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福的新家園全部完工了。
主房共四間東西配房各兩間大門朝西齊整整的一處農家院落。
要說房子的優越性那得從不同的方面來說。我們姑且不面面俱到只說說它在結構上的與眾不同。近幾年來臨近村莊的農戶娶親建房一般規格達到三行檯子七行磚就可以了。可是鮑福要求的規格比一般要高主房必須是三行檯子九行磚另外還得磚包門臉兒磚包窗戶這樣從外觀上看磚的高度分為三個級差因此又叫「三不齊」。按說這在當時已經夠高檔的了可是鮑福看上去還不滿意又將全部房屋的外表泥上了石灰牆面。這下整個的院落青瓦白牆潔淨如洗漂亮極了。
村裡人的好奇心較強一聽說鮑福蓋了那麼漂亮的房子都想親眼目睹一下。幾天來院裡院外時常有人光顧一番。為滿足人們的好奇心鮑福專門準備了一條香煙(他本人並不抽煙)一邊請人們抽煙一邊給人們講解。因此這套新家園從一開始落成就成了一個比任何家庭都活躍的場所。
說話的工夫又來了兩位:碧月和她的母親。碧月是挽著她母親的胳膊進來的。張氏手裡還拿著未納好的鞋底子看來她此次來已經完全做好與桂晴長談的準備了。
「嫂子您終於有空閒了!」桂晴一看這母女倆進來了一邊放下手裡的活計上前迎接一邊又回頭張羅著學智:「小聖你大媽來了快找個凳子來。」
張氏一進門就笑逐顏開:「真的不錯怪不得人人都說好呢!」
「嫂子您娘兒倆到這邊來。」桂晴把她們母女倆領到東面的配房裡因為正房裡有男人們在說笑。
這時學智已經搬來了凳子。他熱情地招呼道:「大媽您來了您坐吧。」
張氏含笑地答應著目光一直停留在學智的臉上看得學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桂晴搭訕道:「這孩子越大越口拙了。」
張氏收回目光:「可別說這孩子口甜得很吶我就愛聽他說話。」
桂晴笑道:「嫂子您就別再慣他了。其實您哪兒知道他們爺兒倆一會兒都不能呆在一塊?不然的話那家子火一下子就上來。也不知道他們爺倆是哪輩子結下的冤當老子的一看到兒子就左也不順眼右也不順眼。弄得兒子一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大家笑了一陣子張氏接口道:「這就是他爹的不是了孩子好好的有啥不順眼的?依我看哪他這是在作孽。要是換了別的人家呀有這麼好的孩子不吃不喝都願意。」
「娘不吃不喝那不餓死了?」蹲在張氏身後的碧月調侃道。
「就你機靈!」張氏回頭用手指向女兒的眉心杵了一下。
碧月趁桂晴不留意的時候向學智擠眉弄眼地嘲弄了一陣子學智只裝作沒看見。
「月兒。」桂晴笑道「新房子你還沒看過吧?讓小聖帶你去看看吧。」
碧月笑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張氏聽了滿心的高興搬著女兒的頭說:「聽見了沒?你嬸兒在跟你說話呢。」
碧月羞澀地站起來看都沒看學智一眼一溜小跑地往西邊的配房裡去了學智也隨後跟了進去。兩位母親朝著他們去的房屋笑笑半天想不出話從哪兒說起。
這些天來碧月一看到學智就臉紅特別是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而從前並是不這樣。碧月也偷偷地想過但到底想不出這是為什麼倒是想著想著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現在屋裡就他們兩人誰都不肯先說第一句話。兩人都在仰著臉看頭頂上的方磚。那方磚的確好看青幽幽的顏色似乎透明一點豁口都沒有一塊挨著一塊磚與磚之間用雪白的石灰膏粘連著因此整個房頂看上去是由眾多的「田」字組成的。
學智終於低下頭來用一種非常溫柔的口吻問道:「你天天晚上都在看書嗎?」
「嗯!」碧月仍然看著房頂。
「都看到幾點?」
「我又沒手錶我哪知道?」
「大概唄!」
「大概也不知道反正困了就睡。」
「光看功課還看別的嗎?」
「看啊小說。」
「什麼小說?」
「還能有什麼小說?就你的那套《紅樓夢》唄。」
「怎麼樣看出點兒味道來了嗎?」
「還行。只是越看越糊塗有些地方明明也知道一點點意思可是真讓我說我又說不出來再仔細想想彷彿就跟自己經歷過一樣你說這怪不怪?」碧月終於低下頭來。
