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福走出大隊部心裡異常的煩惱。然而這種煩惱並不是因為剛才的齷齪語言所引起的……剛才已經說過了那種片時的尷尬他轉眼就會忘記。他如今所煩惱的是昭闐那陰魂不散的影子……這會子他老兄怕是又在自己的家裡等待著好消息了吧。想到這裡他正向西邁進的步子忽然轉而向東。他要用另一種歡快洗去這滿腦子的煩惱。
向東走了一陣子然後折而向南他在一個門朝東的老式大門前停了下來。他輕輕敲了兩下門很快一陣腳步聲從院子裡傳來。
門被打開了碧月招呼道:「是大叔啊快進來吧我爹正一個人在屋裡抽煙呢。」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地上擺放著一張木床、一張小學生用過的舊課桌和一個高杌子牆壁上則掛滿了墜琴、二胡、板胡、京胡(當地則稱之為「二鼓子」它只有在唱琴書時才會成為主弦。)和扁鼓、大鼓、銅鑼、察之類的樂器。這間房屋自從馮水新的父親歸天後十多年來很少有人光臨只有偶然親戚在這裡留宿;另外就是馮水新煩悶時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或者哪一天他心血來潮想撥弄一番琴弦之類的樂器才在這間房裡度過一時。當然偶爾來這屋裡的還有鮑福。
馮水新獨自坐在床幫上抽悶煙整個屋裡被煙霧籠罩得令人窒息。鮑福走進來馮水新似乎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鮑福看到他滿臉的愁緒看來已經沉思好久了。鮑福不便立即打擾他只好默默地坐在他對面的高杌子上。鮑福藉著煤油燈昏暗的光線往地上望了一陣子現了二十二個煙蒂。
馮水新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向他微微點頭。
兩人又是良久的沉默。
東邊的隔壁時斷時續地響起嚶嚶的綴泣聲。
張氏母女三人緊貼著坐在大床沿上。彩雲把頭埋在母親的懷抱裡。張氏的衣襟早被淚水濕透了。張氏一隻手承載著女兒怦怦跳動的胸脯一隻手輕輕地撫弄著她那烏黑亮的雲鬢就像二十年前在向這位心愛的女兒餵奶一樣碧月坐在姐姐的另一邊抹眼淚。
「孩子你就不能忍耐一陣子?少夫少妻的哪個不得習慣上幾年就說我跟你爹那會子吧一開始我不也是過不慣?等有了你姐就好多了。可是你呀……」看著女兒委屈的樣子張氏實在不忍心責備半句她力爭把話說得再軟些「每次在婆家都住不了幾天你總是說夫妻要有感情俺雖說不懂得啥是感情可俺總知道過日子是咋回事兒呀!甭管咋說這終究是一個理兒啊。就說過日子吧幹活、做飯那總得是兩個人的事兒呀如果單個的過孤男寡女的那又有啥意思?那也不方便呀。再說啦人總會老的等到老了的時候啥事兒都做不動了身邊再沒個知疼知熱的孩子照料著那咋活呀?你過門有一年多了吧?瞧這光景只怕還沒有喜吧!昨兒前街上的你秀君大嬸兒到咱家串門說她家的丫頭比你出嫁還遲一個月呢可人家的娃娃都出滿月了。娘對你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跟姑爺好好地待上一段日子。日子一長就是偶兒有點兒不順心的事兒也不會再往心裡去了。孩子聽娘的話啊!」
彩雲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張氏的奶子被她搖得左右擺動。
「孩子呀常言說得好:『女大不中留。』你聽說過哪個女孩子跟著娘過一輩子?再說啦世上也沒有一個做父母的願意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往火坑裡跳啊。當初你爹和我能答應這門親事全是看著這戶人家老實;還有你的女婿還有個正式工作。就算人長得醜了點兒可人家地道啊。十里八鄉給人家提親的也不少可人家就是看不上就覺得你最合適或許這是前世的緣分呀。你說咱莊戶人家一輩子拚死拚活到底圖個啥?還不是為了吃飽肚子身上穿的暖和一點兒?定親那會兒咱一個子兒都沒向人家張嘴要可人家呢卻愣是大包小包的往咱家裡送。你過門後就更不用說了姑爺總是隔三差五的到咱家裡來不是送些白面就是送些大米從來都沒有空過手惹得四鄰八親都舔嘴咂舌地羨慕咱。」
