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正文 第七章
    東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絲光明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降臨。可是那光明轉瞬間又被一片黑暗籠罩住。

    據說朱元璋自幼喪失雙親跟隨姐姐度日。姐夫對他很不好從不讓他吃飽飯。朱元璋一怒之下操起了要飯棍開始了長達數年的乞丐生涯。

    這一天是舊歷的五月端午。當地習俗端午節的粽子要趕在前一日晚上做好因為端午節這日忌水。朱元璋看到家家戶戶都趕著做粽子還不時地飄來一股股熱粽子的香甜味。他不覺一陣陣飢餓難耐。常言道:「飢不擇食。」朱元璋也同樣如此。他藉著月黑之夜潛入人家的廚房裡慌亂之中連粽子帶鍋一起給人家端了去。他吃完了粽子看著那口空鍋不禁後悔起來:不該偷人家的東西。可是後悔也沒有用啊!得想個彌補過錯的辦法呀。他想來想去覺得應該趁天黑把鍋送給人家。可是他剛剛把鍋舉過頭頂雄雞就啼叫了。天要亮了怎麼辦呢?他只好向蒼天禱告:「老天爺呀請您讓天再黑一黑吧您無論如何也得讓我把鍋送給人家呀!」說來也怪那天就真的又黑起來了。

    從那一天起每天天快亮的時候都要再黑一陣子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黎明前的黑暗」。

    桂晴一覺醒來正要推醒身邊的冤家腮幫卻被誰輕輕地杵了一下。她急忙睜開眼睛原來正是這個該死的。

    鮑福也剛剛起床。他醒來的時候看到桂晴睡得正香不忍叫醒。現在她既然醒了他便衝著她那泛著紅暈的臉蛋兒嫣然一笑:「睡得好嗎?」

    「不好。」桂晴白了他一眼然後穿衣服。

    「是不是昨晚沒過癮?」鮑福壞笑道。

    「是又怎麼樣?」桂晴媚笑道。

    「要不要再來一會兒?」

    「沒正經的!」桂晴下意識地往門口望了一眼啐道:「小聖他們要上學去了讓他們聽見有你好瞧的!還不快去辦你的正經事兒?說不定人家正在大門口等著你呢。」

    「我這不是正準備去嗎?」

    正說著只聽牆頭外面有人問:「小聖你爸爸起床了沒?」

    學智回答:「好像剛起來吧。」

    「起來了二哥我正要去叫你呢。」鮑福衝著窗戶喊道。

    「還不趕快出去還等著二哥到咱屋裡來說話嗎?」桂晴瞟了他一眼面色驀然一紅。

    鮑福走出大門看見昭闐正站在椿樹底下抽煙。煙才燃了半截估計他等得不會太久。鮑福上前搭話:「昨兒晚我回來得晚了點兒沒好意思敲你的門。」

    昭闐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另起一行:「情況有些變化公社的張秘書去縣裡開會了所以上報的時間又推遲了十天。條件跟上次傳達的也不完全一樣貧管代表必須是貧農上次傳達的是下中農也可以這一條對咱特別有利。」昭闐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鮑福納悶:既然情況有變而且時間又有所推遲你一大早就來叫我幹什麼?他正要問卻聽到昭闐接著說:

    「不過大哥那邊還是個麻煩事兒。昨兒我找過他好幾次最後一次跟他吵了起來。」

    「別別。」鮑福本能地說。

    「我想下一步咱這麼辦……」

    剛說到這裡只見小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昭闐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兒急忙停下來問道:「怎麼回事兒?」

    小溶說:「俺姑父來啦俺爺爺和俺大爺都出去了俺奶奶叫你去陪他說話。」

    「知道了。」昭闐聽了長鬆了一口氣。他又對鮑福說:「那就等到中午放學後咱兄弟倆再合計合計。」說完就朝他父親那邊去了。

    鮑福回到家裡還沒有想好先辦哪檔子事兒就聽外面有人叫喊:「家裡有人嗎?」

    小狗「忽」地一下竄到大門口一陣亂叫。

    文氏從門縫裡窺視了一眼猜測道:「可能是要飯的。」於是嘟囔道:「這一大早就上門要飯誰家會有現成的!」又吩咐桂晴道:「小聖他娘要飯的來了你掰一塊乾糧給他。」

    「就來了。」正在燒飯的桂晴聞聲拿著多半塊黃面饅頭慌忙走出。

    「他大嬸子我不是要飯的我是你圭汝大哥呀!」門外叫道。

    啊文圭汝?村裡的二號人物?他來幹啥?文氏驚呆了她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文氏的印象中「文圭汝」三個字除了跟批判大會結合在一起再沒人無故提起。有時婦女嚇唬不聽話的孩子只要說一句「文圭汝來了!」孩子就會立刻老實起來。難道兒子在外面闖了禍了?要不就是自己疑神疑鬼的事兒被他知道了?天哪這可如何是好呢?