「依我看一點兒都不怪。這說明人家曹雪芹已經把作品寫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其實人與人的經歷在很多時候都是很相似的儘管他們生活的環境有所不同。春秋戰國時期的故事拿到今天來照樣好看這就說明兩千多年以前生的事情跟現在有相似之處。馬克思就有過這麼一個科學論斷:歷史上有許多驚人相似之處。大千世界紛繁複雜乍一看讓人眼花繚亂其實綜合起來就那麼幾檔子事兒。《周易》上說:『物以群分方以類聚。』這其中的『群』和『類』就是事物相似性的劃分標準。因此根據這一理論《周易》把宇宙萬物歸納成六十四卦實際上就是事物的六十四種類型當然還可以歸納得更多。」
「瞧你說著說著就拐到《周易》上去了這《周易》也是講著玩兒的嗎?說不好就被人家扣上一頂『宣揚封建迷信』的大帽子看你還講不講!」
「這跟封建迷信有什麼關係?現在的人也真是的動不動就拿『宣揚封建迷信』的話來嚇唬人。毛主席的話固然沒錯:對古代的東西要『吸收其精華剔除其糟粕。』可是很多精華的東西卻愣是被人們當成了糟粕你說這可惜不可惜?譬如說吧這《紅樓夢》中關於馬道婆作法術的描寫……」他忽然現碧月的眼睛明亮起來似乎有話要說於是他停了下來他要聽聽碧月的見解。
「我覺得關於馬道婆作法術的描寫不屬於封建迷信最多只能說這是給趙姨娘的不良用心披上了一層封建迷信的外衣。」碧月剛說完就忽然覺得這麼搶話太不禮貌再一看學智那麼知趣地讓著她更覺得不好意思了心裡一激動臉上不覺又紅了起來。
學智萬萬沒有想到碧月居然有如此獨到的見解姑且不論她的見解正確與否單是這種敢於向世俗觀念挑戰的精神就令他欽佩。於是他鼓勵道:「很有見地接著往下說。」
碧月望著他誠懇的目光認真地說:「如果說馬道婆作法術屬於封建迷信那麼書中一開始提到的一僧一道的故事自然也屬於封建迷信了。如此說來凡涉及到神鬼內容的東西都屬於封建迷信了。那麼《梁祝》當中的蝴蝶應該如何解釋呢?魯迅《藥》中的花環又如何解釋呢?《紅樓夢》本身就是一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典範作者不可能不懂得在這麼嚴肅的內容中攙雜所謂荒唐可笑的東西屬於不倫不類。我想書中關於馬道婆的描述不僅不屬於糟粕反而更進一步表現了曹雪芹匠心獨運的藝術風格。我反覆閱讀文本現作者揭示賈府衰敗的根源是通過描寫榮國府內部明爭暗鬥的狀況來完成的。正如賈探春所說的那樣:『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他們之間的明爭在書上是顯而易見的而暗鬥只能採用隱晦的筆法來寫。我認為作者描寫馬道婆作法術意在提醒讀者榮國府內部的鬥爭是在一種更深的層次裡進行的。」
學智覺得碧月的見識絕對不在自己之下他聽得幾乎都要流淚了。他覺得這種交流方式很好。於是等碧月講完他激動地鼓起掌來過後他說:「要說隱晦的筆法書中比比皆是我覺得第五十四回女先兒、賈母和王熙鳳聯合講述的故事最有意思。女先兒講的故事叫《鳳求鸞》賈母一聽故事的名字就連聲叫好等女先兒交代完背景和人物她還覺得挺有意思。可是女先兒剛一接觸故事內容賈母就不愛聽了。她把故事的梗概做了一番猜測結果跟女先兒要講的內容幾乎一樣。最後她把這類故事批了個體無完膚。緊接著王熙鳳把賈母所表的意見歸納為《掰謊記》。就以上內容乍看起來不過是一篇閒說之詞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其實細加分析裡面頗含玄機。先看賈母掰得是什麼『謊』?她掰的是內容之『謊』而並非時間和人物之『謊』。這好比說《鳳求鸞》是一部文學作品《掰謊記》就是一篇文學評論。這篇『文學評論』的最大特點就是:客觀、誠懇。按照它的評判標準《鳳求鸞》可推崇的內容只有兩點:一是時間(殘唐)二是人物(王熙鳳)。換句話說按照賈母的審美意趣《掰謊記》唯一可取的就一句話:王熙鳳是殘唐時期的人。誰都知道賈府最終影射的還是清王朝。那麼說王熙鳳是殘唐時期的人不等於說清王朝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了嗎?要知道清朝的幾代帝王都是搞文字獄的高手。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曹雪芹是何等高人!他就偏偏要跟清王朝開上一個天大的玩笑。