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一 順流逆流 四十五回 營求
    說便這般說,然而此刻正是年關,明人習俗,親友之間並不親自上門拜年,卻是投寄名刺謁貼,許多人家在門口貼一個紅紙袋,專收名帖,叫做門簿。當下傅山取梅花箋紙寫了自己同桓震的名刺,叫公銘乙家僕送去。另附了一封書信,言道自己兄長初來京中,想要謀個立足之地,文字之間處處隱約暗示,倘肯幫助,報酬必豐,料想以崔應元那等貪財好利之人,必定不會放過發財良機。

    果然過得幾日,崔應元便遣人下帖來邀兩人過府。傅山預備了重重的一份禮物送上,那崔應元一看之下,笑得連嘴巴也合不攏,桓震求他代自己在京中謀個職務,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口便答應下來,只說要瞧瞧有甚麼空缺職位,才好辦理。次日便差人來說,南鎮撫司一個百戶出缺,叫桓震預備一下,便可替補。所謂預備一下者,自然又是要錢。這南鎮撫司是錦衣衛中一個機構,專門管理軍匠的。南鎮撫司下轄的一個百戶,那也不過是個工匠頭子而已。桓震所以結交魏黨,大部是為了耿如杞之事想要尋個門路,小半也是因為天啟年內便要駕崩,自己多掌握一分魏黨的內情,將來搬起這塊大石頭來便越是容易。他既抱了這等目的,自然不願去甚麼南鎮撫司。但傅山一力勸說,說不論職位高低,且謀到手再說,只消與魏忠賢搭上了線,以後便好辦了。桓震想他所說也不是無理,只是耿如杞現下已給下獄,哪裡等得及自己慢慢地去搭線?想要崔應元別尋他位,又怕觸惱了他,只得暫且答應下來,一面又送一份賄賂上去。

    桓震瞧著禮單,歎道:「這般做法,同買官賣官又有甚麼分別了?」他在後世之時,對於這種拿錢換官的行徑很是痛恨,不想當真輪到自己身處其境,也是一般辦法。只覺自己來到明朝半年,正途上一事無成,反倒將行賄的悠久傳統學了個十足十去,一時間不由苦笑不已。正在那裡切磋禮單,忽聽雪心在門外叫道:「桓哥哥傅哥哥吃飯啦!」他兩人幹這樁事情,原知周老聽了定然氣死,是以從不在他面前提起半個字。聽得雪心呼喚,連忙將禮單收好了出去。

    這一頓飯間,公銘乙神色十分沉鬱,總是失魂落魄地夾起了菜忘記向口中送。周士昌瞧了出來,便即問起。公銘乙只是搖頭歎氣,並不說話。再三催問,方道:「只是所中事務煩心。」周士昌聽說是營繕所的事情,他曾在該處任職,更加非問不可。公銘乙被他逼問無法,這才說了出來。原來便是朝陽門外那所生祠,年前已然完工,眼下欠得一座塑像,工部官員為了巴結魏忠賢,定要在上元節前迎像進祠,又要別出心裁討魏閹歡喜,公銘乙令手下小工繪了許多圖樣,都給上司打回,眼看距離上元節只有不到十日,他給上司逼勒,到期不能完工,便要將他罷職查問,直是連年也不曾過得安穩。

    周士昌聽得乃是為了營建生祠,臉上便有不愉之色,聽到後來,更是面色鐵青,飯也不曾吃得完,推說身體不適,回房去了。公銘乙歎道:「我便是不說,丕明偏要我說。他疾惡如仇,雖是君子本色,卻也難在宦海中立足啊。」桓震默然,心想自己現在的情形,豈不也是一般?突然間心中靈機一動,自己結好魏忠賢,正愁沒有資本,倘若能弄出一尊稀奇無比的坐像來,倒也可以出奇制勝。但世間凡是吹牛拍馬的勾當,都是首倡者得益最多,那個建造生祠的始作俑者浙江巡撫潘汝禎,不久便給提升做了南京刑部尚書。而浙江巡按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罷官。但想那塑像也不可能再出甚麼新花樣,無非是鑲金嵌玉,百般堆砌,即令再是貴重,也不過一具土偶而已,又能有甚麼與眾不同之處了。

    他這一晚直想了一夜,次日起來,臉也不洗,將房門反鎖了,一日不出,雪心幾次跑來找他,都給他哄了回去。直到天黑,這才開門出來,拉著公銘乙在書房中密密談了許久,談罷,公銘乙便連夜出去,不知訪甚麼人去了。此後一連數日,不論桓震還是公銘乙,都不曾回過家來,雪心四處尋桓哥哥不著,問傅山時他又百般不說,加之周士昌突然病發,昏頭轉向之下也就顧不上擔心兩人去了哪裡。

    到得上元這日,凡是魏黨中人,家中都收到了一封拜帖,道是敬獻九千九百歲坐像一尊,敬請光臨朝陽門外生祠云云,下款署名卻是遵化兵備使耿如杞。傅山自然先重重托崔應元與魏忠賢講過了,言語之間極力誇讚那坐像不同尋常,至於如何不同尋常,卻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說,定要眾人自去參謁方知。魏忠賢倒也好奇,當下令一眾黨羽先去瞧瞧。那生祠完工,他們身為五子十孫之流,早該前去拜上一拜,何況現下是自己的乾爹、干爺爺發了話,豈有不去的道理?於是乎這一日朝陽門外彩旗飛舞,車馬雍塞,鑼鼓喧天,倒比皇帝出巡,還要熱鬧百倍。