    只這一分神的工夫文圭汝又話了:「他大嬸子還沒有聽出我的聲音嗎?」聲音並不像平常那樣凶神惡煞好像還挺和藹。

    「聽出來了!」文氏顫抖著雙手把門打開「你看看你看看這一大早的您就忙活起來啦。您咋恁稀罕?快進來坐坐吧。」

    文圭汝進了院子。鮑福、桂晴也熱情地打招呼。他們想想剛才的誤會未免有些尷尬。特別是桂晴手裡還拿著多半個黃饅頭此時扔也不是拿著又不好看。她只好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大爺飯我這就做好了待會兒咱們一塊吃。」說完她獨自回廚房去了。

    「不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是關於俺大嬸子的事兒。」他怕文氏聽不明白又轉而向著鮑福:「是關於你***事兒。」說著徑直地朝任氏屋裡走去。

    文氏雖然還很納悶但畢竟心裡寬鬆多了因為她非常清楚任氏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當作鬥爭的對象。

    鮑福心裡倒很坦然。他搶先一步打開***房門。

    老人家也剛起床還沒有洗臉一個人在裡屋不知道正忙活著啥外面的說話聲一點兒都沒能驚動她以至於文圭汝走進她的房間她都沒有察覺。

    「老人家您早啊!」文圭汝畢恭畢敬地招呼道。

    任氏聽見有人在跟她說話了這才用粗老的手背擦擦兩眼眵目糊認真地辨認著面前的人是誰。

    「我是文圭汝呀!大嬸子這次我給您老人家帶來好消息了!」

    任氏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好消息」更不會奢望有什麼「好消息」會降臨到她的頭上。自然文圭汝這句飽含熱情的話語又等於白說。

    「啊呀呀是圭汝啊!」任氏總算看清楚跟她說話的人是誰了「你看看我這眼睛有多拙你來到跟前了我還沒有認出來呢。我給你找個凳子去。」說著又要忙活。

    「別忙活了大嬸子。」文圭汝立即制止了她的行動。

    鮑福早把凳子放好了。文圭汝沒有坐凳子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柴火堆裡。

    「是這樣大嬸子……」文圭汝一邊說一邊從那件又髒又破的黑裌襖兜裡掏出一個眼鏡盒先把那個戴了十來年的老花鏡架在鼻樑上然後翻開那個像語錄本一樣大小的紅塑料皮本子「這些年來您老人家吃苦了我多次把您的情況向上級反映爭取一點兒補助。這個願望今天終於實現了。按照規定您一個月的補助是四塊錢錢雖不算多但組織上對您的關心意義是重大的。咱們也要體諒黨和國家的難處呀咱們的國家目前還不富裕因此咱一定要牢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導……」毛主席教導啥來?他雖然很能背誦但一時卻想不出把毛主席的哪一段語錄用在這裡最合適。

    任氏沒有見過世面面對這如此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只管低著頭抹眼淚。

    鮑福看到文圭汝一時語塞想幫他順下來但鬼才知道他要背誦毛主席的那段語錄?看來這個忙咱是幫不了只好找出其中的一句好歹做了點兒揮:「是啊咱們的國家還不富裕咱們永遠不能忘記組織上的關心。」

    文氏一聽兒子在說話了連忙把她早就準備好的話合盤拋出:「噯呀呀我的大哥多虧了您跑裡跑外要不然誰還能想起來俺這一家子呀!」說著又要擦淚。

    「這是應當做的。」文圭汝輕描淡寫地說然後他把一張捲成筒狀的白表格紙打開轉向任氏:「這張表我已經替您老人家填寫好了您就在這上面按個手印吧。」

    任氏哆哆嗦嗦地伸出瘦弱的右手。文圭汝捏住她的食指在印台上點了幾點然後在指定的位置上停留了很久最後留下一個血紅血紅的紅點子。

    文圭汝要走了鮑福一家人無論怎樣苦留他吃早飯他都不肯。任老太太也出門相送了儘管文圭汝再三請求她留步她還是堅持送到大門外。

    就在大家即將分手的時候只見昭歉慌慌張張地朝這邊跑來大家又不由得緊張起來。

    昭歉跑到他們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鮑鮑福兄弟咱咱隊裡的小黑牛丟了大伙正正在分頭找你你趕快騎著自行車去找。」