然而玩笑畢竟開得太大了他不得不擔憂自己的良苦用心同樣也會被未來的讀者忽略掉那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所以緊接著他就安排了王熙鳳《效戲綵斑衣》一場戲王熙鳳用戲說的口吻講道:『這一回就叫《掰謊記》。就出在本朝本地本月本日本時……』這不明擺著提醒讀者注意故事中的王熙鳳跟站在眾人面前的王熙鳳是一回事嗎?其實曹公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二百多年過去了很少有人把這三個故事聯繫起來讀更多的讀者則把這三處視為閒文。怪不得曹雪芹在開篇就歎息道:『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碧月覺得學智的話句句在理於是也拍手道:「我支持你的觀點。說起這名字的原故我忽然又想起了書中的一個人物來了:四兒。過去我老琢磨著賈寶玉身邊的丫頭眾多名字一個比一個雅什麼晴雯啦、襲人啦還有秋紋、麝月等等不是名花就是的異草。為什麼『四兒』這個土裡土氣的名字卻被叫得那麼響亮呢?就算她還有個別名叫『雲香』也算不得高雅啊!後來我想明白了原來賈寶玉心目中除了寶、黛兩位美人以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史湘雲。作者為了樹立史姑娘的形象有意讓四兒來影射她。『四』跟『史』諧音『雲香』倒過來念就是『香雲』又跟『史湘雲』的『湘雲』諧音。你說我分析的有道理嗎?」
學智高興道:「很有道理。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一個人的名字來了那就是『五兒』。你還別不愛聽我琢磨著這個姑娘的名字就跟《周易》有關。五兒是個既美麗又善良的姑娘實在可愛在書中就偶然出現了那麼一回還落了個羞惱成病的下場最後含冤歸天。真讓人為之寒心吶!從書中來看五兒所處的生活環境雖然算不上事事如意但也稱得上左右逢源。因為她既可承母親、舅父、舅母等長輩的蔭護又可蒙芳官、春燕等朋友的關照。要說這麼一位純潔無邪的姑娘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有危險。可命運偏偏要捉弄她。什麼原因?問題就出在她的名字上。她叫五兒加上她的姓『柳』字就成了『柳五兒』。『柳五兒』就是『六五』的意思。『六五』是《周易》的一個術語它是陰爻處於上卦『五』的位置的叫法。在《周易》看來『五』是全卦的最佳位置。無論陽爻還是陰爻處於這個位置沒有不吉利的。從六十四卦的卦象來看陰爻處於『五』的位置的情形共有三十二卦其中最吉利的一卦是『坤』卦;最不吉利的一卦是『剝』卦。『剝』卦的卦辭云:『剝不利有攸往。』而其中的『六五』卻很吉利爻辭云:『貫魚以宮入寵無不利。』意思是說佔得此爻的人好比皇后受到皇帝的寵愛而其他嬪妃只能魚貫般地跟隨其後因而『六五』無往而不利。據觀察在陰爻處於『五』的位置的三十二卦中『六五』爻的爻辭沒有不吉利的。
「我進一步要說的是《周易》即《易經》它究竟是一部什麼性質的著作呢?簡言之它是群經之屬於哲學的範疇。它精闢地揭示了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運動規律是我國古代樸素辯證法思想的典範之作。但是隨著它對社會的影響不斷擴大它卻漸漸地就變成了儒家學派的典籍以至於後來成為儒家學派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範。特別是後來由於程朱理學的盛行一些消極的人們簡直把它當作了明哲保身的法寶。儒學家們認為人只要把握中庸不急噪冒進相時而動就像卦中的『六五』爻一樣永遠都不會有危險。具有叛逆思想的曹雪芹卻認為社會的不安定因素最終取決於它本身已經僵化了的制度。只要社會制度不改變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有危險。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曹公列舉了柳五兒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從書中描寫的情景來看柳五兒在任何方面都符合『六五』的行為規則可是她一出現就立即被捲入到你死我活的鬥爭狂潮中去了最後居然落了個天怒人怨的結局。所以我認為柳五兒的悲劇充分表達了作者對於程朱理學的深惡痛絕。