剛說到這裡彩雲一下子從母親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撲扇著一頭亂糟糟的秀一邊哭一邊嚷:「吃呀穿呀你們就知道這些。告訴您吧凡是他送我的東西我一樣都沒有用過還是原樣放在皮箱裡到時候我會一件不少地還給他。至於你們吃過的那些大米和白面我會出力掙回來還給他。」
碧月看到姐姐哭得跟淚人似的心疼地掏出自己的手絹給她擦眼淚。彩雲卻從妹妹的手裡一把奪過手絹來自己擦。碧月用手臂輕輕地挽著姐姐的臂腕彩雲卻一把將妹妹摟住。姊妹倆頓時哭做一團。
張氏目不忍睹操起衣襟擦眼淚。
過了良久張氏才開始話:「咱不提這事兒啦。說句心裡話娘也不是那種貪利忘義的人娘這一輩子啥苦沒吃過?遠的不用說鬧災荒的那些年你都記事兒了咱家裡統共存了十斤小米這小米呀是煮粥最好的糧食可咱就是捨不得吃愣是靠吃村西的補補丁(即蒲公英)熬過來了。」
碧月還是第一次聽母親講小米的好處而且跟桂晴嬸兒講的道理一樣不由得肅然起敬起來。
「你爹這人有時脾氣不好你們姐兒幾個都怕他可他在外面又死要面子處處都得夾著尾巴做人。也難怪他這樣做誰叫咱家是上中農成分來?你爹在村子裡沒他說話的地兒這沒得說可咱這馮家也沒人願意跟咱搭茬兒你說他這心裡能好過嗎?老輩子倒是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咱卻跟著被掛。這命呀咋就這麼讓人琢磨不定?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因為咱家的人少。你爹你爺爺還有你的老爺爺都沒有兄弟姐妹到了你們這一代你的弟弟又是那麼不成器。好在我養了三個閨女出落得一個比一個俊俏。我和你爹原指望後半輩子全托付給你們姐兒仨可老天又是那麼不長眼睛。你大姐多麼好的一個人誰見了誰誇可她偏偏嫁了一個瘋子。說來也怪剛嫁過去的那兩年那瘋子一點兒也不瘋兩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多好的一對兒。可是好景不長那瘋子不知道聽了哪個嚼舌頭的混帳話說你姐姐外面有頭兒就天天打罵她後來她實在受不了啦就把孩子一扔獨個兒跑了。你說那些人沒事兒瞎編啥呀?你姐姐是那種人嗎?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養的女兒我還不清楚?彩霞她從小就安分守己別說她跟別的男人不清白就是跟左鄰右舍的男娃娃說句話都會臉紅好長一陣子。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一年多了連個音信都沒有。你說這做爹娘的能不牽腸掛肚嗎?她這一走她倒好了可那瘋子卻不依不饒一連來咱家裡鬧了幾場愣說父母把她藏起來了還口口聲聲問我們要人你說這叫人咋過?」張氏說著眼淚像連串的珠子一樣流個不停。
這邊彩雲、碧月姐兒倆反倒不哭了。
碧月掙脫姐姐的胳膊「忽」地站起來鐵青著臉衝著母親嚷道:
「我看那瘋子可惡得很你和俺爹也忒老實了要依著我呀到街上喊上一幫人狠狠地揍他一頓包管他一輩子再不敢踏進咱家的門檻。」
「傻丫頭你瞎嚷嚷個啥?越說越沒天理了。你沒看見咱馮家的那些人嗎?哪個不是各顧各?誰家好一點兒他們都吃不消。眼見得人家家破人亡他們才樂意呢誰還會管咱家的這些破事兒?」
「馮家不管還有鮑家、文家就是都不管還有大隊、公社和縣呢這又不是舊社會難道咱還怕他不成?」
「真是越說越胡鬧了大隊管了又能咋樣?大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你姐姐今後還做不做人?你小孩子價哪裡懂得大人的心思?家醜不能外揚啊!你爹他一輩子小心行事兒不光是因為咱家成分高也是為了在街上落個好臉面。真沒想到家裡會出這麼大的事兒。真要是天災人禍那倒也罷了偏偏是閨女跑了。這名聲真要是傳出去那還得了?那可是傷風敗俗啊!別的不說單就咱馮家的人知道了還不會用唾沫把咱淹死?」
「叫您這麼說咱只有忍了?」
「不忍又能咋的?咱要是火上澆油那事兒只能越鬧越大。」
「跟您說話真沒勁!」