    鮑福二話沒說回家推了自行車就急著往外趕。

    二隊的男勞力幾乎全出動了大家分頭找了一個上午總算找到了。看看火辣辣的太陽已掛在了中天大家又氣又喜又煩躁一個個像散了骨頭架子似的各自回家。

    鮑福回到家裡看到院子裡停放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金鹿」自行車知道家裡來客人了正在猜測只聽母親又說又笑道:

    「他姐夫你這又見外了。你來就來唄還拿東西幹啥!你不拿你大嬸子就不管飯了?」

    王福聚也笑道:「大嬸子您這是說哪裡的話!我知道我拿啥東西您都不稀罕。甭管咋說這也是做晚輩的一點兒心意呀。」

    「他姐夫我可不是虛留你天不早了你來一趟不容易你說啥也得吃了飯再走我這就做飯去。」

    「不啦大嬸子家裡家外都很忙我這趟來沒別的意思一來看看您老人家二來看看小聖侄兒。你侄女一直放心不下今兒我都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小聖他啥事兒沒有昨兒晚他二大爺就在這裡坐了半宿俺娘幾個說得歡天喜地的都好著哩別讓他姑姑掛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走啦大嬸子有空我再來看您。」

    「不行今兒你說啥都不能走。待會兒鮑福就回來了你們兄弟們也有好多天沒見面了咋說也得見個面再走。」

    「是啊姑父我爸爸快要回來了你們總不能不見面吧!」學智也在苦留。

    「我看他敢走!」鮑福一步踏進屋裡衝著王福聚高聲嚷道。話剛出口就哈哈大笑起來。

    王福聚也大笑起來。

    「你今天串了幾個村子?」王福聚沒頭沒腦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串村子去了?」鮑福很納悶。

    「啥事兒能瞞得了你姐夫?」王福聚故意賣關子。

    「呵你還挺牛啊!」鮑福略微思考便恍然大悟起來:「我還差點兒被你蒙住了其實上午的事兒你比我知道得都早。」

    「何止比你知道得早我比你跑的路子還遠呢……我也跟著找了一個上午。」

    兩人又是一陣大笑。

    說話間桂晴趕著一群羊回家學敏、學會跟在母親的後面。大家見了面都親切地打了招呼。

    鮑福吩咐桂晴:「一會兒弄幾個菜我跟姐夫好好地喝兩盅。」

    王福聚為難地說:「那邊還在等著我呢。」

    鮑福道:「你放心好了我讓小慧跟那邊說一聲讓他們不要等了。一會兒昭闐二哥找我商量事兒正好你也跟著攙和攙和。」

    大家正說著昭闐喊門來了。

    昭闐聽說要在這裡吃飯知道無法阻攔趁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到代銷點上買了一瓶景芝白干。回來時菜餚已經準備停當:一盤臘肉燉豆腐一盤小蔥炒雞蛋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醋溜白菜芯。

    親人相聚自然有一番酸甜苦辣。三杯酒下肚王福聚開言道:

