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不甘草原上的寂寞。
他認為自己身為蒙古人的大汗,就應該時時都在戰場之上,征服是他的天職所在,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死在征服外族的戰場之上。西征回到蒙古草原的成吉思汗又一次踏上了征途,目標是西夏,借口是西夏沒有送「質子」,不派兵參與西征,收容蒙古的仇人,並且還陰蓄異圖。
這是蒙夏第六次戰爭,也將會是最後的一次戰爭。令人稱奇的是,黨項嵬名氏或者李氏曾經無數次將遠交近攻之策玩得無比嫻熟,夏主俯首帖耳並且聯合契丹人制衡宋人,緊接著是聯合金國,期間也有無數次齷齪。當蒙古在北方崛起之時,這一政策曾經讓夏主暫保平安,然而卻是一個毒藥,在蒙古人試圖征服中原的時候,夏國不得不派兵出征,巨大的傷亡與耗費讓夏國不堪重負,而所得卻是難以彌補虧空,尤其是夏國國狹地貧,又是自然災害眾多,若再加上政治黑暗,無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當成吉思汗領著蒙古主要軍隊在西域鏖戰之時,夏主李德旺與金國約和,並遣使聯絡蒙古漠北諸部,欲趁成吉思汗大軍未回,組成抗蒙聯軍自立。又加上金國皇帝完顏死,新帝完顏守緒也調整了自己的對外政策,立即結束了與宋國的戰爭,並試圖與宋約和。在這種情況下,成吉思汗感到很不安。當他還在西域之時,在木華黎的嗣位者孛魯覲見他時,密旨孛魯配合從西域先回來的一支蒙古軍,發動對西夏的第五次戰爭。甲申(1224年)秋九月,孛魯攻銀州(今陝西米脂),克之,斬首數萬。獲生口馬駝牛羊數十萬,俘府監塔海。命都元帥蒙古不花將兵守其要害而還。
這一次重大打擊,並沒有讓西夏君臣放棄與蒙古敵對之策,金國也意識到與西夏互相殘殺與己不利,雙方盟約,互稱兄弟。
所以成吉思汗決定進行對西夏的第六次戰爭,因為只有征服西夏直至滅了其國,才能拆散夏金聯盟,也才能實現自己征服中原的長遠目標。而對於西夏人來說,這一次將是他們不得不面對的真正地生死存亡的抉擇。
這一場戰爭是從1225年秋天地時候開始的。察合台留守蒙古,窩闊台與拖雷伴駕親征,妃子中選也遂妃隨軍。不過在行軍的途中,酷愛打獵的成吉思汗在圍獵時遇到了一群野馬。坐騎受驚摔下受傷,當夜發起高燒來。成吉思汗不甘心就這麼退軍了,更不願意讓西夏人恥笑他膽怯,於是他派了一位使者去試探一些夏主的態度。結果夏人不甘心臣服。成吉思汗兵分兩路,下旨決不留一人。殺戮,每一天都在流血。耶律楚材伴駕成吉思汗左右,心中惘然,他在心中感歎:
「丘長春所勸,看來還是沒有什麼用。」
成吉思汗坐在自己的金帳之中,心情得意地聽著屬下領兵將軍派來的信使匯報著最新戰報。
「大汗。我軍從去年秋天進兵以來,眼下(1226年夏)已經先後克沙州(敦煌)、肅州(酒泉)、甘州(張掖)與西涼府涼州(武威),唐兀惕人的皇帝已經驚嚇至死。秋天之後。我蒙古大軍就要經沙陀攻應理(均在今中衛附近),在那裡我軍將搶會奪得黃河九渡,如此一來,唐兀惕人將無可阻擋。」耶律楚材道。
「哼,唐兀惕人乃反覆無常的小人。每次我大軍壓境。他們就表示臣服,我大軍一走。他們就違背自己地誓言,此得行徑,是對我權威的蔑視。」成吉思汗道。
「大汗,上天有好生之德,昔年丘神仙曾勸大汗止戈休兵,少生殺戮。如今唐兀惕人已經是外強中乾,滅亡已經指日可待了,大汗不妨……」耶律楚材道。
