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正文 第九章
    作者忽然現書都寫了這麼長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沒有交代清楚那就是學智名字的由來。省得一會兒一個「學智」一會兒又一個「小聖」地叫著讓人聽起來亂糟糟的。

    1963年12月17日即農曆的11月初2日晚12點伴隨著「哇」的一聲哭叫一個小男嬰在一戶農家院落裡呱呱落地了他就是鮑學智。出生之時他的家裡窮得連一把柴禾棒兒都難以找到。冰冷的南屋裡除了徒然的四壁和稀薄的被褥是自家的外其餘包括大床都是借來的。早在孩子出生的半年前他的父親就跟隨戲班到遠處謀生去了家裡只有一對老婆媳伴隨著這對可憐的母子。老婆媳雖然由於男嬰的降生而使其家庭地位自然往上提升一級但往日因貧窮而爭吵不休的壞毛病卻絲毫沒有改變。想想兩年來母親死父親病大故迭起眼下婆家又窮得連一口熱水都不能滿足這位多災多難的年青母親面對可憐的小生命除了整日伴之以眼淚外還能給予什麼呢?

    男嬰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他極不尋常的命運里程。也許天意如此他每經歷一個關口都會給他的家庭乃至周圍的人帶來一場震動。喜的能讓你欣喜若狂;驚的能讓你喪魂失魄。後來他的母親說過這樣的話:「誰能相信我這個文弱得像女孩子一樣的兒子十幾年來不知有多少次讓我嚇得要死喜得要瘋將來還不知道要做出哪等不同尋常的舉動呢!」

    這裡不妨舉兩個例子說說這個小兒命運的不尋常。

    在他落草的第三天夜裡母親正小心翼翼地給他餵奶突然現他滿臉黢青翻著白眼珠兒只一味地抽風。母親嚇得又哭又喊。文氏和任氏聞聲趕來看著這個連氣都喘不動小生命一時慌得不知所措。最終還是任氏因為年老見識多勸她婆媳二人先不要著急:「我聽說北裡鋪有個會扎針的婆子很多快要死的小孩都被她扎活了。也許她能救得了孩子的命。」文氏帶著一丁點兒希望黑夜裡叫醒前後院子裡的兩個老頭子。他們用盛黃膜的笸籃抬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往七八里之外的北裡鋪。兩位老漢走後母親一個人在昏黃的小煤油燈下巴巴地哭到天明。趕到紅日欲出東方白時連眉毛和鬍子都結了霜花的兩位老漢把孩子交給他的母親。母親來不及道一聲謝疾忙揭開襁褓。當她看見小冤家眨巴著小眼睛蠕動著小嘴唇臉上泛出紅暈時真不知道該是笑一陣好還是哭一場舒服。

    像這樣的情景大概經歷過七八次。後來母親時常用這樣的話教育她的兒子:「你將來若是混出息了誰都可以忘記惟獨不能忘記前後院子裡的你的兩位爺爺人家的恩德你一輩子都報不完。」

    倏忽到了百日。當地的習俗親朋好友應該來祝賀一番。鮑福一家雖然世親不多但總也有人走動啊!眼下家裡窮得幾乎揭不開鍋拿什麼去招待親友呢?總不能讓人家光喝白開水吧!就在一家人焦急萬分之時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降臨了。原來遠在千里之外的鮑福祖父的胞弟寄來一百元錢。一百元呀這在當時莫說對於一個窮困潦倒的家庭即使對於一般人家來說也是一個天文數字啊!一家人喜得合不攏嘴。忙完慶典還清債務家裡只剩下十幾塊錢了。這十幾塊錢一下子又成了搖錢樹不到幾年的工夫這戶人家就興旺起來了。

    自打那救命錢進了他們的門左鄰右舍就開始議論了。有的說:「你說這怪不怪?老頭子一去五十多年沒有音信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幫了他家的大忙。」有的說:「說一千道一萬都是這孩子帶來的福。」還有的說:「這孩子胸脯上有一顆大痣相書上說日後必然有貴人相助看看如今就應驗了。」