    「昭闐這裡沒外人我可得把話說在前頭今兒我把小冰交給你了如果你再因為這事兒讓孩子受委屈我可不認!你姐姐也是這個意思。」

    「他敢!」在一旁做活兒的文氏插言道「我覺得俺小冰怪懂事兒的每天見了面總是奶奶長奶奶短的叫得多口甜哪。誰要欺負俺這孩子我都不認!」

    「聽見了嗎?」王福聚朝昭闐一笑。

    昭闐也「嘿嘿」一笑連忙給姐夫端起酒杯。王福聚一飲而盡。

    大家又同飲了幾杯昭闐臉上開始泛起了紅光。他想對鮑福說點兒什麼嘴張了張又閉上了。鮑福舉杯跟他罩了罩兩人同干。

    昭闐喝著喝著話語不覺就回到從前了:「姐夫您根本不知道我跟鮑福兄弟的關係……」

    「怎麼不知道?鄰居加兄弟唄!」王福聚快人快語。

    「你怕是知道得還沒那麼詳細吧!我們倆敢情比親兄弟還親!」昭闐意味深長地說「我十歲時死了親娘家裡兄弟姊妹們多衣服爛了誰給縫補?還不是靠咱大嬸子一直照顧著!我也知道從前大嬸子一家比咱家還難過人家不僅沒向咱借東借西還經常幫著咱。人家的好咱一輩子都不能忘記!鮑福兄弟有志氣家裡一天比一天好過起來如今在村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了。他過好了我這當二哥的自然也感到榮幸!我們倆一塊光屁股長大啥事兒都沒有相互隱瞞過。別看鮑福幾代單傳如果在咱們蘆花村有哪個敢動他一根毫毛的他得掂量掂量。咱這一大家子人家不想欺負人家可誰也休想惹咱。」

    平心而論這番話要是擱在其他場合下說鮑福或許還能聽得進去可是現在明擺著你有事兒要求於我幹嗎還說這些話?這到底是說明我的頭腦簡單呢?還是你的眼皮子太薄?好在鮑福還比較識趣:親人相聚說話隨便。因此也就沒有十分往心裡去不過他還是阻止道:

    「二哥這些事兒咱姐夫都知道咱們吃菜!」

    「他知道?」昭闐挺了挺脖子呷了一口菜卻並沒有因此而止好像後面的話不說出來心裡就會積成疙瘩似的「他知道咱大爺臨死時說過的話嗎?」

    「他老人家臨死時說過啥話了?」王福聚好奇地問。

    「看看你不知道吧!」昭闐覺得下面的話還有必要再重複一番:「要論血緣關係咱們跟鮑福兄弟已經到了五服沿兒上了。可是咱大爺臨死的時候卻讓我們十幾個叔輩兄弟統統跪在地上對天誓今生今世要把鮑福當親兄弟看待誰要違言天地不容。」

    顯然王福聚還是第一次聽到因此睜大眼睛。

    「誰都知道咱大爺一天學堂沒進過斗大的字也識不了一筐可肚子裡的學問卻多得裝不下。從前凡是村裡的大小事兒都得請他老人家張羅他的見識在這遠近是出了名的。可是有一天他老人家不知道中了哪門子的邪居然講起『朱元璋火燒慶功樓』的故事來了。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年月呀?『火燒慶功樓』是隨便講著玩兒的嗎?他這一講不得了啦紅衛兵立即找他算帳。

    「那天的氣溫少說也有三十八度咱大爺被推到土檯子上頭戴高帽子背上立著一塊牌子脖子上還懸掛著三塊青磚。您想一個快八十歲的人了就是光讓他站著挨曬就夠他受的了哪裡還經得起這麼折騰?

    「眼看著大爺支撐不住了咱一家老小卻只能站在檯子底下抹眼淚誰也不敢為他求半句情。就在這時鮑福兄弟一下子衝到檯子上把大爺脖子上的磚拿下來就往紅衛兵的頭上砸……要不是他們跑得快早有人送命了。……轉眼工夫整個會場全亂套了……

    「事後紅衛兵們把鮑福兄弟告到公社裡他就跟到公社裡;把他告到縣裡他就跟到縣裡。縣革命委員會主任一聽他是烈士子弟也拿他沒辦法。

    「想想咱大爺去世也快五個年頭了吧也就是說他老人家從土檯子上走下來以後又活了五年這五年全是鮑福兄弟給的呀!」

    王福聚聽了立即肅然起敬起來。

    昭闐接著說:「今天他鮑昭珙牛啦狗屁!想當年他老子在土檯子上挨斗的時候他連個響屁都不敢放窩囊著哩。你鮑昭珙能有今天還不是因為身後有這一大家子人家為你支撐著!你以為孫友軍真能給你撐腰嗎?我才不信呢我只相信遠水解不了近渴。像鮑福兄弟這樣的人物才算是真正有本事呢。」

    這番話果真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鮑福儘管一直搖頭擺手但還是滿心裡受用因為這畢竟是他有生以來最輝煌的一幕。他本來還想繼續聽下去只是到了後來他現昭闐把矛頭直接指向了昭珙才有些恐慌起來。平心而論他並不怕昭珙什麼只是不想無故惹起一場糾葛。他不得不制止住昭闐越來越高的嗓門。王福聚也在勸說。

    昭闐自我解嘲道:「我沒有醉我的酒量你們還不知道嗎?這幾天真是把我憋壞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昭闐嚇得一顫失手將酒杯打落在地。