耶律楚材話還沒說完,成吉思汗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吾圖撒合裡,你又要勸我不要殺人?」
「大汗,唐兀惕之地將是大汗的土地和牧場,唐兀惕人也將是大汗地子民,世上豈有殺自己子民的人主?」耶律楚材堅持道。
「你……」成吉思汗指著耶律楚材道,「吾圖撒合裡,我一向認為你是個很有見識之人,你說天有月食,後來果然有月食,你占卜說金國皇帝將要死掉,果然真的死了。我一向將你看做我可以信賴之人,可是你這付姿態讓我很不高興。」
耶律楚材直了直身子,直視著面前的成吉思汗,一字一句道:「臣得蒙大汗賞識,伴駕左右,雖無大功,但當鞠躬盡瘁而已。大汗所言所行若是有什麼不當的地方,身為臣子,臣自當當您的面指出來,這是臣的本份。」
成吉思汗情緒激動,指著耶律楚材的大鬍子道:「哼,你說的倒是輕巧。我五攻唐兀惕,哪一次唐兀惕主不都是說要臣服於我嗎?可是後來的事情又怎麼樣?征服不了唐兀惕,我蒙古何時才能入主中原?你給我一個讓唐兀惕人永遠不會反叛地計謀!」
耶律楚材聞言一窒,他無法給出一個答案,一個讓夏主永遠也不會反叛的答案,因為夏主的內心也是驕傲地,無論是曾強大一時的宋人、契丹人,還是也曾鐵騎橫行天下的女真人都無法忽視西夏的存在,蒙古人卻要他們完全的臣服,他們不願意就這麼屈服於外族淪為奴隸。因此,只有滅亡了大白高國,讓賀蘭山下地歷代李氏皇陵成為荒塚,才是永遠地征服。
「大汗,我並不是反對您大動干戈,那些不願意放下弓箭投降之人,投降之後既使殺了也可以接受。但是那些平民百姓卻是無辜的,臣聽說肅州城中,只有早年投靠大汗地唐兀惕人昔裡鈐將軍的親屬——昔裡氏百餘戶得以保全性命。」耶律楚材道,「六年前在西域,撒馬兒干城破之時,您不也曾赦免了那些平民百姓嗎?」
耶律楚材見成吉思汗在回憶:「後來。您就任命不兒罕任河中府的達魯花赤,結果那些平民百姓不都臣服於大汗的龍威之下。每年都為大汗上交數不清的賦稅嗎?如今您若是將唐兀惕地百姓都殺光了,我蒙古將能得到什麼呢?」
「不兒罕在撒馬兒干任職有多少年了?」成吉思汗忽然問道。
「稟大汗,已經六年了!」侍立在旁的劉仲祿回答道。
「都六年了?」成吉思汗有些不敢相信,他地目光看向身邊的中軍萬戶納牙阿。
「大汗,確實已經六年了。」納牙阿奏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都老了。」成吉思汗看著納牙阿花白的頭髮和自己手背上縱橫的皺褶,忽然惆悵地說道。
「父汗說哪裡話,您老當益壯,這個天下您哪裡去不得?」窩闊台安慰道。
「兄長說的對。父汗老當益壯,依兒臣看,無論是唐兀惕人還是女真人,還正洗淨了脖子等著您的大駕呢!」拖雷道。他這話讓成吉思汗鐵木真「龍顏大悅」。
「不。我得承認我確實老了,騎在馬上都會摔下來。」鐵木真看著耶律楚材道,「吾圖撒合裡,我殺了所有敢反抗的人,才會讓天下享有最終的太平,花剌子模我不是征服了嗎?如今不兒罕不是治理的很好嗎,我也沒聽說有什麼大地叛亂。」
「大汗明鑒,您征服天下之後,譬如西域河中府,總歸要交於文臣治理的。如今唐兀惕人要被征服了,臣奏請大汗將不兒罕調來此處為您治理百姓,我想以不兒罕的手段。不出三五年,又一個地方可以為大汗上交數不清的銀糧。」耶律楚材規勸加誘惑道,「況且,不兒汗也曾說過,一個官員若是在一個地方任職太久了。難免尾大不掉。河中府諸事皆定。其他人去接替他,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哦。吾圖撒合裡所言甚是。那你就起草我地詔令,讓不兒罕在明年春天就抵達此處,至於職位嘛,還是依前例,任達魯花赤。」鐵木真頜首道。不知是因為銀糧的誘惑,還是出於御下的目的,或者其它什麼原因。
