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四卷 賀蘭雪 第三十六章 賀蘭好兒郎三
    黃昏,疏勒河畔。

    慘紅色的夕陽散發著最後的餘輝,綠州外的沙地也因為夕陽而染成了赤紅色,而目力所及的南方,是祁連大雪山。亙古不化的大雪山是商人們的禁地,商人們不得不沿著這條古道老實地往東進發,進入到能讓自己夢想成真的東方。

    畏兀兒大商人賽赤騎在駱駝上,看了看漸暗的天色,揉了揉發酸的腰部,吩咐夥計們停下來安營休息。

    他的身後是一個龐大的商隊,滿載著來自西方的特產,沿著這條古老的商路往東方進發,去換取東方精美的絲物,然後回到西方一轉手,就能讓一個窮光蛋變成一個大財主。

    「真主保佑,這一路行來還算是順利。賽赤老爺,不知此地離蘭州還有多遠?」身後一位商人上前問道,臉上浮現著巴結的神色。

    賽赤心中冷笑。這些人都是打著自己的旗號加入進來的,因為自己擁有免稅權,不可避免的,有人想從自己這裡走捷徑。賽赤本不想讓這些小商人占一些便宜,奈何自己的合夥人全都贊成,因為他們包括自己可以從中獲利,而且是無本卻萬利。

    賽赤的內心其實有些擔憂,商人掙錢可以不擇手段,但是唯一不能做的是企圖蒙騙有權勢的人,任何一個有權勢的人若是要了自己的命實在是太簡單了,比如賀蘭國王——當年撒馬兒干時,也曾親自砍過奸商的腦袋。而且賽赤不認為陰謀詭計能夠騙得了賀蘭國王,相反的,賀蘭國王若是騙起人來,讓你還有苦說不出。

    「以我們駝隊每日的行程,距蘭州還有二十五天。」賽赤道。

    「這次全托您的福,讓在下能有機會能來傳說中的東方,想想都讓我興奮。」商人恭維道。

    「這次一定能賺上一筆,返回海押立。看誰還瞧不起我?」有人做著美夢。

    「好說、好說。」賽赤不置可否。

    身後的商隊實在是太龐大了,以致於停下來都花了很長的時間,有些第一次來東方的小商人和夥計到處亂走。充滿著好奇。只有那些最有經驗地商人們,才會將自己的貨物卸下,不是忙著扎帳篷,就是替駱駝找一些草料,或者牽到河邊飲水。賽赤撇下商人們。逕自走到疏勒河邊洗了一把臉,在抬起頭來的一剎那,一道亮光刺痛了他地雙眼。

    賽赤大駭,那是雪亮鋼刀反射的光線。

    「呼、呼……」只見南北各有一百多人的騎隊從兩邊的高地飛速地衝了過來。他們服飾各異。蒙著面紗,帶著血腥的氣味殺了過來。商隊正準備好好休息一下,讓勞累一天地四肢得以休息,這突然出現的強盜讓他們驚慌失措。

    強盜並未問話,他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衝刺之中,迅速地分成四支隊伍,一瞬間就將商隊沖成了三截。衝擊的隊伍並沒有停留,在衝到另一邊另一邊又重新集結。再反向衝擊,被故意射傷地駱駝四處奔散,反而將商隊中那些有經驗者剛剛勉強設好地防護圈沖得四零八落,一片混亂。遠途經商的商人們也備有刀箭,然而在他們剛舉起刀箭之時。就被砍翻在地。而那些試圖轉身逃跑者。卻被那些在包圍圈外巡視的強盜當場無情地射殺。

    「反抗者,死!」強盜首領用突厥語高呼。「放下兵器者,生!」

    在沖了數次之後,砍翻了三十多位試圖反抗者之後,讓剩下的絕大部分人目瞪口呆之餘,強盜們在外圍游戈著,將商隊當成了囊中之物。

    血,試圖反抗者的血讓所有人都呆立現場。這場災難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打碎了所有人的發財夢想。

    叮,有人手中的刀落在地上,碰在礫石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這一聲響卻如春雷一般,讓商人們放棄了手中的武器。

    那強盜首領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冷眼注視著底下,他驅馬下了小山坡,緩緩地走到眾商人地面前,他的雙眼如刀子一般刺入了商人們的心中。商人們的心在下沉,發財的夢想曾經讓他們有忍受路途艱辛地勇氣,卻沒有讓他們用性命來和這群人數遠少於他們地強盜團伙相抗衡。