    家人看著這個小寶貝一天天長大模樣兒一天比一天好看院子裡一下子比過去多了很多笑聲與和睦。不是她說:「叫奶奶抱抱!」就是他說:「讓爸爸親親!」

    轉眼就要週歲了家人忽然現這麼招人疼愛的小祖宗原來還沒有名字呢。給他起個啥名字好呢?一家人想了又想覺得都不合適。

    這天一家人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不知不覺地又議論起孩子的名字了。

    文氏說:「老年人常說給小孩子起名兒不能起得太尊貴太尊貴了怕是咱這窮苦人家的孩子咱壓服不了不如起個『狗』呀『貓』的好這樣好養活。」

    桂晴說:「娘的話一點兒不錯可這給孩子起名兒也不像穿衣服那樣隨便啊舊了就換破了就扔。這孩子的名字呀一旦叫起來就得跟著一輩子。其實做個好人過了幾輩子人們都會提到他。孩子小的時候叫什麼都沒得說只是年齡再大些叫起來就有點兒饒口了。當然了自家人也好鄉里鄉親的長輩們也好一輩子都可以叫他的小名兒。問題是將來他上了歲數街上的娃娃們私下裡提到他的小名兒時就不太雅觀了。再說啦街上的婆娘們也不是個個都好倘若有那不懂事兒的在當街比雞罵狗地胡咧咧衝到咱的名字時咱又沒法不讓人家罵到那時咱豈不乾生氣?」

    一席話說得婆婆只嚥唾沫。

    一向有主意的鮑福這時候覺得誰說得都在理但又不知道該支持誰該反對誰。

    鮑福雖然勉強讀了初中就他那點兒小聰明擱在算數上還說得過去要是讓他提筆寫文章非把他的膽子嚇破不可。別人看不出他自己倒覺得寒磣。別看他平日裡給這家寫家書替那家報平安那不過是在一大堆稱謂後面加上個祝福詞兒而已就像一頂隨意拉伸的橡皮帽子一樣戴在誰的頭上都差不離兒。如今一聽說要給兒子起名字先犯愁的就是他。

    「孩子他爹」這種極不習慣的稱呼使得桂晴剛一出口就羞得滿面通紅起來她「咯咯」地笑了很久才終於說出一句可有可無的話來:「你覺得給你兒子起個啥名字好?」

    「我要是會起還能站在這裡賣傻?」鮑福直言不韙。

    「瞧你說的多輕巧!難道你就叫他一輩子『小寶貝』不成?」

    「要不咱就叫他『永傳』吧意思是一代一代地永遠傳承下去。」鮑福順口開河道。

    桂晴剛要叫好只見任氏連連擺手:

    「你爺爺叫『思傳』他叫『永傳』乍聽起來那不成了弟兄倆啦?」

    「這我倒忘了。」鮑福臉紅得跟豬心肺似的「要不就叫他『保山』。」

    「不行不行大山誰能保得住?你沒聽說前些年鄰村裡有個叫『新河』的孩子本來還好好的可是自打城北開挖了那條河那孩子就一直病病怏怏到後來河也挖好了孩子也沒氣了。」文氏說得駭人聽聞。

    鮑福和桂晴嚇出一身冷汗。

    停了很久鮑福才試探道:「還是按行輩起吧叫『學懷』咋樣?不會再犯啥忌諱吧?」

    鮑福自認為這個名字起得有學問誰知話音剛落桂晴就表示反對:

    「『學懷』『學懷』念不准就成了『學壞』了俺才不讓俺的孩子叫這種怪名字哩!」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叫什麼好啊?我是再想不出來了。」正在犯愁他突然眼睛一亮:「哦對啦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他一定能幫得了咱家的忙。」