窩闊台連忙道:「父汗將不兒罕調來賀蘭山下,是明智之舉。不過,他若是來到這裡,他在河中府的職位就空了,兒臣聽說玉龍赤傑城的達魯花赤牙惕瓦赤政績卓著,對我蒙古忠心耿耿,又是當地出身,所以兒臣建議父汗下詔,命他接替不兒罕的職位,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嗯,就這麼辦!」鐵木真決斷道。
「謹尊聖諭!」耶律楚材大喜。他這麼主動地將趙誠調過來,是希望趙誠能夠像在撒馬兒干一樣,多讓一些人活命,雖然來得將有些晚。至於誰去接替趙誠的目前的職位,他一點都不關心。
萬里之外的趙誠,並不知道他地命運又一次因為耶律楚材的進言,而發生轉折,儘管他早有心理準備,並且十分期待。他在自己的宅子裡見到了自己一位幼時地夥伴,他的安答——莫日根。
莫日根早已經不是那個在他印象中聰明好動的少年了,正如趙誠自己的外表一樣,人總是要長大的,即便是你很留戀兒時地生活。莫日根地身材要比一般蒙古人要瘦削得多,卻有一雙看上去短而有力的手臂,指關節較常人粗壯——這是常年練箭地結果,他的腰畔懸掛著一把馬刀,站在客廳之中,卻是虎虎生威。趙誠與莫日根從蒙古三河之源分別以來,已經有了七年多的時間。七年可以改變許許多多的東西,大到國家政權的更替,小到自己皮膚上的色澤。莫日根是第一次來撒馬兒干,他雖然對這座城市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對這座城市的繁華十分驚歎,自認為這是他所見過的最富庶的城市,但他的內心卻在拚命地想像自己的安答不兒罕的模樣。
令他氣惱的是,他可以清晰地憶起幼時在阿勒壇山下的一切事情,記得趙誠曾跟多少個蒙古少年打過架,輸過多少少,後來又贏了多少次,再後來又拒絕過多少次邀鬥,他也可以想起趙誠曾經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讓他如今覺得十分明智的話語,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記不清趙誠的模樣,就好像人們在講訴傳奇故事時,可以將傳奇人物的事跡說得活龍活現,但在現實之中也許根本就不曾有過這樣人物。
趙誠得到了消息,連忙從公署趕了回來,還在前院之中,就急切地高聲呼道:「莫日根、莫日根,我的安答在哪裡?」
莫日根轉身向門外迎去,見花團錦簇的前院的小徑之間,一個英挺的身影踏著輕盈矯健的步伐向他走了過來。
「這就是我的安答。」莫日根盯著那位來人越來越近的臉膛,七年前的關於這張臉的所有印象剎那間紛至沓來,尤其是這張臉上那熟悉的笑意,他心中卻想道,「這副笑容能讓親近的人如沐春風,不過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卻是意味著危險。」
註:大白高國這是西夏人自己的正式國名,通常又稱「白高大夏國」,或簡稱「大夏」,「白高」據考證與黨項民族的起源有直接關係。「西夏」,是宋、遼、金時,三朝對黨項政權比較隨意的稱呼,並且一直延續到後世,成為比正式國名更為普遍的稱呼。西夏皇帝給中原政權上表時,又自稱「夏國」。另外,西夏還自稱「番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