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一 順流逆流 四十六回 屈身
    週末,特別多放一回,晚上還有:)

    桓震給崔應元引著,進到魏忠賢宅院的時候,著實驚訝於這裡的寬闊豪華,與信王府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等不多久,便有個小太監出來說九千九百歲在偏廳接見。桓震聽得當真要去見這個名滿後世的一代權閹,心中卻也有幾分惴惴不安。照他心目中的想當然,魏忠賢既然是個太監,那便應當是面白無鬚,勾肩縮背,語聲尖銳,女裡女氣令人望而生厭的,豈知當真進到偏廳,一見之下,方知以前全是中了清宮戲的毒,自己面前這個魏忠賢,非但毫不委瑣,居然還長得一表人才,按照明代人的身高標準,算是高大健壯,頗有氣派。鬍子倒確是沒有,下巴上光禿禿的,眉毛也略有些稀疏。一雙眼睛總是瞇著,似乎睡不醒的一般,膚色可也不是想像中病態的蒼白,倒有幾分後世流行的古銅色味道。[——筆者惡搞:不管怎麼瞧都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潘安嘛……]身上穿的卻是一件赭色錦袍,袍上繡了一條三爪金龍。

    進得廳去,只見魏忠賢居中而坐,崔應元便屈膝跪下,道:「孫兒給九千九百歲爺爺問安!」順手一扯桓震,叫他也跪下來。要他跪這個「名垂千古」的權閹、奸臣,桓震心中確實著實抗拒得緊,可是身在別人簷下,哪有不低頭的權利?只好垂頭跪下,一面心中大罵死人妖,一面含含糊糊地說了聲「給九千九百歲問安」。魏忠賢笑道:「乖孩兒,起來罷。」上下瞧了桓震兩眼,淡淡問道:「爾便是應元孩兒說的那巧匠了麼?」桓震應了一聲「是」,便聽魏忠賢道:「很好,很好,爾獻的坐像,咱家很中意,多得爾一片孝心。」桓震聽著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幾乎嘔吐,強笑道:「九千九百歲喜歡,便是小民的福氣。」

    魏忠賢嗯地一聲,道:「應元孩兒不是給了爾個百戶做麼,怎地還自稱小民,該當稱下官才是了,爾如今便是官了,哈哈,哈哈!」桓震給他這兩聲笑得毛骨悚然,硬著頭皮道:「小民不敢領受官職。」魏忠賢忽而作色道:「爾這崽子,好不識抬舉,應元孩兒封爾的官兒,就如同咱家封爾的官兒一般,咱家所封之官,爾竟不受,敢是嫌小麼?」

    桓震心中劇跳,努力鎮靜,道:「小民不敢領受,非是嫌官職卑小,卻是想要用這官職換一個人的性命。」魏忠賢也不料他竟有此言,心中十分奇怪,順口問道:「何人?」桓震不知這一句話出口之後是福是禍,咬了咬牙,道:「遵化兵備耿如杞!」魏忠賢似乎也對這個名字有所印象,想了一想,道:「莫不成是日前那個私糶國糧的?」桓震聽得「私糶」二字,心中不由得一涼,暗道當真應了鄧仕興所說,倘若這案子是他授意鍛造而成,那麼便是再獻一百尊像,也都無法挽回,倒要將自己一條性命賠了進去。但瞧他神色,似乎並不憎恨耿如杞,口吻之間也很是平淡,倒像毫不關己的一般,卻又略略鬆了一口氣。

    哪知魏忠賢接下來的一句話又險些叫他心臟病發作:「那廝還沒死麼?」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桓震瞧在眼中,只覺此人談論別人生死性命,竟然如同談論草芥一般,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暗想倘若自己不是知道未來魏忠賢定會倒台,此刻也是決然不敢與他作對的。

    只聽崔應元道:「大約還不曾。」口氣中倒像是有幾分惋惜。魏忠賢瞧了桓震幾眼,問道:「爾何以要替他求情?莫非是他的同黨?」說到同黨二字,眼中寒光一閃,旋即又瞇了起來。

    桓震心想生死在此一舉了,當下硬著頭皮道:「談不上同黨,只是耿大人對小民曾有知遇之恩,現今他既有難,小民不能置之不理。」他知道魏忠賢是個街頭混混出身,這些人好講的是義氣二字,雖然做起來未必有多麼義氣,但門面工夫還是要裝的,是以給自己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

    魏忠賢卻是不為所動,呵呵一笑,道:「好自在話兒!那耿如杞所犯的乃是大不敬之條,豈能說赦便赦?」桓震心知他是聽了劉詔唆擺,說耿如杞如何如何咒罵於他,這才必欲置諸死地而後快,當下道:「九千九百歲莫要聽人調弄,耿大人在遵化時候時常教導小民,說九千九百歲治平績著,覆載量弘,實是堯天巍巍蕩,帝德難名,更叮囑小民,公文之中遇有『巍』字,須得將『山』移在『魏忠賢奇道:「那卻為何?」桓震道:「耿大人說,不可讓山壓在魏公的頭上啊。」

