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汪清賢家中。
汪清賢、平樸環、鮑昭闐、禿頂圍坐在一張圓桌子周圍。
菜幾乎一點兒沒動;酒已經乾掉一瓶多了。
每人手裡都夾著一支香煙。整個屋裡煙霧繚繞就像早晨起來天空驟然降下的一場大霧。相互之間誰都很難看清對方的臉面。煙頭上的火光忽明忽暗跟磷火似的。
平樸環把香煙從右手倒騰到左手上然後用騰出來的右手端起酒杯對著禿頂罩了罩一口喝乾;禿頂不敢怠慢隨即喝乾;鮑昭闐瞥了禿頂一眼滿含醋意地喝乾他極不情願地拿起酒瓶正要給禿頂斟上卻被平樸環一把搶了過去。平樸環沒有先倒酒而是把酒瓶重重地墩在自己面前。汪清賢端了端酒杯又放下把頭轉向一邊繼續抽他的悶煙。
「怎麼都不說話了?都啞巴啦?」平樸環叫道。
「我覺得還是清賢去一趟比較合適你們畢竟是親戚嘛!」禿頂用一種商量的口吻說。話剛出口他就覺得彆扭因為在以往的日子裡只能是汪清賢用這樣的口吻跟他說話。一直以來汪清賢是以他為榮耀的要不是他給汪清賢撐腰汪清賢能在蘆花村站住腳嗎?
說到此有必要對禿頂的身份做一簡單介紹。禿頂名叫胡相金跟汪清賢有表親關係。別看此人長得老態龍鍾、笨手笨腳鑽機取巧靈活著吶。數年來他官運亨通步步青雲現已升為邑城縣財委主任之職。財委主任這可是個肥角兒啊!當時群眾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軍有權財有錢商業局裡樣樣全糧食局裡吃飽飯銀行郵電不沾弦(不沾弦:魯西南方言不怎麼樣的意思。……作者注)活受罪的老教員。」這個角兒肥是肥可是胡相金最近卻有點兒吃不消。原來新來的縣委書記處處都在跟他過不去。也許是他的民憤太大了縣委書記的意思一展露各科局的頭頭們就開始做起他的文章了。一時間關於他的檢舉信像雪花似的飛到縣委書記的辦公桌上。眼看氣數將盡大廈將傾不想地區財委副主任位置上出現一個缺兒。他的老上司黃主任有意讓他填補。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他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就在他得意洋洋、準備走馬上任時沒想到縣裡的這一關卻把他死死地卡住了。縣裡的意見很明確想走可以幾筆大項支出必須落實清楚。天哪這不是在要他的命嗎?幾天來他緊張得徹夜難眠茶飯無味簡直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恰在這時一個驚天動地的好消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汪清賢的一個當中央委員的表哥回村了。媽呀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這位中央長說一句話哪怕天大的窟窿也會瞬間補上啊!不僅窟窿能補上而且還能青雲直上真是一舉兩得。激動之下他一口氣從縣城趕到蘆花村。碰巧的是村裡人正商量著如何去見羅部長。他覺得有空子可鑽忙亂之中積極獻計獻策於是趁機混了進去。可惜當時的氣氛不容許他說得太多他只好無功而返。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他要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重新殺個回馬槍。成功與否在此一舉。
汪清賢的心態就不用再多說了自從上午的事情生後他的心已經涼透了幹什麼事情都沒心思了。沒想到自己拍了幾十年的馬屁到頭來卻把這麼大的人物給淹沒了而且又是人家主動找上門來的。最令他煩惱的是他的老對手鮑福居然不費吹灰之力白白撿了個便宜。要是換了別人也就算了恰恰是鮑福。他跟鮑福鬥了幾十年都不分勝敗而這次無論怎麼講都得承認是自己敗了。一想到這些他的氣就不打一處出他真想抽自己一頓嘴巴子。一天來他默默無言不吃不喝看啥啥煩所以胡相金的商量之言對他來說只能石沉大海。
