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等人穿越驢背草原,折向東北,抵達到了土兀拉河上游南岸的所在。
土兀拉河南岸是一個由廣袤的山林所環繞的豐美的牧場,那濃密的山林遠遠地看去,黑壓壓得給人以壓抑的感覺,因此這裡有一個很形象的名字——黑林。這裡曾是克烈人的汗帳所在,克烈部曾經強盛一時,他們是突厥人的後裔,他是最後一個首領,人們稱他為王罕。因為金國皇帝曾經封他為王,而他本人卻已經有汗的稱號,所以稱王罕(王汗),蒙古人訛音為汪罕(汪汗)。而他的本名卻叫脫斡鄰勒,這個名字在突厥語中是一種飛禽的意思,這種飛禽據說「跟鷹相似,嘴和爪子堅硬似鋼,一次能擊落、捕殺二三百隻鳥雀」,並且「有的身首分異,有的翅膀撕裂、腿折斷」。這就是王罕本名的真實含義,他本人也是這樣一個貪婪殘忍之人,他的叔叔、兄弟被他幾乎殺光了。
不過這樣的一個人,卻是鐵木真成長與強大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是關鍵性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沒有王罕,鐵木真恐怕至多是一個小部落的首領。王罕曾經在跟自己叔叔爭奪汗位時,想尋找外援,但沒人願意幫助,只有鐵木真之父也速該施了援手,所以他跟也速該結為安答,並且保證一定要報答與他。鐵木真沒讀過政治學,不過他將遠交近攻這一套玩得無比嫻熟,正是依靠這個強大的外部力量,他鎮壓了內部的反抗,也滅掉了外部的強悍對手——蔑兒乞、塔塔兒、泰赤烏等等。鐵木真也曾很尊敬地稱王罕為「汗父」。
正如屈出律的父親,乃蠻部首領太陽汗所說的那樣,「天無二日,地無二汗」,王罕與鐵木真這對父子也最終成了不共戴天之敵,利益永遠是第一位的。就如鐵木真處死自己的安答札木合一樣。
在天山以南的畏兀兒人的傳說中,他們的祖先也曾在此繁衍和強大,那是漢人史書上的回鶻帝國。如今這片豐饒的牧場與山林,只有唯一的主人,那就是蒙古人。
趙誠等人一致決定在這裡休整幾天,因為他們都累壞了。眾人找了一處紮起了帳蓬,已是初冬的季節,鹿、野兔、野驢和黃羊等動物正在做最後的過冬準備,那地勢稍高人跡罕至的密林中甚至北方森林才有的珍貴的馴鹿,趙誠和曲律兄弟準備去打獵,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這一路行來,他們跨越數千里高山、湖泊、草原與戈壁,只顧著趕路,很少有機會能像今天這樣正式地打獵,只有到了攜帶的食物匱乏的時候,才不得不獵取一些野獸充飢。眼見行程過了大半,剩下的路程可以說是一路坦蕩,他們也就放鬆了下來。現在看來他們是自由的,所以才更珍惜這個機會,眼看著天一天天地變得寒冷,北方的寒流將會帶來冰雪。
三人將馬拴在一處密林的入口,讓何進看著。何進的箭法可以說是自從跟著趙誠,才開始學起的,本來也想跟著去打獵,但是趙誠認為他跟著絕對是一個累贅,不管他的反對,讓他留在此處看守著馬匹。
行至林中不久,莫日根首先發現一隻正在林中覓食的鹿,他眼疾手快,飛快地一箭將那隻母鹿射中,曲律和趙誠也分別補射了一箭,那隻鹿立刻倒在地上。正當三人正走近鹿旁,檢查戰利品的時候,驀的一個響亮的聲音卻讓三人毫無準備地嚇了一跳:
「喂,你們三個小子,為何射我先發現的鹿?」
趙誠等三人向左邊望去,見一棵粗壯的白樺樹後轉出了一個蒙古少年,穿著一身黑貂皮製成的緊身裌襖,腰下懸著一把稍短的馬刀,手中挽著一把硬木弓,自有一股英氣,身材跟三人中最高大的曲律有得一比,滿臉地傲氣。莫日根見這少年口中毫不客氣,心中很不爽,他從未接觸過別的少年,哪能受得這樣的氣。
「誰說是你先發現的,我們有三人,而我們三人都放了一箭,唯獨沒看見你射箭。」莫日根道。他的意思其實還在暗示:我們有三個人,你一個人也敢跟我們鬥?