    魏忠賢一怔,旋即大笑,一面用手擦拭眼角,一面笑道:「哈哈!倒著實是個知趣人兒!然則劉詔參他作甚?」桓震小心翼翼地道:「無非是學那婦人爭寵之行。」崔應元臉上變色,叱道:「爾這升斗賤民,也敢詆毀大臣!」魏忠賢一擺手,要他住口,瞧著桓震道:「劉詔乃是一方大員,我不信他說話,難道信你?」桓震索性豁了出去,大聲道:「九千九百歲不信,小民只有領死而已!然則這尊坐像卻是耿大人吩咐小民進獻的,請九千九百歲莫要將耿大人的一片孝心棄若敝屣!」他說著這等話,連自己都要嘔吐,強忍噁心,臉色便十分難看,瞧在魏忠賢眼中,倒像是當真為了耿如杞兩肋插刀一般。這魏忠賢在入宮之前本是一個市井流氓,素常以急勇好義自許,見到桓震這種愣頭青人物,倒也頗對自己脾胃。當下笑道:「好罷,好罷,咱家明白了便是。」說著竟叫桓震起來回話。

    桓震的膝蓋卻早已跪得麻了,一面暗地咒罵,一面爬了起來,道:「多謝九千九百歲恩典。」魏忠賢笑道:「那也不必。咱家瞧你這人像兒做得甚好,明日再做幾樣玩意兒來給咱家瞧瞧罷。」桓震心中一動,一口答應,順勢求他讓自己見上耿如杞一面。話剛出口,崔應元便截口道:「欽命重犯,焉能是你想見便見得的?」魏忠賢瞧他一眼,淡然道:「那也沒甚麼。爾去傳咱家的話兒,便說是咱家准爾去的,哪個敢攔。」桓震大喜,心想他既然准自己會見耿如杞,想來也未見得便會趕盡殺絕,只消過幾日再弄點新鮮玩意哄弄他高興,耿如杞一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當下又說了一堆吹牛拍馬的廢話,魏忠賢叫桓震給他解說了一番那坐像活動的道理,便令他離去。回到公家,傅山已經在那裡等著,一見他回來,便拖著他鑽進書房,桓震也正要尋他,當即將今日見魏忠賢的經過細細敘了。傅山聽罷,沉吟道:「事情雖有轉機,卻還欠得一把火。」說著取了紙筆,埋頭疾書。桓震候他寫完了看時,卻是一份署了耿如杞名字的賀表,內中將遵化一捷盡數歸功於魏忠賢,說他甚麼「一腔忠誠,萬全籌畫,赤心為國,殫力籌邊,屢著奇勳,可比斬將搴旗之功,勞在封疆」云云,著實肉麻之至,噁心之至。

    傅山見他面色不善,解釋道:「非如此不能釋彼之心也。」想了一想,道:「大哥幾時去見耿兵備,須得將此事婉轉陳明,不然我等在外忙碌,倘若他在獄內發作起來,豈不是全功盡棄。」桓震苦笑,心想我若能勸服得他,那也不會到今日局面了。

    那耿如杞下在鎮撫司獄,魏忠賢既然應允,鎮撫司又是崔應元該管,桓震去見他便不費難。他是自己經歷過明朝監獄酷刑的,在見到耿如杞之前早已經有心理準備,這位耿兵備將會給折磨成一副甚麼樣子。饒是如此,當他被兩個獄卒左右夾著,走進耿如杞的囚室之時,也是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便是耿如杞,那只不過是地下伏著的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罷了。囚室之中瀰漫著血腥氣和皮肉腐爛的臭氣,桓震在那團東西面前蹲了下來,叫了幾聲耿大人,他卻毫無反應,竟像是已經死了一般。他雖然與耿如杞相處並不久,對他也不十分佩服,但瞧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任誰也不會心裡舒服。

    桓震瞧耿如杞也不像是能醒來的樣子,心想不如下次帶傅山來給他醫治一番,當下忍了怒氣,對獄頭說了千般好話,又重賄他一番,要他好生對待耿兵備。獄頭知道桓震是搭上了魏忠賢那條線才能進來的,答應得卻也頗為爽快。說完該說之話,便要離開鎮撫司獄回去。臨走時候又望了耿如杞一眼,卻見他手腳竟然微微一動,似乎卻是醒了過來。桓震大喜,連忙重行蹲了下來,大聲叫道:「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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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桓震跟魏忠賢交好的問題,一方面是為了走他的門路幫耿如杞洗脫罪名,一方面各位也可以想像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信王手裡沒有任何的實權,唯一的政治資源就是他的血統。要想有所作為只能走魏氏道路,連袁崇煥都要造生祠,何況桓震?

    另,魏忠賢此人雖然殘暴狠毒,卻是一個十足的政治白癡。不然為什麼在他的實力遠遠超過崇禎的時候,竟然會自動辭去全部職務,之後被崇禎一句話便趕去鳳陽守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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