平樸環跟他的態度完全不同她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生過一樣。她認為窮通禍福是命中注定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常言說得好:「是兒不死是財不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因此沒有必要耿耿於懷。錯了的事情就讓它錯去後悔也無益。她從心裡瞧不起這些垂頭喪氣的老爺們。她看見他們就噁心真想一怒之下把他們踹出家門。然而當她冷靜下來的時候她又對於胡相金求官的願望表示理解。理解歸理解但她並不主張讓汪清賢出面斡旋她認為胡相金這是病急亂投醫如此胡鬧下去只能事與願違。
「我說大哥要想把事情辦成我勸你就別指望著在他這棵樹上吊死了咱就不會再想想別的辦法。」平樸環怕姓胡的聽不明白所以使勁地指著汪清賢的頭皮說道。
「他不去誰又能說上話呢?」胡相金為難地說。
「二哥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嗎?」平樸環把焦點引向鮑昭闐。
鮑昭闐仍然低著頭抽悶煙。
「是啊大家都說說嘛!」胡相金雖然口裡說著「大家」但還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鮑昭闐的身上。
「既然你已經跟他見過面了不會什麼話都沒說吧?」鮑昭闐終於抬起頭來問胡相金。
「說倒是說了兩句可是無關緊要。」胡相金無精打采地說。
「說了兩句什麼話?」鮑昭闐忽然來了興趣。
「當我做完一番自我介紹後他笑著問我……」他忽然覺得下面的話不好出口頭一低臉不覺紅了起來「嗨!還是別說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一位中央委員難道還會說出多麼不文明的話來?」鮑昭闐更加感興趣起來他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了他很想知道眼前的這位土官兒究竟有什麼羞於見人的事兒至少讓平樸環知道一下也是好的。
「那倒沒有。他老人家聽完了我的介紹笑著問道:『這麼說來你是二傻子的舅舅了?』你說多少好聽的話他卻不說偏偏說這句沒用的話幹什麼?」胡相金垂頭喪氣道。
平樸環一下子被他逗笑了由於笑得出格口裡的水噴了汪清賢一身。汪清賢卻沒有吱聲也沒有動彈彷彿水不是噴在他的身上似的。
鮑昭闐卻沒有笑他倒認真起來:「我看咱完全可以在二傻子身上做文章。」
「得了吧二哥你還想讓我把水噴到你身上嗎?」平樸環笑道。
胡相金看到鮑昭闐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於是也跟著認真起來:「讓他說下去。」
「你們還沒看出來嗎?」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鮑昭闐故意把腦袋往桌子正中湊了湊直到平樸環和胡相金同時將腦袋湊過來他才繼續說:「他這次回家就是裝扮成叫花子來的。這就說明他天生就跟那些窮光蛋有緣分也許他就是從叫花子堆裡一步一步熬出來的如果你們覺得我分析得有道理那麼明天就把二傻子找來……」下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他想胡相金一定能明白。
果然胡相金陰沉沉的臉上綻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隨著笑容的逐漸擴大他興奮地端起酒杯:「二弟我敬你一杯過去大哥有失禮的地方請多擔待。」說完頭一仰喝了個空。
大家都笑起來。
酒又被重新滿上。這陣子氣氛大變樣了。除了汪清賢仍在悶悶不樂外大家都喜笑顏開起來。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覺第二瓶酒又干了。這時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
鮑昭闐笑著笑著忽然臉色大變:「咱們別先忙著高興你們想羅部長在村裡決不會呆得太久說不定後天甚至明天傍晚就會離開。所以事不宜遲咱得趕快行動。二傻子現在在什麼地方你們都知道嗎?」
兩人同時搖搖頭。
「這就不好辦了萬一明天二傻子還找不來羅部長是不會等咱們的。」
胡相金馬上感到了事情的嚴重:「你要不說我還真忽略了。不行我現在就得走。」說完立即動身。
汪清賢依然坐著未動。平樸環和鮑昭闐一同把胡相金送出家門。
目送胡相金遠去後鮑昭闐緊緊摟住平樸環就是一陣狂吻……
那麼二傻子究竟是何方人氏?為什麼他的大名竟然如此響亮就連他的舅舅、縣裡的大紅人胡主任都遠遠不及呢?