    「到底是誰呀還這麼神神秘秘的?」桂晴催他快說。

    「馮紫寅老先生。你不陌生吧?」

    「呵!有你的。快去請啊。」

    「你慌什麼?沒準兒他給人家瞧完了病就在咱的椿樹底下歇腳呢。」

    正說著門外果然傳來一位老人的咳嗽聲。

    「怎麼樣?說曹操曹操真的到了吧?」鮑福用手梳理了一下分頭就朝門外走去。

    片刻工夫鮑福將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書生讓進家門。

    一家人紛紛起身讓座。

    老者笑呵呵地走進來先是給任氏道個平安然後瞅著孩子逗笑。

    桂晴看著老者一副溫和的情態很得體地逗著孩子:「願意讓爺爺抱抱不?」

    誰知孩子竟然咧開小嘴張開兩隻小手臂意欲投向老者。

    老者高興地接過孩子盡情地逗笑。

    文氏看著這一老一小開心的樣子湊趣道:「常聽人家說老年人最待見娃娃衝他笑了。看來大哥您能活到一百歲。」

    「一百歲咱不敢想活那麼大也沒用只要一輩子沒病沒殃就知足了。瞧這孩子多水靈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孩子覺得老者銀白的鬍子好玩兒便伸著小手去抓。

    老者一邊把臉向後躲閃一邊笑道:「這可使不得!娃娃不聽話爺爺給你扎針了。」

    桂晴上前過接孩子:「看爺爺累了吧讓爺爺歇歇。」

    紫寅先生坐下。

    鮑福立即湊到他跟前笑容可掬地說:「大爺來得正巧這不我正要去請您老人家呢。」

    「大家都好好的請我幹嗎?」

    「孩子快滿週歲了還沒有名字呢我們想了一大堆沒有一個合適的您給起個唄。」

    「名字只是一個人的記號叫什麼不都一樣?幾時生的?」

    「經您老人家這麼一問我又有事兒求您了。人家都說您從小熟讀《周易》早年還學過算卦。今兒您既然來了就請您老給這孩子算一卦吧。」

    紫寅先生拈鬚一笑:「虛妄之說不可信呀!」

    「信!信!我們全家人都信。」他回過頭去一個一個地問道:「是不?」

    「大哥您就給這孩子算一卦吧。俺啥也不圖就圖個平安。」文氏情真意切地說。

    「可不許對外人講。我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給人家算卦當真我連一套卦具都沒有過。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最好不信。今兒既然大家心情好權當一笑過後都不要往心裡去。記住了?」

    「大爺您放心您老也不要想得太多。」鮑福立即附和道。

    「要說起卦原本需要七七四十九根筮簽。這筮簽是用筮草的莖葉做成因這筮草生長時間能過百年因此又叫長命草。在先人看來它最能與神靈相通故占卜者選用它作卦具。凡問卜者須齋戒三日驅除妄念然後在筮簽前焚香禮拜方可靈驗。」紫寅先生雙目微閉正逐漸進入狀態。

    「原來還這麼麻煩?」文氏插言道。

    「不過後來人們把這種程序簡化了如今只用三枚銅錢就可以了。」

    「孩子他娘我屋裡的燈台碗裡好像有幾枚你去找找看。」文氏說。

    桂晴紅著臉進屋去了片刻帶著一臉失望走出屋門:「我都找過了只找了這一枚。現在都不用它了。要不我到別家找找看。」

    「算了。」紫寅先生制止住她「我還是給他排排八字吧。給我找支筆和一張紙。」

    一聽說要排八字一家人頓時來了精神。鮑福連忙從兜裡掏出紙筆恭恭敬敬地放在紫寅先生面前。

    「是上年生的吧?」不等回答紫寅先生就豎著寫了兩個字:癸卯。然後又問:「哪月?」

    「十一月。」文氏回答。

    紫寅先生半閉著雙眼口裡念道:

    甲己之年丙作乙庚之年戊為頭

    丙辛必定尋庚起丁壬壬位順行流

    更有戊癸何處覓?甲寅之上好追求。

    念完他扳起指頭算了一會然後在下一行又寫了兩個字:甲子。又問:「哪日?」

    「是初二吧?」文氏含含糊糊地回答。

    「到底是哪一天?」紫寅先生睜大眼睛認真起來。

    「我覺著好像是下半夜啊。」文氏一邊回憶著一邊問桂晴:「孩子他娘你再想想。」

    「我也覺得像是剛到下半夜。」桂晴不容多想乾脆說:「大爺您就按下半夜算吧。」

    「說准了?」紫寅先生顯出一副很寬容的姿態。

    「沒錯就是下半夜。」桂晴毫不含糊地說。

    「如此說來連時辰都有了。」紫寅先生繼續念道:「甲己還生甲……」之後又在下一行寫道:甲午。然後繼續扳著指頭算算完了又在下一行寫了兩個字:甲子。他一邊念叨著像咒語一樣的「卦辭」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鮑福好奇地伸過頭去看那紙上的文字什麼「比肩」、「傷財」、「偏印」等等一概看不懂;又聽他口裡嘟嚕著什麼「比肩重重」、「比劫奪財」等等更是聽不明白。

    停了一會紫寅先生對大家說:「從這孩子的命理上看有『文昌』之象。」

    「『文昌』之像是咋回事兒?」鮑福不解地問。

    「『文昌』好啊是說這孩子將來聰明過人、才華出眾想必是在文上有一番造化。」

    「哎喲阿彌陀佛托大哥您的福唄。」文氏激動得雙手合十。

    「另外子午相沖子卯相刑卻不是件好事兒。」

    「那該咋辦呢?」一家人嚇了一跳。

    「莫怕。」紫寅先生安慰道「這也不好說還得看他的造化了有道是:

    君子不刑定不若居仕途多騰達。

    小人到此必為災不然也被官鞭撻。

    我看爺們這一臉的福相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大災大難。不過這孩子命主屬木木又太盛恐有物極必反之患哪!「

    「這又如何是好啊?」文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有一個辦法保管他將來遇難呈祥逢凶化吉。」

    「大哥您說啥辦法?要俺花多少錢哪?」文氏激動地問。

    「我又不是串街賣藝的要什麼錢呀?」紫寅先生笑了起來「你們聽好了:克木者金也。金在西。你們有所不知這西方有一大聖人……現在不興說這話了……就像中國的孔子一樣此人叫耶穌。耶穌生於中世紀是基督教的創始人。每年的陽曆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他的生日這一天叫聖誕節。每逢聖誕節西方各國就像中國過年一樣熱鬧。耶穌好善最後卻被猶太人釘死在十字架上。他的弟子將他一生的言行記錄在兩本書上這兩本書是《舊約全書》和《新約全書》統稱《聖經》。這《聖經》是基督教的經典。如今這孩子生於十一月初二正是陽曆的十二月十七日聖誕節前夕。中國古代有一種哲學思想叫『天人合一』。為了順天應人遵循易理不如將他的乳名取《聖經》中的一『聖』字叫『長聖』你們平時都喚他叫『小聖』就可以了這『聖』字就象徵著冥冥之中有耶穌在保佑他。你們覺得怎麼樣?」

    一家人誰敢說一個「不」字?只有七嘴八舌地誇讚紫寅先生的學問大了。

    「另外從八字上看……」紫寅先生再次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來「這孩子天生有一種睿智學名就叫『學智』吧。」

    小聖……學智的名字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叫起來的。

    打那天起一家人每當呼喚一聲『小聖』時真像讀了一遍《聖經》一樣安寧。小聖的名字不僅被喊在口裡而且被記載在《鮑氏家譜》中鮑學智後面的括號裡。

    誰都不曾想到僅僅這個奇緣使得這一老一少成了一對忘年交。

    馮紫寅原名馮清儒字紫寅生於清光緒31年公元19o5年。他的父親馮聚才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馮聚才總共生了七個兒子馮清儒排行老大。在這七個兒子當中只有老大是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兄弟七人性情各異優劣有別:有早期參加革命現已升到副省級高幹的;有曾經當過漢奸還鄉團終生被人民政府鎮壓的;有外出經商數十年早已變為外籍華人的;有跟隨蔣介石逃往台灣至今不知下落的;有在家務農的。等等不一。老太爺早在土改運動中就暴病身亡了。現在馮紫寅光棍一人在村裡艱難度日同時待在村裡的還有他的七弟一家數口。