「總而言之柳五兒的悲劇是必然的而林之孝家的等人的誣陷、污蔑、侮辱則是偶然的。所以從另外一種層面上講柳五兒的『五』字又是『誣』、『侮』、『無』等字意義的總和柳五兒的死是無辜的。」
學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使碧月的心靈受到一次強烈的震撼。她對學智淵博的知識自內心的折服她從未聽到過有哪一位老師講得這麼好至少老師是不會講得這麼深刻的。她願意永遠聽他講下去。
忽然一個念頭開始在她的腦海裡活躍起來。她想說出來但馬上又覺得說出來的東西又不是內心所要表達的因此欲言又止。學智敏銳地現了她的表情變化。他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但知道這一定跟他們倆的事兒有關。他不敢催問她他只能耐心地等待她。她猶豫了好半天決定還是要說出來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只能說:「書中有一段話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你說你說。」
「算了過幾天我還是帶著書去找你好了。」她又躊躇了。
「瞧你又犯傻了不是?我老爸一看我翻看這樣的書還不一把火把它燒了?這幾天你沒去我家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天晚上都幹些什麼嗎?」
「這我咋知道?」
「他哪兒都不去就坐在我的對面眼睜睜地盯著我學功課。」
「天哪!他人咋這樣?」碧月驚訝道聲音不覺大了許多可是剛說完就馬上後悔起來。她紅著臉眼睛不住地往堂屋方向瞟雙手下意識地捂起嘴巴生怕剛才的話傳到堂屋那邊去。半天她才穩過神兒來卻又進入了另一種尷尬的狀態:「書中第三十四回有這樣一段話我不明白。」說著便背誦起來「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怎奈兩塊帕子都寫滿了方擱下筆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鏡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
學智直呆呆地望著她。那抑揚頓挫的語調那惆悵傷懷的情感深深地打動著他他彷彿身臨其境。等碧月背誦完了他還在傻愣著……
碧月看著他傻乎乎的樣子自己也彷彿跟著傻了起來。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地傻站在那裡誰也不說一句話。過了一會鮑福帶著幾個爺們說笑著走進來他們才一起走出。
對面的房屋裡桂晴跟張氏也談意正濃。現在說話的是張氏。
「你剛才說的對。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啊!依我看吶那一片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前一陣子還有人編排你的閒話可是沒過幾天就傳不下去了誰信啊?後來可好了機槍跟那位蓮大姑奶奶又咬起來了這不是現世現報嗎?靈著吶!要說最省事兒的還是你你要是當初抓著理兒不放只怕她蓮大姑***事兒到現在都完不了。」
「不提這些了不提這些了。」
張氏既然是準備長談的那就不管是高興的事兒還是心煩的事兒也不管該說不該說了只要是長期悶在心裡的都要一吐為快;另外她也顧不得哪件事兒在前哪件事兒在後了先想起哪檔子就先說哪檔子。桂晴這邊的事兒她暫時想不起來了那只好又回到自家的事兒上了:
「要說最不好過的還得是我彩霞的事兒到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有好長一陣子我和你大哥都吃不消睡不著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很光著急有什麼用?自己也得想開點兒啊。」