原來村裡人有一種壞毛病每逢茶餘飯後總愛議論一些閒話兒。因為這些人一般都很無聊所以總想尋找些有刺激性的東西說說。這樣一來話題中的人物就形成了兩個極端:要麼是大富大貴要麼是貧賤難耐;要麼是如花似玉要麼是醜陋不堪。二傻子則屬於後者。此人跟胡主任住在同一個村莊小胡主任兩歲從小沒了父母。此人貧賤不說單是長相就堪稱當地一絕。村裡人有這樣的說法:「三輩不離老娘門。」意思是說由於受遺傳基因的影響閨女嫁出去以後從她這一輩算起一直算到第三輩也就是孫子輩其長相依然部分保留著外祖父(母)家門的長相特徵。二傻子當然也不例外。可他這種長相卻又形成了遺傳現象的一個特殊案例。先說說他老娘門上人的普遍長相平心而論他的外祖父(母)上下幾代人的長相既沒有出現過十分的美貌也沒有出現過過分的醜陋都屬於平常之人。有的看上去好像是一表人材但卻經不起細加推敲不是嘴歪了一點兒就是鼻子欠周正要麼就是眼睛缺乏神采;有的乍一看並不怎麼樣但仔細審視也沒有十分礙眼的地方。總之他們的醜俊都沒有太突出的特徵。其他的外甥女、外甥們也同樣如此。可是到了二傻子這裡就不同了他長得難看極了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如果我不提前告訴您您在大街上猛不丁兒的遇上了他肯定會懷疑遇到了妖怪指不定會嚇出一身病來。為什麼說他是遺傳現象的一個特殊案例呢?原因是他的長相是在綜合了老娘門上所有人長相污點的基礎上做了誇張性的展示。譬如他外祖父的眼睛往外鼓了點兒但並不十分明顯可是遺傳到他這裡的時候情況就大不同了他那眼珠兒血紅血的有多半個根本就不在眼眶以內而乾脆暴露在眼眶以外;再如他外祖母的鼻子梁有點兒下塌……請注意僅僅就有那麼一小點兒下塌的意思不礙眼可是等到他的鼻子長出來時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他愣是讓鼻樑趴下鼻孔朝上活生生的一副豬鼻子。其他方面呢嘴巴歪到了臉的一側;腮幫子一邊露出了顴骨另一邊卻陷下去很深;耳朵一隻大得出奇一隻小得罕見……就這些還不足嚇人最可怕的是他的牙齒居然沒有一個是直上直下的牙齒跟牙齒彷彿積了幾代冤仇似的你衝我撞各不相讓直至大打出手。就他整個的一副嘴臉用「青面獠牙」四個字來形容已遠遠不合時宜了。他在當街一站不用說話就已經戲劇般地向人們宣告了:我老娘門上的容貌原來就是這麼醜陋不堪。
二傻子醜陋得遠近聞名。人們每當嘲諷某個人相貌不雅時常拿他做比喻豬八戒在這種氛圍下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二傻子不僅相貌醜陋而且弱智再加上他既聾且啞所以早早地就被人們拋在了一邊兒。多少年來他一直流落街頭與豬狗為敵與蚊蠅做伴……
胡相金騎著單車一口氣趕回縣城。這時候天差不多已經將近下半夜了。天出奇的冷他卻渾身是汗。他開始琢磨著這會兒找到了二傻子先安置在哪兒?帶回家去?不行這傢伙骯髒得很住一夜還不把家給熏臭!送進旅社?也不行哪個旅社的服務員不認識咱?深夜裡帶著一個叫花子進去萬一張揚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他左思右想覺得都不合適。嗨!先不考慮這些找人要緊只要把人找著怎麼辦都好說。
他開始一條街道一條街道地尋找起來連溝溝坎坎都不放過。奇怪人呢?都***蒸了?偌大的縣城甭說見不到二傻子就連一個叫花子的影兒都見不到。要是擱在平常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叫花子一抓一把一把的要多少有多少。為什麼今夜說沒有連一個都沒有了呢?難道當叫花子的也忽然有了家庭宿舍?不可能。
整個邑城縣城他全部轉了個遍卻一點收穫都沒有。這時天快要亮了。他急得額頭直冒熱汗。怎麼辦呢?他真想痛哭一場。可是哭也不頂用啊!他一屁股坐在廣場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把光頭皮抓得刺心的疼。忽然他靈機一動:想起來了准又是民政局的那幫狗雜種們辦的好事兒。
原來縣裡的一貫做法是每逢上頭有重要人物光臨民政局總要提前行動一番。無非是趁黑夜無人悄悄地用幾輛大卡車把流落在街頭巷尾的叫花子們一個不落地拉到周邊縣的縣城因為這些叫花子太影響市容了。同樣周邊縣的民政部門遇事也會做出同樣的反應。所以叫花子們來來往往反反覆覆總是在臨近的幾個縣城內出沒。昨天縣裡一聽說上面來了個中央委員上上下下的人員都忙得辨不清東西南北難道民政局的哥們兒還能閒著?