「誰不想好來?可咱得掂量著來。好在瘋子的父母兄弟還算明白他們說這事兒不能怪彩霞全是瘋子惹的禍。他們也怕名聲傳出去不好聽。你想這閨女一出門便是人家的人了人家能不急嗎?於是他們便跟你爹商量著先暗中打聽著;瘋子也是一陣子清楚一陣子糊塗他的兄弟們答應好好勸勸他平常再看管好一點兒不讓他再來鬧事兒就是了。」
「可是人海茫茫咱去哪兒打聽呢?」
「是啊!咱這不正為這事兒愁嗎?不過世上終歸好人多這街坊鄰居的除了馮家的人都還是向著咱的。咱家幾輩子沒人作惡多端不信這老天爺就存心不讓咱們過去這個坎兒!」
一席話說得碧月只眨巴眼睛。她站了一會只好又無奈地回到姐姐身邊。
張氏說來說去又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上:
「天下做父母的哪個不巴望著自己的孩子有個好去處啊你姐姐這輩子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大人心裡的傷痛還沒有醫好你又來了。你說我到底是哪輩子造的孽呀?為啥這些不順心的事兒都讓我給趕上了?」
這回又輪到碧月說話了。只見她又站在了母親的面前不折不扣地說:
「如果再按照您的意思辦我二姐將來肯定會成為彩霞第二。」
「快別這麼瞎說!」張氏情急之下要去捂碧月的嘴巴。
「您害怕了吧娘?」碧月連忙躲開「這是肯定的。您想不讓二姐走大姐的老路嗎?我倒有個辦法。」
「啥辦法?」
「離婚。」
「瞎說。看我不擰你的嘴!」
碧月伸伸舌頭做個鬼臉兒「撲」地又回到姐姐身邊去了。
彩雲瞪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妹妹使勁地點頭。
張氏瞅著兩個女兒摟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樣子既喜悅又難過眼裡禽著淚花臉上綻著微笑。她不無風趣地說:
「我看三丫頭整天價神神道道的還不知道將來會嫁個啥混帳女婿呢倘若還不如你的兩個姐姐嫁得好我看你這輩子咋過?」
「我嘛您老人家就不必瞎操心了我的事兒我自己辦。」
「不知羞恥的傻丫頭都十四五歲的人了嘴還跟沒把門兒似的看誰還敢給你提婆家!」
「常言說的好:『吉人自有天相。』您還是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
彩雲看看妹妹的小臉蛋兒紅一陣白一陣的覺得十分可愛禁不住把自己的臉跟她貼在一起。姐妹倆笑成了兩朵花。
張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兒「忽」地站起來:「剛才光提這傷心的事兒了我都忘了彩雲還沒有吃飯呀我給你下面去。」
「別下了我一點兒都不餓。」彩雲懶洋洋地說。
「多少吃點兒。看這段日子你都瘦成這樣了。」說著就要出門。
碧月扯住母親的衣襟朝西邊的房子噥噥嘴提醒她看看父親是否還在生氣。
張氏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光」、「才」兩聲樂器的敲打聲從隔壁的房子裡傳來。
彩雲、碧月相視一眼「噗嗤」一聲同時笑了。張氏瞧這光景也會心地笑了。
「大哥使不得晚上聽得太遠鄰居又該煩了。」鮑福站起來兩隻手擺得像荷葉「咱哥倆還是你拉我唱吧。」
「也好。」馮水新答應著從牆壁上摘下京二胡。他一邊調弦一邊徵求意見似的說:「那就先來段慢板算是吊吊嗓子。」
「行。」鮑福清了清嗓子開始進入角色。
隨著京二胡悠揚的旋律鮑福一字一板地唱道:
忽聽得譙樓上起了更
繡房上走下來張美英。
輕移步走向那後花園內
二目閃閃觀星星。
織女星它好比張美英;
牛郎星它好比毛家相公。
老爹爹它好似王母娘娘
只落得俺夫妻不能相逢。
回樓慢慢我神昏心痛
只好將聲兒輕輕喚春紅。
曲罷兩人便是一番你敬我捧的讚歎。讚歎之後就是一陣「哈哈」大笑。
氣氛逐漸活躍起來。馮水新完全忘記了剛才的煩惱;鮑福也早已不記得來之前生過的事情。贊罷笑過馮水新提出:「兄弟咱倆換換角色你拉我唱。」
「好!」鮑福接過胡琴「來哪段?」
「就來一段現代戲吧!」他想了想「《白毛女》。」
鮑福一猜就知道他要唱趙大叔的那段「忽聽說」於是把弦又往上定了一個高度板式也由剛才的慢板轉為原板。只聽馮水新用高亢的嗓音唱道:
忽聽說來了一些兵
浩浩蕩蕩多麼威風。
隊伍整齊紀律好
勝過天將和天兵。
