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二 國之干城 一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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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祝突破100回……

    一百回

    現在再想這些,又有甚麼用處?後悔也已經遲了!桓震歎口氣,深切感受到作為敵人的袁崇煥是多麼可怕。那日半夜,袁崇煥的親兵忽然前來傳令,說督帥召集各部將領議事。桓震不敢怠慢,也沒多想,匆匆趕了去。哪知道進得帳中,這才發現除卻袁崇煥與幾個親兵之外,只有自己一個人跑了來。他心中奇怪,正要出言詢問,腦袋已經給一個黑布口袋劈頭罩下,跟著幾個親兵推推搡搡,不由分說地將他弄來此處關押。

    起初桓震嚇得心驚膽落,以為袁崇煥要將自己一殺了之,不久卻發現食物飲水都有人餵在他的口中,看來又不像是打算取他性命的模樣。雖然生命並沒危險,可是幾天來頭罩始終不曾拿去,這種晨昏不辨的日子,過起來也實在難熬。看守的親兵似乎並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只是督帥交代好生看管此人,他們便盡心竭力,半點不敢鬆懈,非但桓震進來時候所戴的鐵鐐不曾解去,反而又弄了一個木樁楔入土裡,將鐵鏈繫在上面。桓震雙手捆在身後,取不下頭罩,自然更沒法拔出楔子。即便想逃,那也無從逃起。

    數著吃飯的次數,桓震知道自己已經給關了接近兩日兩夜,算算日子,應當是二十八日了。他心裡清楚,袁崇煥既然將自己扣押在此,那是已經相信了他的說話,承認他是四百年後來人了。即便退一步講,也多半將自己當作了甚麼未卜先知的神人或是妖人。可是扣押自己,那又表示他決不會聽從自己的建議,撤師回遼,棄崇禎皇帝與大明國都於不顧,棄順天薊州的生民百姓於不顧。然而他更清楚,任由事態這樣下去,每過一個時辰,袁崇煥便向著死亡走近一步。接踵而來的就是邊將離心,降的降叛的叛,明朝一亡,滿清大舉入關……歷史又要重演了。

    雖然並不甘心,可是他畢竟生活在四百年後,從小耳濡目染的是五十六個民族一家親,滿族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之類,待到來了這個時代,與後金人打交道也只在戰場之上,從沒親身體會過所謂滿族人的野蠻統治,不知道衣冠淪喪能是多麼嚴重的事情。在後世的時候,每每想到近代的落後挨打,總要將滿族人切齒痛恨一番,可是滿皇帝漢皇帝總是皇帝,封建社會不都是這個樣子的麼?若說歷史發展的必然就是如此,那麼他也無可奈何。

    腦中掠過「無可奈何」四個字,不由得悚然一驚,只想提起手來痛摑自己兩個耳光。初進京時在盧溝橋頭,不是早就立下了志願,要不計結局放手去做,好歹給中華漢族留下點甚麼東西麼?兩年多來歷盡艱難,總是咬著牙苦撐過來,始終不曾動搖,怎麼今日卻如此喪氣起來?

    可是他愈是給自己鼓勁,反倒愈是提不起精神,只覺一股疲倦的情緒從心底漸漸蔓延到全身,耳中似有一個聲音不住對他說道:「算了罷!關你甚麼事?崇禎自取其辱,北京城裡的大瞎子小瞎子們自尋死路,要你操甚麼閒心?你心心唸唸要給他謀一條生路的袁崇煥,眼下親手將你困在此地,如同一個囚犯一般,你還圖些甚麼?」

    桓震的眼皮愈來愈重,聽著那聲音在耳邊不斷地勸誘,意識漸漸模糊,終於身子一側,睡了過去。

    這天早些時候,午朝方散,崇禎皇帝坐在龍案之後,面前攤開著一本奏折。

    他的目光從最右逐漸向左掃去,臉色愈來愈是鐵青,嘴角抿成了刀削般的一條線,原本清俊的臉孔顯得有些扭曲猙獰起來。終於他的注意力停留在八個字上:「通敵叛逆,擅主和議」!

    崇禎的手指有些顫抖。奏折給他抓在手裡,隨著他手指的抖動,發出瑟瑟的聲音,在這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上,聽起來格外刺耳。

    為甚麼會這樣?果真是這樣?朕自問待你不薄,你為甚麼要這樣背叛朕?崇禎的心裡,充滿著憤怒、失落與絕望。所有這些糾合在一起,凝結成一股深重的恨意;崇禎皇帝手扶龍案,霍然站起身來,心中大聲呼喊:朕要你死,袁崇煥,朕要你死!