    馮紫寅自幼接受傳統文化熏陶怎奈老先生生不逢時延續了幾千年的科舉考試早在他的學子時代之前就劃上了句號。然而八股文的破滅並沒有改變他對傳統文化孜孜不倦的追索意志。幼年紮下的牢固根基使得他終生都留戀於「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的信仰。他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還詠得幾篇好詩。然而他永遠都想不通他苦苦追求了一輩子的學問到頭來卻被村裡人視為牛鬼蛇神。他本人還因為有一個「瘋老頭」的綽號而時常被人敬而遠之笑而戲之。

    「瘋老頭」的綽號並不是無中生有的他確實「瘋」過而且「瘋」的還不輕。這個「瘋」字的來歷要直接上溯到1958年。那時國家鼓勵明創造。老先生倒是挺跟形勢他經過幾晝夜的冥思苦索終於有所「明」。他把自己的「明」成果直接寄往中共中央辦公廳(他終生都不知道有中科院這個機構)。從此便天天等夜夜盼總期待著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筆巨大的財富(用他的話說叫『獎賞』)寄到他的名下。他老早就為這筆財富明確了去向:一部分用於購買農業機械其餘的用於擴大農村教育。他連一分錢都沒有打算用於他的個人開支。一天天的等待換來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然而老先生並沒有氣餒他一方面在堅持不懈地等待一方面又在不遺餘力地寫信催問直到生命的終結。據說有幾次他把信件都直接寄給了毛主席。當然毛主席是不可能在百忙之中去翻閱他的信的。直到他被抬上靈床也始終沒能看到一張印有「中共中央辦公廳」字樣的空信封。

    曾經有人問他究竟明瞭什麼他直言不諱地告訴了問他的人。原來有一天他在河邊洗衣服偶然現了分別盛在同一個搪瓷盆裡的衣服和鞋襪使得盆子在水中下沉的幅度相同。後來他又用鐵塊和木塊做了同樣的實驗最後現一個奧秘:只要兩種物體重量相同它們所受到的水的支撐力就相同。於是他把這一千真萬確的「真理」以《天地對於萬物是平等對待的》為題目撰寫成了一篇長達數萬字的論文。姑且不談這一結論正確與否先肯定他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常識問題:「明」與「現」是兩回事兒。即使他的「現」是正確的他也無法成為這項榮譽的得主。因為這一連普通初中生都明白的道理早在十七世紀就被一位西方科學家概括為「阿基米德定律」了。

    由此老先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笑話可見一斑。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切莫像村裡人那樣因老先生在自然科學領域裡的荒唐可笑從而詆毀他在社會科學中的真知灼見。至少有一點包括村裡人都是不可否認的他是個活字典。

    以前就有那麼一個露頭青懷疑過上述說法。有一天這個露頭青借來一本大字典從中找出來一個他認為是最為生僻的字「樾」。為了確認這個字的生僻程度他專門考驗過村裡的許多文化人結果都不能辨認。他決定就用這個字來考驗一下先生。這一天他坐在樹陰下無聊地在地上劃道道恰好先生路過這裡他就把這個字寫在了地上很謙虛地請教先生這個字念什麼?如何解釋?他滿以為這下準能把先生難住。誰知先生張口便讀yue(月音)並且解釋說:「你現在所蹲的地方就是這個字的意思。」這個露頭青聽了頓時張口結舌。

    先生酷愛讀書可是經過戰火的焚燒他的藏書除了絕無僅有的幾本早已黃的線裝本以外很少再有別的了。後來又經歷一場文化大革命連殘存的幾本線裝本也不見了。如果有哪一天他在道路上揀到一張爛報紙他會千遍萬遍地看個過癮並且千方百計地把它保存好。

    為了還老先生一個公平的說法作者曾經作過這樣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老先生生活於一個處處洋溢著濃厚文化氣氛的城市裡並且擁有一個良好的治學環境也許他會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學問家至少是一位學者。他極有可能在中國古代哲學、歷史學、宗教學、文學以及書法等方面有著重大建樹。

