訛答剌城被蒙古軍團團圍住。
花剌子模人只是在外圍派遣了少量的偵察騎兵,當蒙古人到來的時候,偵察騎兵望風而逃,躲進了訛答剌高高的城牆之內。鐵木真報仇的怒火全部衝向了訛答剌城,然而守軍並沒有給蒙古大軍太靠近的機會,他們在城下挖掘了數道壕溝,引入河水,企圖將蒙古軍拒之城外。
「攻擊!」在繞城觀察了半天之後,鐵木真向軍隊下了命令。
這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一聲悠長的鳴鏑聲在空中迴盪,按捺不住的蒙古騎兵以「之」字型陣型奔向城外的壕溝前,飛快地將裝著沙石的袋子扔進溝內,試圖將壕溝填滿。花剌子模守軍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地讓蒙古人得手,在城牆上的守軍數番齊射下,有人躺下了,蒙古騎軍稍一接戰便退了回來。守軍發現有了戰果,紛紛歡呼了起來。
鐵木真盯著前方,面無表情。那排在前排的蒙古騎兵忽然從兩端散開,立刻露出了數百架高大的傢伙,鐵木真將隨蒙古軍作戰的漢軍和契丹軍派了出來。
「那是什麼武器?」海兒汗眉頭緊鎖。那是蒙古軍從東方獲得的巨大的弩炮車和投石機,這兩種武器那巨大的身影讓人心中發毛,而那可以和人的胳膊相比的粗大的箭矢和巨大石彈讓人心中生畏。巨弩有一個用粗木柱製成的支架,架上有軸,有機牙與準星,由數人絞動巨軸,上緊用鋼絲夾野馬鬃編束而成的粗弦並以機牙暫時扣住。當上弦完畢後,由炮手進行瞄準,發動機牙,繃緊的弦倏然發動,將粗如兒臂的箭矢、火矢發射出去。這是蒙古人從他族學來的本事。
守軍試圖用弓箭先發制人,然而對方卻在他們的攻擊範圍之外,奈何不了。
「放!」一名漢軍軍官在巨駑和投石機前發號施令。
立刻上百架巨駑和投石機一次齊射,巨大的箭矢、火箭和石彈如雨點般撲向城頭。
「不好!」城頭的守兵試圖用盾牌抵擋一下。然而那巨大的衝擊力豈是人力所能承受的?巨大的箭矢擊碎了盾牌,刺穿了數人的胸口,連人帶箭一齊摔進城內,那加工過的渾圓石彈在空中砸在城牆上,立刻就砸下一個窟窿,如果砸在守軍的身上,被擊中者立刻成了一攤肉醬,石彈掉在地面,繼續往前滾,繼續攻擊任何一個它可以接觸到的物體。
城牆上一片混亂。漢軍乘著這難得的混亂時刻,將裝滿沙石的推車推向壕溝前,一骨腦地全部扔到壕溝之中。
「不要躲!出來放箭、放箭!」海兒汗聲嘶力竭。
對於蒙古軍來說,這只不過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而對於守軍來說,則是死亡。訛答剌城的守軍抵抗得極為激烈,而他們的首領海兒汗卻是抱著必死之心來指揮作戰。這裡任何一位守城士兵都可以投降,而海兒汗卻是想投降都沒有機會,所以縱是死,他也要多殺幾個蒙古人而死。
「寧願作為一名勇士反抗而死,也不願投降屈辱而死!」這一刻海兒汗覺得自己是位真正的英雄,這一刻他成了一個真正的「聖戰者」。若是他沒有劫殺了蒙古人的商隊,他恐怕就不會這麼打算了。
訛答剌城外的數道壕溝並沒能阻擋住蒙古軍的腳步,一個正面數十丈的通道被打通,而又因為四面都是蒙古軍的圍攻,各方忽急忽慢地如波浪一般攻擊,讓守軍疲於奔命。當通道打通了,蒙古射手以蒙著鐵皮和澆上濕泥的轒轀車為依仗,紛紛往城牆上射箭,契丹軍和漢軍士兵輪番推著撞車向城牆和城門撞去,還有裝滿火油的火車推到城下炙烤。巨石和箭矢越過攻城的炮灰軍向著城頭飛去,而守軍也不甘示弱,一陣又一陣箭雨向城下射來,滾油向著奮力往上攀爬的士兵摟頭澆去。
一個人間地獄在這光天萬日之下坦露無疑:鮮血在迸發,鋒利箭頭往往帶出一道血線,在空中編織出一道血網;肌膚被烤焦,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讓人作嘔的氣味;弓弦繃緊的吱吱聲,箭矢劃破空氣的嗖嗖聲,士兵倒下的慘叫聲,石彈墜地的咚咚聲,匯成了一個修羅場的大合奏。
趙誠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的臉色發白,半張著嘴欲大聲吶喊,喉嚨裡緊張地發乾,握韁繩的手指指節因為太用力而發白。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讓他難以舒暢地呼吸。