    原來學智提著一壺開水走了進來。

    昭闐尷尬地笑笑:「又讓侄兒笑話了你二大爺丟醜了。」

    學智撫慰道:「二大爺您說哪裡的話?」連忙給他換了個酒杯又給他沖了一杯茶然後衝著客人道:「姑父二大爺你們慢用。」說罷便走出房間。

    王福聚不禁讚歎道:「鮑福兄弟這孩子樣樣招人喜愛你是怎麼教育的?」

    鮑福把目光撒想昭闐:「這話你應該問他的老師。」

    「慚愧呀!」昭闐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情緒似乎穩定了許多。

    「鮑福兄弟……」昭闐故意拖長語調目的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起來「看來你二大爺的事兒大哥是很難靠得住了。」

    「你有什麼好辦法嗎?」鮑福試探著問。

    「我想了很久覺得還得你出面才是。」

    「我?」鮑福指著自己的臉「我去找大哥?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幹嗎非要找他?不信離了這棵小樹就吊不死人?」

    「那你的意思是咱另找他人?」

    「對。」

    「找誰?」

    「霍組長。」昭闐言語中肯地說然後他把茶杯移向一邊「你跟霍組長的個人交情不是很深嗎?誰不知道你是霍組長樹立的典型又是貧農代表?貧農代表代表貧農說話辦事這才名正言順啊!再說啦貧管代表這也是貧農扮演的角色呀你二大爺是地地道道的老貧農這毋庸置疑就是再往上查三代還是老貧農。這樣的根基這樣的關係他霍組長能不認真考慮考慮嗎?」

    鮑福最怕的就是昭闐一番話把他推向極致到時候他退沒地兒退進又不好進裡外都不好做人。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他居然連迴避的餘地都沒有。單就貧管代表一事他完全可以找霍組長糾纏一番。可眼下他最需要解決的卻是自己的組織問題。如果組織問題解決不了他鮑福就是有一萬個條件也休想進入大隊班子。一旦進不了大隊班子就意味著這一年來的心血白費自己的一身真本事只能關在家裡欣賞。因此他很不願意把這件無關痛癢的事兒跟他的大事混在一起。可是如果拒絕了昭闐的要求後果更難想像。因為昭闐畢竟是黨員隊伍中的一個活躍分子即使在大隊支委的眼中都舉足輕重。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跟昭闐是從小的兄弟十幾年的鄰居儘管兩人在內心深處各有各的小算盤但大面上還是很合得來的。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看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

    「你們哥倆商量的事兒我能插上一句嗎?」王福聚近似哀求地說。

    昭闐瞪了他一眼:「你啥時候學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兩位兄弟甭管咋說我好歹也當了十來年的民辦教師多少也懂得一點兒跟學生打交道的滋味。」他覺得後面的話應該面向鮑福:「像你二大爺那樣一個字不認識一旦要跟眾多的學生講話他能行嗎?」

    昭闐真沒想到姐夫會突然冒出這句令他掃興的話來。他盡量克制住內心的不快言辭激昂地說:「虧你還是個民辦教師難道你連貧管代表的概念也不清楚?所謂貧管代表就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代表。既然是貧下中農那麼又有誰在舊社會上過學?沒上過學哪來的文化?沒文化這無可厚非張春橋同志曾經講過:『我寧要一個沒有文化的勞動者決不要一個有文化的剝削者精神貴族。』這就是說無產階級要想佔領學校這塊陣地先要在思想上佔領它而最能代表政治覺悟和思想品德的就是階級成分。從這個意義上講您大爺是最合適的人選。」

    一席話說得王福聚的臉跟柿子一樣紅。他只有點頭兒的份兒。

    鮑福也非常清楚自己要想在政治理論上跟昭闐分個高低那簡直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經過再三斟酌他覺得昭闐的意見可以試試。

    晚飯後鮑福來到大隊部。他在霍組長的辦公室門前徘徊了很久卻不敢冒然進去。因為他始終想不出以什麼理由向霍組長提及這件事兒。大院子裡出出進進的人越來越多他覺得不能在門口待得太久於是一咬牙便走了進去。

    霍組長正在緊張地起草一份材料看見鮑福進來了隨即將手裡的東西稍做整理便把目光轉移到鮑福的臉上。

    此時鮑福緊張得有些抖。

    霍組長開門見山地問:「有什麼事?」

    鮑福強作笑臉:「有件小事兒想向你匯報匯報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說吧。」

    也許是因為霍組長的面孔太嚴肅了鮑福比剛才更緊張。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吐出半個字來。