想到這些胡相金一陣陣興奮又一陣陣煩惱。當眼前閃現出第一個晨練人的身影時他開始向民政局家屬院方向邁動了。
小張一大早被人攪醒不高興地嚷道:「誰呀?」
「是我老胡。」胡相金極力控制住不安的情緒力爭把語氣調整到最佳狀態。
「哦是胡主任啊?您等等。」小張一邊答應著一邊提溜著褲子、趿拉著鞋子去開門「胡主任您這麼早就起床了有什麼事兒嗎?」
「你快告訴我城裡的叫花子都讓你們弄到哪兒去了?」
「你問這幹什麼?」
「別那麼多廢話你快告訴我。」
「平湖縣。」
「知道啦。你睡吧。」說完他轉過自行車就往回走。
小張被弄得一頭霧水看他走遠了才笑道:「幹嗎呢神經兮兮的?」
平湖縣城離邑城縣城五十多華里。胡相金甩開膀子拚命地蹬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敢有半點懈怠就像一隻在旱地裡被追趕的鴨子。也難怪他累得如此痛苦不堪咱給他算一筆帳就清楚了邑城縣城離蘆花村有五十多里路胡相金已經走了個來回夠一百里了吧?昨天夜裡在縣城裡面轉了一夜少說也有三十里路現在他又要走五十里路多遠的路程了?可別忘了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二十四個小時沒合眼了。如此長的勞頓就是一個壯漢也得喘口氣呀何況胡相金生來就不是吃苦的料。由此看來精神的力量是難以估量的。
好歹趕到了平湖縣城這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他累得筋疲力盡屁股被磨得疼痛難忍他一刻也不願意再在自行車上坐下去了。他趔趔趄趄地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街上尋找著……
眼看一個小時又過去了他仍然一無所獲。他開始懷疑起小張的話來了難道這小子沒講實話?不可能他騙我幹什麼?何況我還幫過他幾次大忙呢!就是沒幫過忙他也犯不上戲弄我啊!別看我一時不得志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呢就算我胡某離開了這個寶座吃喝兩輩子也不成問題呀……
他忽然怨恨起自己來了都什麼時候了還盡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今天要是找不到人一切都完了。他越想越緊張越想越害怕。他忽然覺得自行車成了累贅索性地把它寄到看車處。他獨自一人夾著公文包在街上走了起來。平湖縣城並不像邑城縣城那樣隨便哪個胡同在什麼位置哪條水溝兩旁有多少棵樹他都能說得一清二楚他甚至閉上眼睛就能找到張局長的廚房或者李主任的廁所。現在他只能瞎碰瞎摸。但是他一看時間將近中午了又不由得焦急上火起來;一焦急上火就開始另想別的主意了。他胡某人一向花花點子挺多不會眼看著要走進死胡同裡了還非要往前趕。他開始考慮向叫花子們討教了二傻子在什麼地方看來也只有這些人知道。
他看到一個叫花子在垃圾堆裡尋找著什麼他想走過去問一下可是剛走了兩步又猶豫了。就我這麼一個衣冠楚楚的國家幹部要跟一個叫花子眉開眼笑的成何體統?他放不下這個架子於是又走了起來。可是走了很遠卻沒有再見到叫花子。他不禁後悔起來時間不等人呀!他決定再遇到的時候一定要問。
他終於又遇到了一個可這個人比剛才的那個更邋遢:衣服、頭、肉色簡直就是同一種顏色只有白生生的鼻涕像蛔蟲一樣掛在嘴巴下面。從相貌上根本就無法分辨出此人的性別和年齡。
他半睜著眼睛屏著呼吸走向前去問道:「你知道一個叫二傻子的花子在哪裡嗎?」他怕這人弄不明白於是又補充道:「就是長得很醜的那個。」
可是他問了好幾聲對方都沒有絲毫的反應倒吸引了不少行人。他立即覺得臉上很不光彩於是氣咻咻地走了。他走了很遠才遇到另一個。這回他看看前後無人才敢前去相問。沒想到他又吃了頓閉門羹。直到這時他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原來跟叫花子打交道也非常不容易啊!於是他開始對叫花子重視起來。這時他已經顧不得行人的好奇了他覺得為了自己光輝的前程即使受點兒委屈也值得。
他終於在一大片垃圾堆的附近遇到了三個他簡直有些喜出望外起來。他很客氣地向其中的一個問道:「你知道二傻子在什麼地方嗎?」