「是啊嫂子彩霞姑娘比一般的女孩子都懂事。我覺得她出不了什麼事兒現在又不是兵荒馬亂的年月。說不定她在哪個親戚家躲上一陣子就會給你們寫信的。……小聖他爸也這樣想。」
「但願像你說的這樣唄。只是二姑娘的事兒還是讓人放心不下。」張氏說著說著又有些激動起來「前些時多虧了你給我提的醒兒我回去把你的話原樣不變地跟二姑娘一說還真管用。沒過幾天鮑昭闐那個挨刀子的又去找她的事兒二姑娘當場就給了他大難看。從那往後他見面老實多了。依我說哪狗總改不了吃屎咱往後還得多小心點兒。說起這二姑娘的婚事兒我是一個勁兒的愁你說這往後咋辦啊?她死活不跟自己的女婿在一起。這娘家能是她一輩子呆的地方嗎?」
「嫂子我早就跟您說過這事兒您得聽聽二姑娘的意見。因為過日子畢竟是她自個兒的事兒她要覺得不滿意乾脆早日了斷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吶。」
「我也這麼想過可你大哥就是不願意我每次跟他商量他都用現成的話接我說啥來著:『一女不嫁二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大哥也真是的現在都什麼年月了還這麼認死理兒?」
「可不是嘛!」
她們倆正說著外面忽然有人叫道:「不好了馮水新被人打傷了彩雲也被人搶走了!」
院子裡的人一下子驚呆了但很快就「轟」地一下湧了出去。
公路上很多人紛紛往東奔跑。有幾個壯漢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嘟囔著「什麼人膽敢如此放肆?不想活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蘆花村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逮著他***非活剝了不可。」
在村子的正中間有一條橫穿南北的大路往北一直通往李家鋪。在出村不遠的橋頭北側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大漢正在追趕著四五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在他們的背後還奔跑著數不清的青壯年。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喊著:「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大漢跑得飛快緊跑一步一把拽住一個年輕人的衣襟。年輕人動彈不得大漢趁勢將他輕輕地提在手中然後像扔鐵餅似的使勁地往前扔去。年輕人被扔出一丈多遠他的身體重重地砸在一個同夥身上被砸的同夥立時栽倒又將身體重重地砸在了另一個同夥身上這下起了連鎖反應。不到半分鐘的工夫四五個年輕人全都滾爬在地上哭爹叫娘起來。這時人們已經追趕上來了。
在人們的記憶中似乎還沒聽說過有哪個亡命徒敢到蘆花村較真兒的包括解放前活躍在邑城縣境內的各路土匪。蘆花村有這樣一條不成文的村規:村裡一旦有人遭到外敵侵犯只要你是目擊者就得豁出命去跟來犯之敵拚個你死我活別管在此之前你跟受害者有幾輩子的冤仇。其實這條「村規」的生根跟村裡人長期習武有關。村裡的爺們們無論老幼差不多都會使幾招拳腳即使從未入門僅憑耳熏目染也多少懂得一點兒套路。當然也有那懶惰的漢子的確一點兒招數都不通但是他肯定煉成了一套頂刮刮的嘴上功夫任你南拳北腿、武當少林他都能一口氣說得個天昏地暗。好像既不懂得套路又缺乏嘴上功夫的人就不配做蘆花村人似的。
而眼前的這位大漢卻是個例外他就既不懂得套路又缺乏嘴上功夫是個不折不扣的「笨工子」。他的綽號叫二閻王此號並非取自他的品性而是取自他的容貌;如果取自他的品性那他肯定得叫「二菩薩」。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威武雄壯一臉黑森森的鬍子長勢嚇人兩眼出凶光大嘴張開就是一陣惡聲惡氣即使聲音再溫柔也跟要打架似的。如果膽小的人乍一聽他講話弄不好會嚇出病來。因為這些他才落了個「二閻王」的綽號。他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是一副練武的好材料只因他從小就去了東北二十多年後才回來所以把練武的事兒就給擱在了一邊兒。