遊獵民族中有個約定俗成的傳統,當你打到獵物之時,若是遇到別人,當別人提出分享獵物的請求之時,應當分給人家一些,無論是否熟識。但獵物的頭、皮和內臟除外,因為這是福物。那個傳說中的聖女阿闌豁阿夫人的丈夫朵奔,有一天打獵一無所獲,就是這樣從別人那裡獲得鹿肉的,很巧的是,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對就要餓死的父子,這位朵奔給了這個父親一條鹿後腿,作為交換,他很不厚道地將他的兒子領回家當作自己的僕人,這個僕人就是小馬阿里黑,然後才有阿闌豁阿夫人「感光生子」的神奇故事。
眼前的這位少年卻是當著三個陌生人的面,想將整隻鹿據為己有,莫日根當然不會答應了。
「我正要射箭,被你們搶了先,我不需要別人證明。」那少年不服氣,指著那倒在地上的鹿道,「這隻鹿是我的戰利品,你們要是有能耐就到別處再去打獵。」
「憑什麼啊?莫非你要硬搶?」曲律也很不爽。
「搶?我都懶得跟你們多說一句話!」少年很不以為然地道,便要去撿地上的死鹿,竟對趙誠三人視而不見。
趙誠覺得這個少年很有意思,他正準備先禮後兵,然後好好教訓一下,沒想到卻聽到一聲如雷鳴的聲音,讓他和這三位少年立刻嚇得呆若木雞。
「歐……嗚、歐……嗚……」一隻斑斕猛虎聞到了血腥味,從密林中衝了過了,跳到了眾人面前的一顆巨石之上。也許這只猛虎早就盯上了這隻鹿,只不過被兩拔人搶了先,真是「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啊。
那位陌生的少年抬手便射,大概是因為緊張,那箭只射中了猛虎的前腿。趙誠暗叫不好,那猛虎吃痛,從巨石上一躍而下,竟向那陌生少年直撲過來。少年嚇得面如土色,竟忘了移動腳步,呆若木雞,趙誠離得最近,猛得將少年往旁邊一撲,兩人在地上打了一滾,竟堪堪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曲律和莫日根兩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中拔箭便射,竟然箭箭落空。這也暫時吸引了猛虎的注意,迎面向他們張開血盆大口,兩人只得轉身便跑,藉著身旁的大樹躲閃。趙誠和那陌生少年屁股如同被針扎一般,一骨碌從地上跳起,不約而同地跳上一顆巨石之上。
曲律和莫日根兩人分別躲在一棵大樹之後再射,這次倒是射中了,但是那猛虎身中三隻箭矢,卻仍未致命。
爬到了巨石之上的趙誠引弓便射,沒想到位置角度不佳,卻射中了老虎屁股。老虎的鬍鬚碰不得,這老虎屁股更碰不得,何況用箭射?那只猛虎掉轉頭顱作勢往巨石衝來,趙誠眼見那猛虎掀起了一陣腥臭的風,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他將身旁的陌生少年推開,並飛快地再抽出一支箭使出吃奶的力氣,發出致命的一箭。
沒想到,他使的力氣太大,用的卻是少年人才用的小弓,弓弦居然被他拉斷了。
「不好!」趙誠暗叫不妙,這才知道力氣大也不是全都是好處。
在這千鈞一髮之中,他甚至還感歎一番自己是不是太晦氣?他可以看到那猛虎張開的大嘴中鋒利的牙齒,還有那順著嘴腳滴下的唾液。
好大好鋒利的牙齒啊!
趙誠嚇壞了,他本能地閉上了眼間,來不及多想,從巨石上跳下,摔得是七葷八素,不知道自己姓啥。在恍惚之中,他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甚至感覺到猛虎嘴中的唾液滴到自己臉上的感覺,還有那猛虎壓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沒有痛,趙誠這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他不敢相信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只見那猛虎雙眼圓睜瞪著自己,再一看它的脖子,一支箭矢正不巧地插在它的喉嚨之中,這是那陌生少年射出的箭矢,而它的胸腹又各中一支致命箭矢,這是趕上前來的曲律和莫日根射出的。老虎從巨石上滾落下來正好砸在趙誠身上,沒把他咬死,差點把他壓死。
那猛虎還沒斷氣,仍在不停地抽搐著,血立刻從嘴裡冒了出來,它的鋒利的爪子甚至抓破了趙誠的外衣。曲律和莫日根兩人連滾帶爬地趕了這來,拔出自己的刀向那猛虎身上猛插。
「別插、別插!」趙誠大叫道。
「為什麼?」曲律問道。
「對啊,為什麼啊?」那少年也早已經恢復了神志,見趙誠很古怪,也問道。
「這麼好的一塊虎皮,要是弄破了多可惜啊!」趙誠道。
曲律、莫日根和那少年,聽了這話,全都張大了嘴巴。
老虎氣絕了,趙誠等人全都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只聽得趙誠嘴裡還在嘟噥著:
「嗯,罪過啊,殺了一隻老虎,真是愧對子孫後代啊!」
「啊……」那少年聽了這話,眼睛瞪得溜圓,一臉不可思議
「這隻鹿,你還要嗎?」趙誠卻又說道。
「不,那是你們的獵到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連連擺手。
「那這隻虎……」
「當然也歸你!」少年道。
「很可惜,我的袍子破了,這可是上等的絲綢製成的……」
那少年也不含糊,連忙脫下自己身上的貂皮裌襖,遞給趙誠。趙誠也不客氣,迅速地穿在身上,曲律和莫日根在一旁偷笑。
「這衣服我穿著還有些大了,你有多大?」趙誠抬頭問道。
「我今年十歲!」那少年答道。
「你才十歲?」趙誠大吃了一驚,「你看上去,還真不像啊。你怎麼一個人出來打獵啊?」
他伸出手來,在少年的臉蛋上摸了幾把,很想知道這個少年是吃什麼長的。他這一動作,卻弄得少年臉通紅。
「跟別人出來打獵沒意思,打到了獵物,那也是別人幫忙的結果,一個人出來就不一樣了!」那少年道。
「這很有道理啊!」趙誠不得不刮目相看,旋即問道,「你是什麼姓氏?」
「我姓孛兒只斤,叫拔都!」那少年答道。
「啊?果然……是個……好名字!」趙誠訥訥地驚呼道。他心中卻是大驚,這老虎萬一要是將這位拔都當了點心,那會怎麼樣?難道是自己招來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