被問的人似乎生來還沒遇到過有對他這麼客氣的人他簡直受寵若驚起來他衝著另外兩位高興道:「你們看你們看他在跟我說話呢!」
另外兩位很顯然對這位同夥的特殊待遇表現出嫉妒:「他是給你吃了還是給你喝了?」
被問的那位根本就不管同夥是多麼不高興只一味地興高采烈起來:「呵呵有人跟我說話了!有人跟我說話了!」興奮之下他瘋跑著遠去了……
剩下的兩位忍不住笑了。
胡相金一看被問的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他只得另垂青目。
其中的一位顯得有些老練:「告訴你也可以你必須給我們弄點吃的來。」
「當然可以!」胡相金激動之下滿口答應下來但四下裡一望不覺愁眉又展「可附近又沒有賣飯的我到哪裡給你們弄去?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塊錢你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叫花子當然同意老練的那位接過錢來道:「二傻子怕是昨天剛來的吧?我們這個行道的事兒您有所不知他想在哪裡混他自己說了不算得由我們的團頭打。我現在可以帶你去見團頭不過我必須告訴你我們團頭的脾氣壞著呢我只能遠遠地指給你地方我不能親自去見他。你去了也千萬要小心另外還不能告訴他是我帶你去的。」
「知道啦。」胡相金答應道。
讀者不知這「團頭」便是叫花子的頭目。各行有各行的行規各行有各行的領地域不同行規亦有差別。這丐幫從古到今都有著自己嚴密的紀律和組織原則。別以為你混成叫花子了就沒人管沒人問了。事實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想在這個地盤兒上混就必須跟這裡的團頭搞好關係並且在團頭所指定的位置上老老實實地呆著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你還得時不時地向團頭表示點兒什麼。胡相金哪裡懂得這麼多的規矩他只知道只要能找到二傻子就什麼都有了。
俄頃花子把他帶到一處野草叢生、處處堆滿廢料的地方這原是一個被廢棄的廠院。面積很大十分荒涼。
那位相送的花子給他指點好位置就匆忙隱退了臨別時還一再告誡:「千萬要小心!」
胡相金既然來到了目的地哪有心思再去跟一個叫花子多言?連看都沒再多看一眼就大大咧咧地進去了。他哪裡知道自從他踏進這片廢墟的第一步起他就被一群嘍囉們盯上了。嘍囉們遠遠地圍著他都不一言。
胡相金沒走多遠就看見了蜷曲在一堆廢鐵器旁邊的二傻子他不用分說動手便拉一邊還嘟嚕著:「你他***怎麼跑到這麼個鱉窩裡來了?讓我好找!趕快跟我回去。」
「什麼人膽敢如此放肆?」草叢裡傳來悶聲悶氣的問話聽語氣像是團頭。
胡相金理都不理他拽著二傻子就要走。二傻子只是「嘿嘿」地傻笑好像並不認識拉他的人是誰。
「把他給我放下這是我的人。」團頭大叫道他依舊沒有離開草叢。
這下胡相金動氣了破口大罵:「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們根本就不算人!」
「那我倒要問問我們算什麼東西?」團頭鎮靜道。
「狗屁都不如。」胡相金罵道。
「那你來幹什麼?」
「這是你管的事兒嗎?也不掂量掂量你也配跟我說話?」胡相金不消道。
「來人。」團頭不動聲色地叫道。
幾個嘍囉兵迅把胡相金團團圍住。
胡相金不由得害怕起來但仍故作鎮定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告訴你們誰敢動我一根毫毛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給我打。」隨著團頭一聲令下七八個嘍囉兵圍著胡相金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胡相金哪裡經得起如此暴打?沒過幾分鐘就吃不消了。他在地上滾來爬去疼得哭爹叫娘嗷嗷怪叫。