    這一尊坐像,卻叫魏忠賢十分滿意,以至於特地令人從生祠中搬進了他的九千九百歲府去,細細鑒賞了數日,與之共坐共食,一刻不願離開。這天崔應元來問安,一進書房,便見他站在那裡,擺弄那尊坐像,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當下上前道:「孫兒給九千九百歲爺爺問安。」魏忠賢一見是他,當下笑道:「應元乖孫,當真深得我心,來來,快與咱家說說,這一尊木像,如何竟能自己活動的?」

    這所謂會活動的木像,便是桓震的傑作了。他學的本來是機械工程專業,平時又喜歡擺弄齒輪傳動裝置,來到明末之後本以為在這個時代自己的專業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想不到初次使用,居然是給魏忠賢造了一尊以手搖齒輪帶動,四肢頭頸口鼻皆可轉動,能做表情,能起立坐下的人偶像。

    那日他閉門不出,便是畫了一個齒輪傳動系統的簡圖,拿去給公銘乙看。他用毛筆畫圖很是彆扭,加上現代製圖規則與古代截然不同,因此公銘乙雖是世代工匠,卻也看不懂他這是甚麼東西。桓震只得細細與他解釋,誰想竟然一點便透,再聽公銘乙說,原來中國古代早已經有相當發達的傳動裝置了,祖沖之便曾經造過一輛指南車,只是還沒有蝸桿減速等一些現代齒輪的設計。這一來便省了桓震許多麻煩,當下要公銘乙找了二十幾個技藝嫻熟的工匠,連夜趕工,照著桓震劃定的尺寸,以雲南黑檀木一個個地刻出齒輪,然後由桓震裝配起來。坐像的外體卻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那是一早就已製作好了的,現下只消將內部挖空便可。二十幾人加班加點地干了好幾天,總算在上元之前將這一件勞民傷財的奢侈品完成。

    崔應元此來,卻是受了傅山重托,要好好在魏忠賢面前將桓震吹噓一番。當下道:「爺爺喜歡,那是再好不過了。至於這物事究竟是怎麼活動,孫兒才疏學淺,卻也不知。」魏忠賢啊地一聲,又道:「那獻這像的人呢?叫他來給咱家說說。」崔應元不料竟然如此容易,還沒等自己開口,魏忠賢竟然自動要見桓震,暗道這卻省了一番工夫,當下道:「那是太醫院一個姓傅的醫官,他結義哥哥來京謀事,寄住在營繕所所丞家裡,聽得爺爺生祠竣工,便獻了這一座像。」

    魏忠賢笑道:「好孩兒,有出息!」崔應元也不知他說的是桓震還是自己,只得陪笑了幾聲,卻聽他又道:「那便給他個甚麼官兒做做罷。」連忙應道:「是,孫兒瞧他是個巧匠,已經叫他去南鎮撫司做了個百戶。」魏忠賢鼻中輕輕嗯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擺弄那坐像,搖起手柄,瞧著人偶手腳舞動,站起坐下,不由得很是開心,連帶崔應元另外幾樁請托之事,也都一口答應下來。

    他玩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道:「你去問問那人,可還能做別的甚麼玩意兒。」魏忠賢深知當今天子的脾氣,唯好引繩削墨、斧鋸髹漆之事,積歲不倦。近來皇帝對客氏似乎有些冷淡,不知又是聽了哪個大臣的調唆。若是自己獻上幾樣精美絕倫的機巧木器,那可不是大大討天子的歡心麼?突然怔了一怔,喃喃道:「姓傅的?咱家記得前幾個月恍惚曾見一個甚麼姓傅的給保舉入太醫院做了醫官,難道便是此人?」魏忠賢雖然大字不識,記心卻是極好,幾月前不知在哪裡見過傅山的名字,居然記到現在。

    崔應元道:「是,那傅山本是信王保舉的。」魏忠賢面色微變,沉吟道:「信王?」崔應元知他心中猜疑傅山與信王之間的關係,心想若是辦不成這事,傅山許下的大筆錢財便要化作泡影,他這等人向來銀子第一,魏忠賢的甚麼大事,他才懶得去管。當下道:「據孫兒所知,那傅山雖則是信王保薦,卻不曾與他來往,只是偶然給王府中眷屬診治過罷了。」魏忠賢這才略略放心,笑道:「錦衣指揮說的話兒,咱家自然是放心的。」崔應元連稱不敢不敢,又答應明日便帶桓震來見。

    天啟間因賄賂閹黨而進身的官員,真是舉不勝舉。借此免罪也並非不能,譬如毛文龍,他在皮島吃空餉、對朝鮮的勒索和對過往商船大收通行稅,據說月進白銀10萬兩之多。這本來是大罪,但他很會做人,不斷的給魏忠賢和閹黨大員們送賄賂,公關搞得相當的好,以至於天啟年間曾經有個御史叫麥之令的,彈劾毛文龍作戰不力,竟被魏忠賢說是熊廷弼一黨殺掉了。另,關於桓震用他的專業知識能否裝配出一個齒輪傳動系統來,我本人是文科,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特意問了專業人士,結論是如果他是一個優等生,再有合適的材料和工具應該能夠做到。附部分機械工程專業課程:機械製圖、電工技術、機械工程材料、機械原理、機械製造技術基礎、液壓傳動、測試技術、材料力學、機電傳動與控制、機械優化設計、機械設計學、模具設計與製造、機械加工新技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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