    霍組長看到他緊張的樣子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盡量使表情放鬆起來並用一種非常和藹的語氣重複道:「有什麼事兒嗎?」

    鮑福鼓起勇氣:「霍組長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向你匯報?」

    「看你有什麼話說就是了。」霍組長一副大將風度。

    鮑福又支吾了好半天才囁嚅道:「工作組進村差不多有一年了吧?這一年來您對我的教育很大在工作組十幾個成員當中我最尊敬的就是您我一直沒把您當外人就是在別人看來您對我也特別器重。當然一方面是因為您的水平高另一方面是因為我的根子正……」

    霍組長聽來聽去終究聽不出鮑福想說什麼。他很想說上一句:「不要婆婆媽媽好不好?有什麼話就直說。」但經驗告訴他做農村工作靠的是耐心任何急噪情緒都可能給工作帶來被動。於是他點燃了一支香煙繼續耐心地等待。

    如果拋開這種特定的環境誰要是說鮑福的嘴笨他一萬個都不會承認。不僅他不會承認就連蘆花村的大人孩子都不會承認。他鮑福鋼牙鐵齒這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您覺得昭闐的嘴巴夠呱呱叫了吧?假如在街頭巷尾跟鮑福抬起槓來十個昭闐被罵得狗血噴頭也未必有本事還上半句嘴。不幸的是鮑福一旦遇到嚴肅的場合或者面對有身份的人嘴就張不開了。他自己從來就不考慮這個問題。或許現在離開了這個辦公室他就會把剛才的尷尬忘得一乾二淨。一旦走出這個門再有人讓他講述剛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那將會是另外一種情景他會把所有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說得淋漓盡致甚至會重複誇讚自己在某一句話或者某一點上做了天才性的揮。而此時他自己都恨自己說出來的話太齷齪。你說沒人跟你爭也沒人跟你搶你緊張什麼?還有放著光明正大的事兒你不說為什麼偏要講跟霍組長套近活兒的話?這是哪碼歸哪碼啊!他並不是不清楚在這種氣氛下該說些什麼……而事情成與不成倒是另外一回事兒……可他就是說不出來。

    外面出一片吵鬧聲。

    原來七隊和八隊的社員為爭用大隊的一台柴油機各不相讓最後爭吵起來。兩位隊長各自揮拳擼袖兩邊群眾各保其主大有大打出手之趨勢。最後文圭汝出面協調兩邊社員仍然據理力爭。文圭汝一看兩邊的社員都拿他的話不當回事兒氣得暴跳如雷。他不得不使出最後的招數:鎮壓。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工作組?還有沒有大隊黨支部?啊?你們不是平常都咋呼著自己風格高尚嗎?為什麼一台破柴油機就使得這樣興師動眾?過去沒有柴油機的時候你們都餓死過?如果真要鬧的話咱們乾脆辦一期學習班到時候我來奉陪。我看有些人早該進學習班了!今天我就說這些如果再有誰還不服的話請他到辦公室裡去說我在那裡恭候。」說完調頭便走。

    這邊社員們一個個像霜打的南瓜各自無精打采地走散了。

    霍組長的辦公室裡燈光明亮煙霧繚繞。

    鮑福低垂著腦袋像受審似的一言不。

    霍組長語重心長地說:「鮑福同志主動向組織上反映問題並提出自己的建議這非常好。這先體現了一個有覺悟的同志對工作組和大隊工作的支持。關於西成老大爺的個人情況你已經做了介紹很值得研究。你放心我會及時把你的意見向工作組和支委會轉達。不過有一條我得糾正你組織上的事兒必須由組織上共同研究決定而不是有哪一個人說了算。工作組也並不是凌駕於大隊之上的權利機構。我多次在講話中強調工作組是縣委委派的工作機構它的任務是協助並引導農村基層幹部正確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而不是取代農村支部。

    「鮑福同志剛才你已經談過了根子正這是好事情。正因為如此工作組才對你充滿了信心並把你列為重點培養對象。在這裡我需要提醒的是在將來的鬥爭中一定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一定要著眼於大局一定要經受住各種各樣的考驗。現在蘆花村方方面面的人都在關注著你所以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站穩腳跟千萬不能給某些人留下一絲一毫的把柄。目前蘆花村的鬥爭形勢十分複雜。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叫魚目混珠……」

    鮑福昏昏沉沉地聽了半夜始終沒鬧清這事兒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