一路打來一路勝
窮人到處都歡迎。
一曲唱罷又是一曲。生、旦、淨、末、丑五個行當統統唱了個遍;京二胡、二胡、京胡、板胡、墜琴等所有牆壁上掛著的樂器統統摸了個遍;梆子戲、柳子戲、兩夾弦、墜琴、豫劇等所有流行劇種也統統演了個遍。
一開始兩人一個拉一個唱。後來他們漸漸地由唱轉為說。說著說著馮水新忽然提出:「我讓你嫂子弄兩個菜咱弟兄倆一邊喝一邊聊。」
「不早了我該走了明天我再來嘛!」
「不行這幾天我悶得慌總找不到個對把的人陪我解解悶今兒我見到你比見到誰都高興。另外我正好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商量呢。」
「商量事兒可以酒就免了吧!不瞞你說中午我多喝了幾杯到現在酒勁兒還沒下去呢。」
「那就少喝兩杯。」
「也好那就別再弄菜了。」
「聽你的那咱就就著鹹菜疙瘩抿兩口。」
「成!」
瞬間酒菜備齊。
兩人同時舉杯杯到酒干。
「鮑福兄弟」經過一番說唱馮水新的嗓子有點兒沙啞了然而他仍然能夠憑藉著深厚的底氣把每一個字都吐得恰到好處「咱們的四平腔從開創到現在不過三十多年的時間原來的基本唱腔只有四句加上花腔也只有六句當然生旦有別。後來各地的老師們在教唱中根據個人的嗜好你加一句我減一句早已變得五花八門了。」
「是啊這些年我也去過不少地方很少現有兩處一樣的唱法了。」
「也難怪會這樣。當年的十三位創始人就因為意見不一致才分道揚鑣的。」馮水新長歎了一口氣喝乾杯裡的酒。
「大哥我年齡比你小得多當時的事兒都沒掛在心上現在這十三位創始人活著的還有幾個?這輩子大家還能不能再碰個面?」
「難哪!要說活著的還有幾個?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們當中年齡最小的劉老師還比我大二十歲呢我今天都四十六了劉老師不已經六十六了嗎?」
「不簡單哪!由最初的花鼓戲演變為四平腔這也算是戲曲史上的一次革命吧?」
「是啊。我認為這四平腔好就好在了它的音律上最初的四句基本唱腔雖然來源於花鼓戲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借鑒了梆子、豫劇、兩夾弦等眾多劇種的優點老百姓一聽就感到親切。」
「一想起當年的情景我就痛心。想當年咱們一隊人馬風風火火、走南闖北好不威風!群眾有句順口溜:『扒了房子賣了地也得聽蘆花村的《烏篷記》。』真沒想到文化大革命一亂騰幾十號人馬走的走散的散劇團一夜之間就完了。」
「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散就散了吧!喝酒。」
兩人先後端起杯各自飲了半口。
「大哥我一直在擔憂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十年咱這四平腔怕就要失傳了。即使不失傳也完全走樣了。忽然有一天我心血來潮我想如果咱這四平腔再回到唱花鼓戲、墜琴那樣的場面上去那會是個啥樣子?人家能由小改大咱為什麼就不能由大改小?『大改小使不了』嘛!」
馮水新那一貫藏而不露的眼神一下子放出光芒來:
「這正是我要跟你探討的。鮑福兄弟你想花鼓戲演變為四平腔僅僅從表面上看是演出場面由小變大今天咱給它來個有大改小。這樣一來咱就不用再為劇團解散而傷心了。不過那曲調還得改改主弦還是使用京二胡二把使用墜琴。」
「你這一說倒提醒了我我早就覺得墜琴跟主弦別有一番風味。」
「看來咱兄弟倆真是想到一塊去了。」馮水新越說越高興「曲調我琢磨過一陣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哼給你聽聽。」
說著馮水新用筷子擊打著盤子以「合、四、乙、尺、工」的語音哼唱了一遍。
「好!」鮑福興奮得一拍桌子杯裡的酒溢出很多。
酒重新被斟滿兩人「乒」地碰響酒杯。
兩人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漸漸都有了醉意。
「鮑福兄弟要是咱兄弟倆今後能重新走這條道兒咱就成了新劇種的創始人了。」
「那還用說!哦不不不大哥……」鮑福又把手擺成了荷葉狀「這創始人嘛應該是您我哪敢跟你搶功?」