    賽赤的心也在下沉,他這三個月來地辛苦白費了,這麼大的一個商隊本來應該是為那些強盜所忌憚的,然而這個實在太鬆散的商隊卻成了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強盜的眼中肥肉,眼下還能不能保住性命,還是個未知數。賽赤不是沒遇到過強盜,但這股強盜卻給了他很深刻的印象,他們令行禁止,反覆地衝擊著自己的商隊,對散亂在地上的財寶看都沒看一眼,還故意射傷駱駝,讓駱駝四處逃竄,讓商隊不攻自亂。

    「誰是商團首領?」那強盜頭子開口問道。商人們齊刷刷地看向賽赤。

    賽赤只得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回首領,是在下。」

    「很好。你讓他們將身上的財物全部取出來,放在地上。」強盜頭子話語中帶著笑意。

    「在下從前年起每年都經過此地,從未遇到過像閣下這樣的人。閣下可否告訴在下貴號?」賽赤道。

    「呵呵,你還有些膽氣。老實說,這是我們兄弟們第一次做這買賣,外號還沒想好,要不你給我取一個外號,要響亮一點的!」強盜頭子卻不怒反喜。

    這讓賽赤有想哭的感覺。

    「閣下須知這裡是賀蘭國王的治下,賀蘭國王英明神武,對我們商人們也很看得起。在下畏兀兒人賽赤,跟賀蘭國王也有交情,若是我在他的治下遭遇不測,他的雷霆之怒恐怕不是任何人能承受得起。當然,閣下在此守候我等,也是相當辛苦,也令我等相當欽佩。不如這樣,我等將身上的金、銀都留下,閣下讓我等帶著貨物離開如何?」賽赤交涉道。「東方有個詞十分有道理,和氣生財!」

    「哈哈!」那強盜頭子還未回話,他的手下齊聲大笑。

    「賀蘭國王嘛。聽說過。既然你這麼讚美賀蘭國王,我們兄弟準備找他討酒喝,看看他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強盜頭子偏著頭,頗為玩味,「不過呢。你說的對,和氣生財,我若是殺了你們,沒有商人們從這條商道上過。我們兄弟豈不就失業了?若你們是單個商人來。我們懶得理。可是你們這麼一票商人來,從頭望不到尾,我們若是不幹上一票,老天爺也不會答應的。所以呢,你們將身上的財物全都留下,然後所有人退後五百步,若是我們從你們的貨物中發現有什麼令我們感興趣地東西,我們只好笑納了。」

    正說話間,「啊!」商人中有人慘叫一聲。原來有人試圖反抗。卻被巡遊的射手無情地當場射殺。

    強盜頭子雙手一攤,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又表示自己很無辜地意味。

    賽赤不敢反對,和商人們交頭接耳一番,只好照辦。

    看著強盜肆無忌憚地翻動著自己的貨物。賽赤等人的心在滴血。然而他們很無奈。自從賀蘭國王主政以來,賽赤已經來這裡十多次。從沒聽說過有強盜橫行,這也讓自己有些大意,護衛帶得太少,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看來,自己的性命還是保住了。」賽赤等人還是有些慶幸。

    最近河西諸郡人心惶惶。

    因為一個月之內,有七支來自西域龐大的商隊被強盜洗劫一空,殺人越貨,來自畏兀兒西遼及波斯地商人損失慘重,目擊者聲稱這伙強盜大概三百人,操突厥語,每次打劫之後就越過疏勒河往北方戈壁黑水城的方向逃去。甚至有武裝商團反抗過於激烈,遭受全屠的災難。

    據稱賀蘭國王為此憤怒不已,上書蒙古大漠監國拖雷表示自責。同時責令河西瓜、沙、肅、甘、涼五州府及河隴西寧、蘭、會等州官吏限期抓捕盜匪,嚴懲不貸。出現強盜的各地提刑官都被罰俸三個月,以示警告。然而殺人劫財事件仍層出不窮,出現這種事件地各地提刑官又被以玩忽職守地罪名革職。另據總管府的消息,賀蘭國王已經下令在黑水城與河湟谷地屯田,招募流民及蕃漢弓箭手耕牧,以防盜匪四處流竄,阻斷盜匪南北後路。

