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三郎,靈州張士達與西壁輝起初很看不起,他們認為葉三郎是個地道的「山中人」,連「鄉下人」都算不上,粗野、好動,經常沒上沒下沒大沒小,還隨地小便,並且經常弄出讓他們很瞧不起的事情。
比如,他在書院山長劉翼學習的時候,總是反覆地問寫文章為何非要從右往左從上往下行書,反過來寫為何不行?他堅持認為自己從左往右書寫很好很強大。
又比如,他曾經跑到鐵工院呆了一天一夜,很有改行當個鐵匠的意思,剛出來,又跑到木工院,看著別人幹活。他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十足是個土包子。
葉三郎對張士達與西壁輝兩人也看不慣,認為他們是花架子,說話又太酸。雙方都瞧不上,所以常常是在一起比試,時間長了,三人交上了朋友。
葉三郎有了朋友之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雖然性格還是那麼不羈,但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文化人」的味道。雖然早就學完了那本《千字文》,但是葉三郎並沒有主動提出回家看看,因為還有一場秋賽,他想當著全中興府十多萬百姓的面,出出自己明珠族葉三郎的風頭,為此一向極為自負的葉三郎認真準備了一番。
來自二十二個州府的四十四名十五歲至二十歲年輕人,在這年的秋天參加了一場盛大的比賽,總共設立了長跑、登山、泅渡、膂力、賽馬、射箭、投槍七項比賽,這次盛況空前,這不僅是因為有春天時靈州的先例在,更是因為這個秋天各地都不同程度地獲得了十年來第一次豐收,人們有了閒心思,底氣更足。人們只有在滿足肚子的需要之後。才會去追求其它的東西。
這四十四位年輕人都被趙誠留在了中興府,算得上是野無遺「賢」。他不吝稱讚,將個個年輕人誇上了天,並允諾要如何如何重要他們,這讓他們感激涕零。
年方十四的葉三郎被破格允許參與比賽,除了泅渡與膂力稍差之外,他都獲得了第一名,果然是一鳴驚人,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走在街上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見人都自我介紹自己就是葉三郎,生怕別人沒認出來。
總之,這一年葉三郎個人的身上發生了極大地變化,他在不知不覺之中開始融入到城市生活,遇到讀書人,他也會很謙虛地自稱「末學」,遇到一個好漢,他會引用從張士達那裡聽來的「不取樓蘭誓不還」來自我警醒,儘管他不知道這樓蘭在什麼地方。他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藏身於山林中。以獵取虎狼為樂,而應該有更高的追求,至於這所謂追求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但是卻不能將葉三郎僅僅看成一位心慕城市生活與實現人生所謂偉大目標的人。
又是一年春來到。
葉三郎直到自己來到中興府的第二個春天才想回家,而他的哥哥在收到他寫來的一封親筆信時目瞪口呆,儘管送信的商人說那上面錯別字極多,耶亥認為自己明珠族裡出了個秀才。這實在是個千古奇聞。
秦州西,夕陽鎮。
經過去年整整一年,葉三郎發現家鄉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南來北往地商人隨處可見,他們趕著馬隊或駝隊,從遙遠的北方和西方而來,穿行在層林吐綠的森林之中,這古老的商道因為這條道路的再一次興盛,而重新散發出青春來。來自畏兀兒甚至更遙遠的極西之地的商人帶來了外地的特產,與來自大宋國的商人們交易,然後帶回宋國才有的絲物、茶、瓷器等。順便收購本地地皮毛,而蕃族人也紛紛將自己從山中採集的藥材送來,換取宋人的糧食、布匹和一切能令他們感到生活富足的東西。
馬匹是宋國人最想買的東西,這項買賣由明珠族及其他二十多個較大蕃族聯合控制,不過細心的人稍一注意就會發現這些用來交易的馬匹基本上是被閹割過地公馬。本地馬匹有限,都是一個名叫「天下鋪」的商號從北方及河西販運而來。