二閻王長就的一身好力氣說出來真是讓人瞠目。去年他到鄰村赴宴酒喝到最後他再也嚥不下去了死活不再喝了。可是當地有個習俗不把你灌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就不算設宴。在場的人實在灌不下去了就從外面叫來兩位彪形大漢。兩位大漢一照面就想給他來個下馬威他們一人摁住他的肩膀一人拿著酒瓶硬灌。二閻王緊閉著嘴巴兩個指頭將摁他的那隻手輕輕一捏被捏的人疼得「嗷嗷」怪叫。二閻王站起來一手提起一個人就往外走。好傢伙!兩位大漢個頭都在一米八以上、體重都在一百八十斤以上卻愣是被他輕輕地提到了院子裡。這事兒過了不久他又在這個村裡惹了一回事兒。那天村裡請來一位武師剛剛舉行完拜師儀式。晚上沒事兒村裡人想請武師露幾手。武師因為喝了點酒說話也有點兒隨便:「這裡又沒有高手有什麼好露的?」大家正愁沒戲忽然看見了傻乎乎的二閻王於是道:「那位黑大漢是蘆花村的據說武功了得跟他一試不就齊了!」二閻王尷尬道:「我不會武功。」村人道:「蘆花村的人還有不會武功的?別給蘆花村丟臉了!」武師也在一邊挑釁:「是啊既然大家都這麼抬舉你你就不要再退縮了咱們習武之人可不興當孬種啊!」二閻王經不起大伙相激於是一咬牙就走到陣前。因為他不懂得規矩所以既不抱拳也不施禮伸出拳頭照準武師的腦門就是一拳。武師的招數和火候也都不差只是由於體力支撐不住結果還是被對手重重地打倒在地。這下眾人都傻了眼!一貫自稱武林高手的武師咋就這麼不禁打呀?而且還敗在了一位門外漢手裡。武師狼狽極了當夜就卷鋪而去。二閻王雖然露了臉但事後想想不覺渾身只冒冷汗。這次取勝純屬僥倖倘若這位武師若干年以後再來交手自己豈不是要吃大虧?於是他自此拜師學藝開始勤學苦練終於在一九八一年東海省第一屆武術散打比賽中獲得金牌。這是後話。
如今卻說馮水新的處境。馮水新臉上是受了點兒傷不過不要緊是剛才那幾個年輕人搶奪彩雲時不小心掛破的。人家並沒有成心要打他的意思否則就是有十個馮水新也早已趴在地上了。馮水新惱就惱在這群狗雜種太鹵莽了。你們不就是要讓彩雲過去嗎?哪個龜兒子不是跟你們想的一樣!你們好說好商量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為什麼非把我往死裡整?你們這不是明明欺負我馮水新在村裡的人緣差嗎?可是你們這群缺心少肺的東西就沒想過就算我馮水新的人緣不好街上的老少爺們也不能坐視不管啊!要知道任你們這樣胡作非為這不光是我馮水新的恥辱也是蘆花村的恥辱!
這會子他把自己關在一個屋裡氣得捶胸頓足一會兒罵彩雲不爭氣一會兒又罵這群王八羔子太不長眼睛。外面不時地傳來那幾個年輕人痛苦的哀求聲。他聽了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煩惱。他什麼都懶得管他知道街上的人是不會胳膊肘向外彎的。
俄頃鮑福敲門進來他劈頭就問:「大哥你從前見過這幾個小子嗎?」
馮水新搖搖頭。
「他們是李家鋪的。」
李家鋪是彩霞婆家的村莊。馮水新不禁驚愕道:「他們為什麼要來?」
「他們是奔著彩霞來的來之前商量過了如果找不到彩霞就把彩雲弄走。真是荒唐得很!」鮑福也越說越來氣。
「那你說該怎麼辦?彩雲已經被他們搶走了。」馮水新忽然沒了主意。
「這有什麼難的?他們搶走了咱們一個咱們卻抓住了他們五個放走一個讓他回去通風報信還剩下四個呢!不信他們不來換人。」
「說的也是。兄弟這事兒你就看著去辦吧。不管事情展到哪一步我都頂著。」
鮑福出去了。
五個人被分別綁在了五棵大樹上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叫苦連天。大家似乎覺得還不解氣有的還要往他們的臉上吐吐沫。
鮑福跟大伙商量著正要放一個人回去人群外面忽然傳出聲音:「他們的人把彩雲給送回來了。」
原來李家鋪大隊的負責人得知情況後趕快把當事人找來狠狠地批評一頓然後親自把彩雲姑娘送了回來。
殺人不過頭點地既然人家大隊的人都已經出面了並且讓肇事者認了錯賠了禮蘆花村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放人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