    我的這種假設並不是一點根據都沒有。早在三十多年前先生在極小的圈子裡表過這樣的觀點:毛澤東不是階級鬥爭的理論家而是階級鬥爭的實踐者。因為他在階級鬥爭理論上並沒有重大建樹或者說他的理論並沒有越馬克思和列寧階級鬥爭理論的範疇。他的許多論著如《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等都是關於階級鬥爭實踐的學說。沒想到三十年後的2oo5年的冬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中國人民大學聽丁小*平教授以《關於紅樓夢的哲學思考》為題目(題目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這個意思)的學術演講現丁教授的觀點跟先生不謀而合。當時還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然而這種觀點對我來說早就不陌生了。

    令人遺憾的是由於歷史的誤會當這位不可多見的文化老人默默地走後他留給人們的除了憐憫和笑談外再無別的。

    記得有一位哲人說過歷史是一面最公平的鏡子。在蘆花村人們的心目中老先生可以被說成是一個瘋子一個書獃子一個孤苦伶仃、可憐巴巴的老人甚至可以被說成是一個廢人惟獨不能說他是一個壞人。正因為如此轟轟烈烈的十年浩劫鬥爭形勢那麼殘酷和激烈他卻倖免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災難。

    在那種無情的環境下不是沒有人想整他那幾個出盡風頭的紅衛兵造反派早已把目光瞄準了他。在他們的眼裡老先生是一本最典型的反面教材。他們多想把這本活教材作為自己獵取政治資本的工具啊。也許那些遙遠的記憶對他們並不重要可是他們的爹娘他們的爺爺奶奶、大爺大娘、叔叔嬸子的心裡還有一本帳。

    人們不會忘記解放前的艱難歲月。每年的麥子黃梢、高粱紅穗時先生總會被父親派到田間地頭照看莊稼。那時村裡人很多吃了上頓沒下頓眼見得馮老財主那鴉飛不過的田產里長出誘人的莊稼誰不想趁機撈一把?每當看到那些可憐巴巴的人縮頭縮腦地潛到自己的莊稼地裡時先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撞見扛著鼓囊囊包裹的人從莊稼地裡走出先生也不為難人家只是提醒他以後小心就是。有時老財主現莊稼被盜問及先生先生總是百般地替人家遮掩實在遮掩不過去只好任憑父親打罵。

    更加難忘的是1962年的深秋當最後一片落葉離開樹枝時忽然陰風四起瘟疫大作災難又一次席捲大地。十天之內鄰村已有數條生命被病魔奪去。噩耗接踵而來蘆花村的人們惶惶不可終日。在一個風高月黑的深夜伴隨著第一聲絕望的殘叫死亡的陰影把一顆顆膽怯的心揪得痛不堪言。一時間「天塌地陷」的傳說不翼而飛。當第二聲殘叫即將出時一位叫花子模樣的老書生出現了。他憑藉著自幼學得的一手好針灸留住了這條漢子的性命。當一個又一個即將終結的生命在先生的針頭下又恢復了活力時「瘋老頭」的雅號一夜之間被「活神仙」取而代之。「瘋老頭」也好「活神仙」也罷老先生並沒有在名字上有所計較。

    老先生一輩子沒有娶過女人在他年輕的時候倒是定過兩次親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都讓先生本人退了。以後年紀再大些仍然有人給他提過親先生卻說自己的年紀太大了不願意耽誤人家的終生。於是一拖再拖最後真正成了鰥夫。

    先生對物質生活沒有太高的奢望吃的穿的從不講究只要能吃飽肚子不被凍壞就行。他一生拯救了無數條生命卻從來沒收過人家一分錢的謝禮。有人問他這是為什麼他總是笑著回答:「多餘的東西是累贅啊。」

    陪伴先生一生的只有一隻小黃貓。兩間破房子修茸了一茬又一茬小黃貓延續了一代又一代。老先生告訴小黃貓:「有我吃的就不能讓你餓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小黃貓「嗖」地竄到衣櫃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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