「你又錯了罰酒!」馮水新指著鮑福的酒杯「虧你還跑了十幾年的江湖上呢你就不記得江湖上的那句老話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兄弟認罰兄弟白在梨園行混了!」說完一飲而盡。
「今後咱倆誰都不興錯你大哥長你十幾歲蒼天有眼如果你大哥錯了就像這……」
他四處尋找著隨手可以折斷的東西然而屁股下面除了一副將要朽爛的秫秸箔子外再無其他稍微堅硬的東西了。他看看牆壁上掛著的琴弦之類的樂器哪裡忍心損壞它?不得已他只好將目光重新回到酒桌上卻一眼現擺在面前的筷子。他像現救命草似的一把抓在手裡然後接著剛才沒有說完的半句話:「……根筷子。」
只聽「辟啪」一聲筷子被折成了兩枚鋒利無比的竹扦子。馮水新一不小心手被扎破了鮮血直流。
鮑福原本朦朧的雙眼忽然瞪大起來:「大哥您的手………」
「不管它沒事兒。」馮水新儼然一副英雄嘴臉。
「不行趕快包上。」鮑福站起身來像下命令似的說。
「怎麼啦?怎麼啦?」張氏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出去出去出去。這裡哪有你的事兒?」
「沒事兒嫂子大哥的手不小心碰破了一點兒。」說著連忙掏出自己的手絹。
馮水新沒有接他的手絹而是從屁股下面的破褥子裡撕了一點兒舊棉花按在流血處。
張氏看看沒什麼大事兒回身走了。出了房門她才敢大著膽子喊出一句話來:「鮑福兄弟也不是外人不要喝得太多了。」
馮水新根本就不理會她。
這分明是一個小插曲。
「知音難覓啊!」馮水新自個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哥咱這輩子是沒得說了就是到了下一輩子他們也不敢錯。」鮑福也隨之喝乾。
「但願如此唄。兄弟呀你知道我現在最害怕的是什麼嗎?我的兄弟呀你哪裡懂得你大哥的辛酸?啊嘿嘿嘿……」馮水新端著一個空酒杯眼淚鼻涕一齊往下流。
鮑福以為馮水新又在為家裡的事兒而傷心落淚呢覺得這正是自己表白一番的時候。於是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拍著胸脯說:
「大哥您、您哭啥來?沒、沒聽說嗎男子有淚不輕撣?您放心您的事兒就是我、我的事兒。別的不敢吹要說在咱蘆花村有哪個不要命的想跟你過不去你兄弟不知道便罷若是知道了不管不問我立即將『鮑』字兒倒著寫。」
「兄弟」馮水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讓他坐下自己抹一把眼淚和鼻涕長歎了一口氣「你又想偏了不過有你這句話你大哥也就知足了。『天無絕人之路』啊。你大哥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我現在要對你講的是咱們的事業我最擔心的是咱們開創的事業後繼無人呀!遠的不說光是眼下咱人馬就不夠。」
「不會的大哥!」鮑福轉怒為笑「我看您又在瞎操心了。咱這一台戲最多需要四個人除了你我再收兩個徒弟就齊活兒了。」
「兄弟呀大哥又要笑話你了虧你還在梨園行混了十幾年呢你就沒聽說過咱這一行有一種說法嗎?」
「什麼說法?」鮑福不解地問。
「『寧可給你二畝地不願意教你一齣戲。』徒弟不好收啊!」
「這我倒忘了。那您說該咋辦呢?」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你看你看你看又把我當外人了是不是?剛才還在批評我哩。」
「大哥錯了大哥認罰。」他端起空酒杯在空中晃了晃並沒有往嘴邊送而是仍然停留在空中「我想讓小聖跟碧月他兄妹倆干咱這一行。」
「哈哈哈……在理兒!」鮑福歪斜著腦袋豎著大拇指說「不過我還有個想法。」
「你說你說。」
「咱先乾了這一杯!」鮑福一下子來了精神。
「好!」
兩人同時舉起空酒杯正要往嘴邊送忽然聽到門外有說話聲好像正是衝著這邊來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放下杯子。
只見碧月和學智已站到了門口。
學智開門見山地說:「爸爸我老奶奶晚上鬧肚子剛剛吃了幾服藥好點兒了我媽讓你早點兒回家。」
「好我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