「停。」團頭從草叢裡走出來他要親自給這位肥頭肥腦的官員上上政治課:「在你的眼裡你生來就應該享受榮華富貴我們生來就應該淪落街頭。你說這公道嗎?你肯定會認為公道我卻認為不公道。可是誰又能說句公道話呢?誰都說不清。所以你永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永遠過我們的獨木橋。咱們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今天你卻偏偏犯了我的地盤兒。你犯就犯唄為什麼還出言不遜?你覺得我們的處境還不夠殘嗎?你為什麼還要用那麼惡毒的語言來傷害我們?你覺得我們真的一點兒尊嚴都沒有嗎?不瞞你說過去我也像你一樣在官場裡混過可是混著混著就混不下去了。為什麼呢?就是因為被你這種人給擠兌出來了。擠兌出來咱就當個普通人唄反正咱又沒有野心可是普通人也沒有當成最後只得流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早在數年前我們這號人的名字就已經在有關的字紙上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沒有在字紙上出現過。正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們根本就不算人所以你敢扒了我們的皮。可是我也告訴你一句現在我們的人想把我幹掉也像拈死一根臭蟲一樣容易因為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所調整的對象。一個連戶口和名字都沒有的人如何算做國家的公民?所以今天我們把你宰掉你的親屬連被告人都找不到。」
胡相金聽了嚇得面色如土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爺爺饒了我爺爺饒了我……」
團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瞧你這副熊樣哪像個國家幹部?殺了你又有何益?」
「這麼說你答應放我了?」胡相金呆起臉來可憐得像一隻哈巴狗。
「我決不食言。」團頭毫不含糊地說「不過今天你必須留點兒紀念品……把你的衣服和錢留下然後你走你的路。咱明人不做暗事東西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並不是我們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來的。」
胡相金又哀求道:「別、別這樣我求求……」
「脫。」團頭大喝一聲。一群嘍囉兵七手八腳地就把胡相金的衣服扒光。
胡相金赤身裸體地蜷曲在地上痛哭流涕道:「你總不能讓我一絲不掛地離開這裡吧?」
「猴子。」團頭叫道。
一個瘦骨嶙峋的花子上前聽命:「頭您有何吩咐?」
「把你的衣服找一件來給他讓他立即給我滾蛋。」團頭命令道。
「是。」猴子答應著離開。不多時他把一件衣服摔在胡相金的身邊。
胡相金睜眼看看這哪是衣服啊?分明就是從垃圾堆裡揀出來的破布片。他哪敢多言?能把命揀回來就算不錯了。只到這時他才想起送他過來的那個叫花子說過的話。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只得披上那塊又髒又臭的破布片帶著二傻子灰溜溜地離開這個倒霉的地方。
胡相金因為沒有了衣服自然也失去了取回自行車的牌照。他身無分文真正變成了叫花子。再說平湖縣城……邑城縣城……蘆花村三者並不在同一條直線上也就是說邑城縣城並不是平湖縣城通往蘆花村的必經之路。平湖縣城距離蘆花村八十多里路。胡相金在想如果繞到邑城縣城行走自然能換換衣服搞到車輛可是如此一來不僅要走好幾十里地的冤枉路而且會在路上回遇到許多熟人就這身打扮旁邊再跟著個二傻子這不是在要他的命嗎?所以出路只有一條……直奔蘆花村。
他們是下午兩點多開始動身的二傻子病病泱泱步履艱難;胡相金更是又冷又累又困又餓再加上身上烈烈作痛。因此他們走不了幾步就想停停腳直到趕到蘆花村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光景了。進村以後街上冷清清的胡相金覺得不對頭一問才知道早在昨天的這個時候羅為民一行就已經趕回北京去了。
胡相金聽了登時暈倒在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