    各地官吏莫不驚懼,著手採取措施控制地方局勢,地方治安隊人手增補一倍,加大訓練與巡邏力度,嚴守各要害之地,盤查可疑人口,才讓局勢穩定了下來。與此同時,那些打著免稅的招牌,損公肥私逃稅、漏稅者被一網打盡,就地砍頭。但賀蘭國王網開一面,沒有追究那些曾獻糧於賀蘭國王的西域商人,只是罰了一大筆金銀了事,商人們莫不對賀蘭國王敬服,表示一定遵紀守法云云。

    「拖雷監國的信使說,他支持國主開展屯田事宜。臨了還不忘提醒你到時一定不要缺席忽鄰勒台大會。」王敬誠道,「汗位虛懸近兩年了,不知國主到時候會支持誰?」

    「我盡量不在公開場合表達我的觀點。不過,若是窩闊台私下問我,我一定會說謹遵成吉思汗的遺命,奉他為汗。如果是拖雷問我,我一定會說樂觀其成。但若是不相干的人問我,我一定會說我將站在大多數人的一邊。」趙誠答道。

    「但若是在大會上,當著許多人地面,國主將會如何回答呢?」王敬誠問道。

    「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從之兄有何高見?」趙誠反問道。

    「依在下看,當然是窩闊台了。」王敬誠想了想道,「一來他是佔了大義的份,成吉思汗雖已亡,但餘威尚在;二來,他是弱者,拖雷卻掌握著大部分軍隊、牧場、百姓和財富,而且拖雷是成吉思汗的幼子,按草原大漠上幼子守灶的傳統習俗,拖雷更有資格登上汗位。所以,國主只能支持窩闊台一方,他也極需要別人地支持,國主若是敢公開支持他,必然會得到他地感激,國主不要做錦上添花之人,而要做雪中送炭之人。這對國主有百利而無一害。」

    「我也是這麼想的。」趙誠道,「不過,我支持誰並無關大局。對於窩闊台與拖雷來說,最重要地是支持的人多與少的問題,我也勉強湊個數。」

    「耶律楚材上個月寫信來說,拖雷曾試圖拖延忽鄰勒台大會的召開,已經引起許多人的不滿,他想讓國主也同他一起規勸拖雷遵守成吉思汗的遺命。」王敬誠道。

    「哼,這種事有他耶律楚材在,我怎會主動站出來?」趙誠道,「笑話!」

    「耶律楚材若是主動站出來,國主緊跟其後那又何妨呢?」王敬誠卻勸道,「在當前之下,拖雷掌握著大部分軍隊那又如何?別忘了他的兄長察合台也支持窩闊台。」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蘊藏著希望。然而對於中原的百姓來說,這個春天卻是相當難熬,正是青黃不接,舊糧吃盡新糧未收之時。

    府州(今陝西府谷)地處黃河河曲之地,與中原一河一隔,這裡也曾是折氏家族與西夏對抗的根據地。東邊長河南去,而西北不遠就是茫茫大漠。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漠讓人生出孤寂之感,滔滔長河卻讓人敬畏。

    年輕而又英姿勃發的郭侃絲毫沒有念詩的豪情,此時他的心頭一片狐疑。他挽著弓騎在馬上瞪著面色不善的流民,他相信如果自己自己不是帶著兵器,身後還跟著從人,這些流民恐怕會吃了自己,在吃了自己之前,先將自己的坐騎給瓜分了,飢餓可以讓羔羊擁有與猛虎搏鬥的勇氣。

    年輕的郭侃毫不畏懼地從流民身旁走過,因為他的身上帶著殺氣,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符的殺氣。

    他目光所及處,三三兩兩的流民,正拖兒帶女的,渡過大河向府州方向艱難地走著,路中倒斃者不計隨處可見。他甚至看到有人吃人肉,郭侃並不感到吃驚,或者說他已經見多不怪了。他只是覺得這麼多流民為何都西渡黃河謀生活呢?難道那裡就可以活命。

    「聽說,那賀蘭國王的治下去年獲了大收成,眼下那裡有糧食,咱們代州沒法活下去了,不能這麼等死啊,都去賀蘭討生活去呀。」

    「聽說,只要過了河,府州地界上官府有施義粥,那賀蘭國王仁義,來者有份,那裡還納民耕種。這可不是我瞎說的,是有從那邊過來的人這麼說的……」

    「同去、同去!」

    流民中都流傳著類似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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