胯下的赤兔馬刨著蹄子,那戰場之上瀕死的戰馬最後的呼號聲讓它不安。
「公子,你沒事吧?」何進見趙誠蒼白的臉色,擔心地問道。再看身後的王敬誠與劉翼兩人,早已面無血色,失了魂魄。
趙誠也殺過人,當年試圖翻越阿勒壇山時,幾位素不相識商人心生惡念,趙誠毫不猶豫地近距離用匕首割斷了他們的喉嚨,自以為自己關鍵時刻也夠冷酷,內心深處也夠狠,因為他上輩子難以想像自己也敢殺人。然而今天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明白了:士兵的人頭對於那些帝王來講,只不過是一個可以加加減減的數字,無論是敵方,還是己方,這話是絕對的真理。
「哇……」趙誠感覺自己的鼻腔之中,儘是人肉被烤熟烤焦的氣味,他忍不住胃中的翻騰,吐了出來,引人側目。
剛才那名指揮巨弩的漢軍將軍,此時已經靠前指揮著攻城的炮灰士兵用撞車撞城門,他寧危不懼,對從城牆上射下的箭矢置若罔聞,身邊的護衛和攻城的士兵不停地倒下,又有更多的人接替向前。守軍佔盡地利,讓攻城的契丹軍和漢軍部隊受到了較大的損失。
「繼續攻、繼續攻!」漢軍身後的蒙古督戰隊不停地催促著,偶有幾個退縮的漢軍或者契丹軍被砍了腦袋。
那名漢軍將軍咬了咬了牙,放棄了指揮,帶頭爬上了一座剛剛靠上城牆的雲梯,他手下的士兵見狀,紛紛效仿,不要命地往城牆上攀爬,更多的人往上射箭掩護。那名漢軍將軍冒著頭頂上的箭矢,還時不時有石頭和熱水倒下,甚至為了躲避,有幾次驚險地在雲梯之上玩起了雜技。然而這次初戰,花剌子模守軍卻是有備,那名漢軍將軍從半空中摔下,身上還插著幾支箭羽。
在蒙古軍攻擊了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就收兵了。沒有哪個人指望一次攻擊就可以輕易地攻下這個備戰了很長時間的城池。
城牆上的守軍見蒙古人退卻,紛紛扯著嗓子破口大罵,將最難聽的字眼送給蒙古人。
「野蠻的異教徒,你們今天是不是沒吃飯啊?這麼矮的城牆都沒法爬上來,還是將力氣花在女人的身上了?」海兒汗在城上譏諷道。他身後的突厥和康裡士兵大笑。
鐵木真本來很輕鬆的心情,剎那間又怒火沖天,因為他已經瞭解了守軍的實力如何,自認為拿下這座城池並不太難,只是他不允許有人不尊重他。
回到營地,鐵木真臉色難看地喝道:
「剛才那個就要爬上去的漢軍是誰?」
立刻就有人將那位奄奄一息的漢軍將軍抬到帳內,只見這位將軍緊閉著雙眼,臉上因為失血太多而發白,年紀卻不大。鐵木真瞄了一眼,命令道:
「拉出去,砍了!」
精神已經恢了一小半的趙誠,嘴裡仍然帶著苦澀的味道,他聽了鐵木真這個命令,覺得十分詫異,脫口問道:
「大汗,這是為何,這位將軍犯了何罪?」
「……」鐵木真一時愣住了,他只是在氣頭之上,有些失去理智了。
「是啊,大汗!這位將軍雖然未爬上去,但是身先士卒,此戰非是膽怯,只是敵軍早有準備,士氣正高,而且又是抱著必死之心。我軍難以初戰就拿下此城!」耶律楚材道。
「大汗,訛答剌城不過是我軍盤中餐罷了,大汗不必為將死之人氣惱。敵軍早有準備,城中糧草和器械齊備,想與我軍打持久之戰,剛才敵軍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罷了,他們早就被我們的攻城利器嚇破了膽子,我軍早晚要全殲他們!」郭寶玉道。
鐵木真這一陣只是想給守軍一個下馬威,事實上也達到了這個目標,守軍佔盡地利卻是傷亡較多。只是敵軍的譏諷之辭讓鐵木真很不爽。
「抬下去吧!」此刻鐵木真已經恢復了情緒。
「諸位,寶玉剛才說的對,訛答剌不過是我軍的盤中餐罷了,且容這些賤種多活幾天。」鐵木真清了清嗓子,呵呵一笑,「只是敵軍縮在城裡,我軍若是想拿下,發揮不了我軍野戰的本領。攻城當然也是可以的,只是傷亡太大,太不合算。諸位有什麼好辦法,儘管說出來!」
術赤及眾將軍正準備回話,忽然有個聲音響起,在成吉思汗這大帳之人顯得極不合時宜。原來趙誠先前在對敵陣後嘔吐了一把,將肚中的存貨全貢獻給了大地,這時候恢復了精神,就覺得肚子餓得慌,「咕咕」地響了起來。
眾人確實聽見了,紛紛大笑,這倒是沖淡了大戰當前的緊張氣氛。
「不兒罕,你說一說,你是怎麼想的?」鐵木真意外地點了趙誠的名。
「我?」趙誠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