賀蘭國王在渭水河畔設立了一個課稅所,針對的是那些從南方過來的宋國人徵稅,而對於西域人,則是在河西邊關設立課稅所,雖然走私在所難免。加上給一些大商人免稅待遇,官方收入並不多。不過總略勝於無,民富則國強,百姓實在太窮了,等給一兩年恢復元氣。「天下鋪」在這一年內業務全面鋪開。至少在各地都設有商號與掌櫃、夥計和鏢師。起初全是趙誠用錢堆出來。如今因為壟斷了與宋國的馬匹生意,交換而來的絲製品。轉手一賣大賺其利,鹽州的烏、白二鹽池也是「天下鋪」的買賣,販賣至中原也可換回銅、鐵,暗中也通過渭水的榷場向陝西及川蜀涉透。
明珠族及相關部落負責治安及商道的安全,好處是他們利益均沾。
耶亥對自己眼下地生活很滿意,他知道這是賀蘭國王帶來的,就是那些來自西域商人也都對賀蘭國王贊不覺口,紛紛傳頌著賀蘭國王在西域的種種善政。部落裡的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因為有小族加入了進來,部落時一把去年冬天時的晦氣,人人都有些喜氣洋洋,族中的婦女們有了鮮艷的衣服穿,首飾也多了起來,小孩子們也不再喊餓,男人們有了養家餬口的能力,也不必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春風得意馬蹄輕,葉三郎這一路上歸心似箭,而耶亥早已在離家三十里之外迎接自己這唯一的弟弟。
耶亥見弟弟在這一年中長了一大截,身高大有超過自己地趨勢,看上去更壯實一些,他心中十分歡喜。葉三郎那原本黑瘦的臉龐變得白皙了一些,也顯得豐圓了一些,很顯然那位賀蘭國王沒有讓自己的弟弟餓肚子。
「三郎,你給我講講那賀蘭國王的事情!」一回到族中,耶亥就拉著葉三郎問道。
「賀蘭國王這個人,我總覺得有些令人害怕。」葉三郎道。
「害怕?難道他曾恐嚇過你?」耶亥詫異地問道。
「不是,他對我很好。哥哥許是想錯了,國主這個人我一直看不透。這個人明明可以當個豪爽的英雄,卻總是喜歡跟秀子們在一起談酸詩酸文,明明對手下人哪怕是中興府中地百姓都和顏悅色,遇到那些犯了法地人,都絕不留情。他的護衛們都對他發自內心地尊敬,就像我們部落裡對最厲害的勇士一樣尊敬,如果有人敢對他不敬,他的手下人都自願為他拚命。這正是我擔心的,他現在對我們明珠族這麼優待,是因為他沒有力氣征服我們,我擔心哪一天他若是不高興了,想吞併我們明珠族,哥哥你將無法阻擋啊。」葉三郎道。
「哈哈,這種事情哪能落到我們這裡的蕃族的頭上。」耶亥哈哈大笑,渾不在意,「自古以來,我們明珠族就不曾屈服於任何一個朝廷,他們無論如何強大,來到這山林裡,總要遷就我們,給我們賞賜許多金銀、布匹,還有那些空頭的官銜,什麼節度使啊巡檢啊大都督啊。」
他轉身從帳內一角,捧出一堆銅製的東西,那是各朝各代朝廷賜給明珠族首領的官印,一個接一個介紹著:「三郎你看看,這是金國朝廷賜給咱們那位早逝的父親的,這是夏國朝廷送給祖父的,這是宋國送給我祖父的祖父的官印,還有更早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這是什麼?這就是我們明珠族為何還在這裡放牧打獵。皇帝如何?賀蘭國王又如何?他有本事派來一隻軍隊,那我們就舉族遷入深山老林之中,我看他能奈我何?」
耶亥如數家珍一般,對葉三郎的擔憂渾不在乎。
「哥哥,我總覺得有些不妥。」葉三郎道。
「倒是你,讓哥哥我很是吃驚。」耶亥笑著道,「我們明珠族居然也有一個識字的,這真是讓人不敢相信。看來,我將你送到那賀蘭國王身邊也是對的。」
「哥哥想讓我怎麼做?」葉三郎問道。
「你在賀蘭國王身邊多長個心眼。既然你擔心賀蘭國王將來會對我明珠族不利,那就設法讓他相信你信任你,留心他的一舉一動,真要出了什麼不利於我們明珠放的事情,也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耶亥道,「到時候,我們兄弟再作計較。」
「是的,哥哥!」葉三郎也打定了注意。
與此同時,趙誠與王敬誠也在議論明珠族的事情。
「對於蕃人,我們暫且對他們懷柔,讓他們得些好處,免得在我們的身後搗亂。等我們建立自己的軍隊,強大了起來,再與他們計較。不過,在與他們最後計較之前,我們要來文的。鼓勵商人們深入蕃族領地,讓他們習慣穿上等衣料的袍子,每頓都吃地裡收的白米精面,喜歡南方的美酒,最好習慣住亮堂的大屋子。新招來的流民盡量地安排到蕃人那裡原有的農耕之地去墾殖,來年的比武大會,可以考慮到讓蕃人加入進來,只要他們在軍中有職在身,並且有想往上爬的**,才算是真正地融入進來。如此,消磨他們蕃性,到時再以武力相脅,就不怕他們不服從。」趙誠道。
趙誠又想了想道:「最根本的,還是要有讓別人屈服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