    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待到發覺的時候,已是將那奏折握成了一個紙團。這才想起還沒瞧清楚究竟是哪個大臣彈劾袁崇煥,連忙重又撫平了褶皺,找到文末署名,當先頭一個卻是禮部右侍郎周延儒。

    瞧見這三個字,崇禎皇帝對於這份奏折當中所言袁崇煥的種種不臣行徑,卻又更加信了三分。周延儒在他的心目之中,向來都是一個不畏權貴,持正敢言的臣子。當年袁崇煥借亂脅餉,是他一語點醒了自己,替自己省回了一大筆內帑;去年劉鴻訓罷去內閣大學士之職,他教廷臣會推一個名單出來,以備枚卜正選。哪知道那錢謙益自以為勢在必得,關節受賄,神奸結黨,溫體仁一人面對朝中西多大臣,苦爭不得之際,又是這個周延儒敢於同一班東林們作對,一力溫體仁,這才終於查處了錢謙益。

    想到東林,崇禎皇帝不由得冷哼一聲。他即位之初便搬倒了閹黨,自此以後對於一個「黨」字可說是諱莫如深,日日所思所慮,儘是恐懼廷臣朋比欺君、結黨營私,將自己這個皇帝架成一個空心湯團。自打韓爌還朝為首輔之後,東林便紛紛抬頭,在朝廷中佔據的席面愈來愈大。這些人自己無所建樹,對於他心中屬意的臣子偏要百般挑剔,周延儒自打參倒了錢龍錫,一直很得自己青睞,東林們看不順眼,便尋些可有可無的瑣碎小事大做文章,又有人說甚麼「延儒與馮銓密契,延儒秉政,必為逆黨翻局」之類。幸好自己慧眼識才,不曾聽信東林那些人的胡說八道,仍是對周延儒一般地信任有加。

    古語云路遙知馬力,果然不錯。平日一班廷臣吃著國家俸祿,眼下虜兵迫境,兵事孔急,卻競相為門戶之爭,不能贊襄良策,甚至勾結起來欺蔽朝廷,叫他更加想念起周延儒的急公丹心來。就拿此次來說,若不是靠他,自己還要給袁崇煥玩弄於股掌之間,不知伊于胡底呢!

    他愈是這麼想,心中對於袁崇煥的憎惡怨恨之情便愈深了幾分。正自在那裡咬牙切齒,忽然聽得一個溫婉的聲音低低喚了一聲「陛下」,回過頭去,卻是周皇后,懷中抱了一個不足一歲的孩兒,笑盈盈地瞧著自己。那孩兒閉著眼,口角掛下一條涎水,似乎已經睡熟了。

    崇禎一怔,板了整整一日的臉上立刻展開微笑,伸手逗弄幾下孩子粉嫩的小臉,在懷中取出自己的帕子,輕輕替他揩去口水,情不自禁地俯身在他額頭吻了一吻,這才抬起頭來,對著周皇后笑道:「愛卿何以忽然帶皇兒前來瞧朕?」周後襝衽為禮,微笑答道:「午膳時分早過了四五個時辰,(——注,明代皇帝是吃兩餐的。)小太監連請數次,陛下專注國事,全沒聽聞。奴才們不敢多行打擾,只得去請了小皇子出馬,敦請父皇用膳。」

    崇禎哈哈一笑,緊鎖的眉頭舒展片刻,接過小皇子抱在懷中搖了一搖,笑道:「好,好!慈烺御駕親征,欽命到處,父皇無有不遵!」周後吃了一驚,心想陛下說話有些忘形了,正要分解,崇禎已經輕聲命小太監傳膳,回頭瞧著她道:「愛卿也不必回去了,就在這裡陪一陪朕罷。」喟然道:「朕枉為一國之主,卻連與家人一同用飯戲耍的閒暇也都沒有,倒比不得那種田趕腳的閒人自在了!」

    周皇后連忙跪了下來,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是萬乘之尊,身上繫著大明的興衰榮辱,心中裝著天下的民生艱危,又豈是區區一個市井閒漢所能比的?」崇禎苦笑道:「身繫天下有甚麼好?朕登基以來,時常覺得此身此心就如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日裡紛紛擾擾。儘是些叫人煩心的事情,朕想大有作為,振興朝綱,一班大臣們偏要處處掣肘,百般與朕為難,朕這皇帝做來又有甚麼意味!」

    他愈說愈氣,順手抄起周延儒參袁崇煥的奏折來,重重摔在地下,怒道:「像這袁崇煥,朕自問待他十分優寵,可是他……他……」想到袁崇煥的種種逆行,不由怒極,手臂一揮,打翻了燭台,一根兒臂粗細的巨燭跌落在地,折成三節。

    小慈烺吃了驚嚇,醒了過來,哇哇大哭。崇禎聽得孩子哭聲,猛然驚覺,神情登時和緩下來,撫著自己面頰,緩緩道:「你先回去歇著罷。朕還要見幾個臣子,不能陪皇兒了。」周後口唇動了一動,終於不敢多言,一面拍哄慈烺,一面行禮告退。

    崇禎想了一想,便叫宣禮部主事傅山,即刻入宮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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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抱著皇子來跟皇帝聊天這種事情,實際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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