又變本加利,侵佔佛寺,廣圈土地,宣揚虛幻飄渺之說,雞鳴狗盜之徒附之如過江之鯽。」耶律楚材道。
耶律楚材自稱是佛門弟子,曾隨燕京高僧行秀學過佛法,對佛理也相當精通。在西域他就與丘處機常常爭論,鬧得不可開交,趙誠私下裡也曾笑話過他。全真教縱有不對,耶律楚材還是有些宗教偏見的,這體現佛門與道門之間地矛盾。
「聽說尊師行秀大師前不久去官山九十九泉拜見過窩闊台?」趙誠卻問道。
「這……」耶律楚材有些尷尬。兩年前,窩闊台曾賜行秀佛牙一枚,在趙誠率軍突襲官山前,行秀又去了官山,得到天下僧人免稅地待遇,以往只有道門才得到這個好處。這固然是蒙古的籠絡之意,但是佛門對道家受蒙古優待有些心理不平衡也是事實。
「他幸虧離開得早,否則亂兵之中,險成了我賀蘭軍刀下之魂!」趙誠譏笑道,「要是真那樣,我就對不住居士了。」
「蒙古人勢大,而道門又強橫,佛門受排擠,故家師為天下僧人請願,為佛門助力一二,也是一件大善事。」耶律楚材為自己地老師辯護。
「呵呵。」趙誠輕笑道,「令師德高望重,門下弟子無數,就連少林寺的主持志隆和尚也是出自令師的門下。我準備效仿蒙古人,拜令師為國師,請赴賀蘭傳法。」
趙誠這個提議既是給耶律楚材的面子,也有籠絡佛門的意思,還有其它的考慮。西夏本佛寺眾多,但因連年大戰,佛寺多殘破,僧人四散,但隨著百業恢復,來自西方的回教也跟著商人們湧進。那些商人們也一再要求修建清真寺,趙誠準備用佛教去抵抗。
「多謝國主,在下一定會請吾師前往。」耶律楚材面有喜色,又道,「不知道家……」
「那就看尹志平與李志常之輩如何選擇了。」趙誠道,「他們跟蒙古人走得太近。」
耶律楚材以為趙誠想大開殺戒,連忙道:「國主千萬不可,道門弟子眾多,不下數十萬,應招撫為主,不如令趙志敬與尹志平西赴賀蘭。」
「正合我意。」趙誠點頭道。
全真教掌教尹志平等人呆在長春宮內,戰戰兢兢地瞧著宮外的軍士,打了個冷顫。
註:老子化胡大意是說老子西遊,到了天竺,教化當地百姓,就產生了佛教。這涉及到佛道之爭。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